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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雪寻尔-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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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为。
祁安查探似的快速回头,俯身在相机前的男人正按过快门。她猜测他固定下来的,是坐在船上的两人相视的画面,并且只是作为他的作品构成的一小部分,而人物的动作又渺小而细微得不易察觉。崇尚模糊的印象主义风格。下一刻,祁安发现他神色柔和地侧脸看了自己一眼,未笑的脸上隐约有笑意。继而举目远眺,并深抽一口他的烟。近乎透明的一束烟袅袅飘往湖面。
祁安站起来,一边按低了耳机上的音量,一边将随烟而去的视线收回。在第一个字正预备无畏地从双唇间跃出之时,里边突然间不作任何预告地嘹亮起来的阵阵鸣笛声使她乍然转移了注意方向。明显是多辆警车的鸣笛,不仅吞噬了她几近出口的语言,更是穿透湖边走道上人群的嘈杂,打破了暗色幽寂湖面的平静,好像正在景区中游逛的所有人,都能够听到那声声具有警示意味的告急性鸣笛。两艘划船早已遥远得看不清对方。
此时,亭子中的人,除了这个摄影之人,所有人都如湖边走道上的绝大多数人一样,脸上毫不掩藏地显露着疑惑的神色,朝着传出那些阵阵巨响鸣笛的方向作无谓的张望。并且,在下一秒看向身边的陌生人的脸时,脸上依然是尚未褪去的与对方无关的疑云。那一刻,他们毫不设防,有疑惑的人如脸上的略带烦恼的疑惑一样,都近乎天真。
她看到了他。
那个在忽快忽慢的人堆里穿插着快步行进的男子,他没戴帽子,没戴眼镜,没围围巾,没用高级单反相机,可是他仍然穿着那双突出醒目的粉红色耐克运动鞋。她一眼看到她来时的路上人群中那抹分明不同于周边他人的快速移动时,就在纷乱的腿间瞥见了他脚上穿着的粉红色运动鞋。正是那双鞋子,叫她认出了他。
他的双耳插着耳机,浑身黑色的装束使他袒露在外的脸颊、脖子和双手显得愈加白皙。远远望去,气色绝佳地白里透着粉红,好似刚淋过冷水浴,也许与迎面冷风的吹刮并无甚多关系。肉眼可辨的形体的轮廓气质,充分而迅速地使他与远近身边的所有人区别开来,肩膀以上的大致线条更是直接明示他体质形态上的与众不同。
他好像没有听到此刻正使得他之外的人们满脸疑惑的阵阵警笛鸣响声。确切地说,他不是没有听到那警示声,也不是没有看到周边人们无知天真的良善神情,只是,他在专注着什么,随着他的快速前进。那使他专注的对象,令他对周遭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一路偶尔停歇下来的快速穿行如过无人之境。双眼随着身体的前进往视野里的每一寸快速扫视一遍,带有明确地捕捉到一些什么的心理意志,间歇着停下脚步,只是为了用平板电脑永恒地截下他钟意的眼前图景。他的双手正拿着平板电脑一路照过来。他很赶时间,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他的双脚正快速穿越着经树叶间隙投射到步道上的缕缕夕色光线,向她的这个方向走来。
☆、宿命智通
她的脑子很清醒,然而,她又该作何反应?
她呆望着,向着一个点凝聚,忘了眨眼,以至于那个移动着的点越近却越模糊起来。从身侧举起一只手来,摘下了插在耳朵里的仍播放着音乐的耳机,她早就听不清那一声声“for you”了。望着那个快速移动的身影,脑子里闪现一幕幕相关或不相关的影像片段。
她知道,不知明确从何时何处开始,自己始终在有意无意地寻找着他,想要面对面地迎视他,甚至想要跟他面对面地开□□流,无论用自己的国语还是用他的英语。在走着路的时候,她每一个凝神扫视的时间间隙里,有好那么几刻是思忖着碰面之后要跟他谈些什么的。好像有好多好多话,又好像即使不可移转视线地面对面也是无可言语地不知启齿为何的,而每一次的最后,那些设想全都烟消云散了,像山边的晨雾一样不知去向地逐渐模糊着消散开去,又仿佛不知于何时自天空掉落下来的一团云一般在每一处都留下了丝丝痕迹却无从查询地拔过。
从离开四季咖啡小屋后进入国际青年旅舍开始,她一直以来都隐隐约约地觉察到有一双眼睛在某处以她为聚焦点地观看着她。不是行人陌生人带有欣赏意味或无所谓意图地观看,也不是对她的容颜流连忘返,要从自己身上发现一些什么或已经发现了什么又继续的探视欲望在那束她不明了的视线中尤为强烈。多年孤身走南游北的生活,已使她对以她为终点的视线甚至她不经意觉察到的不以她为目标的目光都尤为敏感。
她明白,从某处开始的寻着她的眼神,至少在那每一个当下并无恶意,只是她又不明白,他为何会对她的身影产生兴趣,以至于甚至如此藏而不露又锲而不舍。除了她自我的内在感觉,她知道,她整个人对于时下热衷于社交网络、娱乐真人秀、电子游戏、KTV唱歌、上网购物和成群结伙地吃火锅等等的年轻人来说,是乏味甚至索然无味的。她就像与她同样年青一代的男男女女完全失去了关联。她是一个以看似年轻的肉体和年轻的年龄欺骗着世人的人,两者对她均不具任何可观的理想意义,也许它们提供了她孤身行走着的实际现实价值。没有健壮的年龄和躯体,精神、意识将如困兽挣扎不休,个体的灵魂会趋向灭亡。她知道自己早已对此滥用不已。
任何个人或团体都无法激起她纵身投入所谓的具有安全感、归属感和存在感、共有感的任何人制程序。对于长辈,她不是一个可以为他们创造欢笑的小孩,她无法使他们从她处感受到儿女绕膝的幸福感。或许所有人都能够感知,人与人之间只有在离开和重聚的那两个当下,所承受的痛以及享受到的幸福是最强烈的,而其他所有长久的陪伴及缺席,都会使人产生可有可无之感的厌烦和麻木。良久之前,她麻木了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的紧追不舍。拖延着逗留的时间,只为在某一个转眼之际将他揪住,未必严声质问,那些尽是有着明确目的的漫长暂时驻足。
然而,当她有了那般清晰意识之后,她始终没有亲见他一眼。而后她的每一处漫长逗留,已演变为不再等待着他现身。那种行走方式本是她的姿态,她的常态。她已无所谓是否还是有人或那某一个人还在某处继续将她窥视,她与一时一地努力进行再融合至离开的时间都足够长。可是,她知道他一直在某处,只要他还在将她关注着,她就能感受得到。就是熟睡着的人,也能够被人看得警醒过来。
然而就在不久之前,她已于不知不觉间开始了厌烦在游人如织的人堆里将他寻找。如此意识更是显著于她正打算认识一位态度极其专注的也许是专业摄影师的时候。
此前,未进涌金公园之前,她就已感受到那两束视线所投射过来的某种欲望在消退,脊背甚至全身逐渐少了被触碰的感觉,而后至她全然感受不到那在某处的异样目光。那是经历长久时间的麻木之后,忽然一反常态的,触动神经般的明显觉知。彷如一直以来朗照着的月亮突然转了一个身,不再投射那渐渐被适应后难再引起敏感反应的清亮光芒,使地球在无星的夜晚沉入了黑暗。他已出手将投注在她身上带来温暖触感却不伤身的焰火浇灭,并彻底离去,且未留下任何她可寻的迹象。此后,她的一切将与他无任何关联。
多年漂走中,从来没有人持续如此长时间地将无趣的她作她解不出对方是何意图的关注。从即将离开涌金公园开始,她将他寻找,只因她想起昨天下午咖啡馆女孩打趣着向她透露的关于那位傲慢而绅士的异国男子的那条趋向信息。那是一个现实可循的依据。她预感到会在西湖景区里再遇见他,只要她不将注意力倾注在人群之外。那一刻,她不知道意义何在。这不是一厢情愿,也不是某种情感依赖,更不是源于对某种特殊关系的期待。他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一个跟她一样带有某种识别符号的,地球上的一个人。
多年来,她自觉对于枝繁叶茂的人际关系无欲无求,对貌似日益增温的来自原本陌生之人的温情也从未有过恨不得留下常驻的留恋,也不渴望围绕有着庞大根系的亲戚家族构建成符合她的某种完美主义倾向的亲情。作为一个边缘之人,却流连于人间,似乎只为换一个地方看书和写字,以此作为自己尚且生活下去的通行证和凭证。然而,她却真真切切地在将他寻找,搜索每一个人群内外的身影,甚至像警犬一样提高警惕般的去感觉那两束眼光,去寻找那双粉红色的耐克运动鞋。版式繁多的那一件件衣服,形式各异的那一双双鞋子,以及太多一张张似乎没有多大区别的或笑或不笑的脸,久看人群,早已让她更觉脑袋眩晕,渐而产生四肢乏力的错觉。
可是,他现在就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在她的漫游过后倏然停住的视线的终点。他已没有任何掩饰,亦没有丝毫将自己隐藏起来的念想,他大步再次闯进她的视野,没有任何因由她的目的,完全地将自己暴露在她的双眼里,并且正不自觉地将自己的身形逐倍放大,伴随着形体轮廓的逐渐模糊。
她怔住了,是对于自己的行为反应的害怕。祁安眨了眼睛,略感酸涩。她的双眼一直盯着他整个人,而他的双眼却似看不见任何一个存在着的人,直接略过她所在的亭子中的每一个人。他好像不觉有她,即使发觉,也不会有什么例外。尽管他们之间还有好一段距离。可更近一步也不过几秒钟的事情。有一群正互相交流信息的密集的观光者木然挡住了他的去路,她看到他绕到人群的外围,全身都在散发着匆忙的气息。在某一点他停住,并且双手举起了放在身侧的平板电脑。他的视线正与她所在的点构不成任何几何交集地从旁而过。他此刻看向的正是她一直凝望的寂静湖面,以及她身旁的摄影师的镜头所校准的视域范围。
她迅疾望回他,惊觉他双手举在眼前挡住了几乎整张脸的平板电脑正往以她为中心的这边偏转方向。一股火烫猛然蹿上她的脸颊,她立马转身,将紧张或羞赧或其他隐向湖面,心脏却依旧猛烈地鼓动着。她没有发觉她身旁的摄影师正若有所觉地不时瞅瞅她。
然而,此刻她也不知道,那个蹬着粉红色耐克运动鞋的男子,正从亭子外面的走道上步履矫健地大踏步而过。当他正经过亭子向里边走道延伸出去成相交点的一处走廊时,他无所阻隔的侧望目光有那么几秒的停顿。只是看着,像作为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观光客一样地看着,让人无法准确遐想出他的目光中所含有的情感。然而,在下一秒,他就又以他明显区别于此时一般观光客的行走节奏向前远去了。
祁安知道他已经越过亭子远去了,而她的心悸也已经漾不开丝毫余波。像从未发生过什么地风平浪静着,如这此刻不见任何生命迹象的宁静湖面。从湖面刮来的冬风夹杂着丝丝穿透衣裳的冷意。祁安在感觉到他已经离开亭子的附属范围后就一直盯着他的背影。风轻拂他微卷的亚麻金发,他的迎风离开是那么地不假思索,也竟是那么的刻不容缓。最后,她看到他鼓囊的黑色双肩背包倏然消失在隐露在树枝间隙中的某个拐角。
祁安转身,面向着端立着的摄相机坐下的时候,她听到那站在旁边的摄影师不是很自然地假咳一声。他的这一声假咳竟使那边那个又吸起了烟的女人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她坐定,低头找耳机正要重新塞回耳朵。她听到有人正向着她说话。
“你们认识啊?”
祁安抬起头,正是站在摄相机正后方的摄影师。他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多么外露的感情。辩其情感状态只能听其语调音色。
“啊?”一秒的哑然失笑,而后惊觉,旋即接着说:
“不认识。”
“之前叫你,你都太认真了呢姑娘!”
“啊,不好意思,走神了。”她只能咧嘴尴尬地微笑着。
“美女不仅要等人来追,也要学会对帅哥主动出击的嘛,有没有道理啊?再怎么喜欢一直犹豫下去就没感觉了嘛。”
“……”祁安又是哑然,身体僵坐,仰头直视他的脸,代以微笑作答。
她又看向那吸烟的女人,她也正事不关己地朝她这边看。塞进耳机,发觉音乐似有若无,如即将熄灭的萤火虫微弱地亮着灯。
“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大叔,你说话真可爱。”
祁安拉起电脑包背带。她很想使耳机里的音乐换一种状态。
“姑娘你很能思考,不过想太多了就不太好了。不过我想起事情来也能整整不理任何人个二十四小时。”
他的口气,像一个父亲,而不是陌生人。
祁安一抿唇边一点头,略一思考的样子微笑说:“好建议。谢谢!”
在他看来,思考者,似乎是沉默寡言者的代名词。然而前后又有本质上的区别,前者的沉默才能无端打破人间的距离,而后者却是另一方式的自我隔离。然而,她却是看起来沉默寡言的思想漫游者。
“大叔,湖里有鱼跃出水面呢。再见。”
她看到他用手背像一个长辈一样冲她摆手。皱纹里还有丝微微的笑,将她的全身观照。她率先转过头去。
走出亭子,心里漾开丝丝一切都将失去控制之感。为什么最近总是有人以洞察人心的姿态又佐以建议的伪装,说出经过模糊处理的她潜意识之中已经决定将要付诸于行动的意图?然而从脸上隐现的不耐烦稍纵即逝,回头再看向亭子正中靠前位置,她估计此刻那个俯身在摄相机前的专注摄影师正将快门按下。景象是已被不止千万的游客遐思过或忽略过的同一片湖和山。它们在他眼里,也许早已变成了另一番别具意味的色彩和轮廓,在某种明暗之下涌动或静止……
亭子里边的整条走道隐映在苍翠的不凋行道柏树下,从两边覆盖到地上的阴影升腾成冬天向傍晚时分迫近的阵阵阴冷。有人坐在阴影之下的石凳子上休憩,有人走在丝丝光线里,更多的人是互相手臂挽手臂地搀着以互相取暖,他们走成一排排地横在狭窄走道中间。狭长的走道上,几乎所有人都以同样的速度缓慢前进。不停地前后互相插话是造成这片人流差点儿停滞不前的主要原因。因为感兴趣的话题,没有人想要将释疑延后至百步之外的阳光区域。他们迫不及待地将谈话在阴影里进行,而且他们也将以新面貌出现在阳光里,如果还有阳光的话。
“好像是说,当场死了两个人呐!有一个是老外。”
“啊?真的假的!”
“让我看看有没上BBC。”
“什么?在哪里?”
“哦,刚刚警笛疯叫就是这个原因啊?”
“具体情况是怎样的啊?”
“赶紧的,快上微博看看!”
“……”
“死了。刚好一个男的,一个女的。”
“好怕怕呀!”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刚好看到了,就在公交站旁边。”
“都还很年轻啊,30岁左右。到医院估计也没救了……”
“……”
“天哪!”
“是车祸吗?”
“呜,亲爱的,太可怕了……”
“那女的自杀?这不是害己害人嘛!”
“又不是高速,开这么快也是作死的节奏!”
“其中有一辆是保时捷。跑车,也是极快的,可惜了……”
“那个女的是……”
“……”
似乎所有人都在谈论多少分钟之前刚刚发生的人间悲剧,这似乎也成了所有陌生人之间开始交谈的话题。有人开始感叹人生如梦,更要及时行乐,或许还暗自庆幸此刻自己的身份是作为一个享受人生的游客。有些人开始分析避免如此悲剧的合理假设,短暂的激烈辩论,得出结论为根源是个人的性格问题。同时,人群里产生了守在一旁的耐心的倾听者。
祁安成了异类。
“挤,挤什么挤啊?卧槽!Fuck!……”此人一时用词有点困难,只是瞬间就变成了哼哼声。脏话从某高处斜斜地咕哝着甩落下来。
祁安抬头惊觉自己一不小心踩上脚后跟的对象,是一个男性装扮的高个子短发女青年。眼周涂上的浓浓黑色眼影,表明她追求的是中性的妩媚。这样的人或许个性爽朗,唯一使她怒火爆发的缘由也许是久经克制的谈话欲望屡次被旁边亲近的人堵得找不到表达的出口。
“抱歉,抱歉!”祁安低头连声道歉,并伸出一只手上下摆动着表示深深的歉意。她依然往他处人缝间挤去,不想再多地停留在已经几近停滞的人流现场。
“挤什么?赶着去投胎啊!”她的趾高气扬似乎不容许自己为她的道歉买单,爽朗的个性演化成了尖酸刻薄,不止出于对自我尊严的维护。她的受害者心态使她继续冲着已经从旁边穿过的祁安再叫嚣着。
然而,这并不足以使她将旁边及前后的所有人的注意力转移方向。
“哎,别生气了啦,也许听不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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