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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还没等雪雁接到了这个奇怪的命令之后，把事情打听清楚，便有贾母房中的人来吩咐，让黛玉参加中秋家宴。

　　这一年，因为贾政回来了，贾母准备让一家大小聚一聚的缘故，却是不便再请薛姨妈等人。也所以，在大观园的姐妹们当中，除了探春惜春之外，只有黛玉和湘云，这两个人算是寄居的女孩子，被贾母要求参加这中秋家宴。

　　黛玉隐约猜到了贾母的意思，却不由得在心里叹气。

　　以前让她参加这个家宴也就罢了，现在……家宴家宴，都已经做出了那样的决定，她还和贾家有什么联系呢？

　　第一百五十一章　。。。

　　黛玉带着紫鹃到了嘉荫堂，因着贾母的吩咐，这里也算是被打扮得富丽堂皇，不输往年气派。然而，和园中他处一比……

　　黛玉并不是从大门处走来的，虽是桂花盛开时节，但因为并没有一丝一毫装饰，在到了嘉荫堂后，便觉着这一路十分凄凉。而这里又未免太过堂皇。

　　邢夫人王夫人并探春惜春已经等在了此处，湘云也和黛玉就是前后脚的功夫。姑娘们都还不知道黛玉之事，故此都神色如常的和黛玉打着招呼，但是，邢王二夫人却是不同，黛玉可不相信她们也不知道此事。

　　两位夫人都看来十分和蔼的和黛玉打招呼，和蔼得简直过分了，让探春都觉得有些不对。

　　黛玉认为她们两个应该不至于如此积极的响应，贾母私下肯定吩咐了的，让她们在最后好好待她的要求才对。

　　王夫人拉着她好好的说了几句，才让她到姐妹们中间去了。

　　因只有寥寥数人，连探春都和湘云一样，不免慨叹家世日衰，一年没有一年热闹。

　　黛玉笑道，“今年尚好，明年这个时候湘云，宝琴也都及笄了，连带今年就及笄了的三妹妹你，如二姐姐一样谈婚论嫁起来，还不知道能剩下几人呢。”

　　湘云忙推黛玉道，“光说我们，你自己又何如？”

　　黛玉笑而不语。

　　探春只道黛玉是必然留下来的，只是她不好说，又不知道是姑娘还是媳妇的身份，便忙笑着转移话题。纯因王夫人的缘故，今日的王夫人倒是让人觉着，她也已经接受了黛玉了。

　　“林姐姐和我去看看，那些下人摆好了果品没有，两位太太在说话，没人看着，他们又要懈怠了。等老太太来了，看着不像。”

　　黛玉含笑拉出手来，“我不去，过两日我就要走了，没道理还在这儿操劳不是？”

　　探春尚且没说话，一直沉默的站在一边的惜春已经先惊道，“要走了？去哪里？”

　　黛玉笑道，“外祖母说让我回乡去扫墓。过两日便走。”

　　探春也一惊，便不说话，直往王夫人邢夫人那里看去，只见她二人正在窃窃私语，时不时朝黛玉这里看一眼，极为隐讳，因天色已经昏暗下来，探春也无法看明她们的眼神，但她心里依然因此感到疑惑不解。

　　惜春也是如此，但正要问时，贾母已经远远的领着东府的贾珍夫妇，贾蓉夫妇，并贾赦贾政贾琏宝玉贾兰等一干人等远远的往这里来了。

　　邢王二位夫人忙喊了她们一道迎接。

　　惜春和探春都只得放下了心中的疑惑。倒是湘云不甚在意，她并没有想到，黛玉去扫墓有什么不对。虽说黛玉几年没有去了，但是去一次也不算奇怪吧？

　　只是难免感叹，有一阵子要见不到黛玉，园中交游又少了一个去处了。

　　贾母领着众人上过了香，便命在山脊上设宴赏月，少不得又是一阵奔忙。连贾政等也上去看着摆设，不一时齐备了，贾母方才带着众人慢慢走了上去。

　　贾母领着一干男丁在大厅里坐了，邢王二夫人领着一干姑娘在围屏后坐了，虽是只有一桌，却连这一桌也不曾坐满。

　　贾母是一个好热闹的人，往年，便是请了薛家李家邢家诸人，仍说人少，如今就更不必说了，连旁人看了也觉着凄凉呢。虽吃酒传令，命人远远吹笛，也仍是难以尽兴，连贾政这样严肃的人说了个笑话，也不过就是众人听时笑过便罢了。

　　惜春难免私下问了黛玉扫墓之事，黛玉只把贾母说的东西说了，

　　惜春心下狐疑，但也不知所以，便是有心提醒黛玉两句，也是无从说起。

　　她两人在这里说时，两位夫人都不好再装作不知道黛玉就要离开的事情了。两个人难得的，居然出现了一丝默契，和黛玉说起话来，不过是问她有什么需要之类的。

　　黛玉淡淡的应了两句，也就罢了。

　　不多时，探春和惜春都被叫了出去陪伴贾母。

　　黛玉便趁机不和两位夫人说话了，径自偏头垂眼，和湘云说话，“你也在这儿住了几年了，年纪小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勤呢。这次却是一住数年。你也要及笄了，总不能从这儿出嫁。两位叔父可有消息没有？”

　　说起这个，湘云也不好意思起来。

　　不过，只说这是闺房中的私密话，她也没有太过隐瞒。

　　“我觉着如今这样子也挺好的。但也知道，不能这样，看看宝姐姐那着急的样子，连我都看出来了。真要拖到那个时候，却也糟糕。只是两位叔父都在外面做官，连婶子姐妹也都在外面，又有谁能给我操办呢？我那堂妹也是定了要嫁到京中来的，只是不知她们会在何处操办？”

　　湘云虽说心中无甚儿女之情，但对于这种嫁娶之事，受到这样的教育，心中自然也是明了的。心中既期盼这样的日子能长久持续下去，又知道这样下去不是长久的办法，也是十分矛盾了。

　　黛玉叹道，“你明白这些就好了。贾家终究不是史家，也不是你的夫家。实在不行，便和外祖母说说，拖着可不是办法。”

　　史湘云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却说这一日中秋，贾母虽见园中凄凉，却是强撑着赏月行令，直到了四更。黛玉在这边早就倦了，虽说贾母有心让她好好过个中秋节，她也实在不愿撑下去，明知道邢王两位仍然在注意着她，她也到的三更时分，便先去睡了。

　　姑娘们当中，唯有探春一人，陪贾母陪到了最后。

　　惜春本也熬不过，但她心中怀疑，便忍耐不住，趁贾母领着众人赏花之时，半途拉了宝玉到一边的桂花树后，一座假山边上，悄声问他可知道黛玉回南扫墓之事。

　　宝玉听了，不由一愣，“林妹妹说的，她要回乡扫墓了？”

　　惜春道，“是老太太说的，让她去扫墓。”

　　宝玉沉默了一会儿，方道，“虽今日见得不多，但我看林妹妹却是殊无欢喜之情呢。”

　　惜春道，“何尝不是如此！林姐姐常有思乡之态，我看她是想要回去的，怎地说要回去了，反没有欢喜之情？听来便觉着蹊跷。”

　　宝玉心中有些纳罕。

　　说黛玉要回乡扫墓之后，宝玉心中就不免佩服燕霜夜料事如神。而想到果然到了这最后的关头，贾母还要隐瞒黛玉，又觉得难过。

　　而听得惜春所言，便又知道，即使没有他告知消息，可能黛玉也猜到了真相，甚至是有了自己脱身的办法。她之前就想到了和燕霜夜达成协议不是吗？

　　是啊，她本不是我们这样的凡俗人等。

　　宝玉这样想着，便觉得心中酸楚。

　　而惜春借着月光和灯光看宝玉神情异常，却也不好多说别的。

　　偏这时，桂树的那边又传来了其他人的声音。

　　“老太太要把她库房里剩下的银两都交给那丫头带走？”宝玉和惜春对望一眼，猛然醒悟到这是尤氏的声音。说真的，尤氏给他们尤其是给宝玉的感觉，素来都还算是温良敦厚的。但这句话可是……

　　“可不是这个意思。”这个声音就是邢夫人的了，“这是你二婶亲口和我说的。你看老太太日常对那丫头的疼宠劲儿，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如今是说，那丫头要被送到异国他乡去，身边有些银两，也是个保障。”

　　“这个……”尤氏似乎有些犹豫。

　　“你在想什么？这是万万不能的。如今我们家的家境，别人不知，你还不知道不成？林丫头当初带来的钱，好歹剩下的那一半，若是拿出来也能多支撑个几年，好另作准备。若是这笔钱也给了人，那该如何是好？况且，不过是说送她去扫墓的，把这笔钱给了她，岂不反而令她疑心？虽说总是要她知道的，那也要她到了南方再说，到时候不再我们手上了，便是出了什么事，也和我我们无干，但若是她在这里便知道了，闹将起来，该如何是好？”

　　邢夫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吻，“老太太的脑袋，怎么就转不过这个弯来呢？”

　　宝玉和惜春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而尤氏在那儿也沉默了一阵子。

　　邢夫人又道，“你在犹豫个什么？我和你二婶说好了，断不能让老太太那么做的。”

　　但尤氏还在沉默。

　　惜春忽然极低极低的啐了一口。

　　尤氏道，“本来，我倒是觉着，这笔钱本就是她的，给了她倒也无妨。但只怕这笔钱便是给了她也留不住——日后要将她送到东瀛去的，总不是我们府上的人，到时候，南安郡王又能给她留多少东西呢？”

　　邢夫人笑道，“就是这个理儿。还是你知事。事情便这么定了，总要和老太太分说分说，我们都这么说了，你那边又是族长。老太太也不好一点儿不听的。”

　　一边说，两人的脚步声却又远了。显然是回到了贾母旁边去。

　　宝玉呆立在原地，一声儿不吭。

　　忽然间，很久很久以前听过的一句话，从他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

　　这说的，当是东府那边的主子。当时宝玉也听不懂这番话。后来到了江南一趟，明白了，心中就觉得可怕——这是在说谁？爬灰一词后来他想清楚了。但是，养小叔子呢？难道也是秦氏不成？她那一辈，她能接触到的，所谓的小叔子，不过就是贾蔷罢了，但贾蔷那时候也小呢。

　　他对这话从来不敢深思，但这句话，却是在这毫无干系的时候，从他的心里面突破重重障碍冒了出来。

　　尤氏，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今天的这些话，让他的印象，再次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变化。第一百五十二章　。。。

　　两位夫人离开后，惜春和宝玉两个相顾无言良久。

　　直到远处传来找宝玉的呼唤声，两人才反应过来。惜春叹口气说，“关于林姐姐要被送到东瀛去的事情，我便明天再问你吧，宝二哥哥。”

　　说完，惜春便拂袖而去了。

　　宝玉也是无可奈何。

　　看得出惜春受到了很大的震撼，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他是听出来了，贾母打算把黛玉带来的，剩余的嫁妆或折做现银，交给黛玉带走，但几位夫人……或者包括那位族长，他的大伯乃至于父亲？却都不同意。因为贾家现在的窘迫，需要这些银子。

　　但是，前几年，贾家可以独立操办贵妃省亲的时候，不也同样做出了挪用他人钱财的决定吗？

　　现在钱在贾母房里，而且，到底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明着反对是不可以的，私下抗议无效以后，这几位夫人便准备联合起来，一起阻止这次事件，用全家人的名义来逼迫他那位老祖母，若还是不成，只怕就要在黛玉的行李上动手脚了吧？反正黛玉只是孤身一人，又要被送往南方，在这贾府之中，他们几个人联合起来，还有什么做不成？

　　细细的想清楚了这些缘由，宝玉只觉得手足冰冷，心灰若死。

　　贾家啊，贾家。

　　虽说林妹妹本身也许不在乎这些银子，她是世外之人，但是，但是……

　　正在想这些东西的时候，琥珀已经找了来，见到宝玉，忙来拉他，“怎么在这里发呆？老太太正等着你呢。”

　　宝玉怔了怔，想到这些东西如果都告诉了贾母，贾母会如何？

　　心里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只是勉强笑道，“我只是……”

　　“知道了知道了，又想到了谁是不是？二姑娘还是……唉，还说那么多做什么，快走吧。”

　　宝玉知道她想说袭人，却也没有反驳。袭人本来叫珍珠，却是和琥珀同一期的丫鬟，又在贾母房中共事过好一段时间，感情自然不比寻常。但袭人因那样的缘故离开，琥珀却是不好再提及那些了。

　　第二日。

　　宝玉起来之时，便听得房中一个丫鬟说道，黛玉要回乡扫墓的消息，已经是阖府皆知了。但是，这个报告消息的丫鬟，却并没有想到其中有所不对。

　　是啊，回乡扫墓，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没有任何情报说，黛玉会就此一去不回。甚至还有人认为，是他们年纪到了，在为黛玉和他的婚事在做准备呢。

　　至少宝玉就从自己房中那些或者有些熟悉的，或者完全不熟悉的丫鬟们口中听出了这个意思。

　　唯有一个麝月，一直沉默不语。

　　事到如今，宝玉举目四顾，竟觉得，在这里，唯有麝月一人还算熟悉罢了。遥想当初房中没有主仆之分，大家其乐融融的时候，不由得有些感慨。但想到那样的情形不过是假的，不过是做给自己看得罢了，袭人照样在私底下排挤晴雯拉拢心腹——晴雯对袭人的不满倒都是明面上的，那时他还道是晴雯小性呢——便又殊无怀念之情了。

　　如今袭人死，晴雯嫁，若是贾家一两年间要败，是不是先为麝月也安排一个，如晴雯一般的出路？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宝玉匆匆洗漱完，说了一声去潇湘馆，就离开了怡红院。

　　潇湘馆内。

　　黛玉刚刚听着雪雁传来的消息，说是彩云现在似乎已经认命了。她曾经寻死一次，不过是婚事刚刚定下的时候，被她父母发现救了。好言好语的劝了两天，也就不再反对了。不过据说至今仍然病着。

　　黛玉听了，也就罢了。

　　而直到这时，紫鹃才慌慌张张的从外面跑进来，“姑娘，你要回乡去扫墓了？我怎么不知道这事，还是春纤从外面听到的！”

　　黛玉笑道，“是有此事，我也是前日晚上才知道。”

　　“原来那天晚上把姑娘留下是因为这事……”紫鹃慢慢镇定下来，却是抱怨道，“姑娘也真是的，既然知道了，怎么不告诉我们呢？如今时间可有些来不及了，还要为姑娘准备行装呢。”

　　黛玉淡笑着提醒她道，“我记得你是去端水给我洗漱的，水倒是在哪里呢？”

　　紫鹃恍然大悟的应了一声，又忙去端水，看着她的背影，黛玉叹了一口气。

　　雪雁的奴契是在她这里的，但是紫鹃的不在。她打算到了南方，便给雪雁一笔银子，给她找个安顿的地方，放她自由，她的未来，由她自主。

　　但是紫鹃该如何？虽说她能要到她的奴契，可她的父母家人，都在这里。

　　黛玉刚刚洗漱完毕，紫鹃伺候着梳头，宝玉便进门来了。看到屋中还有紫鹃雪雁在，却是立刻变得欲言又止起来。

　　黛玉看到宝玉，心中略想了一想，忽然笑道，“你倒是来得正好，我正有事想要拜托你呢。”

　　宝玉怔了怔，把目光转向了紫鹃和雪雁。

　　于是黛玉也愣了愣。

　　她瞬间明白了。宝玉是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的，至……他猜到自己也知道了？这可真有些古怪啊。不过，他同时也猜到，自己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两个贴身丫鬟呢。

　　这差不多就够了。

　　紫鹃和雪雁只道黛玉要离开一段时间了，宝玉心中不舍，两人难免要道别一番。因为之前的事情，让她们的心里到底种下了不安的种子的缘故，见黛玉自己愿意和宝玉出去走走，两人对望一眼，默契的没有阻拦。

　　黛玉才出门，廊下的鹦鹉就叫道，“姑娘要出门了，姑娘要出门了！”

　　黛玉一愣，抬头一看，那被养了数年的凤头鹦鹉如今愈发的伶俐起来，不管她进门出门，一律要叫一番，有的时候还会背诗。

　　她不由得暂时驻足。

　　当年不过是一只刚刚长成的鹦鹉，如今可已经是相当的成熟了。黛玉早放它在外面飞来飞去，它也不曾离开，还挑挑拣拣的，在黛玉这儿找了个伴。

　　她的诗，她教的诗，可谓是记得不少，十分逗趣。她在贾家，在潇湘馆住了这几年，不可能一点儿高兴的记忆都没有的。姐妹们的相处，丫鬟们日常的趣事，到如今要永别了，竟越发的觉得有趣味起来。

　　这只鹦鹉也是。

　　也许，那些人都带不走，这只鹦鹉倒是可以带在身边，直到它老去？就不知道它是不是愿意离开这个熟悉的环境呢？虽然它的伴也死了。

　　半晌，黛玉才含笑道，“我正有事要拜托你，我看你也是有话要说吧？那便走吧。”

　　平时这样的忌讳，为了林黛玉的名声着想，黛玉怎么都会避讳一二的。但现在却是不怎么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