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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孩子的一辈子，在这个时代基本上就是要嫁一个好人家。所以探春显示才干，亲近王夫人，都是为了日后离开贾家的时候，拥有一个好姻缘。

　　这是无可厚非、合情合理的想法。

　　如今，贾府摆出了一副非王孙公子正妻不嫁的态度来，果然是要把她嫁个好人家了，不知道现在在大观园的探春会怎么想？

　　在宝玉沮丧的告诉黛玉这件事情他暂时无法可想了的时候，黛玉也在想探春的心思。

　　确实，贾家想把探春嫁到那些王公贵族之家去，这是宝玉插不上手的。他如果跑去影响那些王公贵族，很容易就会暴露真假宝玉的问题，这可是更大的问题。

　　所以只能等人家上门来求亲了。

　　可惜的是，却又偏偏没有贾家能看得上眼的王公贵族主动上门求亲。探春年纪还不算大，又到底是庶女。

　　所以上次见面的时候，宝玉就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样子。但他到底是不可能直接替探春的亲事做主的，也只能在那里无可奈何了。

　　正想心事间，外面深八的声音传了进来，“姑娘，外面的路被堵住了。我们是绕路走还是等一会儿？”

　　黛玉这一日，还是准备去惜春所在的尼姑庵上香，对她这个只把佛学当哲学的人来说，本质目的还是去看看惜春，主要也是在家里无聊，所以会出来走走。

　　没有了长辈约束，大家规矩，倒也方便得多。

　　黛玉带上了面纱，微微掀帘子看了一看，却见一户人家正在不停地往里面搬东西。大箱小笼的，颇为热闹，也围了一群人在那里看。若是不想张扬，果然是绕路为上。

　　“这是有什么喜事吗？不知道是哪户人家？”

　　“是柳家，柳湘莲家。”深八回道。

　　黛玉倒是不知道目前住的地方和柳湘莲家这样的近，这么一来，却是不可能给儿女办喜事之类的了。柳湘莲才和妻子结婚不久呢。

　　她运足目力看去，见一男子站在门外，身材挺拔，衣着算是富丽，却是有些愁眉不展的看着发生的事。

　　“知道他们家在做什么吗？”

　　深八也负责向黛玉报告贾家相关的情报，所以才会一开始就说是柳湘莲家，听见黛玉这么问，想了一下才说，“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是知道之前发生的一些事。薛家因为嫁妆和聘礼所以有些窘迫的样子，正在四处筹集银钱，很卖了几个店铺。柳湘莲和薛蟠的关系很好，自己也有了一点生意，大约是在帮薛蟠吧。虽说他好像不大满意薛蟠定的媳妇，但关系倒也没坏。”

　　黛玉早听说柳湘莲是个仗义疏财之人，听见深八这么说，也觉得多半如此，不由得点头叹了一声。若他真是用自己积攒的家财在帮薛蟠，日后见薛蟠娶了夏金桂那样的泼妇，不知道会有何感想？

　　黛玉还在这里想夏金桂呢，现在看来她是注定要进薛家的家门了，那边便有一个衣着颇为华贵的女子出了门来，全不顾脸面了的样子，抓着柳湘莲大喊大叫。她的头发有些散乱，而喊叫的内容……在混淆了四周那些围观者们的讨论声之后，黛玉只能大致确认，这位夫人是正是柳湘莲的妻子，对柳湘莲放弃了她挣下的产业去帮薛蟠十分不满，而这种不满，又逐渐升级为对柳湘莲这个人本身，游手好闲，大手大脚乱花钱的不满。

　　神情几近疯狂。

　　看来，柳家夫妇的冲突已经不止一日了，但是，这一日终于彻底爆发了出来，居然暴露到外面来了。

　　在感慨薛家之乱以前，柳湘莲自己的后院就已经要起火了。

　　不过，持家有道的媳妇，或者本来就是难以和侠义心肠的丈夫兼容的吧。前者有时会代表斤斤计较，后者从来都代表仗义疏财。

　　但柳湘莲本来也不是很关黛玉的事，黛玉并不关心他，会一直记得这个名字倒有大半是因为尤三姐的缘故。在那个故事里面，他的冲动应诺与冲动毁诺，误了尤三姐的命，也误了他自己的人生，现在他倒是避开了那条道路，可惜过得也不是那么如意。

　　“换条路走吧，深八。”黛玉吩咐了一声，把车帘又重新拉上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惜春现在出家的那个尼姑庵位于京城郊外的一座山中，不是知名的山，也不是知名的庙，香火不旺，信徒稀少。这使得一路上的风景都安静而优美。

　　此时是残冬仍在的时候，草木并未发芽，也没有那些名胜中照料得极好的梅花等观赏植物，但完全天然的感觉，即使是这样的季节，对已经看惯了大观园人造美景的黛玉来说，也别有一番滋味。

　　不过，这样的庙，却也并不等于人人都是诚心礼佛之辈。

　　惜春在这里得到了极好的待遇，这是贾府和宝玉，分别在明中暗中，都要这里的主持照顾惜春的缘故。主持本身为利所动了。

　　黛玉因为并不信佛，所以每次给香火钱的时候，也会提起惜春来，结果，那主持以为她也是惜春这个小姑娘的相关人等要她照顾她了。

　　惜春非早晚课的时候，时常都在自己的房中礼佛，并不要做什么。

　　但现在黛玉来的时候，主持已经会照例告诉黛玉惜春在做什么了。

　　这次也是，一把黛玉迎进门，五十来岁的主持便告诉她，惜春在接待一位客人。黛玉本来并不喜欢这个例行环节，这次听了却是大为惊奇。

　　惜春自从出家以后，便不再接待贾家的来客了，连宝玉在见黛玉的时候都说，惜春并不见他，所以黛玉也不想现在就打扰他。而在贾家之外，她又并不认得别的什么人，所以，这是招待什么客人？

　　黛玉不免顺口问了一句。

　　“是贾家来的三姑娘，和那位自愿舍在我们这儿的空善原本却是俗家的姐妹。”慈眉善目状的主持说道。并不过问黛玉是什么身份。

　　探春什么时候得到了贾家大人的同意跑来看惜春？

　　主持带着慈善的表情笑道，“施主还是不想见空善吧？不妨到我的禅房坐坐？”

　　黛玉点了点头。

　　这个主持虽然为人依然圆滑，但在佛法上的造诣还是很深的。这点黛玉早已经确认。以前她就经常和惜春辩论一些佛法哲理的问题，但是两人都是自学，并不曾受到过这方面的教导，在遇到了这个主持以后，黛玉就立刻发现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事实——到底不愧是一生都浸淫在其中的人啊，虽说只是小尼姑庵的主持，却已经是胜过了她们。

　　还好，虽然辩论仍然时时处于会输的那方，但黛玉的意志坚定，对自己的人生十分明确，倒不至于被她的佛理“感化”、“诱惑”得跑去出家。

　　见黛玉点头同意，主持便笑了笑，把黛玉往她的禅房引去。

　　尼姑庵虽小，却也有自己的特色，在这儿，最大的特色，大概便是在后院的那一株百年的老树了吧？枝干粗壮，根系甚至隆出了地面，尤其是那些落地后又迅速壮大了的“龙须”，更是使得这株龙须树的树干看来粗壮无比。

　　尼姑庵里面的那些稀少的信徒，常常会系丝带在树干上，数年之后，便被龙须固定，即使是解开系着处，也是无妨了。

　　这是一种特殊的求平安的仪式。

　　即使自己不说，只要出了足够的香火钱，也能获得这个福利。

　　黛玉倒是不在乎这个福利的问题，她现在用的名字，却是她前世的名字。该不该算在现在的她身上还真是难说。

　　她照例在这棵树下站了一会儿，眼角余光却是瞥见惜春和探春两个从惜春，不，空善的房间走出，不由得吓了一跳，忙躲到了一边。

　　让惜春看见倒是无妨，但她不想让探春知道。

　　主持了解的笑了笑，竟也跟黛玉起站到了树干巨大枝干的另一边。

　　昔日的两姐妹沉默无言的一路走来，探春显然也知道这立在后院中央的龙须树的含义，她也停下脚步，似乎是看着什么，静静的出了一回神，此后才叹息了一声。

　　惜春冷淡的说道，“施主并不受佛法教诲，来此也是无济于事，以后却是不必再来了。”

　　探春又叹了一声才说，“果然如此，我并不能从佛法中找到平静，和妹妹不同。”

　　惜春颂了一声佛，“出家人四大皆空，凡尘的俗缘，却是与我们再无关联了。还是请叫空善吧。”

　　探春又沉默了一会儿。

　　惜春又道，“施主既然知道自己期待何物，便无需犹疑才是。”

　　探春苦笑一声，说，“我期待什么？若我是个男子，早离了那个家，可惜我身为女子，又能如何？我所能期待的唯有一点，便是能成一个家族的掌事奶奶，如二姐姐那样便好，人家再差一点也无所谓。可惜，却是很难实现了。”顿了一顿，又道，“这和妹妹你求的出家不同，我这个却是很难求得到的。可惜，出家又终究是难以甘心。”

　　也许是以为并无他人在场，惜春不再管俗事，贾家又再没有人可以说这些，探春却是说出了心里话。

　　她的婚事她是无法做主的。

　　她想要的是那样的姻缘，可她没法和任何一个人说，也没人会考虑她的这种意愿，她的婚事，只能看贾家的需要，如此而已。

　　探春停顿了一阵子，又说道，“妹妹你倒是好决断，早早的就从那里脱了身，如今依我看，连二哥哥也盲目乐观起来，我只怕日后免不了……罢了，说这个干什么呢？”

　　她不再说话了，转身往外面走去。

　　惜春看来没有把探春送到庵外，她很快就回来了，然后直直走回了自己的禅房。

　　黛玉觉得，自己好像碰到了一个经典的狗血剧情，居然会有这样的巧遇，让她听到了探春的心里话。这可是在大观园的时候也从来都没能有的机遇。

　　从探春的说法看来，她是不觉得自己能如家族所愿的，嫁到王公贵族之家去，成为贾家关系网中又一条重要的线吧。

　　然而，她能对探春做的，依然不过是在贾家败落后帮她一把而已。

　　如果在贾家败落之前她就被嫁了出去，黛玉也实在是无可奈何。

　　探春虽然算是巾帼英雄，但在她自己的脑袋里面，也没有要违反家族逃离的意思。以探春的性格，只会在被嫁出去以后争取自己想要的一切吧。用她在贾家这些年的隐忍与做好表面功夫的做法。

　　“施主？施主？”被连唤了两声，黛玉才完全醒过神来。

　　“抱歉。怎么？”

　　“施主请。”主持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依然平静而祥和的指着自己的禅房。

　　黛玉点点头，跟她走了过去。

　　这位主持的茶道就和妙玉一样是一流的，大概是因为平时也没有什么别的喜好吧。黛玉自己虽然不擅长，却也十分欣赏这种沉默缓慢却如行云流水般的技术。

　　何况，这里的环境优美而自然，和她现在的小居并原本的潇湘馆相比，也是另外一种能让人静下心来的地方。

　　偷得浮生半日闲，这样的感觉也相当不错。

　　黛玉可以悠闲过日子，但这一年的年初，对贾家来说却注定是繁乱的时节。

　　探春到了年龄，但来提亲的人家却多半都不如意。她庶女的身份，注定了大部分要面子讲礼节的王公贵族即使是来提亲，也不会是为自己的嫡子提亲。

　　这一点即使是元春成了皇后，也不见得能够改变。

　　而那些庶子，或者不能承爵位的次子，贾家又多半觉得没出息，不能对那些家族造成太大的影响。就在贾家的筛选中，春天到来了。

　　湘云出嫁。

　　薛蟠娶媳。

　　刚刚开春，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就有了这两桩喜事，而且，宝钗也传出了有孕的消息。

　　后面两桩事，薛蟠黛玉是没兴趣的，而宝钗呢？她也不可能跑去看她。直到现在宝钗多半都还不知道真假宝玉之事呢。

　　倒是湘云出嫁，黛玉坐着马车去做了一回观众。

　　这场婚礼办得并不是太热闹奢华，毕竟卫家虽是世家，却也已经逐渐开始没落，卫若兰又只是一个神机营的统领，史家也是今不比昔了。

　　但那卫若兰倒是长得极好，风度翩翩、身材挺拔。他在婚礼上表现得也是颇为喜气洋洋的，看来对这桩婚事并无不满。

　　而湘云呢？

　　她未必做好了为□，为人母的准备，但对如今的她来说，离开贾府和史家，似乎同样是一种逃离。

　　在这几件喜事以后，黛玉便听见宝玉传来了一个让人惊叹的消息。

　　在寻找适龄而能看得上眼的公子失败以后，贾家到底是把目标放到了其他的地方——那些亲王外姓王的侧室可以接受，那些早年丧妻——这事不只是贾家有而已，在贵族层中并不少见，毕竟那些大家小姐娇生惯养得体质虚弱的实在不少，而娶妻的时候，这方面的要求又反而不高——有爵位继承权的嫡子。哪怕是年龄大一点也没有关系。

　　这就是完全准备牺牲探春，来为贾家谋取最大的利益了。

　　继室的地位听来还是正妻，只是地位永远也不会有嫡妻高，这从贾家的尤氏、邢夫人等人都能得出来。

　　但是，那些亲王外姓王的侧室……

　　探春不管怎么说也是公府之后啊，贾家难道已经完全疯了吗？

　　第一百六十八章

　　“我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宝玉在黛玉这里苦闷的说，“王爷的侧室难道就能比我们家的侧室更高贵更能说得上话不成？北静王那里的侧室，还不是说死便死了，连个问一声儿的也没有。”

　　宝玉来黛玉这里做客，很少是来报告什么好消息的。

　　不过，黛玉本来就是来见证这一切的，贾家也确实是没有什么好消息好说的，所以倒是没有什么异议。何况除了贾家之外，虽说本来在大观园内相处时，还有许多别的事情可做，比如说聊天、说说书之类的，但目前，黛玉也知道宝玉不可能有这个心情。

　　在贾家尘埃落定以前。

　　不管他能做到什么程度，甚至连怎么去做都还在发愁，但事情就是这么回事。只有贾家败亡之后，宝玉才能从这件事里面真正挣脱起来，开始他自己的生活。

　　他也还不过十七岁而已。

　　本来让他承担起一个家族的责任就未免太过沉重。

　　燕霜夜推断元春基本上不大可能平安诞下皇子或者皇女，黛玉也这么认为，但她没把这点说出来。这种后宫争斗，属于更不可能插手的类型。

　　“想来是那个立后的传言威力太大了些。不过，未来皇后娘娘的妹妹做妾室，这个名声也忒不好听了些吧。即使是一定要给家族拉一点儿外援，继室也该是更能接受的才对。”黛玉有些嘲讽的说，这和她手上轻慢的泡茶的举动可有些不合。

　　如今，除了给自己绣衣服以外，黛玉已经很少动针了，主要是不想不小心流落出去。

　　也就是说，除了看书和弹琴之外，在宅院内的娱乐方式又少了不少，黛玉就把原本没有什么涉猎的茶艺给捡了起来，一边看书，一边向那位主持以及记忆中的妙玉学习。

　　不过，她显然没有那么虔诚，在泡茶的过程中还能说出这些话来。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这样什么都做不了，就反而更加的焦虑了。”宝玉继续叹气说道。

　　因为什么都做不了，所以他以前就一心一意的逃避开来，还能让自己快活一些，在那样的生活彻底消失之前，能够乐得一天是一天。

　　反正结局都是悲剧。

　　忽然，宝玉眼睛一亮的说，“林妹妹你说，若是真的把三妹妹送去做什么王爷的侧室，能把三妹妹向林妹妹这样接出来么？比如说，抢婚什么的。”

　　黛玉顿时对宝玉刮目相看，看来在外面这段时间，他还真是学到了不少啊。

　　记得回到京城刚见到的时候，宝玉虽然勉强看来衣冠整洁，但即使是穿着简单的衣服，在细节上也有几个不协调的地方，显然是不善于照顾自己的缘故。如今却是完全没有这个迹象了，身边没了丫鬟，连可以照顾的小厮都没有了，所以他快速成长起来是很正常的。

　　但如今……居然连抢婚都知道了？

　　该说也是进步吗？

　　但可惜……

　　“完全没有实用性。”黛玉毫不犹豫的泼了他一头冷水，“姑且不论抢婚的难度，你抢来了，又能怎么办？你是不能公开抛头露面的，所以成不了她的娘家，难道让她在闺阁中待上一辈子？还是说，把她嫁到普通人家，整日里为了柴米油盐发愁？三妹妹能乐意吗？”

　　但虽说泼上了一头冷水，黛玉还是递了一杯泡好的茶给宝玉，只不过，到底好不好喝，她也没底罢了。不过，宝玉同样不善于品茶，多半也无所谓。

　　大概能喝就行吧。

　　宝玉果然没在意茶的好坏，有点儿灰头土脸，焉头搭脑的说，“我倒是觉得，三妹妹虽然不喜欢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