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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丝伤感与感慨。
　　　　连诺见他光看着自己出神，也不说话，自嘲地一笑，“老师，您坐下来吃饭吧。”说完要走。
　　　　“连诺。”岑兮叫住他。
　　　　连诺回头看他，岑兮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想了半天，问他：“你吃了吗？”
　　　　“还没有，第一波员工餐我错过了，下一波要到下午两点。”
　　　　岑兮立刻将生煎往前推了推，“坐下来，一起吃。”说着，不等连诺有反应，起身又去拿了一双筷子与一个碟子过来，还拐到阿姨那边买了一碗粥，一起端了过来。
　　　　连诺低头，藏住了满脸的复杂情绪。岑兮给他买的是一碗八宝粥，很实在，不像岑兮自己那晚的绿豆粥，稀疏得很。
　　　　“吃啊。”岑兮又让他吃。
　　　　连诺便放下抹布，真的吃了起来。岑兮以前也同他一起吃过饭，谈不上什么吃饭礼仪，但最起码，连诺吃饭的仪态还算正常。可此刻连诺似乎真的恶狠了，一口就喝了小半碗八宝粥。
　　　　“你慢点吃，我还给你叫了碗雪菜肉丝面，快要烧好了，慢点吃，吃快了，胃疼。”
　　　　连诺“嗯”了声，可还是三两口喝光了那碗粥。
　　　　眼下情形有点诡异，连诺做了多少缺德事，岑兮是全都知道的。因为那些缺德事，连诺如今有多落魄，岑兮也都看在眼里。可两人居然就这么坐在这里，面对面地一起吃中饭。
　　　　连诺喝光了一碗粥，再吃了两只生煎，才能暂时停手，抬头看了眼岑兮，轻声道：“我爸妈他们不知道我被开除了，不敢回家，也没钱，我研究生的学费之前也是赊欠的学校的，说好毕业前还清就行。我现在提前被开除了，欠了学校一万多，出去找工作，人家看我档案，是被开除的，也找不到工作。只能去一些奶茶店或者饭店，工资一个月也就三千。那天遇到王老师，她看我可怜，介绍我来这里上班。工资也是三千，但好在学校包吃住，下班了我还能去图书馆看书。”
　　　　“图书馆？”
　　　　“我都在西角那个小馆，离文新楼挺远的。你们自然看不到我。”
　　　　“学习好，学习好。”岑兮的嘴巴本来就不利索，现下两人又是这种奇妙的关系，他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恰好那边面煮好了，阿姨在叫他，他又站了起来，不等连诺有反应，就说道：“我去给你拿面。”
　　　　连诺抬头，望着岑兮去端面条的背影，皱眉想，岑家的人都这么单纯好骗吗。
　　　　这种性格，说好听是单纯善良，说难听，就是傻逼。
　　　　连诺嗤笑，他不要这种同情与可怜。
　　　　正想着，桌上岑兮的手机响了声，他迅速抬头望岑兮看去，见岑兮依然背对着他，他就赶紧拿起岑兮的手机看了眼，然后见岑兮快转身回来了，又原样放回去。
　　　　岑兮端着面条回来，看到连诺依然低着头坐着，他将面条放到连诺面前，“慢点吃，吃完了还有。”
　　　　“谢谢。”连诺道了声谢。
　　　　岑兮笑了笑，也没说什么，这才低头喝自己那碗绿豆百合粥。喝了几口，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过来看，是陶浩然发来的微信，问他在哪里，之前就已发了几条。
　　　　他不自觉地微笑起来，回复道：在学校西角这边的食堂。
　　　　陶浩然：怎么那么远？
　　　　陶浩然：等我过来接你。
　　　　岑兮：现在只有这个食堂还开着。
　　　　陶浩然：等我接你，咱不在那儿吃。
　　　　岑兮笑着放下手机，突然想起面前正坐着连诺呢！按照陶浩然那个性格，哪能让他见到连诺，便又立刻发微信让陶浩然不要过来。可陶浩然此刻没再看手机了，而是正往这边跑来。岑兮急得不行，又不能催连诺快点吃，就打算自己先走。
　　　　连诺早看到了之前那几条微信，想到陶浩然叫岑兮“遥遥”，心里就嗤笑，觉得这对师生可真是够虚伪的。可他却装作有点不舍地道：“岑老师，您要走了？”
　　　　“啊，是的。”
　　　　“您再陪我坐一坐吧，现在学校里没人愿意跟我说话了，连食堂里的阿姨们都瞧不起我呢。”
　　　　岑兮语塞，心想，这能怪谁呢？却也觉得连诺的确可怜，便劝道：“人这一辈子很长很长，谁能不犯错呢？关键是能改正。连诺，你还年轻。”
　　　　连诺心中一动，忍不住抬头看向岑兮，眼神更加复杂起来。
　　　　岑兮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连诺很快收回眼神，低头又吃了一个生煎，压下了心中那么一丝丝的负罪感。他又拉着岑兮说了一番话，岑兮一向心软，便耐心地陪他讲了一番话，直到陶浩然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老师！！”
　　　　陶浩然的声音中满是愤怒与担心，还有不屑。连诺全部听了出来，他抬头，与陶浩然对视，陶浩然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上前走到两人面前，“老师，我们走。”
　　　　“嗯，好的。”岑兮生怕他们有冲突，对连诺笑了笑说：“我先走了。”拿起手机，端起那碗粥，就想赶紧走。趁着岑兮去放餐盘的空档，陶浩然回头伸手点着连诺说：“怎么？看岑老师心软好骗，又想什么坏主意？”
　　　　“你想多了。岑老师这样的人，我怎么忍心。”
　　　　陶浩然跟听笑话似的，“你有不忍心的事？连诺，你给我记着，要想以后的人生平安，就给我老实点儿！”说完转身追上了岑兮。
　　　　连诺，埋头又狠吃了一大口面，再抬头时，那两人已经不见了。他笑了起来，他已经这样了，他的人生还会更黑暗？最黑暗也不过就如此了。他有什么好怕的。
　　　　他起身将吃得精光的粥碗、生煎碟与面碗都收拾好，认认真真地将桌子擦干净，将它们送去回收站，换掉身上的工作服，不顾后面的人问他干吗去，大步往外走去。
　　　　陶浩然知道岑兮今天从本科那边过来会很晚，就提前让家里阿姨做了饭，用保温盒装好带到学校，可因为堵车，差了那么一会儿，此刻他们俩一起到停车场拿了饭，再往文新楼走去，他“教育”道：“老师你以后可千万不能骗纪姨了，纪姨每次都以为学校给另外准备了午饭，每次都不给你带饭，也没人给你送饭。我今天又堵车，不能按时过来，你饿着了怎么办？”
　　　　“不想让纪姨辛苦。况且食堂的饭挺好吃的，那碗粥就不错。”
　　　　“往常就算了，食堂离你的办公室近，现在该关的都关了，剩下这十几天，我每天给你送饭来。”
　　　　“哪就那么麻烦了。”
　　　　“老师，你要听话。”陶浩然言语认真，表情更加认真。
　　　　岑兮觉得好笑，笑出了声。
　　　　“老师你还笑，那个连诺，你怎么会碰上他？他怎么在食堂？！”
　　　　岑兮叹了口气，“他也是可怜。”将连诺的那番话告诉了他。
　　　　“老师，就那种人，说的话你也敢相信？”
　　　　“算了，他已经这样了。你别再使坏了，他找到这样一份工作也不容易，就当之前的两清了吧，他也得到该得的教训了。”
　　　　“我使坏？！”
　　　　眼看着陶浩然又要发作，岑兮赶紧道：“好了好了，不说他了，不值当，赶紧去吃饭。你是不是也没吃？”
　　　　“嘿嘿，我要和老师一起吃。”
　　　　岑兮瞪了他一眼，走出了电梯，陶浩然跟上去，小声道：“老师，你放心吧，就连诺，他不配被我收拾。就按你说的，前面的事两清了，他要是真的认识到错误愿意老实了，谁还会去在意他啊？”
　　　　“嗯。”岑兮打开办公室门，又叹气道：“希望如此吧，希望他真的改正了。”
　　　　“不想了，来吃饭。”陶浩然打开大到夸张的保温盒。
　　　　两人坐在安静的办公室内，有说有笑地一起吃还温热着的中饭。

　　　　第79章
　　　　
　　　　当校园礼堂门前的大树上开始挂上手折的千纸鹤时，众人都知道，这一届的毕业生真的要毕业了。这是学校的一个传统，每个毕业生会事先在纸上写下自己这三年的感悟，与对未来的展望。本来有些教条的行为，一次次演变后，变得越来越人性化，学生们也从开始的形式主义，变成现在主动参与。尤其几年前一个学生带头将薄薄的一张纸叠成纸鹤状挂在榕树上，取代往常的贴在布告板后，这一行为更是成为了每个毕业生最期待的事情之一。
　　　　秦悦磨磨蹭蹭地写了几张，都不满意。
　　　　李雪源早就叠好自己那只鹤了，走到她身边，“怎么还没写好？随便写写就好啦。”
　　　　“万一到时候被挑中了，拆开读怎么办！”
　　　　这也是学校的传统，校长当天会随机抽出三名学生的纸笺，与大家分享。
　　　　“抽到就抽到了，反正我写得很好，纸挑得很漂亮，纸鹤也叠得特别可爱！”
　　　　秦悦笑着摇头，最终停笔，终于写好了自己那张。是乳白色的纸，四角均有浅绿色的花朵。她细心地将它叠好，很快，桌面上多出了一只清新的小纸鹤。两人趁着尚有余晖，一起去礼堂门口挂纸鹤。
　　　　走到那边，发现人十分多，看来大家都在趁这个时候来挂，估计很多人犹豫了很多天到底写什么，直到明天就要举办毕业典礼了，今天才匆匆赶来。
　　　　李雪源个子高，一米七三，又穿了高跟鞋，因此将纸鹤挂得很高，她低头笑，“要不要我帮你？”
　　　　“哼，不要，我自己挂！”秦悦往比较稀疏的那面树干走去，仔细打量着。李雪源看着好笑，正好遇到了同学，上去与他笑谈起来。秦悦也终于找到了比较稀疏的一面树干，没有踮脚，只是伸出手臂，将那只纸鹤挂到自己刚好能够到的地方，她笑着欣赏了会儿，转身想走，不小心被地上的砖块绊了一脚，她刚要伸手扶住身旁的树，有人先一步扶住了她。
　　　　“谢谢。”她道着谢，然后抬头，脸色瞬间就变了，转身就走。
　　　　“你快毕业了。”那人却对她说起了话。
　　　　秦悦就当没听见似的，大步走开。
　　　　“祝你以后一切顺利，还有，对不起。”他又说了一句。
　　　　秦悦听到了，脚步很轻微地顿了一下，还是大步地离开了这里。
　　　　连诺自嘲地笑了笑，抬头望向秦悦那只纸鹤。曾几何时，他也想过自己将会在这张纸上写些什么，此刻一切都已是空白。他喜欢秦悦吗，他当然喜欢，第一次见到秦悦时，他就愣在了那里，没想到天底下会有笑得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可他知道，他更爱他自己。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罪有应得，他知道他对不起秦悦，此刻也只希望她将来一切都好。
　　　　虽然秦悦应该完全不需要他的祝福。他低头笑着，往相反的方向走去，那里是食堂，是他的工作地点，是他此刻的人生。
　　　　毕业典礼举行的这天，是个格外好的天气。没有因为快要到来的梅雨季节而阴雨绵绵，天空十分的蓝，太阳正从东方遥遥升起。秦悦与李雪源早早便起床，两人换上前一天便领到的蓝色镶着黑边的硕士服，两人笑着打量对方，帮彼此理好衣服，手拉手拿着学士帽一起往礼堂走去。
　　　　校园里此刻均是穿着硕士服的学生们，偶尔有穿着黑色镶红边博士服的博士路过，大家对视时，均报以微笑。
　　　　毕业典礼准时九点开始。
　　　　大家在礼堂外排着队准备进场，秦悦四周打量着。
　　　　“找你家老师？”李雪源问她。
　　　　“嗯，怎么不见我家老师。”
　　　　“老师们从另一个口进的，估计在里面已经坐好了，哎那不是陶浩然——”
　　　　话音刚落，陶浩然跑了过来，后面还跟着追不上他的蓝祺。他脖子里挂了一个相机，手上还拿着一个，跑到两人面前，“还好赶上了！”蓝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喘气道：“师兄你就不能跑慢点！”他手里居然也拿着一个拍立得！
　　　　秦悦和李雪源一起笑了。
　　　　“你们俩，工具倒齐全！”
　　　　“那是，务必把我们大师姐拍得美美的才行，对吧？”
　　　　“对！”蓝祺立刻应道。
　　　　“你这个小傻子！”秦悦笑着伸手虚点了点蓝祺。李雪源大笑起来，“我倒跟着沾光了。”
　　　　陶浩然往后退，朝着她们俩笑，“师姐，你们就这么聊天，我给你们抓拍几张，保管满意。”
　　　　此时此刻，周围许多拍照的，倒也不引人注目，只不过他身上背着两个相机，到底引得人多看了他几眼。他在两三米开外的地方找角度帮秦悦她们拍照，蓝祺就举着拍立得近距离地帮她们拍，拍了太多张，他不停地拆着新的相纸往相机里面装。秦悦和李雪源手上拿了许多张空白的相纸，甩来甩去，等着它成像，等图像出来了，两人又边看边讨论，笑笑闹闹地，两人走进了礼堂。
　　　　陶浩然松了口气，朝蓝祺道：“来，我们这边坐着，等她们出来。”
　　　　“好！”
　　　　礼堂里在座的老师们，参加过太多的毕业典礼，因而面目很平静。坐在其中的岑老师面目也很平静，但实际他很不平静。这是他第一次，以老师的身份，参加毕业典礼，说不激动，那是假的。他隐隐地往人文学院所在的方位看去，到底没忍住露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
　　　　秦悦也很激动，作为学生，从小到大参加的毕业典礼也多了去了。但每个阶段的自己一直在变化，总会有不同的心境。研究生的这三年，是让她真正长大的三年，因而这次的毕业典礼也让她觉得十分重要。
　　　　况且本科毕业时，人太多，礼堂里全是人，老师们也没办法给每位同学拨穗。现在不同了，人数并不多，校长会亲自给每位同学拨穗。秦悦望着主席台上穿着院士服的校领导们，心里面实在没办法平静下来。尽管前阵子因为连诺，让她对院里的领导充满了失望，可此刻面前，望着校长们身上的院士服，心中难免会涌起一股钦佩感，她深呼吸，这也正是她所努力着的方向啊。
　　　　校长开始致辞，毕业典礼开始了。致辞完毕，大家以为硕士生与博士生的代表要上去发言了，结果空荡的礼堂里突然飘起了一阵熟悉的音乐，大家四处看过去，只见礼堂的四扇大门都开着，分别有四个音乐学院的学生拿着话筒走了进来，开始唱起了歌。
　　　　唱的是众所皆知的周华健的那首《朋友》，从小到大，大家不知听了多少遍的歌。多到以为自己不会再有任何感慨，甚至觉得这歌有些强行煽情，可此刻听着四位同学清灵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礼堂里，秦悦不知不觉地就哭了，她回头看了眼李雪源，发现李雪源也在哭，后来她发现很多女生都哭了，包括部分男生。李雪源猛地伸手，攥紧她的手，秦悦紧紧地反握住，很快礼堂里的人全部跟着唱了起来，满含着呜咽与抽泣声的大合唱。
　　　　大家看着四位同学从四个不同的方向走到礼堂中间，与大家挥手，做着手势，带着大家一起唱在调上，再一起走上主席台。校长为首的领导们全部站了起来，拍着手，给他们打起了拍子，在场的所有同学也站了起来，边唱边给自己打拍子。
　　　　秦悦不知别人如何想，她这三年着实经历了太多事情，尤其最近半年多。可她也感谢这三年，因为这三年，她才能遇到岑老师这样好的老师，才能认识陶浩然这样虽毒舌却实心眼的大师弟，与蓝祺这样可爱又乖巧的小师弟，更是因为这三年，她才能拥有李雪源这样一辈子的朋友。因为有这三年，她才能有勇气走向未来更多的三年。
　　　　可是歌曲只有四分多钟，最终伴奏与歌声还是停止了。在场的毕业生们却始终不愿意坐下，依然给自己打着拍子，没了乐声与歌声，场内的哭声愈发明显起来。
　　　　直到王老师上台，笑着发言，“大家是太舍不得王老师我了吗？看到我上来，还在哭，还不愿意坐下来啊？”王老师是这一届人文学院的辅导员，人文学院是大院，她上去做代表发言，学校里认识她的学生也十分多。一听这话，大家又都笑了起来。
　　　　“快坐下吧，咱们的摄像机开始移动啦，大家好好看看，大屏幕上已经开始出现大家的脸了。怎么，现在还希望自己哭的脸出现在大屏幕上？”
　　　　“不想！——”大家难得异口同声。
　　　　“那就坐下，听王老师讲几句。”
　　　　大家这才破涕为笑，一一坐下来，安静地听王老师讲话。
　　　　典礼的流程一一进行着，几位老师讲话完毕后，毕业生代表上去将话，随后就到了大家最为期待的拨穗环节。由博士生开始，博士生只有二十多位，很快便轮到了硕士生，秦悦望着坐在她前面的人一一上去经由校长拨穗，再接过校长手中的毕业证书，既激动又紧张，双手交叉紧握。终于轮到了她左边坐着的李雪源，李雪源笑着朝她看了一眼，明朗又大方地走上了主席台。李雪源从台上走下来时，秦悦深呼吸往台上走去。
　　　　经过教师们的座位时，秦悦瞄了一眼，只一眼，她就看到了她家老师，没办法，岑老师太好看，总能一眼便看到。
　　　　岑兮朝她笑，很可爱地鼓了两下掌。本来还很紧张地秦悦立刻笑了起来，很开心地走上主席台，笑看着校长为她拨穗，又与校长握手，从校长手中接过自己的毕业证书。
　　　　校长姓陆，平常他们很难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