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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短如春梦-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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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走近一步,“师哥,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第二十九章 回首向来萧瑟处
第二十九章 回首向来萧瑟处
见花满渚离任平生越来越近,莫可量将剑往空中一抛,对着花满渚拍出一掌,这才又伸手接住了剑。
花满渚一点都没躲,他也躲不过。这一掌受下来,他猛地往后一仰,踉跄几步,却还是跌回了榻上。他倔强地盯着任平生,嘴角渗出血来。
“花满渚,”莫可量道,“你我的恩恩怨怨,今日一起了断。”
花满渚看了莫可量一眼,猛然朝任平生扑过去。行动突然,莫可量和任平生都没能及时反应过来,但那一瞬间,任平生下意识地伸出手,接住了花满渚的身子。
“师哥,”花满渚死死抱着任平生的脖子,“你要杀了我吗?”
“平生!”莫可量只当花满渚像小时候一般跟师哥撒娇,愈发觉得此人面目可憎,当下抽出剑来,喝道,“让他为你师娘偿命!”
朦胧月色中,莫可量的剑锋是唯一的光源。光华一出,任平生放佛听到黑暗被“刺啦”一声撕开的声音。
但这声音没有盘旋太久。紧接着,任平生脑中充盈的,都是皮肉被刺破的闷响。
花满渚在他怀里颤抖了一下,手心中,渐渐被温热湿润的液体填满。
“师哥,”花满渚依旧不肯放开任平生,喃喃道,“你要杀了我吗?”
任平生握了握拳,手心里的血又湿又黏,他缓缓松开扶在花满渚腰间的手,顺着花满渚的后脑勺,摸到脸侧,然后突然狠狠卡住了花满渚的下颌。
“你做的事,就该你自己来还。”任平生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完,就地转了个身,一手扶起莫可量手中还在滴血的剑,一手将花满渚猛地一推……
听惯了剑身没入皮肉的声音,却没有任何一次,像今晚一样,让任平生听得想哭。
花满渚低头看了看身上的伤口,抬起头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
他说:“师哥,你总说我怕疼的。”
任平生没有看他,松开了手。花满渚的身体像庭中的桃花枝一般颤动了两下,才软绵绵地倒在了任平生脚边。
莫可量有些吃惊。任平生从小跋扈,但对这个小师弟是极为护短的,他倒是真没想到,任平生真能下得去手。不过,这也让他生出点滴安慰,毕竟,任平生心中到底还是念着师娘养育之恩的。
扫了地上的花满渚一眼,光纤如此昏暗,还是能看得出他惨白的脸色,从刚开始的气若游丝,到此刻鼻翼一动不动,已然没有呼吸了。
从尚幼稚子到现在,十几年光阴一闪而过。他曾把花满渚放在膝头上,手把手教他拆招;他也曾煮好了茶,眼巴巴地从妻子手里把花满渚领过来下棋;他那咋咋呼呼的妻子,还曾经遗憾过,如果有个女儿,一定要嫁给花满渚这样的好孩子……
莫可量回剑入鞘,血也不擦,事已了,他却没有轻松的感觉。
他们走出房间,任平生背挺得笔直,一直往前。
莫可量却回头看了一眼。
他心想:“我总算为你报仇了。不要怪我心狠,如此孽徒,你泉下有知,也会说声当诛吧。”
想起当年光景,不免又是一阵惆怅。然而莫可量并没有神伤多久,便发现了任平生的不对劲。只见任平生一路从花满渚尸体身边逃开,一刻不停地往外冲,明显是使了全力,那速度竟叫莫可量都略有些吃力。莫可量不知任平生这两年功夫进步多少,当下见他毫无疲累之意,还颇有些感慨和得意。
他只以为从小看护到大的小师弟死了,虽然是报仇,任平生到底小孩心形,或许是烦闷无处宣泄,却不想任平生竟是一路飞奔到了他在郊外为妻子设的灵位前。
任平生半点也不停顿,扑通跪在灵前,磕了三个头。莫可量刚要开口,却被任平生猛然打断。
“师娘,平生不孝,这些年来竟不曾发现花满渚做的事情。师娘,今日徒儿亲手送他一程,你在天有灵,不要再记挂我们,请放心地去吧。”
这话听起来情真意切,可莫可量却总觉得有点儿奇怪。
“平生,你……”
“师父!”任平生猛然转过身,又朝着莫可量叩了三个头。
那一副决然的样子,看得莫可量心惊,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平生,你这是做什么?”
“平生拜谢师父多年养育之恩,今日,师娘大仇已报,请恕平生大逆不道,自请门下除名!”
莫可量一时惊得没反应过来。要知道,任平生与花满渚不同,当年捡回来的时候,由于营养不良,他几乎只剩半条命,体质比奶娃娃还不如,稍微受凉就高烧不退,莫可量几次三番从鬼门关里将这个孩子拉回来,夫妻二人说是为他操碎了心也不为过。比起健健康康的花满渚,任平生更像是他二人亲手养大的儿子,也是因此,莫可量那般想要花满渚的命,却还是在任平生以命阻拦的时候,下不了手。
可如今大仇得报,他的徒儿竟然跪在这里说要离开师门?
莫可量甚至生出几分怀疑,莫非自己听错了?
他手中还拿着剑,此刻剑往地上一扔,伸手握住任平生一只胳膊,想要把他拉起来。
“平生,你先起来……”
“师父,”任平生纹丝不动,挣开了莫可量的手,异常坚决地说道,“花满渚一事,平生犯下大错,仇可以报,师娘却回不来,霁山同门,也回不来。活着的人冤冤相报,死去的人却无法挽回。师父,平生心意已决,无颜再归霁山。”
“你……你!”莫可量又气闷、又伤心、又不解,指着任平生的手指都在发抖,“你这说的什么混账话!”
任平生直挺挺地跪着,莫可量怎么骂他,他的表情也不见丝毫松动。
莫可量深吸几口气,放缓了语调,像是哄着他一般:“平生,花满渚的事为师不怪你,你师娘也不会怪你,他连我都骗过,你又怎么能幸免?你先起来,不要让你师娘为你伤心。”
闻言,任平生轻轻抬起头,直视着莫可量,那眼神却古怪而冰冷。
“师娘早就伤心过了,”任平生缓缓道,“我把小渚往剑上推的时候,师娘就伤心了。”
“那是仇人!”莫可量喝道。
“那师父您呢?”任平生歪了歪头,出口的话没有半点温度,“您就不是仇人了?您要报仇天经地义,花满渚要报仇,就罪该万死。师父,我以前只想着要报仇,却不曾想过为什么会有仇。如今我明白了,仇都是人自己造出来的,如果说谁该杀,谁该死,第一个开始这个循环的人,才最该死。”
任平生顿了顿,接着道:“最开始掀起这一场腥风血雨的人,早就死了。后来的人,一个接一个,不过是做些无谓的挣扎罢了。师父你信么,师娘如果还活着,她就是再恨,也决计不会让你再去杀了花满渚。”
莫可量被他这一通胡说八道哽得说不出话来,颤抖了半晌,骤然抬起手,一巴掌狠狠扇了过去。
“孽徒!”莫可量犹不解气,紧接着又是一巴掌,完全没有控制力道,“混账!”
任平生一声不吭地接了两巴掌,莫可量只有一条手臂,两巴掌都扇在同一处,飞速肿起来的皮肤上血丝清晰可见。
“你被花满渚鬼迷了心窍吗!他害了你师娘!霁山的冤魂都在天上看着呢!”
“那么您能不能告诉我,”任平生直视着莫可量,“江南陆家的地图,在哪?”
莫可量一愣,几乎怒吼道:“那地图早就没了!花满渚捏造说在我手里,你也信吗!”
任平生捏紧拳头,咬着牙说道:“师父,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地图已经被毁的?”
一阵寒意袭来,在任平生的目光下,莫可量破天荒地感到了陌生的敌意。
“师娘在上,”任平生不再看他,“平生不会再要求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请师父容我离去,师徒一场,留些念想罢。”
任平生说完,最后叩了一次头,然后迅速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莫可量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身前只剩下他爱妻孤零零的牌位,这时节,天色刚刚发亮的时刻,最是冷得惊心。
客栈里的小二战战兢兢在门口徘徊,不时向路口张望着。今晨起了些雾,等了不知多久,尽头处终于隐隐绰绰现出一个人影。
小二看了看,连忙迎上去:“公子可算回来了!”
“如何?”任平生脸上满是疲倦,但脚步飞快。
“照您的吩咐,没敢请大夫,只是流了那么多血,恐怕……”
任平生打断他,只说了声“领路”。
小二闭上嘴,忙不迭地跑上前,领着任平生往另一个院子去了。
推开门那一瞬间,任平生手心都冒了汗。
其实不用担心,杜宇给的药,必定是可靠的。但不知为何,任平生竟生出恐慌的心情。
他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屋里血腥味很浓,包扎用的药箱子还在桌上没收。床上躺着的那个人,除了面色苍白之外,就如睡着一般,连眉头微微蹙起的角度都与平时无异,就像他小时候憋了一肚子很无聊的问题,想问又不敢问时的模样。
任平生小心地掀开被子,身上的伤口包扎得很好。他坐下来,轻轻拆开绷带,重新上了一遍伤药,才又包好。
他动作极慢,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他额上出了一层细汗,床上的人却一点清醒的迹象都没有。算了算时辰,任平生提笔写了一封信托小二送出去。
拿身上所有的银子重谢了客栈老板之后,任平生又在房里坐了一会儿。直到远处隐约响起马蹄人声,他才悄然从窗户退了出去。
欧盈策马而来,李忘贫依然紧紧跟在她身后。他们马都来不及栓,一跃而下便冲进了客栈。不多时,小二赶了一辆马车出来,李忘贫抱着人上了马车,欧盈跟客栈老板说了几句话,也上了车。
轮毂亚亚声渐行渐远,任平生盯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再看了一眼,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
街上人越来越多,扬州城还像平时一样繁华热闹,做买卖的人、看热闹的人、赶路的人,个个忙得要命,以至于当有人从宽阔的主道上策马而过时,除了让路时的咒骂,他们都没工夫抬头看马上那个伤心的剑客一眼。
☆、第三十章:落尽闲花不见人
第三十章 落尽闲花不见人
欧盈不见了。
准确的说,只是不在杜宇眼前了。
云水楼的人依然掌握着她的动向,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都按时汇报给杜宇。李忘贫这小子一直跟着她,倒也真是个痴情种。
杜宇是过后才知道,欧盈把不知道为什么身受重伤的花满渚救了回来。不过一听当时的状况,杜宇心中已经了然。那是云水楼的假死药,会用在花满渚身上的人,怕也只有任平生了。
扬州城终于还是乱了一阵子。
驻南将军府结党营私、意图谋反,皇帝一声令下,燕家满门抄斩。不过坊间流言,将军府料到时限将至,犹存善念,府中下人一并遣散。钦差大人去将军府拿人的那一天,起了一场大火,烧得半个扬州城的天空都红了。燕将军与燕夫人纵火自尽,偌大的驻南将军府、半壁江山的传奇,就这么化作了灰烬。
所以虽说是满门抄斩,却不知最后真的被斩的有几个燕家人。倒是将军府的姻亲于府,顶着扬州商会当家的名头,也没能免于连坐。除了之前因不满姑母处罚悄悄逃出扬州的独子之外,竟没一个幸免的。
扬州城里霎时间风起云涌,政商各界群龙无主,很是明争暗斗了一阵子。等驻南将军府烟云散尽之后,这满城繁华又会落于谁家堂前,却不是搅起这场风雨的人想知道的了。
那时候,杜宇没心思关心任平生如何花满渚又如何,等听闻花满渚伤好后,欧盈竟就这么随他一个人离去时,才猛然惊觉,欧盈跟以前不一样了。
的确,他心里清楚,这样的事发生在谁身上都没办法还无动于衷,一如从前。十几年来,杜宇几乎没有担心过欧盈以后会怎么样,直到这一刻来临,他才不得不承认,他只是刻意不去想。
不去想这个女孩儿,这个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这个他曾最爱的两个人的孩子,在被自己养大、利用完后,会是怎样的心情。
这辈子,欧盈也许都不会愿意见他了。
杜宇给杜鹃上了一炷香。以往,他只有年节才会带着欧盈过来祭拜,这一次不知为何,他就是想来看看杜鹃。他在杜鹃墓上坐了一天,除了上香以外,却不知道怎么说。
我利用了你的女儿,去为你报仇?
可他报了什么仇呢。他竟然还是舍不得燕频语去死的。如今,那个人就在云水楼中,兀自沉在漫长的昏睡里。
对不起?
对不起……这句话,杜宇不知道他们三个人之间,应该是谁对谁说。
“杜鹃,”最后,杜宇轻轻拂着冰冷的石碑,“你的女儿,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她,爱不起来,也恨不起来。你若疼她,就保佑她一生平安喜乐吧。”
回到云水楼,燕频语还在睡着。他身上的伤都痊愈结痂了,留了很长很深的疤。看着他的脸,杜宇经常想起很多事情。十几年的处心积虑,步步筹谋,躲在背后借于清弦的手一步步把将军府摧毁,这个最该亲眼见证这一切的人,却睡着了。
杜宇特别想问他:“燕频语,如今,你还觉得当初的选择是对的么?”
那个在杜宇看来脑子简直是缺了根筋的少将军,曾经握着剑指着杜宇的喉咙,说百姓是他的责任,将军府是他的责任。
如此可笑、如此荒诞的一座将军府。
杜宇缓缓抚摸着那张脸。多年以前,因为这幅面孔和燕频语这个名字,杜宇不知道嘲笑他多少回,每每惹得少将军满地跳脚,要跟杜宇拼命,到后来,却变成了要狠狠地堵住杜宇的嘴。
明明是一见面就打的关系,怎么就变成那样了呢?
其实,若是如当初一般见面就打,打一辈子,打到老死,多好啊。
杜宇慢慢在床边坐下,最近他总是觉得累。他也不年轻了,已近不惑的年纪。好像折腾了一辈子,又好像一辈子什么也没留住。
如果燕频语醒过来,会说什么呢?也许会跟他拼命,然后再开始一轮不死不休的报仇;也许会忘了杜宇是谁,忘了自己是谁;又或者,他只是醒来而已……
杜宇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发着呆,他已经很久没有发过呆了,事后回想起来,都不知道那么长的一段时间自己都想了些什么。
后来他睡着了。晨光悄然照进屋子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先睁开了眼睛。
江南也正清晨。大湖上的渔民们早上醒来,浩漫的芦苇荡里已经有人比他们更早。
那人是这两年出现的,年纪不大,却总是形单影只的,有些古怪。人们经常看见那个人驾着小舟在湖面上飘,有时候披着蓑衣钓鱼,有时候就躺在舟上睡觉,像是住在那小舟上一般,仿佛永远也不打算靠岸。
打渔的农户偶尔在湖上遇见他,兴致不错的话也能聊上两句;他似乎很喜欢小孩儿,遇上了都会陪他们玩,还救过好几个呛水的倒霉蛋。芦苇荡周围的人几乎都认识那条船了,对他也从纯粹的好奇生出些熟悉与善意。
后来,又来了一位年轻的先生,生得极俊美,为人也很是温文儒雅。他每日里教附近的孩子们念书,讲得比城里的学堂先生还要好,因此人缘非常不错。闲下来的时候,那位先生却总是爱在湖边上发呆。他做了一支芦笛,从此,芦苇荡里便经常飘着他的笛声。
有个跟着他念书的孩子问过他,为什么城里戏班子的人吹笛子让人很高兴,先生吹出来的却听得想哭?
年轻的先生说,芦苇荡太大了,曲子吹出去,到不了岸,风一吹,就散了。散了的曲子,难得开心起来。
小孩子听不懂,先生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又吹响了芦笛,曲子随风而去,跟满渚的芦花一起,聚聚散散,不知飞向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更新不稳定,会尽快写番外,尽力说清楚那些我没能抖明白的包袱。
感谢看完了的人,也感谢看过的人。
祝好。
☆、番外1:怆离续于清弦
番外:怆离续于清弦
这个女人的一辈子,什么都不剩下。就像眼前这座被她自己毁掉的将军府一样,什么都不剩下。
于府求救的密信在烛台里缓缓烧成灰烬,灯火忽明忽暗。曾经拿她来换名声与财富的,如今,也被她拿来换一个结果。
血缘亲情?在她跟燕频语扯上关系之前,于家也不曾意识到这个女儿跟自己有什么血缘亲情。商人是这世上最无情的人,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买卖的。
她没想到的是,欧盈会突然出现。
这孩子跟当年的杜宇,很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张牙舞爪的眼神,仿佛什么也不怕,于清弦立刻就想起了杜宇。
那年她出城踏青走丢了路,被一帮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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