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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短如春梦-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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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平生拿剑的手微颤,他上前一步,死死地盯着那个白发老者。那人左手拎着的剑尖还在滴血,整个人看起来冷漠而诡谲。任平生不敢置信,一声“师父”堵在嗓子眼儿里还没喊出来,那人已经一剑朝他刺来。
  任平生心中一惊,但距离太近已经来不及躲,正准备生受了这一剑,那人手腕一抖,剑锋微侧,却是朝任平生身后的花满渚而去。
  “小渚!”任平生下意识转身就去挡这一剑,那人虽是左手使剑并不十分灵便,可力道之大也震得任平生虎口隐隐作痛。
  他一手持剑,一手张开,以保护的姿态将花满渚与白发老者隔了开来。
  “让开。”那老者狠狠地说。
  “师父!”任平生终于喊了出来,“师父!你还活着!”
  “让开,我要清理门户。”那人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又抬起了剑,越过任平生盯着花满渚。
  任平生回头看了花满渚一眼,满心不解。这人虽然面目全非,还断了右臂,可身形手法,还有依稀可辨认的眉目,确是莫可量无疑。
  “师父,”任平生有些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这是小渚啊。”
  “滚开!”那人不再多话,提着剑直直上前,眼神凶狠得吓人。
  任平生心神大震,虽然一头雾水,却不能就这么看着他师父杀了花满渚。
  “小渚快走!”任平生来不及问清楚怎么回事,只能一边拼命挡着那人一边让花满渚离开。花满渚有几斤几两他再清楚不过,他只能挡他师父一时,再拖下去,花满渚必有差池。
  “师哥,我……”花满渚却还有些犹豫。
  “快走!”任平生喝断了花满渚,他不敢下狠手,眼见着已经越来越吃力。
  花满渚一咬牙,深深看了任平生一眼,转身往外掠去。
  任平生松了一口气,那白发老者还要追,任平生竟不要命地往剑上一撞,白发老人眼神一颤,硬生生停手,剑尖擦着任平生发迹而过。
  花满渚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任平生当年逼着他练出来的轻功。眼下这一耽搁,他人影已经走远不见了。
  这生生收住的一剑,更让任平生对这人的身份再没有一丝半点的怀疑。他眼眶发红,扑通一声跪下,嘶哑着喊了一声:“师父!”

  ☆、第二十七章:残缺悲欢莫可量

  第二十七章  残缺悲欢莫可量
  任平生紧跟在莫可量几步之外,不知道他要去哪里。这是他师父,一定是他师父,虽然他不知道师父怎么变成了这般摸样,为何对花满渚满是仇恨。
  在任平生跪下拦住他的时候,他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最终拂袖而去。任平生一步不错地跟着,不知道走了多远,莫可量才终于在扬州郊外一处破屋停下来。
  屋子应是颓败了许久,檐上几无完瓦,枯草萧萧,没有半分人气,只有墙角垒起来的一堆草甸明,看得出来是有人睡过的。
  任平生喉头发紧。当初的莫可量,轻飘飘一身长衫,对月吟诗,竹下舞剑,活得比师娘还要讲究,如今却团在这草甸上不知过了多少日夜。
  莫可量似是怒气渐消,并没有喝止任平生跟着他进了屋中。他极为自然地拂开草甸上一片枯叶,端端正正坐在上面,冷眼看着任平生几次张嘴说不出话来。
  半晌,莫可量轻叹一声,“行了,支支吾吾做什么。”
  任平生低下头,跪在他身前。莫可量伸出手,悬在任平生头上良久,可惜,以前习以为常的摸摸头的动作,如今却别扭极了。
  “平生啊。”莫可量长叹一声,“罢了,起来吧。”
  这一声“平生”,让任平生身子一僵,差点儿哭出来。
  “师父!”任平生哽着嗓子,在地上结结实实扣了三个响头。
  “燕府,是你自己查到的?”莫可量不再看他,两只眼睛不知道望着哪里,在这间枯蓬遍地的小屋子里,显得分外荒凉。
  任平生答道:“云水楼给的消息。”
  “云水楼?”莫可量有些惊讶,但此时他并没什么心思关心他的徒儿花了什么代价才买得到云水楼的消息,转而神色一厉,“那你为何还护着花满渚?”
  见任平生怔怔的,莫可量思及当年,悲也上心头,怒也上心头,骤然一耳光狠狠扇在任平生脸上。大力之下,任平生身子一歪,一张脸立时肿了大半。
  “师父!”任平生跪直身体,“此时随时因小渚一家而起,可小渚是您和师娘亲手教养成人,他并无过错。”
  “你!”莫可量大怒,“他并无过错?云水楼没告诉你,是谁要灭我霁山么?”
  “驻南将军府,因……”任平生一咬牙,“因师父手下留情救了小渚,还因为小渚一家曾经掌握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任平生一副倔强的摸样,他不想亲口把师父杀了花满渚全家这件事说出来,可是他不得不说。就算霁山事因此而起,可灭他满门的,也是霁山人啊。任平生不愿意看到莫可量将血海深仇也归结到花满渚身上。
  莫可量半天没说话。良久,他一只手搀起任平生,转身往屋后走去。转过一段残缺塌陷的院墙,屋后有一小片空地,几棵树。那儿有一个树枝搭起来的小棚子,仅有半人高。
  莫可量走近了一些,对任平生说道:“跪下。”
  任平生端端正正跪下,磕头。那狭小却整理得十分干净的小棚子里,是他师娘的牌位。
  “她喜欢树林子,平时要是不带你们练功,都待在树林子里。”莫可量缓缓说着,灼烧过的嗓子发出粗粝而低沉的声音,“我每到一个地方,都要找个树林子,让她高兴。”
  花满渚还没来的时候,任平生跟师兄们比爬树输了,师娘抱着他说,平生啊,以后师娘教你爬树,师娘可厉害了。
  眼泪砸在膝盖边,师娘的余音穿过那么多年的光阴荡漾而来。
  “平生,我莫可量这一生,不是什么磊落人物,但你师娘是。”莫可量缓缓说道,“我死了,大约是活该,可她……不管牵连多少人,害她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当年江南陆家富甲一方,名为商行,其实是驻南将军府扶持起来的摸金暗桩。他们受命燕府,挖掘各地古墓,为朝廷一些不能上门面的事情筹措金银。后来他们偶然得知一座秦幕的消息,还拿到了地图,墓中宝藏无数。陆家无力独去,便上禀驻南将军府要求支援,但兹事体大,将军府不愿陆家参与,要他们交出地图。陆家却以地图为筹码,要求入仕为官。“
  莫可量缓缓回忆着,任平生越听,心越往下沉。
  “骑着骡驴思骏马,官居宰相望封侯,陆家贪婪,将军府不容,我领命而去,当时陆家主母护着独子逃走,我一路追击,最后在芦苇荡里追上他们。那孩子浑身血污躲在芦苇丛中,我走进去,“莫可量看了任平生一眼,“他突然抱着我的腿不撒手,那神情,就像当年我们在路边看见你,你朝你师娘伸手要吃的。”
  莫可量闭了闭眼,接着道,“我把他接回了霁山,我心存愧疚,也喜欢他聪颖,却没想到,他那些受惊过度往事不记,都是装的。”
  任平生身子一抖,猛然抬起头。
  莫可量握紧了仅有的那一只拳头,“你以为时隔多年,燕府为何突然为旧事发难?是因为花满渚偷偷放出消息,说陆家失踪的地图在霁山。”
  是花满渚……任平生瞳孔暴睁,瞬间失去了焦距。
  “我的好徒儿,你的好师弟,”莫可量笑了两声,“当时江湖闻风而动,你师娘察觉不对劲,还以为那些人要对陆家后人不利,悄悄安排你们去了扬州,以为那里是将军府地界,倒是最安全的。
  “那几天,我们挡了一批又一批心怀不轨的人。直到最后,燕频语率精骑袭来,我霁山众人疲惫不堪,非死即伤。他们找不到地图,还放了一把火。我已经断臂,是你师娘把我推出去的。”
  “是小渚……”任平生喃喃自语。
  “对,是他。”莫可量骤然提高音量,“是他害我霁山满门,是他让你师娘葬身火海,一切都是因为他!”
  “平生,你与他青梅竹马,但如今我已将事实说清,你若天良尚在,你若还念着你师娘养育之情,就去杀了他!”
  “平生,你忘了你师娘了吗?!”
  “平生,你护着他,对得起你师娘吗?!”
  “平生,杀了他!”
  这个人披头散发,面容因咆哮而扭曲,他在喊着任平生,任平生却似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是师父吗?他在说什么?
  师父风姿无双,何时这样狰狞过?
  师娘,还有小渚……
  他到底在说什么?
  任平生眼前血红一片,针扎火吻一般痛得要命,他眨了眨眼,再睁开的时候,天地间全是让人窒息的黑暗。
  “睡吧,”他心想,“睡着了也好。”
  

  ☆、第二十八章:今已亭亭如盖矣

  第二十八章
  莫可量不知道花满渚在哪里,但是,任平生一定知道。
  这几年,他躲在深山里养伤,练习左手使剑。那些度日如年的日子,倒是让他很快理清了整件事的脉络。
  他并不想承认自己视若养子的花满渚跟这件事有所牵连,可是暗地里调查得来的所有的证据都明明白白指向他。
  莫可量这一生,从未逃脱过驻南将军府。天道循环,他知道,早晚有一天会有报应,可这报应来得如此凶猛、如此残忍,以他心爱的、无辜的女子,和门下三十多条性命,来赎他一人犯下的那些罪,他不甘心,太不甘心了。
  任平生曾经是他最心爱的徒儿。刚捡回来的时候,骨瘦如柴,孤零零地站在路边,唯有一双黑眼珠子透着亮。他还记得第一次把他抱起来的时候,他头一偏,毫无防备地、如饥似渴地靠进自己怀里,像一团刚升起来的火突地跳进胸腔中。
  养大了却调皮得要命,让人头疼极了。可也的确惹人喜爱,闯了祸最会撒娇,习武也是极好的材料。因那一瞬间重合的神色,带回了花满渚,本以为两个孩子互相有伴,却是真的养了一头幼狼。
  那么小的孩子,心思要有多深沉,才能这么多年一直将所有人蒙在鼓里?
  莫可量一想到这些便遍体生寒,愤恨、悔恨、痛苦铺天盖地,有一天突然就发现,河水中映出来的那个满头白发、眼神阴翳的人,已经认不出来了。
  躲在扬州半月有余,却一直不知任平生和花满渚也在此。他早就发现近来将军府有异,今日见到任平生和花满渚出现,心下惊异。他在将军府多年,一看就知道今天府里的守卫不对劲,像是有人故意安排了放松的,这才很容易就潜了进去。
  燕频语已死,那么接下来,杀了花满渚,他就可以坦然去泉下见他的妻子了。
  任平生醒来时,莫可量已经不见了。他闭了闭眼睛又睁开,这也许是一场梦呢?
  然而不是。他就躺在莫可量方才坐过的那一堆草甸子上。
  坐起身来,头又疼又涨。师父去哪了?找花满渚么?
  任平生苦笑了一下,走到屋后,又拜了拜他的师娘,这才离开了那间空屋子。
  他一路跟着双腿走,半点力气也不想使。不去想莫可量去哪里找花满渚,或者说是不是就跟在自己后面等着自己去找花满渚;也不去想花满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不去想莫可量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不去他收养花满渚,跟那一份连将军府都想独吞的地图有多少关系。
  进了扬州城,大街上依然是熙熙攘攘的人。耳边依稀听见有人议论,燕将军府出事了,钦差大人要来了。他们一边热闹地讨论一边做着手上的事情,他们已经习惯了这里的富庶与和平,燕频语本人还在不在,没有人关心。
  任平生什么都不想关心。他闻到酒味,便坐下了。一壶下肚,任平生又想起来,诶,当初也是在扬州,花满渚喝醉了,他们第一次接吻。
  花满渚不能喝酒,是不是也是装的呢?
  以前觉得酒有千般滋味,此时此刻,在这烟花烂漫之地,却一种也喝不出来。
  黄昏渐近,扬州风光,更是撩人。任平生站起来,依旧跟着腿走。
  头更疼了,但他越想醉过去,却越是分外清醒。
  有人跟着他,但肯定不是莫可量,莫可量是不会让他察觉到的。他此时一点功力都没使出来,还能感觉到有人跟着,想必也不过是些宵小之徒。任平生踢了踢腿,有点累,便不走了,就倚着路边的墙坐下。
  背后人影一闪,躲起来了。任平生嗤笑一声,百无聊赖地数着远处的灯笼,等他自己现身。过了许久,那人终于试探着探出了头,见任平生醉醺醺地没有反应,才慢慢走了过来。
  竟是个□□岁的小乞丐。任平生掏了掏身上,没有吃的,有个钱袋,便一甩手扔给了他。那小孩把钱袋捡起来,也不走。
  “没了。”任平生摊摊手,“都给你啦。”
  “你是坏人!”小孩儿突然说道,任平生这才看见那孩子手里紧握着一块石头,就这么砸了过来。不过他没什么力气,又不太敢走近,石头落在任平生脚边。
  任平生看了看那块石头,一笑:“我又没说我是好人。”
  “你是坏人!”那小孩又喊道,突然就往前冲过来,视死如归一般。
  任平生猛地跳起来,一伸手就将小孩举了起来。
  “放开我!我要杀了你!”那小孩胡乱挥舞着胳膊腿,脏兮兮的衣服里甩出一块碧玉挂坠。
  任平生皱着眉,这挂坠有些眼熟,看起来价值不菲,应该是哪个富庶人家流落出来的。
  “你想干什么?”任平生盯着那孩子问道。
  “我要报仇!”那孩子脸上脏得看不长相,眼神却是认认真真地充满了仇恨。
  又是报仇……任平生苦笑,这世间怎么那么多仇,你要报仇,我要报仇,他也要报仇。
  不过,任平生倒是想起来,这个挂坠的确曾见过。云水楼曾经让他去杀汴州知府,他取了首级便走,扔下一屋子吓蒙了的妻妾子女懒得管。这个挂坠,应该是那府里的孩子身上挂的。
  任平生一挥手,把那孩子甩了开去。小孩儿摔得很疼,但还是恶狠狠地扭着头骂他。任平生在他身边蹲下,很是认真地说:“你报不了仇,如果想好好活着,就忘了这些事情吧。”
  说完,任平生便离开了。扬州这么大,也难得寻到一个清静的地方。去哪里呢?
  还没等任平生想清楚,他一抬头,发现自己走到了之前住的客栈外。这地方杜宇包下来了,如今他人不在,客栈老板也没有迎客,看起来空荡荡的。
  任平生想了想,抬步走了进去。小二在打盹,迷迷糊糊看了任平生一眼,熟脸,点个头,说了声“客官回来了”,就又睡过去了。
  穿堂入院,他们住的小院一盏灯也没有。桃花花期快过去了,月光之下,花瓣稀稀落落的可怜得紧。任平生的脚步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荡开来,传出去老远。
  推开房门,屋子里比外面更黑。
  花满渚坐在窗前榻上,扭过头朝这边看来。
  似乎是昨天吧,去燕府之前,他们俩交颈叠股坐在同一个地方,花满渚跟他说,师哥,我一直想找个地方,有山林鸟木,有大片大片的湖水,就我们两个人,生火做饭,钓鱼玩笑……
  任平生当时怎么回答的呢?
  “等一等。”任平生突然说道,“我有几句话想跟他说,师父,等一等。”
  身后剑气一滞。任平生走进屋里,莫可量的身形从廊后转出来,借着依稀的月光,他手中的剑特别明亮。
  “师哥,你回来了。”花满渚抬起头,可是太黑了,任平生看不见他的表情,“我等你好久了。”
  “师父是来取你性命的。”在离花满渚还有两步的地方,任平生停了下来。
  “那你呢?”花满渚平淡地问道。
  “为什么?”
  “你为霁山,”花满渚隐在黑暗中,依稀一笑,“我为父母。”
  “可霁山于你,也有养育之恩。”
  “小时候,他们都说我是神童,将来会名动天下,官居高位。”花满渚顿了顿,“我爹说,无论陆家如何成功,终究入仕才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后来我一点一滴地查,才知道当年他是为了我,才得罪了燕府。
  “我娘抱着我一直跑啊跑啊,眼见跑不过了,还希望我能在芦花荡里藏住不被发现。我是看着她死的。血溅了莫可量一身。然后,他带着一身我娘的血走过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一瞬间,我决定装成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
  “我不知道会遇见你,我讨好莫可量,暗地里探查真相,最后,终于做了那样的决定。我找人在后山准备了一处密道,就算情况再坏,我也能保全你。”
  花满渚缓缓站起来,离任平生更近了一些,“师娘安排我们去扬州的时候,我怀疑过,但我也不知道那些为了宝藏的人什么时候会来。如今想来,师娘是以为那些人会对我不利……师娘的确真心待我,是我对不起她。”
  他又走近一步,“师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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