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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奴-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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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晴山啐了口唾沫,道:“告诉你又何妨?是赵王。”
乔羽不解:“为何?”
张晴山失笑,道:“乔羽,我们兄弟三人跟从你,只因你是周将军的遗孀。十六年来,我们藏身于三教九流中,我们没有过过一天安生日子,没有得过你半点恩惠,但只要能替周将军和阿云报仇,这也算值得。”
乔羽冷言道:“废话少说。”
张晴山冷哼一声,道:“三年前,十二连环坞被齐王强攻,少主只身前往关外,行踪不明。你派大哥带人前往增援,但他力有不逮,战败被擒,多亏岑大侠出手相救,才侥幸生还。当时,这消息传来,你是如何回复的?”
这些芝麻绿豆似的小事,乔羽哪里记得清楚?
张晴山吼道:“你说怀沙帮众俱是你复仇大业中的干柴,无能之人无须营救,便派了另一拨人前往反攻,丝毫不曾考虑过人质的安危!”
岑非鱼解开张晴山的穴道,问他:“你们自觉与乔姐道不同,自行离开就是,为何反助赵王?”
“擅离者死,自求退出怀沙者,须挑断手脚筋,与死何异?”张晴水望着大哥的尸身,双眼垂泪,“你自以为是,逼迫无数女子出卖肉体,并以毒药胁迫她们,充当你的耳目。大哥与梁妹两情相悦,你却让她勾引户部郎,做他的小妾。梁妹不从,大哥苦苦哀求,你却一意孤行。三月后,梁妹拒服解药,在户部郎家中毒发身亡。”
乔羽似乎有些难过,但她不愿承认,强装镇定,道:“楼中男女,俱是出身低微者,若非我将他们买来,只怕是要去别的地方为人奴婢,哪里能活到今日。我用药,为的是换他们忠诚办事,时间到了,我自会解毒放行,何错之有?”
张晴水不懂乔羽,乔羽亦不明白张晴水,她有自己的活法,并且一意孤行地活在自己的那个“理”中。
张晴水望着乔羽,道:“大仇得报,大哥却死在你手中。乔姐,你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乔羽不答反问:“你为何叛我?”
张晴水哭道:“两月前,三弟前往幽州刺探情报,被赵王手下擒住。我将此事上报于你,你忙于筹谋大事,置若罔闻。”
周望舒不禁问:“你为何不告知我?”
张晴水哈哈大笑,骂道:“少主啊!你何曾有一点周将军的遗风?你何曾违抗过乔羽的命令?找你?哼!”
周望舒被张晴水的话噎住,久久不能言语。
乔羽冷冷道:“张晴风死了。”
张晴水道:“不,三弟被赵王关在大牢中,拿来要挟我与大哥为他办事。我们本就不是你手下的兵,更不喜你行事作风,苦苦忍到大仇得报时,也该与你分道扬镳了。我们还要过日子!”
张晴水正说话间,忽然向后跃起,跳上院墙。
乔羽喊人来追,却没有人听她调遣。岑非鱼没有追,周望舒亦在原地不动,他们知道,这场悲剧错不在张家兄弟。
怎料,张晴水刚刚攀上墙头,却不立即离开,而是抬起小臂,平持手弩,让准星白马与檀青间来回移动。
院中三人反应迅速,瞬间望向白马与檀青!
乔羽行动最快,但她的行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只见她一个前滚,抱起白马,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准星,速度竟比岑非鱼还快。不仅如此,她还因嫌檀青挡道,一脚踹在他背后,继而抬手,朝张晴水甩出三根毒针。
但是,三根毒针,都没有射中。
周望舒抱起檀青,将他护在怀里,再回头,张晴水已经没了影子。
乔羽见张晴山离去,立马向丢垃圾般扔掉白马。
岑非鱼把白马捞了回来,搂住狠狠亲了两口,继而对乔羽怒目而视,但语气仍旧克制,他说:“乔羽,别以为我不会动你。”
乔羽冷哼一声,不答。
白马不解:“你们为何把那人放走?”
岑非鱼道:“张晴水是个汉子,他的目的非是杀人。正因如此,他才肯为了换回兄弟的命,答应赵王的交易。”
白马把方才的事情在脑中过了一遍,恍悟:“他们要杀人,本可同时放出暗器,但他们不仅没有如此,反倒故意让我们发现并反击。张晴水最后射箭,意不在杀人,而是为了试探出谁才是我……赵桢将军的遗孤。”
周望舒微微愠怒,道:“母亲故意救白马,踢开檀青,是为了误导张晴水,让他回去向赵王通风报信。”
乔羽笑道:“我儿的心从来不够狠毒。就你还想谈什么复仇?”
周望舒:“母亲,此事与白马无关,你不该这样做。”
乔羽失笑,道:“是他自己说的。”
岑非鱼扭头看向白马,双眼一瞪,问:“你又说了什么废话?”
白马被看得心虚,支支吾吾道:“我……我就是……”
乔羽道:“说他是赵家小子的遗孤,他自个儿说的,与我无关。方才张晴水在周围埋伏,自然是听到了,他更知道檀青是个冒牌货,原先的计划本已不可行。如今放他回去传信,梁伦立马就能上钩。”
周望舒并不同意,道:“消息若传出去,必定天下大惊。大哥娶了胡人,生下这样一个儿子,定会有人以此大做文章。”
乔羽笑道:“我本来就怕天下不惊,如今将错就错,事情闹大了反而更好。一来,眼下赵家小子流落在外,若天下人都以为他是个杂种胡,那他就安全了。二来,汉人都恨绝了胡人,即便将来此事被揭穿,又有谁会可怜胡族的狗奴才?天下人只会庆幸,赵将军忠贞不屈。”
岑非鱼笑道:“嘿!二婶,你这就说错了,我最喜欢胡人。”
乔羽瞪了岑非鱼一眼:“没你的事。”
周望舒不解,问白马:“你为何要说那样的话?”
白马被看得略有些不自在,他知道乔羽不信自己,就不多说了,也不想在这地方多作口舌之争,只点点头说:“是我自己说的。”
自己的身世,只要岑非鱼知道就够了,白马懒得解释。
此刻,白马心里想得更多的是刺客的事情。乔羽早就猜到了刺客的目的,才会故意救下自己并踹开檀青。张晴水听到了自己与乔羽的对话,并且本就知道檀青是个冒牌货,更知道岑非鱼以黄金千两为自己赎身,早就对自己有所怀疑。
但是乔羽诡计多端,张晴水不敢确定白马和檀青,到底哪个才是乔羽故布疑阵。直到今夜,乔羽在生死关头选择了白马——这样的危急关头,正常人哪里还会多有顾忌?
张晴水这才认定,白马就是赵桢的遗孤。
可我不是替罪羊,我本就是他们的目标。白马如是想着,倒没有多生气。他捏了捏岑非鱼的耳朵,对他说:“累了,咱们回去歇息吧?”
白马都这副模样了,岑非鱼心疼得要命,哪能不“惟命是从”?他苦笑了一下,道:“好吧,不跟他们废话了。”他与乔羽擦肩而过,幽幽说了句,“这笔账,晚辈记下了。”
乔羽嘲道:“那你可要记好了。”
岑非鱼有一种感觉,白马没有对自己说谎。事情发展成如今这样,他总觉得是理所当然的,假的就是假的,真的就是真的,檀青再如何伪装,始终不像大哥。
人算不如天算,该是谁,就是谁。
岑非鱼抱着白马,穿过来时的回廊,顺道把回廊拐角处,倒在地上的那面大铜镜踢回原位,随口道:“这宅子闹鬼,谁把镇煞镜弄倒了?”
白马让他停了片刻,望着镜中两人狼狈的模样,笑道:“方才我在这儿见鬼了。”
岑非鱼脸色发青,喃喃道:“晚上不可说那个字。”
白马故意作出一副阴森神情,问:“哪个字?”
岑非鱼抱着白马火速逃开:“你不要作死!”
白马伸手撸了把岑非鱼的头发,一本正经道:“方才我行至此处,见平地起风,树叶被卷到半空,根本不是寻常的事情。我走的时候,听见背后有男人的笑声。我蹲在墙头偷看,感觉到有人在背后推了我一把。”他说着,坏笑一下,附在岑非鱼耳边吹气,“不像是人推了我。”
“你不要再说了!”岑非鱼火烧屁股似的跑进周望舒的卧房,啪地一下摔上房门,迅速点亮了所有灯烛,“你再说,我就要打你屁股了。”
白马根本不把他当回事,道:“我看过张晴水的手,推我的人不是他。我总觉得,这是周瑾将军的鬼魂在推波助澜,他想让我做自己该做的事,让我亲自为父洗冤报仇。”
岑非鱼顾左右而言他,道:“我去找些药。”
“你不怕走出去,就再找不到回来的路啦?”白马见岑非鱼跑远,脸上的笑也凝住了。
他倒抽一口凉气,坐在桌上,解开腰带,查看自己腰侧的伤势。花瓶碎片扎穿了他腰侧的软肉,眼下血也已经止住了,其实本就只是皮肉伤,但模样看着十分吓人。
他已经伤了大臂和手掌,若再让岑非鱼看到腰间这处,说不得真会去找乔姐发疯。
左右自己没事,白马决定把这处伤瞒下来。他随手扯了两条干净的布条,在腰腹上裹了几圈,继而迅速找了件干净衣服换上。
岑非鱼回来时,只看见白马乖乖地靠在床上。他心神荡漾,自然没有多问,为白马料理了大臂和手上的伤,便抱着他睡下了。
白马打通了经脉,浑身充满力量,翻来覆去睡不着,在黑暗中揪着岑非鱼的耳朵,问他:“你还是不信我么?”
岑非鱼把白马的手扯到自己唇边,蜻蜓点水般的亲了一口,道:“我信你。只是,我觉得若你不是大哥的儿子,我心里会好受些。也不是,我的意思是,唉,你不懂的。”
白马故意激他:“我不懂什么?你搞了自己大哥的儿子,二叔。”
“粗鄙!”岑非鱼被吓得一个挺身坐了起来:“谁来证明?拿什么证明?”
“哦,你心虚了。”白马好整以暇地看着岑非鱼。
岑非鱼长叹一声,把脸埋进枕头里并吃了一嘴巴灰:“我知道,我能感觉到,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可我要如何向大哥交代?算了,你是什么玩意儿我都爱你。”
“你才是什么玩意儿!”白马握住岑非鱼那处,轻轻一弹,后者立马求饶。他这才满意,又故意问,“若我是鬼呢?”
“晚上不要说鬼!”岑非鱼把白马搂进怀里,捉住他的双手按在自己胸口,不让他再说话吓唬自己,“闭嘴吧你这混账东西,看上你老子认栽了。”
白马故作难受:“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岑非鱼失笑:“到手就不新鲜了。你现在已是糟糠之妻,不死心塌地跟着我,可没人再要你。”
白马嘲道:“哈哈哈哈,你才是没人要的老流氓!傍晚洗澡的时候,你硬得还没我久呢,风烛残年,你就求神拜佛,保佑我晚几年移情别恋吧。”
“你是有病才射不出来,不懂别乱说!”岑非鱼不乐意了,提胯拱了拱白马,“我若不是看你受伤,非让你见识见识二爷的大宝贝。”
白马啧啧两声,道:“个银样镴枪头,李青说你三十多年都还是童子身。”
岑非鱼用嘴堵上白马的嘴,道:“唔,是你……先勾引我的,若大哥怪罪下来,定然,唔……先打死你这个不肖子。好好伺候二爷,到时候帮你求情。”
白马被亲得脸红心跳:“你说世上,当真有鬼么?”
岑非鱼吻着吻着,渐渐起了反应。
但是,因为白马受伤了,又折腾了大半个晚上,他不敢乱来,终于消停下来,搂着白马,在他耳边说:“敬鬼神而远之。别人我不知道,但父亲死后,我常常梦见他,刚才我还梦见二叔了。”
岑非鱼说着,伸手轻轻覆住白马睁得滚圆的眼睛,让他乖乖睡觉,像讲故事一般喃喃着:“我师父说,鬼魂是回归自然的真实,他们进入了永恒的安宁,人死后魂归灵山,待机缘到来,便会再次进入凡尘。所以,死亡并不是真正的终结,我们都不必太过伤怀。有些人阳寿未尽,便会徘徊在人间,我家中应当确有冤魂,这座古宅里亦然。”
白马点头,道:“往后不吓你就是了。”
岑非鱼失笑:“我父和二叔都在帮你,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白马睡眼朦胧,问:“可为何我很少梦到父亲?”他说着说着,渐渐入睡。
岑非鱼等了片刻,才长叹一口气,道:“他的尸骨,没有回到故土,灵魂不得安息啊。我会和你一道,把他接回来的。”
白马已然入梦,哼哼着往岑非鱼怀里钻。
※
话分两头,岑非鱼与白马离去后,散发着腐蚀焦臭的庭院里,只剩三人。
周望舒抱着檀青,与乔羽对峙:“母亲,你要做什么?”
乔羽斜睨一眼,道:“这小子已没有利用的价值。”
周望舒摇头,道:“我不能再听你的。”
檀青感受到乔羽锋利的眼神,不禁打了个寒颤,动了两下,对周望舒道:“先生,您先放我下来吧。”
周望舒紧抓着檀青不放,低声对他说:“你受伤了,莫动。”
檀青偷偷看了看乔羽,再仔细地打量周望舒,见这两个人俱是身材颀长,气质冷淡疏离,终于明白为何“先生”对自己的态度总是变来变去,因为戴着面具的人,一直都有两个。
不过,更让檀青惊异的,是周望舒的模样——他生得可真好看,皮肤极白,眉目浓黑,彷如一位画中仙。
周望舒虽气质冷淡,但一双眼睛却很温柔,像是寒夜中冒着蒸汽的温茶。他用这样的眼睛,看着檀青笨手笨脚地学武,他用这样的眼睛,看着檀青累得呼呼大睡。然后,他帮檀青掖好被角,在他的床头放一碗喷香的麦芽糖。
总在不经意间做出令人温暖的举动,才是真正的周望舒。
周望舒问乔羽:“母亲,您为我改名望舒的时候,在想什么?”
乔羽答道:“只是隐姓埋名而已。”
周望舒摇头,笃定道:“你是想让我,成为你手中的一把剑。”
乔羽莫名其妙,道:“你是吃错药了么?”
周望舒苦笑,道:“从小,你便把我送去你师门峨眉,并非想让我学道,只是想让我习武,没日没夜地习武。儿时,我吃过一次麦芽糖,你打了我一顿,后来再不让我吃甜的东西。你给我喝药,绝了我的痛感,让我比同龄人长得都高大强壮,还是为了习武。你说父亲的遗命,是让我做齐王的门客,我发现梁炅并非善类,你却坚持让我跟随他,不过是为了借他的势发展怀沙。”
乔羽越听,脸色越是苍白:“你要怪我?”
周望舒叹了口气,道:“我说这些话会令你伤心难过,故而,很多话我一直都没对你说,以后也不会再说。可是母亲,我想做你的儿子,而不是你手中的一把剑。”
周望舒几乎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过那么多话,这句说完,他舔了舔嘴唇。
檀青觉得十分难过,假装伤口疼,把手环过周望舒的后颈,紧紧地搂住他。
周望舒的嘴唇碰到了檀青的额头,两个人彼此都有些不自在。
“我会长大,父亲的旧部会变,所有人都在向前走。我不希望你总是停在过去,我希望能你能放过自己。”周望舒抱着檀青,与乔羽擦肩而过,停了下来,把怀中的木盒递给乔羽,“爹已去了十六年,你如此满心恨意,他亦不得安息。”
乔羽独自站在夜色中,过了很久才打开木盒。
周望舒回到父亲的旧房间,重重阖上门扉。他把檀青放下,点了灯烛,烧了热水,为他清理伤口。
檀青背上皮开肉绽,额头滚烫,脸颊微微泛红,浓黑的睫毛像是两把不停挥动的扇子,整个人轻微地抽搐着。
周望舒拿着热布巾,为檀青擦干净背后的血污,发现他的后心处有一个很旧的伤疤,那伤疤应当是匕首刺伤,位置距离心脏很近,看得出下手的人原是要杀死檀青的:“何时留下的伤?”
烛光微明,在这样柔和的橙光下,冰冰冷冷的先生竟也显得柔软起来。
檀青满脸通红,对周望舒的问话无有不答,道:“那是四年前,我父亲去世了,哥哥为了争家产,让人杀我。我大难不死,逃了出来,正巧被人贩子抓来洛阳。不过,哥哥娶了我母亲后,母亲郁郁而死,我也不想再回去了。”
胡人的习俗,连妻子亦是父死子继,檀青知道哥哥娶了母亲,并没什么稀奇。但他三年来,半步不曾离开洛阳,为何还能知道母亲郁郁而死?
除非他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的孩子。
若是别人,说不得会多问几句,但周望舒对此毫不关心。他只是点点头,道:“眼下局势未明,你还有危险,暂时待在我身边。待到风波过去,你便可自由行动。”
檀青听了这话,挣扎着爬了起来,道:“不不不!我就想待在你身边!”
周望舒被他这直愣愣的话给惊住了,半晌不发一言。
檀青知道自己讨了个没趣,岔开话题,问:“那先生呢,待到风波过去,你想去哪?”
周望舒摇了摇头,道:“不知。或许去访游名山大川,感悟天地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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