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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奴-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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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峯思虑颇多,不愿去做这个“出头鸟”,此时默不作声。
  孟殊时倒不在意,他甚至早就已经打好了腹稿,一口气将谢瑛的罪行和盘托出:“谢太傅其罪不胜枚举,但大罪有三:其一,欺上瞒下,阳奉阴违,伪造圣旨,对先帝大不敬。据中书令华益供述,先帝卧榻弥留之际,曾令他代笔书写遗诏,以赵王梁伦与太傅谢瑛同为辅政大臣,但这封遗诏未能送出宫门,便已被谢瑛截留烧毁,是想要独揽大权。”
  董晗问:“此事可有证明?”
  孟殊时答:“中书令华益为此事,多年来良心难安,他愿上堂作证。另有一人可为人证,便是谢皇太后。当年先帝弥留时,唯有谢皇太后与谢太傅二人侍奉左右。”
  惠帝不敢惊动太后,只让人速传华益入朝,示意孟殊时继续说。
  孟殊时接着说:“其二,结党营私,私自募兵,对陛下大不敬。御史台早已暗中对此事展开调查,据御史中丞陆慕明所言,谢瑛不仅自己气焰张狂,更豢养了一帮奴客缇骑,他们依倚谢瑛的势力,侵陵小人、强夺财货、篡取罪人、妻略妇女,商贾闭塞如避寇仇,有司畏懦莫敢举奏'注'。所有罪证、账目有满满三车,只是御史台势单力孤,畏惧于谢瑛的淫威,不敢轻举妄动。”
  惠帝怒而拍桌,声音颤抖地喊道:“现在就让他们把那三车的证物全都送来!”他起得脸色煞白,想来是真不知道谢瑛私下里做了那么多坏事。
  董晗见状,连忙对他进行安抚,惠帝这才冷静下来,摆摆手,道:“无须顾忌太多,继续说。”
  孟殊时说出最后一条:“谢瑛乃是外戚,没有皇命,不可出入禁中。原北军中侯杨广成发现他私自入宫后,数次出言劝阻,俱被压了下来,而后更被调离洛京,一出京城便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路上。此后,谢瑛举荐他的侄儿吴见安任中护军统辖禁军,他出入禁中便再无人阻拦。陛下每日都将奏章呈送谢皇太后过目,其实真正过目的人,乃是谢瑛。”
  这件事,惠帝是听说过的。当时他只觉得父亲看望女儿并无不妥。但现在不同了:“此事可有证明?”
  孟殊时答道:“楚王接替吴见安,任中护军以后,对禁军上上下下进行了整饬,负责护卫后宫的龙武卫的五名中郎将俱可作证,谢太后宫中的宫人亦可作证。”
  孟殊时说罢抬头,见惠帝听完最后一条罪状,握手成拳砸在案几上,怒道:“传!传!传!把他们都给寡人找来当堂受审!”
  看来,萧皇后数月前使出的那招“以退为进”果然起了作用。她身居后宫,只是每日与惠帝闲谈几句,却在惠帝毫无防备的时候,于他心中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早就让他与外祖父谢瑛产生了嫌隙。可这这事别人都不知道,无论事成与否,她都不会担上一个牝鸡司晨的罪名。
  孟殊时一席话语,完全证实了惠帝的疑虑,令他心中那颗怀疑的种子破土而出,结出果实。
  所有证人早就已被董晗安排妥当,他们甚至一直就在宫中待命,不消多时便已跪满了宣室殿。
  到了这个时候,惠帝纵使再愚痴、再优柔寡断,也不会不明白该如何做。董晗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劝皇帝保重龙体。
  可惠帝却是真的动了怒,大概以他那简单的头脑,完全无法理解自己亲外公的行为,他扭头问董晗:“阿晗,外公怎能如此?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陛下莫急,谢太傅此举有违天道,必败无疑。”董晗先是安抚,再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托出,“奸佞小人只是少数,臣子们始终都是忠于天子的,奈何他们畏惧谢瑛的权势,在事态未明朗前,只怕是不敢公然与其为敌的。”
  惠帝失神,忙问:“那该如何是好?”
  董晗早就与萧皇后计划好了:“都说血浓于水,咱们要将此重任托付于宗亲,楚王不是已经接管了禁军么?请找楚王带禁军前来勤王。”
  惠帝一挥手,扔出玉玺,道:“你来拟旨就是!”
  “但这还是不够。”董晗一面拟旨,一面思考。
  董晗知道萧后诡计多端,谢瑛一倒台,这歹毒妇人定想掌控朝政大权。然而,楚王只会带兵,不懂宫廷斗争,只怕无法独自与萧后抗衡。萧后心肠歹毒,她若大权在握,会不会对惠帝不利呢?董晗心中唯有惠帝一人,他不敢赌这一把。
  提笔沾墨,董晗他忽然想起,前几日老司徒冯飒曾找他喝过酒,两人谈论朝政,说起了当年曹祭酒的事,还有曾经推着小木车向先帝上书的国子学博士们。
  思及此,他迅速想出了一条制衡楚王和萧后的计策,道:“陛下,眼下此事是危机,却更是转机。我们不能全然依靠宗室和皇后,可趁此时机将满朝文武集结起来,共同进退,往后方能同心同德。”
  惠帝疑惑,问:“可你方才说,他们都不敢公然与外、外公……不,与谢瑛为敌。谢瑛朋党满朝,忠奸难辨,一时间要如何去找人?”
  董晗一笑,问:“陛下可还记得老冯将军?”
  惠帝满面愁容,喃喃道:“老冯将军?是老司徒,冯飒?对,父皇曾说过,老冯将军是个赤胆忠心的人。”
  董晗又说:“还有国子学里那一帮老臣,各个都很有胆气、能言善辩。只不过为了当年曹祭酒的事,他们有些怨言,这些年一直埋头著书立说,不愿理会政事——正好,他们必定没有结党营私。当年谢瑛进谗言,害得曹祭酒家被满门抄斩,先帝后来查明了真相,却念着已故谢皇后的情分,未能惩处他。现若让那帮老臣为陛下出谋划策,他们定然是一百个愿意。处理了谢瑛以后,陛下要好好赏赐他们,请他们出山来整肃朝堂风气。”
  “对对对!你再多想想,都按你的意思来。”惠帝对自己有几个大臣都记不清楚,不过随手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待这一切全部安排妥当,便只须等待冯飒和楚王入宫了。
  惠帝实在疲惫不堪,他斜斜地靠在龙椅上,手中把玩着一块老旧的传国玉玺,喃喃自语:“你说这东西到底有什么好的?寡人不想当皇帝了。”他侧头看了董晗一眼,发现董晗也是满脸疲惫,“你过来与我同坐吧,这椅子宽敞得很,孤家寡人坐着怪难受的。”
  董晗失笑,摸了摸惠帝的龙头,道:“微臣不累。”
  惠帝揪着董晗的一缕头发,叹道:“你的白发越来越多了。阿晗,寡人常常令你失望吧?寡人其实也想做个明君,但实在不是那块料。这么多年,多亏有你在。”
  “微臣是少年白头。”董晗把自己的头发从惠帝手中轻轻抽出,伸手给惠帝揉按太阳穴,“天子是不会有错的,并非陛下无能,而是这些人心眼儿太坏了。”
  ※
  御道上响起爆裂的马蹄声,落花被碾成泥水,四溅开来。
  带队的中郎将不在,羽林卫的备勤所里闹哄哄一片,只有两处是安静的。
  其一自然是万年冰山般的周望舒,他怀抱宝剑靠在窗边。天幕上将满的月盘被笼在云中,月光带着一层雾气,自窗口飘入卫所,在周望舒四周浮动,衬得他如同降世谪仙。
  其二则是兜着一大包金银的庄家岑非鱼,以及被他用手困住的、闻着铜臭味直流口水的白马。
  白马侧目偷偷打量周望舒,学着他的动作,双手抱胸靠在墙上,怀中揣着两把弯刀,假装自己是个冷酷的大侠。
  岑非鱼把刀夹在腋下,单手撑在墙上,把白马锁在自己与墙壁间。他用食指勾了勾白马的下巴,笑说:“朝臣们的车队陆陆续续走了过去,听这马蹄声,冯飒老头儿也奔进宫了。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只等楚王就成了。”
  白马听到冯飒的名字,不禁好奇,问:“我听说他打仗很厉害,脾气又臭又硬,谁的面子都不卖。董晗会把他请来,也是觉得他不会随意站队。不过冯飒不问朝政已经很久了,董晗会想到他,只怕都是你们老早就计划好的吧?冯飒将军是你们的人?”
  岑非鱼很有些出乎意料,不答反问:“这事儿你也知道?”
  白马似乎有些心虚,低声道:“他是孟殊时的师父。”
  “是咱们,不是‘你们’。”岑非鱼一根手指摸来摸去,极不安分,他玩笑似地说,“老冯可不是谁的人,谁是天子他忠于谁。这人没什么好说的,墙头草一根!孟殊时孟殊时,你怎么还记得他?”
  “你这耳朵跟狗似的,还会动!”白马瞬间羞红了脸,想要拍开岑非鱼,然而他一扬手,便被岑非鱼捉住手掌,并在手背上亲了一口。
  白马气得大喊一声:“叔叔!”
  岑非鱼吓得六神无主,连忙甩开白马的手,咕哝着:“喊什么喊?你肯定不是真的!”
  “你派人去找玉符就知道了!那个马头只是个残片,看起来就不值钱,肯定卖不出去。我想,多半是被人贩子拿到宜人里附近的当铺当了。”白马从前不觉得那玉符多重要,根本没留心过,现知道了其中的秘密,说什么也要把东西找到,“到时再把齐王那块抢来,咱们就发财了。”
  “再说吧。”岑非鱼神情古怪,他因为那一声“叔叔”,迅速拉开自己与白马的距离。然而,当他看着白马,却觉得两人之间连着千万条看不见的红线,那线越来越紧,让他不得不靠近对方。
  白马仿佛也有这样的感觉,他沉默地看着岑非鱼,看见对方的脸逐渐放大,像是贴过来想要与自己亲吻。
  可是,在两人的嘴唇将要相触时,岑非鱼却忽然别开脸,与白马脑袋挨着脑袋,把耳朵贴在墙上静听远处传来的微弱声响,顾左右而言他:“那坑里没多少钱,军械倒是有一些,你难不成还要造反?”
  白马怀抱一双弯刀,被岑非鱼压着。
  两人胸膛间隔着一片冷钢,但他们的心跳却并未因这透着血腥味的冰冷钢刀而减弱,反倒更加有力,“砰砰砰”地相互呼应,像是两颗心想要冲破胸膛的阻隔,紧紧相拥。
  透着青石墙,岑非鱼听见极远处传来的一阵马蹄声:“嘘!楚王从这儿过去了,我们可动身往宣室殿赶过去。”
  白马一惊:“你怎能擅自做主?”
  “二爷岂是寻常人,谁能命令我?”岑非鱼随口说着,似乎想起什么,忽然又改口了,“当然,你若是娶了我,那我也嫁鸡随鸡,对你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去你的!”白马虽骂了一句,但不得不佩服岑非鱼,他仅仅是寥寥数语,便发动了羽林卫赶往前往宣室殿外待命——他总能做人群里最有能量的那个,像一个天生的“黑老大”。
  白马心道,我必须改掉优柔寡断的毛病,将来要像他一样!
  ※
  洛阳宫灯火通明,朝臣先后被催入宫。
  第一个赶到的,是老将军冯飒。
  冯飒年逾七旬,须发皆白。然而,他初一接下圣旨,便着人拿来自己的铠甲,一套银价铮亮无尘,显示常常擦拭。宣旨的黄门半盏茶还未喝完,他已披坚执锐,策马奔入洛阳宫。
  冯飒何许人也?他旧时乃是曹爽的掾吏,在高平陵事变后遭到罢黜,奈何其武力过人、用兵如神,被武帝征召为徐州刺史,灭东吴、定江山,更曾镇守周朝发家的根据地许昌。
  只不过他是平民出身,身后没有世家作为支撑,武将本性又不喜争权夺利,武帝驾崩后便一直称病免朝。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的朝中新贵,多半已不识得他了。
  但先帝深知冯飒与寻常武将不同,此人不群不党,能在危难时挺身而出,故而离世前,给惠帝的诸多嘱托中,有一条便是让惠帝信任冯飒。
  惠帝见之,如同服下了一颗定心丸。
  冯飒不负众望,一捻胡须,火速为惠帝定出应对之策——不私结朋党,并不意味着他两耳不闻窗外事,冯飒与各方势力都有交情,更时刻关注着天子和大周的安危。他早就知道谢瑛犯了众怒,今夜的事不是偶然,故而先想好了对策。
  其一,诏令宫城内外戒严,老司徒冯飒将军亲自带兵坐镇宣室殿,严密护卫天子。其二,遣董晗为使,奉诏废黜谢瑛一切官职,以临晋侯的爵位将其遣返原籍,此生不得再入洛阳。其三,令楚王梁玮屯兵大司马门内,令孟殊时、李峯率领五百名羽林卫屯驻云龙门。
  最后一个赶来的,是楚王梁玮。
  六月中,梁玮接替谢瑛的侄儿吴见安,出任中护军,统领整个洛阳的禁军。
  梁玮早就知道今日有行动,这日午后,他骑着汗血宝马穿过里坊区,为了夜里计划能顺利进行,便“日行一善”救了白马,而后赶到南大营调集军队。
  待到暮色四合,梁玮带着八成禁军,悄无声息地穿过洛阳城,来到宫城北门待命。故而,接到传召后,他风风火火地策马奔来。当他跪在宣室殿中接过圣旨时,青纸上的墨迹甚至还没有全干。
  梁玮极度气愤,他手里有兵,下令更有底气:“孟殊时、李峯,各从北门领八百禁军驻守云龙、司马二门,与本王兵分三路围堵谢瑛。”他说着,一拳砸在桌上,将一张金丝楠质的小方桌拍得爆裂四散,“管好你们的人,若让人在眼皮子底下通风报信,有如此桌!”
  李峯早已是董晗和萧后的人,他心里向着惠帝,带头附和:“谨遵圣旨,听从楚王号令!”
  今日夜里轮值的殿中中郎李由,与李峯交往密切,见他发话,便也跟着附和。殿内羽林卫共百人,俱以殿中中郎马首是瞻,见李由已表明态度,心中便不存疑惑,后脚跟用力一靠,长戟“咄”地顿在地上,齐声附和:“谨遵圣旨,听从楚王号令!”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如同蛛网,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由谢瑛从上而下掌控大权的朝廷,就这样在一帮小人物的联合推动下,自下而上地发生了剧变。
  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众人如临大敌,纷纷抽出武器。
  然而,赶来的不是叛军,而是刚刚回到卫所的羽林卫。岑非鱼混在人群中,高声向孟殊时汇报。
  两个人一问一答,殿中禁军听明白状况,知道是孟殊时的兵随机应变,赶到殿外,便收回武器。
  孟殊时重复了楚王的安排,最后带领众人高喊一声“谨遵圣旨,听从楚王号令!”
  岑非鱼贴在白马耳边,笑说:“你看台上这些人,唱得那叫一个好。那姓孟的也是装模作样,二爷看在你的面子上,帮他一把。”
  冯飒果然赞许地看向孟殊时,又隔着数百人,远远地瞪了岑非鱼一眼,最终一吹胡子,该糊涂时便糊涂,假装什么也看不见,摆摆手叹道:“各自行动罢!”
  “且慢!”
  楚王见士气正好,却不即刻出发。他大步上前,走到惠帝身旁,瞪了董晗一眼,继而一把推开董晗——梁玮十分气愤,这气愤并不独独是因为谢瑛的反叛,更是因为董晗“为天子计”。他不知道萧后的狠毒,以为董晗故意引来一群杂七杂八的外臣,以及一个刺头冯飒,是想要制衡自己。
  楚王附在惠帝耳边说道:“皇兄糊涂了!怎可偏听偏信,召来如此多的外臣勤王?如今我宗室子弟尚在京城的,有高密王世子梁越、东安公梁顒、济北公梁赢,他各个忠心耿耿、有勇有谋,这才是您的依靠啊!”
  惠帝被楚王“一招拍碎小木桌”的功夫惊住,还未回过神来,呆愣愣地点了点头。只可惜,他虽然知道楚王所言有理,可自己根本不知如何调度,便说:“今夜事态紧急,朕赐你便宜行事,一切号令出于你口等同圣旨。”
  董晗一咬牙,实在是恨铁不成钢。
  “谢陛下!”楚王抱拳低头行礼,反身大喊,“冯司徒德高望重、勇猛威仪,请你与董晗同位信使,前往谢瑛府邸劝说。本王的相国陈怡,忠心耿耿、文武双全,由他领兵留在殿中护卫圣上。”说至此处,他再看了惠帝一眼,“陛下以为如何?”
  惠帝被他的气势所摄,道:“事急从权,即刻起,命东安公为卫将军,济北公为左卫将军,高密王世子为右卫将军。还有,楚王相国陈怡暂行尚书之权。”
  大周的宫城坐北朝南,位于洛阳城的中轴线上。
  大司马门在东北角,是众臣入朝参政的必由之路。东侧自南向北,乃是东掖门、万春门。
  万春门再东,是太子居住的东宫。
  万春门与云龙门之间,便是武库、太仓以及谢瑛的府邸。
  楚王一面布置,一面拔剑出鞘,气势汹汹地冲出大殿:“皇宫内外大门全部关闭,传令东安公,调五百禁军驻守云龙门,严密护卫皇宫,不许任何人出入。济北公领兵护卫东宫,自东南而上,驻守万春门护卫东宫。高密王世子领兵五百驻,封锁东掖门,谢瑛府上所有人等一概不许放出。全城戒严,传令北门外停驻的禁军,全部由各路统领自行调配,包围宫城!快!”
  梁玮与岑非鱼擦肩而过,朝对方点了点头,视线一晃忽然发现白马。他满脸怒气瞬间消散,轻轻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拍了拍白马的脑袋,道:“小孩儿也来了?上战场莫怕,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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