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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奴-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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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咯噔一下,车轮卡在地上一个小坑中,车夫嗨哟一声喊,拉动车轮再次向前滚动。
  白马被打断思路,回过神来,唏嘘不已,道:“周将军是个好人。”太过华丽的形容,他用不出来,只觉得周瑾很好,“可是,这跟曹跃渊家中的苜蓿,有何干系?难不成死人都飞到他家里,帮他种田么?”
  临江仙被他逗得哈哈大笑,道:“曹跃渊为周瑾的事情,上书痛斥先帝昏庸,欲为赵、周二人平反。坊间传言,曹祭酒曾直言得罪了国丈谢瑛,又明指赵、周二人的死,是谢瑛与赵王狼狈为奸所为。故而,先帝病重之际,他被谢瑛进谗言,定下诬罔罪名,满门抄斩了。”
  听到此处,白马不可能不明白,点点头,道:“只怕是先帝觉得周、曹等人,都是齐王党,本就想要打压他们。然而,病中昏聩,不小心听了奸人的谗言,玩脱了,把两个忠臣都弄死。病愈后,他才幡然醒悟,为曹祭酒保留着府邸,警醒自己,警醒后人。”
  临江仙闭目养神,道:“你倒是见一知十,当时的情形,只怕是比现在精彩百倍,可是真相到底如何,已经无人可知。”
  “仙儿姐姐厉害,你知道的可真多。为何坊间传言那么多?”白马勾起嘴角,发出一阵笑声,仿佛云淡风轻,只是听了一段朝堂秘事,可他的眼中,却没有笑意。
  临江仙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对了,听闻近来,你得了一笔赏钱,又拿去托人找你姐姐了?”
  白马轻叹:“可惜我没什么门路。”
  临江仙沉默一阵,突然说:“回头你拿些钱给我,我帮你找人办事。”
  白马十分激动:“找什么人?”
  临江仙:“怀沙,你应当听过。”
  白马不解,道:“听过,乃是一江湖帮派,势力不小,主要在南边,专做杀人越货的勾当。”
  临江仙捂嘴轻笑,摇头,“怀沙里有青山舫,养刺客收钱杀人;有如是观,专为人探听消息、出谋划策。姐姐认得里头的人,比寻常的三教九流有用。”
  “好,不知如何谢你了,姐。”
  白马的眼神远远地扫过第二间无灯的府邸,宅子与苜蓿园紧紧挨着,问:“那还有一间,想必你也知道。我瞧着牌匾似乎还在,只可惜我不认识字。”
  临江仙:“那是赵府,赵铎、曹跃渊和周瑾,乃是结义兄弟。周瑾是江南人,吴国旧臣,家在江南,在丹阳。赵铎是本地人,曹魏旧臣,他自幼与曹跃渊相识,大周开国后,两家都做了周臣,府邸紧紧挨着。”
  “赵……府?”
  白马不再言语,当即抻长脖子,使劲向后望去。可惜,两人说话间,马车已经驶出太远。
  身后,只有璀璨灯火,辉煌楼阁,家家户户穿来靡靡乐音,什么都看不见了。
  白马长啸一声,引得临江仙侧目注视,他也没法在意了——那个荒草满地的园子,是他从未见过的、真正的家啊!
  ※
  六月九日,夜。
  豫州,许昌县,赵王梁伦府邸。
  夜雨连绵,细润无声,两朝旧都许昌,屡次经历战火,是汉朝亡国的地方,也是曹魏筑基起家的地方。
  地面上积聚的雨水,亮如松油,反映出淡黄的月色,与千万家橙红的火光,如同流动的火水,令历史沉郁的气息蒸腾而起。
  漆黑的积水上,光影疾速闪动!
  黑衣人在空无一人的街巷间疾跑,斗笠边缘甩出雨水,如同千万缕银线,脚底踏起朵朵水花,一如银莲花开花谢。
  接近赵王府邸时,他突然闪身,隐入黑暗中,整张脸都被笼在斗笠下的阴影中,只现出锐利如鹰隼的双眼。
  吱呀——
  赵王府的大门打开,主薄宋琳亲自将访客送至门口,道:“桓公子慢走,下官代王爷再次谢过。”
  桓公子着青衣,雨夜视线模糊,黑衣人一把抹去眉睫上的水珠,仍旧看不清他的面貌,只听桓公子说:“大人客气,莫要再送,都是应该的。”他的声音很冷,带着一股令人不愉的寒气,像毒蛇。
  桓公子从怀中取出一本旧书,道:“我多年来四处游历,遍访名山大川,机缘巧合,得了本据传是张天师亲笔抄录的《太清金液神丹经》,今日,便将它赠予有缘人。”
  “使不得使不得!”宋琳两眼放光,嘴上却推辞不受,反反复复念叨着“正一天师”,无疑是个天师道的信徒。
  天师道,又称“五斗米道”,乃是正一天师张道陵所创。周朝民风奢靡,人浮于事,吃寒食散,追逐虚幻缥缈的快乐,佛道都很盛行。其中,教众最多、势力最大的,就是天师道。
  桓公子直接把东西塞进宋琳怀中,道:“宝剑赠英雄,还望大人多在王爷面前进言,与齐王殿下同仇敌忾,共谋大事。”
  原来是齐王的人。
  “那是自然。”宋琳不再推辞,目送桓公子策马离去。
  黑衣人在雨中静候数个时辰,直至夜深人静,才悄悄走到赵王府的屋檐下,振衣抖水,摘下斗笠,笃笃笃地叩了三下门扉。
  吱呀——
  守门人睡眼惺忪,开门,问:“夜深人定,何人来此?可有拜帖?”
  孟殊时肃容道:“下官自洛京来,没有拜帖。”
  守门人胡乱挥手,十分不耐,骂道:“滚滚滚!当心王爷要你杀头问罪!什么玩意儿都敢来敲王府大门了。”
  孟殊时自怀中取出一枚信物,上面有一个“萧”字。他将东西递给对方,恭敬道:“事态紧急,烦请通报一声,此处有信物为证。走一趟,通传一声,是举手之劳,若因一时怠懒,耽误大事,您觉得划得来么?”
  守门人清醒过来,从言谈间看出孟殊时出身不凡,接过信物仔细一看,看出来,那是精细雕刻的天家事物,当即色变,道:“你、您请稍候,容我通报一声。”
  孟殊时摇头,哭笑不得,可见萧后恶名在外,可止小儿夜啼。不过一会儿,他便被恭恭敬敬地请入了赵王府,待赵王穿衣整容,立即受到传召。
  赵王梁伦,是周武帝的弟弟,年近六旬,然而须发皆黑,身材微微发胖,看得出,此人略有些武功底子。他的抹额与鞋子上,都绣着八卦符文,显然,也是笃信天师道。
  若非他声名狼藉,看起来还颇有些仙风道骨。
  赵王并未询问孟殊时的名字,对他相貌也没有什么印象,不与他多有半句废话,先看过皇后的信物,再扫了眼皇后的密信,继而叹息一声,道:“收买人心,专权自恣,如此凶暴的外戚,历来都没有好下场。”
  孟殊时默不作声,恭敬侧立。
  赵王捋捋胡子,继续说道:“本王看来,他的死期也不远了。你且回禀萧后,本王忠心于陛下,只是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啦。谢瑛多行不义必自毙,此人不足忧也,咱们只虚静观其变即可。”
  听听,这算是托孤重臣说出来的人话么?
  孟殊时觉得荒唐极了,只不过临行前,萧后还是觉得要赌一把,亲手写信,让他务必先找梁伦,他不敢敷衍。
  此刻,他实在庆幸梁伦不愿入京搅浑水,与对方客套了几句,准备离开。
  梁伦稀疏的眉毛一皱,道:“慢着,我似乎在何处见过你?”
  孟殊时从容应对,道:“禀王爷,在下曾在幽州从军。”
  梁伦常年服食丹药,记忆力大不如前,对于很多人、很多事,脑中只有个模糊的影。他慢悠悠地,围着孟殊时踱步,停在孟殊时右前侧,望着他额前一颗水珠,沿着饱满的额头滑落至俊挺的鼻梁、温润的嘴唇,恍然大悟道:“你是冯飒老将军的弟子,是也不是?”
  孟殊时:“是。”
  梁伦一拍脑门,道:“那夜清点战场,前来向我回禀的人,是你不是?”
  孟殊时心如擂鼓,只答了一字:“是。”
  梁伦挥退左右,压低声音,问:“你当日所回禀的,是否全然属实?那叛将当真落下山崖、尸骨无存?若有欺瞒,你知道本王的手段。”
  孟殊时眼神一闪,心道,赵王数十年来不曾找我问过,为何此时突然想起往事,还认出了我?他一定思虑了很久。先前那桓公子,乃是齐王的使者,是否齐王知道了什么,想以此事要挟赵王,让他支持自己?
  孟殊时迅速思虑一番,继而抬头,神情严肃,道:“当夜,下官等追击包括赵桢在内的两名叛军,至云山脉东段深处。叛军们跑得太快,无路可逃,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投降,最终向前冲去,跌下了山崖。崖数百丈高,下官亲眼见到他们落在崖底,继而找来数十人辨认,都说是看见那两人摔成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只是那处无路可下,便没有将尸骨收回。”
  梁伦自言自语:“血肉模糊的东西,便不是尸骨,不是尸骨。当真有人如此命大?”
  孟殊时心中咯噔一跳,连忙说道:“王爷,叛将的双腿在战时已经折断,护住他那人,更是浑身刀伤、鲜血横流,即使命大未能摔死,也不可能从下面爬上来。”
  “那便是见鬼了,还是小心为上。”梁伦咕哝着,全不将孟殊时放在眼中,朝他胡乱摆摆手,道:“走吧,想必你见不到圣上,便代我向皇后请个安。”
  “是。”孟殊时抹干净额头的雨水与汗珠,表面垂头丧气,心中欢天喜地地走了。
  孟殊时小心谨慎,来时将马匹栓在城外数里处的林中,以防引入注目而致行踪暴露。时间已近三更天,雨势未有稍减,他隐在黑暗中,疾行向前。
  “京官办公,开城门——!”
  守城的官兵举着火把,隐约看见孟殊时手中的令牌反射着银光,不过一呼吸间,那银光便如电芒射出,咻地一声,扎在城墙垛上。
  官兵拾起细看,见令牌上刻个着大大的“禁”字,连忙拉动铁索,将侧面的小门打开,跑到城下,递回令牌,道:“大人,请!”
  孟殊时接住令牌,道了句“有劳”,将东西收入怀中。他走得很快,三两步便将穿过门洞,行至门洞前。此时,外头下着大雨,孟殊时停步驻足,抖掉眉睫上的水珠。
  然而,当孟殊时再抬头时,却猛然驻步——恰好一道电光划破昏沉夜幕,忽然有一道细长的黑影,从门洞出口处上方的城楼上落下。
  那影子随着闪电的强弱,产生长短变化,如同飞速滚过一圈的日晷,瞬间显现,倏忽消失。
  那是个人的影子!
  有人埋伏在城门上方,正待自己投入罗网。孟殊时深吸一口气,继而闭气,抬手按在刀上,踩过数个小水洼。
  夜中唯有暴雨声,显得黑夜更加寂静。孟殊时的耳边,只有水珠滴滴答答落在门洞里的声音,空旷寂寥,仿佛还带着回声。
  铮——!
  孟殊时在离门洞出口半掌处,突然足下发力,跃至半空,同时拔刀!他保持着背对城门洞的姿势,向后挥动长刀,令刀身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反曲着劈向他的身后。
  裂帛声响,出刀见血,打得对方措手不及。
  孟殊时抓住机会,在将要下落时,一脚蹬在墙壁上,借力再起,凌空横劈一刀,反手再挑一刀,将埋伏之人的斗笠掀开。
  那人原本是躲在城门洞正上方,一块牌匾上,眼看偷袭不成,他便不顾手臂伤口溅血,跃起,向后退至城墙上方,在接连疾退数十步,抬头,咬牙道:“鹰犬借势而猖狂,孟大人,别来无恙?”
  尾注:
  标[注]字的文言,均来自《晋书》


第43章 断指
  鹰犬借势而猖狂,狐兔畏威而乱窜。
  禁军威名赫赫,地位向来高人一等,既是因其武力万里挑一,更是因为供权贵驱使的缘故。很多人看来,他们就如同狩猎时,听凭主人号令的猎鹰与猎犬,故而禁军又被蔑称为“鹰犬”。
  埋伏在城门洞上的青衣人,莫名吟了半句诗,用以讽刺孟殊时的禁军身份,能显然与他认识,并且对他颇为厌恶。
  此人姓桓,又被称为公子,且厌恶孟殊时与禁军。
  雷雨夜,暴雨如瀑,三丈之外的事物难以辨认,可孟殊时一番思虑,已经知道对方是谁。
  他瞬间松了口气,只因从未将此人放在眼里,一手提刀,一手抹了把脸,笑着反问:“狐狸?兔子?桓郁公子是骂我,还是自责?”
  桓郁是广陵王妃桓婉家的远亲,此人脾气怪异,为气任侠,不学无术而沉迷于天师道。他曾在蜀中峨眉山学武,说起来,还是白衣剑卿周望舒的师弟。
  然而,桓郁手段毒辣,因以毒物炼丹,走入歧途,在三年前被逐出师门,仗着一手制毒用毒的好功夫,四处游走,行事作为亦正亦邪。
  孟殊时对此人了解颇深,无他,只因他曾在不久前,派了一帮禁军兄弟,前去教训过桓郁,目的是为白马出气。
  禁军是官差,其中亦有许多官宦子弟,桓郁没有功名在身,桓家也不会为了一个远亲,轻易得罪禁军。故而,当桓郁从麻袋中挣扎脱出后,只能啐一口唾沫,一瘸一拐,灰溜溜地走了。
  未料,峨眉武学重吐纳练气,孟殊时奔跑时没有提放,桓郁先前就已经发现他躲在暗处,眼下是要来寻仇了。
  孟殊时知道此战无可避免,不待桓郁回话,迅速挽了一个刀花,雨水溅出,在空中留下一圈向外扩散的银白射线。
  他没有半句废话,浓眉一拧,飞身纵跃,照面朝桓郁招呼过去。
  一刀一剑,在半空相撞,一道巨大的闪电撕裂墨黑长空。
  借着照亮天地的电光,孟殊时清楚地看见,对方的衣袖已被鲜血染成深蓝,显然,方才自己砍在桓郁手臂上的那一刀,让他伤得不轻。
  刀长三尺,剑长四尺,两人交战时,相互隔了一段距离。
  桓郁的脸在光线晦暗的深夜里,显得愈发狰狞阴郁。只可惜,他的剑,是轻灵缥缈的峨眉剑,孟殊时的刀,却是在沙场上百炼成钢的杀人刀。
  幽州的寒风卷着黄沙,劈头盖脸砸下,桓郁避无可避,逐渐露出破绽。
  桓郁浓眉拧紧,轻哼一声,他知道自己力有不敌,立马改换策略,以言语攻其心,道:“孟大人离京数日,不见你那心爱的白雪奴,不想他么?”
  他说罢,跨步上前,以剑身拍开孟殊时的刀,一跃而起,跳至半空,借着下落时的惯性,冲到孟殊时上方,脚尖一点,似是想要踩在孟殊时的心口,欲借此力,再次跃起。
  然而,孟殊时身经百战,万分警觉。他知道桓郁歹毒,在对方差半寸就要点到自己心口时,一个矮身,立马向后退去。
  果不其然,桓郁下落时,抬起两脚,用力相互碰了碰,一片淬了毒的小刀自他靴尖弹出,嘶啦一声,在孟殊时胸口处的外衣上,划开一道极小的开口。
  孟殊时举刀,护在胸前,低声道:“与你无关。”
  桓郁哈哈大笑,趁孟殊时退避时,在城墙上一滚,翻身跃下,跳至城门边的一架小马车上,大喊:“如何就没有关系?小弟帮你把他带来了!他可想你得紧,路上嚷嚷个没完,教人听了烦躁不堪。”
  桓郁踩在车顶,用脚后跟重重点了三下,厉声道:“出来!来见见你的心上人,看他见你如此模样,还认不认你?哈哈哈哈!”
  孟殊时站在城头,居高临下俯视桓郁,虽不信桓郁所言,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原可以狠狠揍桓郁一顿,甚至杀了这个罪行累累的败类。
  只不过,自己有官职在身,更知道趋利避害,不应在此风口浪尖上,因为一件小事,得罪极有可能成为太子的广陵王。
  若是因此坏了大事,实在很不值当。
  想到广陵王,孟殊时不由心生疑惑。
  广陵王势弱,他不仅要防备外戚、宗室等势大,更有一个视他为眼中钉的萧皇后,日日与他为难。
  两害相权取其轻,萧皇后与广陵王有杀母之仇,将来亦不会将权柄交付于他,联合自家的血脉近亲,于广陵王而言,比暂时躲在萧皇后身后,更为有利。
  所以,他不可能派遣桓郁前去说服赵王,让他不要入京。
  是了,方才桓郁离开时,提到的不是广陵王,而是齐王。桓郁离开后,赵王所思所想,也并非权谋,而是忧心当年的旧案。只怕,是桓郁前去以旧案为要挟,阻止赵王入京,并劝说他联合齐王。
  此举,会是广陵王的授意么?不,他不会。于广陵王而言,一个年富力强的兄弟齐王,远不如一个垂垂老矣的叔父赵王。
  可见,桓郁在广陵王身边是假,暗中勾结齐王,图谋不轨才是真的。思及此,孟殊时只觉心中一凉,他原本觉得齐王是宗室中,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可现在看来,齐王用人不择善恶,桓郁如此阴狠恶毒、两面三刀,也可为他所用,可见其并非善类。
  孟殊时心中难免有些厌恶,庆幸自己当初听了白马的话,没有先去找他。
  桓郁根本不是孟殊时的对手,现在,是否要杀了他?
  孟殊时心想,自己命人殴打桓郁,下手很有分寸,对方一来有事在身,二来即使要找自己报仇,也不至于以命相搏,眼下是危急时刻,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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