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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奴-第1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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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日后,白马亲自领兵,将梁周众臣护送到长江边。他双目无神,目送渡船消失在远方,而后静立江边,遥望建邺的方向。
  “还看?已经走得没影,现在反悔可来不及了。”岑非鱼玩笑到,他揽着白马的肩,明明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却能感觉到,从白马心底散发出来的凉意,柔声问,“还在难过?”
  “我不后悔。”白马摇摇头,秋风擦干了他的双眼。他伸上脖子,望着已经看不见的船只,道:“我方才,好像看见孟殊时了,他随他们一道过去了?”
  岑非鱼叹了口气,道:“他自缢身亡,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白马挥退众人,与岑非鱼在江边漫无目的地走着,放眼看去,只见中原大地,哀鸿遍野。
  白马:“三叔曾问过我许多次:仇恨的尽头,是什么?”
  岑非鱼亦感慨万千,道:“仇恨的尽头,仍是仇恨。仇恨,从来就没有尽头。”
  白马忽然把岑非鱼向后一推,兀自向前疾行而去,抽刀劈砍,斩断了刚刚从树梢上探下脑袋,准备咬人的银白毒蛇。
  毒蛇的脑袋滚落在地上。
  树下,两个饥民正在剥树皮、挖树根。
  其中一个女人见到掉落在地上的蛇,吓得大叫起来,可她并不逃跑,反而紧紧搂住身旁的少年,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他,道:“莫怕,真儿莫怕。”
  那少年见到毒蛇已死,连忙将蛇身捡起来,转身跪拜白马:“多谢大侠出手相救!”他定睛一看,惊呼起来,“恩公?您又救了我!”
  白马盯着这少年看了许久,实在想不起自己何曾有恩于他。
  那少年笑道:“恩公贵人事忙,自然不会记得我。我名唤穆真,当年长江结冰,我与小伙伴们在江上凿冰钓鱼,险些摔下去丢了性命,是你们两位出手救了我呢!”
  白马神思恍惚,仿佛听错了,重复道:“穆真?丘穆陵真?你可愿随我……”
  岑非鱼咳了一声,道:“是穆真,不是丘穆陵真。”
  白马这才醒过神来,忙让岑非鱼把身上带的所有干粮都拿出来,送给这对母子,道:“诸侯相互征伐,受苦的都是你们。”
  穆真推辞不受,手上提着刚才捡到的蛇,开心地说到:“娘说,做人不能贪心。今日您送我们这条蛇,晚上我们就可以饱餐一顿啦!听说,淮南王不日将在建邺称帝,他是个英明人物,蓄势已久、上下齐心,届时带兵杀到江北,一定能把匈奴人赶走的!”
  穆真的娘见到这几日的饭食有了着落,亦十分开心,笑道:“咱们汉人,哪儿那么容易被打垮?世道再乱,总有您这样仗义的好人,战乱总会过去的。”
  “战乱总会过去的。借您吉言!天色已晚,回家吃饭去吧。”白马坚持把干粮都和银钱都送给这对母子,继而同岑非鱼牵着手,走回军营中。
  九月末,白马度过黄河,在许昌城外捉住桓郁,将其五马分尸。
  十月初,白马行至长安,得知并州刺史卫长林起兵作乱,便马不停蹄地带兵前往并州,用一个月的时间平定叛乱,顺势夺取并州。
  十月末,刘玉传来密信,言及自己卧病在床,恐时日无多,要求白马班师回朝,听他安排后事,扶持太子,监理朝政。
  白马没有给刘玉回信,转而带兵西进,一路攻城拔寨,又夺取了凉州,而后方才罢兵。
  白马与岑非鱼回到长安城时,已是大雪时节。
  刘玉缠绵病榻,将白马传召入宫,握着年仅两岁的太子的手,把他交到白马手中,道:“白马,我命不久矣,曜哥冲动嗜杀,往后你要多看着他些。我只有这一个儿子,不知他将来能不能成器。若他不成器,你可以取而……”
  “刘玉!”白马忽然出声,打断刘玉。
  “你当取而代之!”刘玉却坚持喊完了那句话。
  白马一把甩开太子的手,直截了当,道:“刘玉,我问你一件事。”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果然,还是知道了。”刘玉将死,把什么都看开了,望着白马,流下两行清泪,“我父亲对不起你,但他已经入土为安,我也没几天好活的了。家中只剩下孤儿寡母,望你念在我俩往日情份上,不要对他们下杀手。”
  白马冷笑,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刘玉闭目摇头,不答。
  “从他回到中原,准备上位夺权的时候起,他就已经不是你的朋友了。不,他从来都不是你的朋友,他只和有用的人交朋友。”皇后屠何明月推开宫门,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刘玉,托孤的时候命弓箭手围住宫殿,自古而今,你恐怕是第一个。”
  刘玉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他已经没有力气,跌跌撞撞地滚下了床,惊恐地看着屠何明月,道:“皇后,你想要做什么?”
  屠何明月手里拿着一把匕首,但刀尖没有朝向白马,也没有朝向刘玉,而是对准太子的心窝扎下。
  鲜血喷涌,太子当场毙命。
  刘玉愤怒至极,瞬间暴起,从袖中射出一支小弩,正中屠何明月的胸膛,怒喝:“你这个贱妇竟杀了自己的儿子!”
  屠何明月疯狂地大笑起来,踉踉跄跄地向刘玉行来,将匕首抵在他脖子上,开口,却不是同他说话。
  她说:“白马,将我葬在姐姐身旁吧。”
  白马愣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屠何明月割开刘玉的脖子,看着两人先后倒在地上,看着满室鲜血疯狂地流动,说不出一句话。
  十二月末,刘曜在洛阳称帝。
  一月,白马带兵攻破洛阳,斩首刘曜,夺取司州,尽收匈奴部落、兵马,共计四十万大军。
  至此,黄河以北,冀州、青州、司州、兖州、凉州、并州,俱归白马所有。幽州的鲜卑里,檀青统一段、宇文、慕容三部,成为名副其实的大单于,此生不入中原。北方的乌桓,曹灭族人向西放牧,不知去向。
  二月,大雪不止。
  白马和岑非鱼带着十万兵马前往并州,西出玉门,从云山上挖了一方掺杂着冰雪的黄土。
  兵士们五十步一人,从云山深处一直排到关中,将那一方黄土运回中原。人人手中都燃着一支火把,一字排开,仿佛一道延绵万里的火龙,点亮了赵桢回家的路,让他的赤胆忠骨,如薪火相传。
  三月,淮南王陈兵于建邺江边。
  白马的手下,以陆简为首,轮番请他登基称帝。
  岑非鱼远赴乌桓,将苻鸾的坟墓迁回中原。
  白马带陆简沿着当初败逃的路线,重新走了一次。他每次刚走上几步,便忍不住回头,对陆简说“这里死了五个人”“这里倒了两个”“这里,有个大眼睛黄头发的胡人,被铁剑扎穿了右眼”。
  白马的记忆力太好了,数千次战役、数十万个死去的兄弟,仿佛仍旧活在他的脑海中。他从战场上走过,昨日历历在目,就像是走入了满是恶鬼的地狱。
  白马:“一将功成,万骨枯。”
  陆简脊背发凉,讨饶道:“算了,咱回去吧!你不想当皇帝,我们不逼你还不行?你可千万别发疯,你别这样,我看着难受。”
  白马失笑,走上前去,用手挖土,挖到双手血肉模糊的时候,终于看到了敕勒穹庐的白骨,“敕勒,我没骗你,我来接你了。”
  岑非鱼洒下最后一铲土,把铲子扛在肩头,双膝跪地,用手指将刻着“赵桢、阿纳希塔”两人名字的石碑上的土灰擦掉,重重叩首,道:“大哥,我和白马终于把你接回来了。”
  白马跪在地上,面前整齐地码着百余块石碑,每块石碑上,都刻着一个曾跟随他们南征北战的兄弟的名字。
  岑非鱼大摇大摆地走回来,完成这件事,令他心中顿觉轻快许多,他见白马竟然还没有动作,便道:“大哥那边弄好了,这边我来?”
  “我来吧。”白马闭目叹息,忽然睁开双眼,将双手抬起,催发内力,以真气托起数百块石碑,将它们托至半空。
  白马将真气骤然收回,数百块石碑轰然落地,稳稳当当地插在坟冢前,“诸位,安息吧!”他走上前去,亲手擦干净每一块墓碑,再墓前磕头,直磕得头破血流。
  岑非鱼把白马牵上马,催马前行,见白马转头回望,便随他一道回头。白雪皑皑,洁白的雪地上,突兀地排着上百个灰黑的坟冢。雪还在落,很快,就将坟茔盖住。
  第二日,天还未亮,白马便独自策马,登上骊山。
  放眼华夏江山,入眼尽是一片雪白。然而,白马却仿佛看到了一片可怖的鲜红,看到了堆积如山的骸骨,还望见了骊山脚下,自己亲手挖成的一片坟冢。
  从日出,到日落,夜幕降临,星河闪耀。
  白马坐在山巅,一坐就是一整夜。
  一夜过后,站在白马身后的岑非鱼,踏着晨光缓缓走上前来。他从背后抱住白马,拍开他头上的积雪,却发现,白马头上的积雪,无论如何都拍不干净。
  那不是积雪,而是满头白发。
  “岑非鱼,我累了。”白马一夜白头,靠在岑非鱼身上,呼吸微弱,仿佛疲累到了极致。
  岑非鱼在白马脸颊上落下一吻,道:“刀枪入库,放马南山。我们回清河去,过不多久,榴花又要开了。也不知道,咱们临行前种下的那几棵,如今长得多高了。”
  白马摇头,道:“我不想回去,那里不是我的家。”
  岑非鱼:“那我们就去周游山水!我带你去看九霄风、幽谷花,苍山雪、天上月。走到哪里,就在哪里住下。你的家不在别处,只在我心里。”
  白马点点头,“走吧。”
  白马同岑非鱼下了山,回到长安,安排好大小事务,将传国玉玺拿走,在长江北岸的渡口摆下一桌筵席,请淮南王和楚王前来一叙,且不许他们带兵。
  淮南王和楚王赶到渡口,果然信守约定,没有带上一兵一卒。但他们却并没有发现岑、白两人的身影,渡口江流滚滚,只有两张酒案,几碗菜肴。
  楚王揭开碗盖,立马捂住鼻子,道:“这是何物?”
  淮南王上前细看,瞬间明白了白马的用意,捧着碗就吃了起来,一面告诉楚王,道:“这是粗糠,这是树皮、树根和炸树叶磨成的粉做成的馒头,这是老鼠肉。”
  楚王拦住淮南王,道:“我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但你身子弱,最好别吃,让我来吧。”
  淮南王模样恭顺,但真的坚持起来,却不是楚王能拦得住的。他摇摇头,坚持将白马准备的东西都吃了下去。
  两人吃到最后,分别在各自的碗底,发现一张字条、一副小画。将字与画合在一起,按图索骥,在江边乱石堆下,找到了一口木箱子。
  淮南王看也不看,听楚王念到:“承天受命,既寿永昌。”
  “他们在那儿。”梁允放眼望去,只见天水相接的地方,有一支小船,慢悠悠地飘着。
  两人单膝跪地,目送那艘船,消失在天与水的尽头。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顺水,漂向东方。
  岑非鱼意兴高昂,撑着竹篙,放声唱到:“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流水泠泠,白马鞠起一捧水,洒向岑非鱼,道:“这么好的日子,你胡乱唱些什么?快来人,把他拖下去,军法处置!”
  岑非鱼大笑,抛开竹篙,任船儿随水漂流,猛然扑倒白马,同他拥吻起来,道:“你只知我爱你,却不知我有多爱你。”
  “我知道。”白马回吻岑非鱼。
  岑非鱼满意地捏了捏白马的脸,同他并排坐着,回望西方。两人时而低语,时而欢笑,朝晖万里,铺面江面,一切都结束了,一切才刚刚开始。
  此生幸得暇满船,与尔共渡生死海。
  终章·越南山·终
  尾注:
  一切都已结束,一切才刚刚开始。
  大家下一本见,我爱你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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