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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染金戈-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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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梧桐栖凤(四)
狄冬青独自回到街道上。
那位怂包沈大人似乎没有饮酒的兴致,把买酒的钱交给店小二,便一阵风似的消失了。
狄冬青倍感懊恼,他只是耽搁了片刻的功夫,便跟丢了目标。更糟糕的是,就连店小二也不清楚他的去向,只能指出他住处的大概方位。
狄冬青沿着店小二所指的方向走,顺着中街一路向东,路过一片市集。
和街上的喧嚣不同,市集入夜后便无人光顾,笼罩在一片静谧中,道路两旁的店铺都关着门,露天的摊桌空空荡荡,间或有野猫的叫声从角落里传出,大约是在四处搜罗残羹冷炙以填饱肚子。
黑暗将周遭的距离拉得更长,前路茫茫无际,偌大的安邑城宛若迷宫。
数不清的岔路里,只有一条通向他要寻的答案。
他已经走了很久,却依旧没有看到尽头的光,在这个孤冷的夜,在又一次与目标失之交臂后,他终于压不下倦意,脚步变得迟缓。
一片幽晦中,他的双脚像是陷进泥沼,被看不见的淤泥裹着,愈发沉重。
他忽然停下来,怔在原地。
街角一抹熟悉的景色映入眼帘,一些旧事随之浮现在脑海,愈发清晰。
这片市集正是九年前他常常光顾的那一条,每次从家中悄声出走,他便会来到这里,矮小的身子像野猫一般穿梭在人群中,搜罗自由的乐趣。
九年前,在这片集市上,他看到一个北疆逃难而来的女孩儿遭受欺辱,于是抓了一把沙土扬进地痞流氓的眼睛,随后被对方追着,钻进巷子里。
他蹲下身,将地上的沙土捻起一抹,在指间轻轻揉搓,熟悉的触感如蜻蜓点水般掠过心头,涟漪在眼前漾开,化作熟悉的轮廓。
他认得这片土地——童年的记忆早已稀薄,但身体的本能却是千真万确的。
他站起身,将目光投向前方,突然看到一个影子掠过夜色,黑色的衣衫好似乌鸦的羽翼……
他浑身一震,快追几步,追到一条深巷入口,影子便在那里消失不见。
这条巷子,正是他与卢正秋初遇的地方。
他怔怔地凝着巷子里的黑暗,而回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
他叹了口气,一定是心中所念化作幽灵,来侵扰他的神志。他摆摆头打算转身离去,就在这时,视野一角瞥见一抹淡色。
是一张崭新的信笺,压在一块石头下方,露出月白色的一角。
他的呼吸为之一滞。
他快步走进巷子,将信笺取出,展平在眼前,跃入眼帘的字迹再熟悉不过,正属于他心中所念的人,只是走笔歪斜潦草,行列之间时有交叠,好似写下它们的人看不见它们似的。
他的手指不禁颤抖。
原来黑影并不是幻象,而是特地来为他引路的,就像过去无数次做过的一般。哪怕双眼晦暗无明,目不视物,哪怕要花费百倍的艰辛,却仍旧不忘来到他身边,为他点亮一盏烛火。
他本能地抬起手,将信笺慢慢挪到鼻子下方。
纸页上沾着些许药草的清苦,是再熟悉的不过的气味,像一团小小的火苗钻进他的体肤。
前路虽无光,身旁却有灯。
他站在凉薄的夜里,只觉得心口渐渐变得温热,疲倦和懊丧被这缱绻的火苗烤着,从他的身体中逃离,蒸发得无影无踪。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那味道牢牢铭刻在心底,而后,便借着稀薄的星光,仔细阅读信中的内容。
“宫中形势有变,义军有难,务必保护沈先生安全……”
狄冬青愕然睁大了眼睛。
他将视线投远,皇城好似一堵墙矗立在远方,绰绰的影子将仅存的一丝天光遮蔽,好似在夜空中掘出一个洞。
洞中空无一物,唯有彻头彻尾的黑暗。
*
这一天早些时辰,在狄冬青随着行军的队伍缓慢步入城门时,传令官已候在军帐外,等待姒玉桐的回音。
姒玉桐一面踱步,一面将皇叔的信函从头到尾再阅一遍。
白纸黑字自然不会突生变化,她看到的仍旧是同样的内容,眼睛没有说谎,只是头脑不敢相信罢了。
信里,昌王对臣下与魔教勾结的事实供认不讳,甚至赫然写出了夏启渊和宋骧的名字。
宋骧已押至刑台斩首,首级由传令官带着,交由她亲眼验过。
几日前刚刚交过手的劲敌,她自然不会认错,只是当时那挂着狞笑、志在必得的脸庞,如今凝成冷硬的土灰色,泛出阵阵腥臭。
成王败寇,不过弹指之间。
至于夏启渊,今日刚刚暴毙而亡,尸身尚未收敛,随信附上了御医馆多人联名的诊书。
除非这些御医齐心欺上谋逆,否则,诊书的结论便是真的。
九年来,魔教在这片神州掀起无数风浪,犯下滔天罪责,狼子野心,真的会以如此轻易的方式宣告终结吗?
但信笺中的笔墨字字珠玑,证据确凿,使她无从质疑。
在信笺末尾,昌王邀请她入宫共议国事。传令官仍恭恭敬敬地候在门口,便是在等她动身。
柏秀川向军帐外暼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皱眉道:“大哥,你当真要去吗?”
姒玉桐点头道:“我非去不可,”
柏秀川道:“可是,唯恐信中有诈。”
姒玉桐叹了一口气:“有大军在手,皇叔不敢拿我如何,倘若我有什么不测,这五万人马便交由你调遣,绝不能让禹国落入奸人之手。”
柏秀川神色一凛:“我……”
他不由自主地垂下视线,但下一刻,肩膀却被姒玉桐轻拍。
“秀川,你一定可以的。”
柏秀川抬起头,迎上对方的目光,澄澈的视线之中似乎饱含温柔,仿佛在安抚着他,鼓舞着他,使他有一瞬的错愕,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双亲切而柔软的纤手搭在他的肩头,施予他徐徐暖意,那个明丽的背影从前方回过头,笑容好似一抹灿阳,令他心驰神往。
他所求之物,所忆之人……
片刻的失神过后,终于点头道:“属下领命。”
他已不再是胆小的孩童,他的肩上已不是温柔的手心,而是九万里沉甸甸的河山。
君子之诺,一字千金。
姒玉桐冲他扬起嘴角,留下一个微笑。而后,她便转身离去。
他咬起嘴唇,沉默着目送大哥的背影。
是日,内城的大门徐徐敞开,群臣立于两侧,恭迎皇子姒玉京归来。
皇城巍峨,宫墙幽深,千楼百宇投下的幢影好似一片密林。而她只身独往,背影堙没在山林间,很快消失不见。


第184章 梧桐栖凤(五)
出乎姒玉桐的预料,昌王将会面的地点选在东宫。
东宫是太子的寝宫,也是太子九年惨死的地方。九年来,朝臣一直盼望建帝另立储君,但建帝沉湎于悲恸之中,屡次将进谏书原封送回。禹昌王身为太子胞弟,纵然一手把持朝纲,实权在握,仍旧只有王爷的名分。
王爷是不能入主东宫的,所以,这偌大的宫苑便一直闲置着,空了整整九个年头。
宫苑虽空,却未荒废,哪怕无人居住,仍旧保持着完好如初的模样。庭院正中,池水清澈,游鱼欢畅;小径两侧,草木繁茂,花香阵阵;房舍之内,窗明几净,桌椅摆设纤尘不染。
这般良辰美景,是建帝一直派人打理的结果。
年迈的皇帝也像寻常人家的父亲似的,留出一扇门窗,企盼爱子魂归故里,生命仍旧绚烂如初。
然而,逝者终究不可追,此时此刻,回荡在这院里的是生人的足音。
姒玉桐刚一踏进院门,便瞧见正厅墙边的白花槐。
这棵槐树是她的父亲亲手植下的,每到夏末,便飘出淡淡的槐花香气。
在她小的时候,槐树也尚且年幼,树干细瘦,树冠还没有高过屋檐,低处的枝桠刚好面对窗棱。那时候,她常常攀上枝头,偷偷翻入房间里,擅自玩弄父亲的笔墨,纸砚,公文和书卷。
如今,槐树已生得郁郁葱葱,羽状的叶子交错层叠,将半扇屋檐拢入阴翕中。树尖向着阳光奋力伸展,苍劲的根茎扎入地面。
它是那么茁壮,那么坚实,仿佛从不曾经历那噩梦般的一夜,不曾在漫长难捱的困顿中辗转漂泊,不曾品尝生离死别的苦涩滋味。
与它的亘久相比,人世恍然如斯。
姒玉桐从它的阴翕中经过,跨过门槛,迈入正厅之中。
房间里的一切是那么熟悉,就连桌椅的位置也和她记忆中如出一辙,她刚坐上去,便有下人将茶碗端来,放在她的手边。
沸水注入瓷杯,绿叶翻飞,溢出一阵淡香,盈盈扑鼻。
时过境迁,就连这清茶的味道也不曾改变。姒玉桐甚至有一种错觉,仿佛她从来没有离开这间院子,不过是在树下入睡,做了一个悠长的梦。一梦过后,她便已长大成人,承下父亲的位置,作为东宫的主人,在茶香中静候她的宾客。
但她知道,梦绝不会如此沉重,如此血迹斑斑,伤黑累累。
她之所以安然坐在此处,只是缘于昌王的安排。
没过多久,昌王便来了。
他比太子年轻三岁,如今亦已步入不惑之年,龙纹锦袍之下的躯骨瘦削高挑,斑白的鬓发整齐地收拢在玉冠之中。即便是脸颊上细密的皱纹,也敛不去他端重的仪态。
姒玉桐凝视着他。
这人是她的皇叔,与她血脉相连,却也是她的劲敌,与他针锋相对。权势背后,手足情谊薄如蝉翼,实在不堪一击。
她的神色收敛克制,眼中透露出警惕。
昌王也凝着她,只是凝了片刻,便谦卑地俯首,缓缓弯下腰。
姒玉桐露出惊色,她没有料到,昌王竟会在一个晚辈面前折腰,而且长鞠不起。
他的模样,使姒玉桐几乎要相信他在笔下的悔过与承诺。
她上前几步,扶起昌王的肩膀,道:“皇叔不必如此多礼。”
可他的下一句话却令她坠入谷底。
“玉桐,这一路乔装打扮,以男儿之身东奔西走,实在辛苦你了。”
*
姒玉桐心下大骇,几乎忍不住将惊色写在脸上。
昌王的神色却是一片平静,将关切的目光投向她。
方才他进门时已将仆佣遣散,房间里只有两人,他的话不是说给旁人听的。他口吻之中也没有刁难的意思,反倒异常温柔,好似一个真正的长辈在抚恤晚辈。
他的态度使姒玉桐陷入更深的茫然,她全然不知自己何时泄露了身份,更猜不出对方的真意。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挑起眉毛道:“皇叔莫要开这种玩笑,家妹已被奸人所害,早已不在人世。”
昌王没有追问她,只是长叹一声,道:“兄长一家惨死,是魔教为祸作乱,我也有不可开脱的责任,这一次我一定会将魔教彻底斩草除根,宋骧的人头,已经送到军帐中了吧?”
姒玉桐点头道:“的确已经送到。”
昌王又问:“狄将军之子统领的江湖义军亦已顺利入城,中途并无遭到阻拦吧?”
姒玉桐道:“的确没有任何阻拦。”
昌王又道:“夏启渊突发疾病,暴毙而亡,实在出乎我的预料,太医的诊书你应当已经过目,若是心中仍存有疑惑,稍后不妨亲眼看一看。”
姒玉桐道:“诊书的确不假。”
昌王沉默了片刻,再度开口道:“我已物尽其用,人尽其能,尽管如此,阿桐,你还是不愿意信任我吗?”
姒玉桐牢牢地盯着他。
昌王道:“你若有顾虑,大可说出口,不必独自揣度,只要是你的要求,我一定尽力而为。当初父皇封你为平安郡主,是希望你能享受平安喜乐,而你经历的一切,担子实在太重了。”
他的语气太过恳切,竟令姒玉桐无从质疑,她思虑片刻,问道:“皇祖父可还安好。”
昌王叹道:“父皇仍旧卧病在床,但他一直惦记着你,稍后你若是能去探望他,他一定会倍感欣慰。”
漫长的沉默过后,姒玉桐道:“你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昌王道:“有人告诉我的。”
“何人?”
“他有伤在身,行动不便,不过应当很快就来了。”
仿佛在回应他的话似的,门外传来一阵足音,由远及近。
姒玉桐心下一凛,那脚步声实在太过熟悉,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伴随着脚步声一同响起的,还有木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她迫不及待地踱到门口,拉开门扉,在豁然开朗的天光中,她看到了梦中才会出现的面孔。
“云峰……?”她的神色宛如梦游。
站在她面前的,正是她在每个夜晚反复哀悼、反复思念之人,千真万确,绝无虚假。
柏云峰手里的木杖滑脱,滚落在青砖石上,发出一串清响。
他迈着踉跄的步子,来到姒玉桐的面前,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
“阿桐,阿桐,见到你真好。”


第185章 梧桐栖凤(六)
姒玉桐感到肩上一热,熟悉的嗓音带着几分沙哑,贴着鬓角滑入耳朵。
她与柏云峰之间再无距离,胸膛紧密相连,她几乎能感到对方的心跳声,声音坚实而急促,仿佛在胸前含了一轮炽热的太阳,不住地喷薄出火焰。
那火焰将她也一并点燃,使她几乎忘了身在何方,只想要阖上眸子,沉醉在眼前人饱含深情的拥抱中。
昌王从旁望着两人,淡淡道:“柏少爷,重逢固然令人欣喜,也要当心伤口啊。”
柏云峰一怔,终于放开怀中人。
姒玉桐也向后撤开半步,仔细打量他。
他的脸颊上还泛着红晕,嘴唇张了又合,似乎有千言万语挤在嗓子眼,争先恐后地向上冒,却没有一句钻得出喉咙。
许是神情太过激动的缘故,他的脚底晃了晃,似有些不稳。昌王见状,便弯下腰,从地上拾起手杖,递还给他。
他点头谢过,重新拄起手杖,总算站稳脚步,再一次将目光投向对面的人:“阿桐,让你见笑了。”
他穿着一身松垮的外袍,胸口到左肩上绑着白色的绷带,脸颊苍白,眼窝泛着不自然的青黑色。
倘若胸口被一箭射穿,任何人都要虚弱一阵子,他能站在这里,已是了不起的成就。
姒玉桐凝着他,问道:“你是怎么逃过那一劫……?”
柏云峰道:“多亏了母亲。”
“伯母?”
“那时我本来要坠下山崖,但禹昌军中,有一名骑兵将钩绳抛给我,使我悬在崖侧,免于落入江水。后来,他又在追兵离去后折返,偷偷潜下山崖,救了我一命,他说他是父亲在朝野中的朋友,受到母亲的嘱托,暗中保护我和秀川的安全。”
“竟是这样……”姒玉桐难掩惊色。
柏云峰点头道:“我与他一同离开队伍,率先赶回安邑,将那一战的经过禀报陛下和昌王殿下。”
一旁的禹昌王接下他的话,道:“多亏了云峰的证言,我才知道夏启渊联合魔教,在暗中搅弄风云,胁迫柏夫人,要挟柏府家臣,嫁祸狄冬青师徒……他的所作所为,我才终于有所觉察。”
姒玉桐的视线转向自己的叔父,脸上仍有疑色。
昌王再一次弯下腰,深深鞠躬,道:“由于我的疏忽,放任家臣胡作非为,连累无辜者丧生,乃至危及江山社稷,我愿以身请罪。”说到此处,他顿了片刻,接着道,“我已将一切事实真相写入奏书禀报父皇,郡主是否要过目?”
姒玉桐沉默良久,摇头道:“不必了,我已明白叔父的意思。”
昌王轻轻舒了一口气,从深躬中起身,却仍旧低着头,
柏云峰上前一步,捧起她的手,迫切道:“阿桐,是我太过愚钝,竟没能认出你,才让你平白受了那么多的苦,往后由我保护你,你便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往后……
姒玉桐望着柏云峰热泪盈眶的脸,心下感到几分茫然。
她所为之奋进,落得伤痕累累的苦旅,当真已到了终点吗?
她所泼洒的鲜血,割舍的骨肉,咽下的热泪,当真已尽其所用了吗?
像是千钧的重担突然变成一张轻飘飘的纸,使她无所适从。她望着身边熟悉的一切,竟感到有些头晕目眩。
她听见昌王关切的声音:“你若是累了便早点歇息吧,这里是你的住处,我们先回避。”
“等一下,”她心里最后一根弦仍旧紧紧地绷着,敦促她挺直肩背,道,“叔父,我想要去看一看夏启渊的尸身。”
昌王微微一怔,很快点头道:“没问题,随我来吧。”
柏云峰立刻道:“我也与你一同去吧。”
三人离开东宫,往昌王府的方向去。
昌王府居于正殿西南方,比东宫小了不少,但喧嚣却多出许多。堂前人来人往,礼部刚刚将递交大祭用到的礼器收支,兵部又来索要新晋提拔的军将名册。这些年,建帝身体欠佳,久病在床,不理朝政,大小政事都由昌王一手打理,这里也成了朝中百官最常出入的地方。
昌王唤来一名文书官,将紧要的事由简短交代,便回到两位客人面前,欠身一指,道:“太师的住处在偏院,二位随我来吧。”
翠竹深幽,早春时节,青黄不接,有些衰颓。尽管如此,喧嚷声还是被这片竹林隔开了,沿着小径往深处走,耳畔渐渐清净下来。待到房门前,只能听见自己的足音了。
昌王率先停下脚步,道:“尸身就停在这个房间里,由姓于的太医照看,郡主若有疑问,尽管问他便好。”
姒玉桐并不清楚为何尸身需要照看,只能跨进门去。
刚刚步入屋内,她便明白了缘由。
死去的夏启渊就躺在正对面的床榻上,床榻四周的帷帐已全部扯下,只留下光秃秃的床板。而躺在上面的身体犹如石像一般僵硬,头发苍白稀疏,肤色发青,嘴唇发紫,一双眼睛像金鱼似的凸起,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这人不像是病死,倒像是中了乖戾的毒,最为蹊跷的是,室内温度颇高,尸身竟没有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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