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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染金戈-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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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徒聪慧过人,大可以慢慢领会。”
玩笑话说完,他便收回作案的手,哪知收到半途,便被对方抓住了。
他抬起头,刚好迎上冬青急迫的视线。
“师父,你方才在烦心什么?”
“嗯?”
“我方才看到你的时候,你一直皱着眉头,一定是有心事,不然为何独自跑到这里来。”
卢正秋眨眨眼,很快摇头道:“没有,你多虑了。”
冬青只是摇头:“不,我看得很清楚,你从来不会在我面前露出那般神情。”
卢正秋有些诧异地望着他。
冬青接着道:“你总是一眼就看穿我的心事。可我却看不透你的烦恼,是我太愚笨了么,百羽也是,爹娘也是,就连师父的心思我也不曾了解。你让我等,可我实在不想等了……”
他的语速飞快,说出的话却词不达意,他的目光闪烁,脚尖焦躁地戳着地面。
卢正秋感到他的手指捏在自己的臂上,松开又收紧,好似一头小兽不甘心地抓挠,拼命想要攀住一个支点,却一次次地滑下去。
他淡淡道:“旁人的心思,纵然了解,又能如何?”
话音未落,冬青便急切地争辩道:“你怎能算是旁人?”说到此处,他又垂下视线,哑声道,“这一次与魔教交手,总算知道前路有多难。我并不怕死,但我怕我若是死了,就无法兑现诺言。就算力所不能及的事再多,我答应你的事,也一定会做到。”
他的话就像手中的碗,纵然已经倾空,仍有余温留存。
卢正秋望着他,许久后终于轻声道:“傻孩子。”
卢冬青抬起头道:“傻也没办法,正因为傻,才需要师父点拨。”
他一面说着,一面垂下手臂,手指顺着卢正秋的手臂滑下去,滑到腕处便停住,虚虚地悬在那里。
卢正秋感到手背上的轻压,那微微发红的指尖果真是温热的,甚至比他想象中的更暖,更柔软。
他怎能想象得出呢?他的心太冰冷,秋虫从来没有见过夏日的天空,又怎能够凭空勾勒出暖阳的温度。
他只是觉得,这双手贴着自己的肌肤,传递着鲜明的温度,触感好过他所熟知的一切。
冬青察觉到他的沉默,垂下视线,嘴边露出一抹愧疚的笑,但很快又抬起头,带着笑意,用期许的眼神望着他。
搭在手背上的五指有意无意地攥紧。
一双眼乌黑澄澈,好似盈盈清泉,潺潺鸣动,只要一缕暖阳洒进去,便能漾出满池的清辉。
这笑容是一个蛊。
卢正秋无数次告诫自己,这不过是一个稚嫩的心对亲近之人本能的依赖罢了。冬青岂止是池塘,这个年轻人终有一日会成为怒涛,成为涌泉,成为江河,汇入广袤海洋,恣意驰骋。
可是,压抑下心中的悸动,每次都变得愈发困难。
他在黑暗中徘徊的时日实在太久了,即便是一片池塘,也令他眷恋不已。
他侧过身,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抬起手指,指向身后的墙面:“冬青,你瞧这个。”
“这是?”冬青凑到近处,瞧见那副镌刻在墙面上的画,挑眉道,“是师父画的?”
卢正秋轻笑道:“我哪有这个本事,况且这画已经很老旧了。”
冬青恍然大悟:“原来你是来找这个的。”
卢正秋点点头:“你知不知道,在羽山族来到灵泉谷以前,这里曾经关着什么人。”
冬青道:“百羽同我说过,先神鲧曾被囚禁在此处,难道这是他留下的?”
历久弥新的刻痕之中,似乎宿有几分难以名状的灵力,令冬青也不禁睁大了眼睛。
“我觉得这幅画不像是在痛苦中画出的。”
“我也有同感,所以特地来看上一看。”卢正秋顿了片刻,轻叹道,“但即便看了,仍旧没有头绪。”
卢冬青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若是上古年代,幽荧神还没败给烛照,幽沼是他的力量兴盛之处,不知被关在这里的人,会不会也和百羽一样受到蛊惑。”
卢正秋挑眉道:“这倒是个有趣的想法。”
卢冬青转而望着他,迟疑了片刻,开口道:“师父,关于崇明教,你究竟还知道多少?”
卢正秋的肩膀微微一颤,目光不由自主地垂下来。
卢冬青接着道:“从前我不愿追问,是怕勾起你的伤心事,但现在我想要知道,只有知道,才能为你分忧啊。你若是也信任我,便告诉我吧。”
话已至此,再难搪塞过去。
卢正秋道:“在渡口遇到的那人名叫南晏七,是崇明教教主的亲信之一,在教中被尊为左使。”
冬青立刻睁大了眼睛:“在船上我看到那人与你说话,师父你认识他么?”
卢正秋点点头:“我与他算是宿敌一场,曾与他交过手。但以败北告终。”
“原来如此。”
冬青的脸色渐渐明朗,像是被他的几句话语点亮了似的。
他不禁去想,面前的人渴求这个简单的答案,究竟渴求了多久,又为此而压抑了多久。
他曾挥剑持刀,所向披靡,但从未奢望自己能用如此轻易的方式点亮一个人。
倘若这人知道他的话里尽是谎言,又会如何作想呢?
他将冲到嘴边的千言万语压回喉咙里,转而点点头,轻描淡写道:“此人是强敌,此番他盯上羽山,甚至拿到扶摇清风的材料,令我倍感忧虑。”
卢冬青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师父应当早点告诉我。”
卢正秋轻笑道:“师父也是要面子的,总不能在徒弟面前承认失败吧。”
“失败一次又有何妨,下次我帮你赢回来就好了。”
“下次太远,你若想为我分忧,不妨讲个笑话给我听听。”
“我哪会讲笑话。”卢冬青眼珠一转,“不如带你去个好地方吧!”


第69章 离合有常(六)
晚霞满天。
离开幽沼后,天光立刻亮起来,今日的云层比往日更厚,夕阳将层叠的云彩染成一片绯红,横跨整座山谷,好似一片红色的海,云朵随着晚风翻涌,好似海中的波浪。
卢冬青带着师父一路向上,沿着山势往高处走,路上遇到采药归来的羽山族人,脸色也被晚霞映照得透红,显得比平日更有活力。
这样的光景,很容易让人的心情一同昂扬起来,就连郁结的心事也被天上的海水冲淡了许多。
卢冬青的脚底像是被涤荡过,步伐变得分外轻快。
走在他身旁的人仍是一头雾水,问道:“冬青,我们究竟要去哪儿,还要走多久?”
“就快了。”他面带笑意地回答,“到了你就知道,绝对是个好地方。”
卢正秋偏过头打量他,发现他的步子迈得都比平日更大,头微微扬起,眼睛眺向远方,马尾辫在背后荡来荡去,就差从背后长出一条尾巴,在兴冲冲地摇晃起来。
在他还年幼时,若是从河里捡到漂亮石头,他也常常带着这般飞扬的神采,迫不及待地炫耀。
他渐渐长大,神采飞扬的机会却越来越少,卢正秋试图回忆,发现自己竟记不起冬青上一次如此开心畅怀是在什么时候。
想到这里,卢正秋更不忍催促他,索性放下心来,跟随他一同往前走。
山峰连绵,两人攀上一条又一条缓坡,到达最高处的山崖边,远处的村落已经变作无数斑点,灰褐色的屋顶被夕阳染得分外鲜艳,像是落在山涧中的花瓣。而村落中喧嚣的人声,在此处已全然听不到。
取代人声的是水声,壮美的飞瀑就在峡谷对岸,距离不过数仗,宽阔的水带上,晶莹的光芒跳跃不止。水带的源头几乎与天际相齐,好似天边的海顺着山崖一路流泻到地上似的。
“从这里看瀑布,是不是很好看?”卢冬青问,声音和清冽的水声混杂在一起,“刚到灵泉谷的第一晚,百羽便带我来过这里。那时候我就想让师父也看一看。”说到此处,他突然一怔,下意识地抬起手指摸摸鼻尖,“不过你见多识广,或许并不稀罕。”
卢正秋却道:“你看,山涧里不是有彩虹?”
飞溅的水珠在瀑布周围结出一片水雾,斜阳映照在水幕表面,幻化出不同的色泽,连成一条彩虹,斜跨过山崖,蔓延到两人脚边。
“果真是彩虹,”冬青的眼睛亮起来,“距离这么近,像是跨一步就能踩上去似的。”
“那可不行。”卢正秋笑道,“你若是失足掉下去,我还得出手救你,麻烦得很,还是免了吧。”
卢冬青也跟着笑道:“那我还是不去了,彩虹不打紧,留在师父身边才是正经事。”
卢正秋不再与他调笑,转而追着霞光的去向,道:“就算是我,也是头一回看到这么近的彩虹,如你所说,果真很好看。”
“你喜欢就好,”冬青的眼睛又亮起来:“不枉我们走了这么远。”
他在山崖上随意踱步,四处远眺,徜徉了一会儿,又开口道,“当初被囚禁在羽山的人,未必过得全然不愉快。”
卢正秋望着他道:“又不是小孩子,难道看看风景就会感到愉快吗?”
“那倒不是,这么好的风景一个人欣赏未免寂寥了些,若是有人一起看,那就不一样了。”
说完这番话,他自己也怔了一下。紧跟着,头顶就被对方的手掌盖住了。
山崖上地势狭险,高低起伏,卢正秋所站的地方,刚好比他的落脚处高出不少,那双手自然而然地落在他的发丝间,随意地揉了揉,掌心的纹路砥磨着他的发梢,留下一阵酥痒的触感。
卢正秋的手指修长,骨节突出,好似松树的枝干,每一条纹路都是一场际遇,一个故事,一段令他难以企及却又心驰神漾的过往。
这一次他没有躲,一定是山崖太狭窄,令他无处可躲。
他顺势执起对方的手腕,落回自己胸前。两人手上的纹路相砥,青涩的抵着沧桑的。
若是收紧五指,是不是便能将这些纹路嵌进自己的掌心,将两人相遇前的漫长时光也化作自己的一部分。
卢正秋的发丝在夕阳中飘散,黑色的衣服也被霞光衬得浅淡柔和,轮廓近乎透明。
两人在地上投出长长的影子。影子的边缘互相牵连着,好似一双即将触碰却又轻轻放开的手。
卢冬青又向前迈了一小步,地上的影子便交融在一处,好似彼此依偎着似的。
他用目光勾勒着影子的轮廓,喉咙深处涌上一阵干渴。
他突然明白了,方才那份快乐的源泉既不是晚霞,也不是彩虹,而是身边这个与他同享美景的人。
在他出神的时候,突然看到面前的人影一晃,像是打了个趔趄,他本能地上前去,一把揽住对方的腰:“师父当心!”发现对方面着诧色回过头,他也怔了一下,解释道,“这山崖上的苔藓阴湿,我怕你滑倒。”
卢正秋道:“没事,我只是想往那边走走,我好歹是习武之人,总不至于把自己摔下去。”
卢冬青眨眨眼,两人所站的地方,距离悬崖的确还有很远,倒是他自己的手,已经紧紧地贴在了对方的腰际。
他匆匆松开手:“哦,你的伤不是还没好么,我就忍不住担心。”
卢正秋望着近在咫尺的面孔,将对方眼底的慌张一览无余,于是便换了个轻松的语气:“既然站着也担心,要不要坐上一会儿?”
“好啊。”
两人收拢衣摆,在湿漉漉的石头上坐下来。
卢冬青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身边的人,又想起方才将手搭在对方腰上的触感,师父的腰实在很瘦,只是平时被宽大的衣衫盖着,显露不出。但那瘦削的皮骨偏偏有着恰好到处的温度和触感,令他莫名地感到飘然,心里像是有蚂蚁爬过,躁动不已,恨不得让夕阳化成一团火,将这人过于整齐的衣衫融了去,好让自己触碰到更多体肤。
他的手无意识地僵着,思绪不由自主地乱飘。
两人肩膀相贴,淡淡的药草味飘到鼻子底下,将他从荒谬的念头中唤醒,他顿时感到一阵羞愧,仿佛自己的念头玷污了这磊落清明的味道似的。
不意间,身边人的声音钻进耳朵:“看来你是真的累了,连脸都红了。”
卢冬青当即辩解道:“一定是太阳给照的。”
卢正秋不置可否,转而将手探进袖底摸索:“对了,我有件东西要交给你。”
“这是?”卢冬青望着对方的手,睁大了眼睛。


第70章 离合有常(七)
卢正秋手上拿的是一本书册。
书册没有明目,比寻常的典籍要小上一圈,但纸张更厚,不是薄软的宣纸,而是偏向牛皮的硬材质,每一页都能够单独展顺。
卢冬青从师父手中接过,托在手中展平,书页里的内容令他更加诧异——厚实的纸张上没有寻常的墨字,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凹痕沟回,像是用坚硬的笔尖蘸着墨水,用力刻写上去的。
这样的笔绝不多见,他倒是见过一只。他抬头问道:“莫非这是风师伯留下的笔记?”
卢正秋露出赞许的神色,点头道:“不错。这是启明交给我的,说是在打理风先生的密室时,从书架上寻到的。”
卢冬青将笔记翻到背面,很快皱眉道:“后面半本不完整,书页像是被人撕去了许多,这是为何?”
卢正秋道:“据他所说,找到的时候便是如此了。”
卢冬青倍感蹊跷,索性翻开头一页,举到眼皮底下,仔细辨认其中的字迹。
他很快便睁大了眼睛:“莫非这是本医谱,记载的……是炼制扶摇清风的过程?”
卢正秋点头:“启明也是这么猜测的,不过他自谦医术不精,所以才让我将笔记转交给你,希望你来解读。”
“我来看看。”卢冬青迫不及待道。
笔记上的字迹浅淡,他只能一边用手指摸索,一边用眼睛辨认,读得很吃力。
“果真是医谱,而且记录得相当详细……”他把头埋在书页间,自言自语道,“不仅有药理的辨析,还与武修心法有所联系,这里提到的经脉气行之法,并非禹国人熟知的内容,而是与太阴幽荧有关,是闻所未闻的研究……”
卢正秋道:“风先生就是凭借这些,才炼制出扶摇清风这种奇药的吧。”
“是了,”卢冬青点头道,“太阴幽荧被北荒长城挡在塞外,对禹国人而言是神秘莫测的力量,而禹国人的武学修行,皆是以太阳烛照遗留的灵场为基础,能够将二者融汇贯通的研究,我从未在任何一本典籍中见过。”
卢正秋叹道:“听说风先生是难得一见的天才,看来果真不假。”
“只可惜……”卢冬青说到此处,不由得噤住了声,隔了一会儿才道,“这本笔记弥足珍贵,容我再读一读。”
他再度把书卷举到眼前,这一次读得更加专注,许久没有发出声音,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地,只是偶尔勾动手指,翻捻书页。
他读得全神贯注,连周遭的天地都一并忘却,全然没有察觉夕阳的余晖正渐渐散去。
直到一双手突然出现在眼前,修长的手指遮住了书上的字迹,在纸面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是卢正秋的手。
他眨眨眼,从书页之间抬起头,刚好迎上卢正秋的目光,后者就坐在咫尺开外的地方,正歪着脑袋,笑盈盈地望着他。
“天都黑了,再这么读下去,当心把眼睛读花。”
他茫然地点了点头,这才发现天色已变成深潭水一般的幽蓝色,天际只剩下一道金红色的残阳,勾勒出山崖的轮廓。
残阳也勾勒出面前的脸庞,边缘似有些模糊,像是要融化在夜色里,勾起的嘴角显得比平时更近,更饱满,眼角微微下垂,明亮的眼底仿佛宿有星辰。
卢正秋见他呆住,又补充道:“我是说,书又不会跑,可以带回去慢慢读。”
卢冬青终于回过神来,皱眉道:“书也会跑,后半部分跑到魔教人的手里,偏偏断在关键处。”
“关键处?”
他立刻点头:“这笔记上提到的诸多脉象异状,我在为师父诊病的时候也曾遇到过,这些问题本来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如今答案近在眼前,却被人生生撕去一半。”
“哦?”
他的口吻更加急切,身体向前倾,迫不及待地攀上对方的手臂:“倘若能找到被撕去的部分,或许就能治愈你的寒疾。”
卢正秋望着近在咫尺的徒弟,挑起眉毛道:“这可真是柳暗花明的发现。”
“是啊,”冬青重重地点头,“你难道不高兴吗?”
卢正秋怔了一下,淡淡道:“不过旧疾罢了,我早已习惯与它共处。”
卢冬青没等对方说完,便上前一步,抱住那一双分外瘦削的肩膀。
他也不知自己的冲动源自何处,简简单单的“旧疾”两字,仿佛冰冷的雨丝落在他的心上,令他的胸膛一阵寒苦,非得要牢牢拥住对面的人,才能够缓解。
怀中人分出一只手轻抚他的肩被,一面在他耳畔轻声道:“明明是好消息,你这是怎么了?”
他终于松开对方,带着愧意低下头:“寻了这么久,总算寻到一丝希望,我得好好感谢安师兄才行。”
“我已经代替你谢过了。”
他的双手却仍不舍地攀在对方肩上,来自另一巨躯壳的体温顺着指尖渐渐释开,温暖着自己的肌肤与脏腑。
卢正秋眉眼舒展,眼睛弯成恰到好处的弧度,神色有些疲倦,但倦意像是深潭中的磐石,被柔软的水面盖住,袒露在水面之上的,永远是和煦的笑意。
这便是他的师父,他在世上最珍视的人。
这个人高傲而又温柔,以至于连疲倦和悲伤都不愿在他面前袒露分毫。
他想要跳进那一汪深潭,看清藏在水面下的石头,用自己的手掌覆住它们,用身躯温暖它们,用柔软的指尖砥磨它们的棱角。
但他的手边却只有对方身上的黑色衣料。
他抬起手,从卢正秋的肩膀上挪开,转而抚上对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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