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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染金戈-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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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冬青不禁有些好笑:“你为何如此确信,玄鸟乃是上古珍兽,莫非你亲眼见过么?”
百羽撅起嘴道:“没见过又怎样,非得眼睛看得见才是真的吗?我能感觉到它就在这里。”
卢冬青惊讶地看着她。
女孩的神色一片清明,仿佛对脚下的山水有着虔诚的笃信。
卢冬青这才想起,她从出生起便没有离开羽山一步,这里便是她全部的天地,她或许任性妄为,或许乖戾孤僻,但她不会说谎。
在滔天的洪水退去后,神明纷纷远离神州大地,他们留下来的灵魄,一部分化作北疆最古老的灵防——北荒长城,另一部分则寄宿在人间的生灵上,便是武人崇信的元神。
莫非这孩子的元神已经萌芽?
百羽见他不语,又撅起嘴道:“我就知道,你和别人一样,都不信我。”
卢冬青摇了摇头:“怎么会呢,我信你。藏在你心里的东西,我也在寻找它。”
百羽睁大了眼睛望着他:“那你找到了吗?”
卢冬青轻叹一声:“还没有,我的修为还差得远呢。”
百羽使劲摇头:“你才不差,你一定是很厉害的大侠。”
“你怎么知道?”卢冬青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问。
“我当然知道,因为……因为……”女孩攥着拳头,拧着眉毛,憋了好一会儿才说,“因为我都输给你了嘛!”
卢冬青终于被他逗笑了:“百羽,你为什么那么怕输?”
“因为输了叔叔会伤心。我我不想让他伤心。”
“别人是别人,你自己又是怎么想的呢?”
“我?”她抚着自己的胸口,“我也不知道。就算输给你,我也没有觉得不开心,这是为什么呢……”
卢冬青道:“因为我是你的师兄,是你的朋友,你与我聊天、比试就会觉得快乐,和输赢没关系。”
“没关系吗?”
“世上的情谊,并不只以输赢划分的。”
百羽茫然地看着他,似乎很难明白他的话。
卢冬青瞧着她的侧脸,心中生出一丝怜惜。
这个孩子天赋异禀,被寄以厚望,传授最精妙的武学,胜过许多成人。可她却只能活在这一片牢笼似的山水间,品尝高处的寒冷,而无法体察真正的人情。
卢冬青望着她的眼睛,道:“想要成为受人敬仰的大侠,只有武功厉害是不够的,你的心性也要变得足够强大。”
百羽摇头:“我不懂。”
“武功够强,最多只不过擅长杀人,心性够强,才能保护更多的人。”
“我还是不懂。”
卢冬青灵机一动:“现在不懂也无妨,刚才你不是说,只要我赢了,就答应我一件事吗?”
百羽面带懵懂,点了点头。
“你要记住这句话,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哦,好吧,我答应你。”百羽眨眨眼,嘴角向上勾起,问道,“师兄,你真的比任兰姐还年轻么?”
“啊?”卢冬青不明就里。
“你方才说话的模样,简直像个老头子。”
卢冬青:“……”
他这才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模仿起师父的言行,竟忍不住对初次谋面的小孩儿讲起大道理来。
“百羽,你在吗?”
一个声音从山下的方向传来。
“完了完了,土豆追上来了,我先走一步,”百羽跳起来,脚底像装了弹簧似的,转身便要走。
“等等——”卢冬青试图喊住他。
然而女孩已经跑出一段距离,听到卢冬青的声音,才回过头,将食指抵在唇上:“嘘,不要告诉他我来过。”
卢冬青不禁苦笑,这个要求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第42章 幽荧深沼(二)
岳百羽刚刚走远,安启明便一路小跑着,来到卢冬青面前。
他一眼便瞧见卢冬青臂上缠着一圈白纱,布面上隐隐有血迹渗出。
“你怎么受伤了?”他惊道,没等对方回答,便皱起眉头道,“是不是百羽非要拉着你跟他比武?”
卢冬青诧异道:“你怎么猜得出?”
“那个小祖宗的心思,我闭着眼睛都猜得出,”安启明长叹一声,道,“唉,都怪师父宠坏了她,她说起话像个刺球,动起手来更加不知轻重,不讲分寸。早知如此,我就该把她关在房间里才是,实在对不住。”
他双手合十,鞠躬道歉。
卢冬青望着他,非但没有责难的意思,脸上反倒露出笑意。
“怎么了?”他奇怪道。
卢冬青坦言道:“我本来以为百羽没有朋友,现在看来,他还有你嘛。”
安启明一怔,立刻摆手道:“哎呦,我可不敢当,要不是师父太忙,阿兰又跟她处不和睦,我才不愿意照顾那个小祖宗呢,又要当爹,又要当妈的。”
卢冬青不禁轻笑出声:“我多少能明白你的感受。”
安启明笑逐颜开:“冬青,你果真是好兄弟,我很中意你。”
“啊?”冬青有点发愣。
安启明在他肩上大喇喇地拍了几下,突然缩回手:“哎呦不好意思,忘了你还有伤,连血都没有止住,这样吧,你跟我来,我为你敷点伤药。”
“真的不打紧,百羽已经帮我包扎过了。”
“看出来了,那个小祖宗的手艺实在是不敢恭维……”安启明看着卢冬青臂上的崩带,又是撇嘴,又是瞪眼,隔了一会儿才说,“咱们师兄弟一场,我也不跟你客气了。你这伤要是不好好遮一遮,明天叫师父瞧见,准得将我臭骂一顿。”
卢冬青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就对了嘛,”安启明冲他比了个拇指,“识时务者为俊杰。”
两人一起离开这片冷清的山崖,往来时的村落走去,一路上有族人经过,纷纷与安启明打招呼,后者也热情地与每个人寒暄。
比起任兰,他的性情要活泼得多,若是在江湖中,想必是如鱼得水,左右逢源的类型。可惜的是,他的江湖,也只有这片方寸山谷。
卢冬青与他攀谈:“我听百羽说,你平日的工作,就是打铁锻刀么?”
“是啊,”他点头道,“我从小不争气,功夫不行,连阿兰都打不过,唯独手艺还算不错,就改学工匠活了,打打铁,雕雕木头,是个省心的活儿。”
他一边说,一边低下头,抓住一个迎面跑来的小孩,在他耳畔道:“阿宝,帮我打一盆水,拿条干净的毛巾,送到医馆去。”见那小孩儿面带犹豫,又说,“回头大哥给你雕一个新玩具。”
“嘿嘿,知道了。”叫阿宝的孩子立刻笑出两排白牙,快步跑远了,没过多久真的端来一盆水。
医馆里,安启明为卢冬青仔细清洗伤口,又从架子上取来伤药,放在研钵中研磨,便干活边说:“咱们羽山族里的人,个个都是医生。你放心就好。”
卢冬青点头道:“你用的药我识得,我也学过医术,母亲钦点的医书,我都找来读过。”
安启明挑起眉毛望着他:“冬青,你可真不容易,若是换了我,我根本不敢想象你的日子有多苦。”
苦?卢冬青微微露出诧色,过往的生活,劳累是真的,但有师父陪在身边,他似乎从未觉得苦。
安启明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不过往事都过去啦,今后你留下来,不用再管外面的麻烦事,岂不是享尽清福。来,手放下。”
卢冬青照他说的做,任由对方照顾。往日里他常常给别人诊病,很少受人医治,一时间感到有些尴尬。
为了缓解心中的不适,又问:“师兄,你的头发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安启明撇撇嘴:“哦,还不是之前锻刀的时候撩上火星,给烧掉了一半。”
“原来是这样吗?”卢冬青眨眨眼。
“没事,你想笑就笑吧,我丢人的事迹多了去,不差这一件。”安启明说到此处,停顿了片刻,“不过今晚没看好百羽,害你受了伤,又是我的过错,到了明天,你能不能……”
卢冬青点头:“放心,到了明天,我不会与师伯提起的。”
“谢了谢了,”安启明笑逐颜开,将卢冬青臂上的白纱重新系好,一边拍他的肩膀,“就知道你是好兄弟,血已止住,今夜好好睡一晚,明日就不疼了。”
“明白。”卢冬青点头。
他没笑多久,又愁眉苦脸道:“唉,不知那个小祖宗跑到哪儿去了,我还得把她找回来。”
“你快去吧,这里我来收拾。”
“可是……”
“不是大伤,你不用担心。”
“那就麻烦你了。”
安启明冲他点了点头,便飞也似的出了门。
卢冬青将杂物整理停当,吹熄灯烛,也站起身打算离去。
这时,他瞧见桌角上摆着一只陌生的荷包,方才进来时还没有,想来是安启明落下的。
荷包摊在桌面上,微微敞开,露出一只亮晶晶的器物。
是钥匙。
*
翌日,卢冬青是沐着日头醒来的。
虽说往常他惯常早醒,但昨日一整天舟车劳顿,夜里又被拉去比武,就算铁打的身子也会累。
卢正秋已醒了,穿戴停当,站在窗边。冬青睁开眼的时候,刚好瞧见他的侧影。
灵泉谷空气清朗,没有三坪村里惯常的阴霾湿漉,就连卢正秋的头发也比平日更蓬松一些,摊铺在背后,任由揉碎的阳光在上面舞动。
卢冬青嗅到淡淡的甜香味,这气味仿佛也被阳光揉搅过,平和之中透着几分轻快。
他花了一些功夫才察觉,香味的来源并非他的师父,而是桌上的食物。
他撑起身体的时候,卢正秋刚好回过头,挑起眉毛道:“我猜你一定是被饿醒的。”
他摇了摇头,刚想反驳这个玩笑,肚子便发出清晰的咕噜声。
他在心里将自己不争气的肚子反复数落了几遍,才问:“师父,你的身子可还好?昨晚我见你没什么精神。”
卢正秋道:“无妨,只是累了,睡一晚就恢复了。”
“真的?”
“当然,师父还没有老到走不动路吧。”
“那就好,”卢冬青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可惜昨晚倒是有人说我像老头子。”
“哦?”卢正秋挑起眉毛,“我猜是那个叫百羽的小鬼说的。”
“你怎么知道?”冬青问。
卢正秋没有回答,只是微微耸肩,像是用一个简单的动作便能传达所有的意思。
卢冬青也没有追问,他早已领教过师父的本领,从小时候起,每次他从外面归来,师父总能从他的神色中猜出发生的事。
不知不觉间,他早已习惯这份默契,这人哪怕与他分开,也像是陪伴在身边似的。
卢正秋见他不语,又自言自语地补充道:“嗯,其实百羽小友说得没错……”
卢冬青闻言,腾地从床上站起来。
“咳咳咳,”卢正秋敷衍了几声,转而拍他的肩膀,“来来,快吃饭吧。好好的油酥糕和桂花粥,是风先生一大清早特地送来的,已经快放凉了。”
卢冬青挑眉道:“师伯他早上来过?”


第43章 幽荧深沼(三)
“亲自来过,”卢正秋点头道:“他带了这些点心,还说我们一路舟车劳顿,让我们不必匆忙,好好歇息几日。”
卢冬青的更为惊讶,但很快又皱起眉头,垂下眼帘,怔怔地望着桌上的饭菜。
又薄又软的油酥皮,糖仁裹着花生馅儿,还有洒了桂花的米粥,这些可口佳肴,比两人一路上吃过的任何一餐都要丰盛。
“我猜你是不打算从命了。”卢正秋一面说,一面指向桌角的荷包,“这是你昨晚带回来的东西,里面有什么名堂?”
卢正秋所指的正是昨晚安启明落在医馆的荷包,卢冬青特意将它放在不显眼的桌角,却还是没有躲过师父的眼睛。
他简略讲了昨晚的经过,又道:“我想这些钥匙之中,或许有一把能打开存药的库房,所以我便私自留了下来。安启明性情粗放,不拘小节,或许一时不会察觉自己丢了荷包,在他发现之前,我们还有一些时间。”
卢正秋点头道:“你打算去偷天香叶?”
“是,”卢冬青垂下视线道:“拿一些天香叶,然后迅速离开,回到梧桐镇,解了那几位朋友的燃眉之急,再另寻他法为他们解毒。”
卢正秋像是早就猜到了他的心思,并未质疑,只是淡淡地问:“你可想清楚了?”
卢冬青点头:“本来我们此行到羽山,是为了追查扶摇清风的下落,但灵泉谷与外界断绝来往九年之久,自成江湖,而扶摇清风问世不过是近一年的事,在这里怕是很难找到线索,所以不必再逗留了。”
卢正秋却轻叹了一声,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你真的打算离开羽山族人吗?”
“我……”卢冬青皱眉,搭在桌上的手指也不禁收紧,仿佛不敢去碰那一串钥匙,“我只能辜负他们的一片好意了。”
他没有再做声,而是拿出一封叠好的信笺,放在枕头上。
“这是?”
“昨晚就写好的辞别信。”
昨夜归来后,他借着微弱的灯烛,写好了信,又将任兰叫人拿来的崭新衣物、器具一起摆回原处,一件也没有动。
上一次辞别,他烧尽了家中的全部。这一次辞别,他又将全部原样保留。
不论哪一次辞别,他总会走上同一条路。
这条路一旦踏出,便再没有回头的余地。
“看来是我小瞧你了,”卢正秋在他肩上轻拍,“既然已经做出决定,咱们便动身吧。”
*
寻找羽山族存药的地点,并不算是难事。
灵泉谷的地域虽然广阔,但居住的场所都集中在试剑峰附近,寥寥数百的族人各司其职,分出了耕种的、纺织、锻造和守卫的队伍,前几日任兰带去码头的弩手,便是守卫队中的七人。
在没有异状的时候,每日清晨和傍晚,守卫队都会佩戴兵刃,在谷中巡逻。
他们巡逻的地点,自然是灵泉谷中事关重大的场所。
师徒两人佯装四下徜徉,实则注视着巡逻的一举一动,先后寻到了屯放粮米,兵刃,书卷的房间,最后,巡逻的队伍排成一行,沿着索桥往中央的神女像去了。
神女像矗立在孤峰上,周遭只有一片平坦的祭坛,一眼便可将坛上的情形尽览无余,实在没有特意巡视的必要。
可是巡逻的武者却在祭坛上逗留了好一阵,从远处看不太清楚,只能瞧见他们时而徘徊,时而驻足,似乎在往山崖下方眺望,耽搁了一阵才次第离去。
卢冬青纳闷道:“莫非这神像附近藏有玄机?”
卢正秋道:“只有亲眼看看才能知晓了。”
卢冬青皱眉:“可是从这里通往祭坛,只有四个方向的索桥可走,若是直接走上索桥,一定会引起瞩目。”
“能走的路,可并不只有索桥。”
卢正秋面带微笑,指了指脚下的山崖。
半个时辰后,两人气喘吁吁地站在谷底。
这里的地势实在是低,连空气都比山崖上凉了几分。五座陡峭的险峰好似五柄从而降的大剑,斜插进深深地底,只露出一小截。
谷地有溪水流淌,灵泉澎湃的水源在谷底分成许多涓流,像四面八方倾泻。溪水不深,水底的石头星罗棋布,将水面分割成许多碎块,白色的浪花伴随着潺潺的水声,在视野中跳跃不止。
两人一前一后,踏着石头,穿过一条条溪流。
在溪流分割出的浅滩上,生长着许多草木,卢冬青能认出其中的一些,还有一些只在药典中见过图画,这些稀贵的植物在灵泉被泽的肥沃土壤上生长,从枝叶到根须都是入药的材料,经过炮制,晾晒、熬煮、精炼,便能化作救死扶伤的良药。
它们都是羽山族的瑰宝。
卢冬青看得出了神,直到走在他前方的师父突然停下来,抬手往山崖上一指:“冬青,你瞧。”
是玄女石像的背后,有一条台阶向下,好似一条灵蛇的尾巴坠在山崖间。
尾巴尽头是一处小小的平台,平台深处埋在阴影里,看不太清晰。
卢冬青恍然大悟:“原来是这里。这里有山崖和神像遮挡,四季都能躲开日头曝晒,冬暖夏凉,的确是贮存药草的好地方……只不过,咱们怎么上去呢?”
“看来只能爬上去了。”
“爬上去?”卢冬青望着刀削一般耸直的岩壁。
卢正秋揶揄他道:“要说爬墙的功夫,你可是无师自通的。”
卢冬青纳闷:“我几时无师自通过?”
卢正秋又道:“你忘了,从前你是怎么翻出狄家的院子,偷偷到街市上玩耍的。”
卢冬青怔了一下,随即慌张道:“你……你瞧见过?”
“瞧见过不止一次。那时候的你翻起墙来,动作比猴子还快。难怪狄夫人总是捉不住你。”
“好吧,”卢冬青摊手道:“时间过去太久,我已不记得了。”
他的语气漫不经心,不知是为了掩盖愧意,还是真的遗忘了那些记忆。
卢正秋倒有些困惑,他惊讶于自己竟记得如此清晰。
九年了,时间的滔滔浪潮早该将记忆中的棱角冲淡,洗净。
然而,总有那么鲜明的一笔,非但抹不去,反倒在日复一日的冲刷中愈发清晰。从那一笔开始,他的世界才慢慢染上颜色。
他望着冬青的背影,突然有些茫然,恐惧像是安静生长的藤蔓,不知何时便在脚边生根,慢慢爬上他的心尖。
卢冬青已站在山崖边,自言自语道:“既然师父说能,那我就一定能爬上去。”
青年仰着头,乌黑的眸子眺向山峰顶端,嘴巴抿成一条线,像是在估测落脚的地点。
他专注的模样,令卢正秋有一瞬的错愕。
冬青觉察到身边人异样的沉默,立刻偏过头,关切道:“师父你是不是不舒服,我忘了你昨晚就很疲累,今天也没的休息,不如你在此地等我。”
他摇摇头:“我与你一道吧,也好有个照应。”
接下来的时辰,他们像两只蜥蜴似的,胸口贴在冷冰冰的岩壁上,胳膊四处摸索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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