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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尽山河-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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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琰挑起眉:“他是?”
“他叫独孤宏,小名阿尔泰。他的母亲拓跋嫣是我大哥的孙女,也就是你的堂姐,早些年嫁给了独孤家少主。”拓跋信低低叹气,“他母亲如今已经病逝,你和他虽都是外姓,但你们两个已是拓跋主家仅剩的血脉了。前些年,独孤家便提过,因我膝下无人,他们愿把这孩子过继到拓跋家来。可我瞧他年少不知事,过继来也难堪大用,故而搁置了此事……如今看来,还是交由你带在身边,好生管教吧。”
他话中之意,杨琰已经有所领会,他垂下头,正在心中考量此事,却听那少年已大声道:“拓跋公,我答应父亲要护你安危,我不能走!”
“胡闹!我的安危还用得着你来保护?”拓跋信斥了一声,又连连咳嗽,然而看着少年的眼神却始终温和,正如一个寻常的老人看着自己的儿孙,“你舅父不只是穆王,还将是拓跋家的家主,你要在他身边,好好保护他,知道么?”
听说杨琰要继任拓跋家主,独孤宏显然吃了一惊,他默默低了头:“我知道了。”而后偷偷瞥了一眼杨琰,又咕哝道,“他才多大,我真的要喊他舅父么?”
杨琰倒不见怪,偏过头问道:“你多大了?”
“十七。”独孤宏说完,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向杨琰,似乎想从身高上挣回些气势。
谁料杨琰根本没有抬头看他,只低低道:“我长你三岁,”他抬起手,摸到少年的头顶,轻轻拍了拍,“叫舅父。”
第78章 回京
永安八年夏,拓跋信逝世。
西北的局势却并未像先前所预想的那样动荡不堪,以独孤烈、尉迟贤为首的东胡大都护们听从拓跋信遗命,将其外孙穆王杨琰奉为新的拓跋家主。而其余东胡贵胄虽颇有微词,却也不敢轻举妄动,终是离开凉州,各回藩镇去了。
同年秋天,穆王的车驾回到了建安,与他同时回京的还有此前在盘门关战役中大败燕虞的主将卫长轩。他们归来这日,永安帝不仅派出文武百官出城恭候,更是以御辇相迎,此等恩遇自大昭开朝以来都是绝无仅有的。
拥在御辇两侧的是高举龙旗的左右金吾卫,前方开路的则是引驾的一众臣子,另有十二面大纛接天而起,御辇内的少年仰头看着那在空中飘展的大纛,很是赞叹地道:“这排场可真大啊!”
一旁的唐安赔笑道:“阿尔泰少爷,这是天子仪仗,排场自然是很大的。”他不敢在这堂皇的大辇内安坐,只半蹲半跪在地上,低声向杨琰道,“说来,皇上给主子这样的礼遇,是不是太过了些。”
“他这礼遇并非是为了迎我,只是为了我手上的东胡兵权。”坐在大辇正中的杨琰微微垂着眼睑,对外面山呼海啸的欢呼声充耳不闻,他微微笑了笑,“我先前杀了他的宠臣,以他的性子,定已对我心生嫌隙。可如今我拿着拓跋家主令归来,他是拿我没办法,只好放下嫌隙来笼络我。我猜这天子仪仗只是其一,后面或许还有些小恩惠要给我。”
唐安低下头:“主子看得通彻。”
一旁的独孤宏对他们的对话全不在意,他好奇地四处张望了一番,隐约看见仪仗队后那个青年将军的身影,奇怪地道:“舅父,这么难得能坐皇帝的大车,卫将军怎么不上来坐一坐?”
杨琰轻哼一声:“这大车虽然华贵,可坐着并不舒坦,卫长轩他不会喜欢的。”他说着,又放轻了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若是可以,我倒想下车去,同卫长轩共乘一骑呢。”
这驾华贵的大辇一直驶到泰安宫宣政殿外,在大殿的长阶下,身着朱衣紫袍的重臣分立在两侧,皆是屏声静气。等到御辇在宫阶下停住之后,一骑青灰色的身影径直穿越了浩大的仪仗,穿着重铠的将军翻身下马,同穆王一起步上了宫阶。
在场的众人虽大都喜气洋洋,却也有些许例外。立在最上面的几位老公卿,遥遥望着登上长阶的两个年轻人,面上皆露出几分不豫之色。在他们眼中,皇帝迎接这二人的礼仪实是过于隆重,简直有些兴师动众了。然而,他们却也并未去谏言劝阻,毕竟这两个年轻人一个绝了外患,一个平了内祸,眼下都是风头真劲,谁也不想惹得没趣。
独孤宏没有官职,不得入殿,只能和唐安一起立在阶下。他仰头看着那两人疾步走上殿去,秋风中衣袂翻飞,正如巨鸟张开羽翼从长阶掠过,所过之处群臣皆垂目俯首,不敢直视。
“这么看舅父和卫将军,”少年有些艳羡地望着那远去的背影,“还真是挺威风的。”
唐安站在他侧后方,轻声叹气:“是很威风,只是这威风着实来之不易。”他感叹之后,又轻轻笑了笑,“说不准将来,阿尔泰少爷也有机会能令百官让道,独自踏上这宣政殿的玉阶。”
独孤宏显然没有肖想过那样的场面,他挠了挠头:“这个……不大可能吧。”
眼看臣工们也陆续走进殿中,独孤宏好奇地伸长脖子:“这些人都挤进大殿去,是要开朝会么?”
“这是封赏的大典,去岁盘门关之战大获全胜,班师回朝的将领大都受了嘉奖封赏,只有卫将军因伤势沉重,未能回京。听说皇上已拟旨要擢升他为怀化将军,今日便要在殿前宣诏了。”
独孤宏点了点头,又问:“那么舅父呢,他也会被封赏么?”
唐安楞了一下,很快又笑:“主子一手稳住东胡局势,当然算是大功一件,皇上少不得会嘉奖一番,不过……大约不会再晋封了,”他说到这,笑容有些无奈,“主子本就是穆王,先前加授了司空之职,又兼任西北大都护,就算皇上有心加封,怕是也没有更高的官职了。”
此时的大殿内,宣诏已毕,卫长轩谢了恩便率先退下,孰料一出殿门便被道贺的人群团团围住。围上来的大多是先前的羽林卫旧部,还有袁小侯等旧相识,众人的恭贺声此起彼伏,吵得他几乎有些头疼。正在疲于应付的时候,身后的殿门复又响起,一众嗓门粗犷的武将不约而同噤了声,只有袁雄尚未察觉,仍在高声道:“卫将军今晚这个东道是做定了,月明楼若是腻味了,咱们就去合欢楼,总之,定要一醉方休!”
他话音还未落,只听身后一个声音幽幽道:“诸位好兴致啊。”
袁雄一怔,回过头时脸色顿时大变:“穆……穆王殿下。”
只见杨琰脸色如冰,他漠然抬起眼睛,却根本不在意袁雄似的,只是望向了卫长轩的方向:“怀化将军,恭喜了。”
卫长轩像是要笑,又强忍住了,也拱起手道:“多谢穆王殿下。”
眼见他二人客客套套的,一旁众人也都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退,他们对这位穆王殿下的行事都有所耳闻,在他面前连大气也不敢出,更不要说像先前那样高声谈笑了。
好在卫长轩及时转过头来,向他们道:“我同殿下说几句话,诸位且到宫门外稍候。”
此言一出,众人立刻四散退去,再不逗留,一时殿外只剩下他二人。
“怀化将军有事要同本王说?”杨琰挑起眉,故作诧异地道。
卫长轩悄悄地磨了磨牙,向他耳旁凑近:“也奚,你再装模作样,晚上回去我可不会轻饶你。”
杨琰果然再绷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卫长轩也跟着笑了:“如今大典已毕,我还要去羽林大营走一趟。你呢,要坐车回府么?”
杨琰轻轻摇头:“方才御前的人来传了口信,说皇上要留我用晚膳,只怕我一时半会不得出宫了。”
“他特意留你用膳,是有什么事么?”
“大约不是什么坏事,”杨琰浑不在意地摇了摇头,“恰好另有件事,我还要向他禀告。”
卫长轩知道他如今身兼数职,政务冗繁,故而也不多问,只点了点头:“那我就先走一步,你方才也听见了,袁小侯闹着要我请他们喝酒,今晚只怕躲不过去。”
“是了,你们今晚定是要一醉方休的。”杨琰笑得风轻云淡。
卫长轩笑了一笑,转身便要走,忽觉袍袖一紧,却是被杨琰拽住了。卫长轩稍稍一愣,却见杨琰面色如常,似笑非笑地抿着唇。他立刻便明白过来,回转身,压低声音道:“晚间,我去王府找你。”
杨琰这才满意地松了手,他听着卫长轩的脚步声沿着玉阶轻快远去,兀自轻笑了起来。
“唐长史,”独孤宏远远看着这一幕,有些疑惑地道,“你有没有觉得,舅父和卫将军之间,有些不寻常。”
唐安脸色微微一变,很快又挤出一丝笑意:“阿尔泰少爷说的哪里话,主子和卫将军自小相识,交情匪浅,便是比旁人亲密一些,也无可厚非。”
“我只是觉得,”独孤宏目光直看向前方,只见夕阳的光辉照在殿前,在杨琰扬起的唇角镀上一层金红的暖意,“舅父虽然总是笑,可笑容总是冰冷而疏远,高高在上,让人难以亲近。只有在卫将军面前,他才会笑得那么开心,一点也不像穆王,倒像是个小孩子。”
平日若非宫宴,永安帝极少留人用膳,这次却独邀了穆王,若换作旁人大约早已感到万分荣宠,然而穆王却从头至尾都没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等到宫人们撤了残羹,又敞开殿门,秋风夹杂着丹桂的甜香一齐卷入了含宸殿中。
“穆王,此番西北之行还算顺遂么?”永安帝杨解拂着茶盏,随意问道。
“托皇上洪福,并无太大波折,”杨琰低声道,“只是拓跋公过世,东胡人心未免不安,还需稍加安抚为上。”
“这是自然,”杨解点头,“依你看,要如何安抚为好?”
“近年来,东胡大都护们日益跋扈,拥兵自重,不肯受兵部差遣。臣弟虽侥幸得了外祖所传的家主令,却也没有十分的把握能号令得了这些大都护们。依臣弟愚见,若想对东胡有所掌控,就不能像先前那样一味疏远冷落,或许该反其道而行之。”
“哦?”
“将东胡族中有势力的人提拔出来,调至建安,最好是担任兵部要职。如此一来,皇上既拉近了与东胡的关系,也不愁将来兵部无法调遣东胡大军。”
“这……真的要让东胡人来掌管兵部么?”永安帝有些迟疑。
“臣弟知道皇上心中有所顾忌,不过待这些东胡贵族们举家迁至建安时,他们的身家性命可就全握在皇上手中。便是他们身居高位,也不得不听从皇上差遣,比起如今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来说,岂不是得益多了。”
杨解一听,不由豁然开朗,点头道:“穆王言之有理,就这么办吧。”他有些赞许之意,“你办事稳妥,与你哥哥们大不相同,西北的事交给你,朕是极为放心的。此番东胡之乱消弭于无形,皆是你的功劳,朕有心赏你,却又不知该赏些什么。好在有人提醒了朕,先皇叔在时,将左右骁卫打理得井井有条,如今,朕有心将这支卫队重新交予你,你意下如何?”
永安帝原本以为此言一出,杨琰定会喜出望外,跪倒谢恩。谁料他并无十分欣喜,只离座行礼,淡淡道了一句:“谢皇上。”
杨解忽然觉得有些看不透这堂弟的深浅,他在龙椅中不自觉坐直了身体,警惕地望向杨琰,却只在对方的眼中触到一片缥缈的虚无。
就在皇帝犹豫不安的时候,杨琰轻笑低头,又恢复了平日谦和的神色:“臣弟还有一事,想请皇上定夺。”
“什么事?”
“自外祖死后,皇上赐了谥号为武德,还命人将他这一生功绩写入碑文,供后世敬仰。此举当真是皇恩浩荡,臣弟心中感激不尽。”杨琰稍稍一顿,又道,“只不过,外祖曾立下的功劳受人铭记固然是好,可他所犯下的过错,不知是否需要弥补呢?”
“你是指?”
“当年外祖曾送于燕虞两座郡县,他身为东胡之主,不便受责罚,这罪名便落到了甘州守城校尉崔延的头上,致使崔校尉一家落得满门抄斩。这件事,皇上心里应该也清楚。”
永安帝微微皱眉,他只模糊记得拓跋信曾意图谋反,而后又与穆王商议拉了人顶罪,这些事都是在先帝孝宗的默许下进行的。至于替罪之人姓崔姓王,他则全然不记得了,此刻只好含糊地点了点头。
“先前外祖在世,此事不好提起,如今他已殁了,臣弟思度着还是请皇上下诏为这位崔校尉平反昭雪。如此,方显得朝廷赏罚有度,更让天下人知道,皇上是位不忘忠良的贤明之君。”
为一个受冤的校尉平反之事,对于永安帝来说显然只是无关痛痒,他随意摆了摆手:“既然如此,朕改日便下诏,为其昭雪便是。”
杨琰终于露出几分欣喜,他后退一步,以大礼拜谢:“皇上圣明。”
从含宸殿出来时,天色已然沉透,宫人们举着灯在前方引路,唐安扶着杨琰沿着回廊缓步而行,独孤宏则跟在他们身后,百无聊赖地望着这深宫夜色。
忽然,几声急促的脚步隔着重重树影传来,独孤宏立刻警觉地去摸腰间的佩剑,却蓦地想起长剑早在入宫时便已交出,现在根本是手无寸铁。
一个小小的黑影飞快地从树丛中钻出,准确无误地撞到了杨琰身上,而后便听一声低低的“哎哟”,却不是杨琰发出,而是他腿边那个小身影痛呼出声。
杨琰被撞了一下,直觉地伸手去摸,却摸到一张湿漉漉的小脸。他怔了怔,像是为了确认似的,又在那脸颊上捏了一把,只觉触手柔软温热,就好像捏到了一只刚出炉的肉包。
第79章 兕奴
“大胆!”只听一声断喝,几名内监在灯影幢幢中快步走来,为首的老内监气势汹汹地道,“你是何人,竟敢对太子殿下无礼!”
“太子?”独孤宏楞了一下,他刚刚在混乱中只来得及看了那孩子一眼,只见他眼睛哭得通红,一张小脸好像女孩般娇嫩,怎么也不曾想竟是太子。
“这位公公,”面对着老内监的疾言厉色,唐安不慌不忙走上前道,“我家王爷并无冒犯之意。”
“并无冒犯……”老内监冷笑着刚要说话,脸色却忽然一僵,他方才分明听到了“王爷”二字,心下不由咯噔一声。他当职多年,朝中的几位王爷他都再清楚不过,而这样年轻的,当今只有一位。
仿佛只是刹那之间,独孤宏便惊讶地看见这位老公公铁青的面容骤然和缓,他脸上的皱纹堆积到了一起,奋力挤出了个难看的笑脸:“老奴走眼,这位莫不是穆王殿下?”
听到这声颤巍巍的问话,杨琰只略略点头:“正是本王。”
老内监慌忙便跪了下去:“老奴该死,竟冲撞了殿下。”
对于他的这番赔罪,杨琰仿佛没听见似的,他自顾自俯下身,摸了摸手边那孩子的脸蛋:“这位是太子?”
“是。”老内监慌忙答了一声,他心里很有些惶恐,宫里消息走得快,他们都清楚眼前这位殿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先前官拜相国的谢太尉是何等的权势,何等的显赫,可不过是转眼间,他就悄无声息地死在穆王府上元节宴中。听说谢相被送回府时,口鼻内皆是黑血,人已僵透了,而穆王府的人却扬长而去。只此一件,便足以让人胆寒。
小太子见他这样惧怕,不由对面前这位穆王也心生畏惧,不自觉向后退了两步。
“太子殿下,”老内监有些担忧地望着自家主子,“这位是穆王,殿下应当叫一声皇叔。”
独孤宏顿时想起自己被迫跪到杨琰面前叫他舅父的情景,他讪讪地摸了摸后脑勺,不知这位小太子是否会倔强一些,谁知小太子只默默垂下头,十分乖巧地道:“兕奴见过皇叔。”
杨琰低低一笑:“原来你叫兕奴。”
“这名字还有个典故呢,”老内监擦着额头上的汗赔笑道,“先皇后有孕时曾梦见一只独角巨牛立于高崖之上,醒来后问询集贤大学士,得知此牛乃上古神兽,名兕,故而太子的乳名叫做兕奴。”
杨琰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又问:“你方才为何哭泣?”
小太子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正对上这位皇叔的眼睛,他慌乱的心忽然就定了下来,他还从没有看过这么平静的眼睛,像是秋高无云的天空,遥远而不可及。
“因为,因为三弟抢了我的东西。”他说起此事,似乎觉得委屈,复又落了几滴泪。
对于永安帝这几个皇子,杨琰也算知晓一二,太子的生母文思皇后早年因难产崩逝,皇后母家这些年早已中落,比起这位嫡长子,永安帝似乎更加偏爱高贵妃所诞的三皇子及卢妃所诞的六皇子。
“哦,他为何抢你的东西?”杨琰像是要追问到底。
一旁跪着的老内监慌忙笑道:“穆王殿下,几位皇子不过是闹着玩罢了,殿下又何必理会这些小孩子的事。”
杨琰蓦然转过头来,面上看不出喜怒,只冷笑一声:“怎么,本王同太子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么?”
老内监心内一惊,豆大的冷汗从额上涔涔滚落:“是老奴多嘴,望殿下恕罪!”
杨琰微微皱眉,并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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