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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阵图-第1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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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时乐器自不能与后世相比,何况暮残声见过心魔的琴,其他再不能入他眼中。不过,这个人看着二十出头,虽然穿着普通,形貌却是极好,眉目有些天生的清冷意味,其人如霜似雪。
  他合该是高作堂上的世家公子或超凡脱俗的修士,现在却混迹于粗陋车队里,专心致志地给一把桐木琴装好雁足。
  “沈郎君,你那宝贝玩意儿可做好了没?”一个男人高声喊道,“再过一天,咱们就到浮梦谷地界哟!”
  浮梦谷,即为后世的昙谷。暮残声反应过来后精神一振,立刻看向那斫琴男子,却见他恍若未闻,正在从外向内地安上琴弦,每个步骤都精细谨慎,仿佛他怀里其实是心上挚爱的绝世美人。
  无奈,暮残声只得凑近那些正在谈话笑闹的人,连听带猜好一会儿,才算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个斫琴人名唤沈檀,是东沧境一个小型人族部落的少族长,生而知事,善于声乐和巫医,在附近一带颇有名气,假以时日定能将部落发展壮大。
  按照这个年代的风俗,沈檀早已到了娶亲生子的年纪,老族长也盼着他成家后交付权力,怎奈何三年前他前往北极境问道,途径浮梦谷时遇到了一位女子,寤寐思服,不能忘怀。
  此番沈檀向族中报备,与顺路的商队搭伴而行,只为去浮梦谷向那女子示爱求亲,他素来沉默寡言,便将心事都写成乐谱,准备在女子面前以琴传情。
  暮残声知道自己现在婆娑幻境里,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株玄冥枯木残留的记忆,他不知该如何离开,只得跟着这些人一路前行,很快到了浮梦谷。
  相比千年之后,山谷此时更为繁荣,掌握此方大权的辛氏家族声名远扬,族人修行香火道法,祛邪通灵易如反掌,在这一带堪称人族荣光,族里儿女可谓金贵,非等闲外人可求得,更别说沈檀所思慕者乃是现任族长之女。
  辛氏至今已有三代,现任族长膝下唯一子一女,女儿辛芷才貌双全,且天赋异禀,能与花草虫鸟相通,是继任大巫祝的好苗子;儿子辛见修炼根骨上佳,性情沉稳可靠,将在长大后接手辛氏族长之位。
  沈檀的出身配不上辛芷,二者之间也没有经年积累的情分,可暮残声记性极好,十年前昙谷之祸又历历在目,他记得身为第四代族长的辛见恰好是辛氏盛极而衰的转折,一番搜肠刮肚后,终于想起了一点相关线索——辛芷远嫁。
  果然,面对浮梦谷众人的不屑和取笑,沈檀依旧安之若素,只是请求为辛芷弹奏一首曲子,希望她能一听心声,也算不枉此行。
  暮残声本有些百无聊赖,却在沈檀拨弦之后蓦地瞪大了眼睛。
  他对音律算不上精通,架不住跟琴遗音纠缠日久,沈檀所奏之曲虽与琴遗音的《容夭》有所差别,相通之处却是更多,尤其是同样包含情感的三重变奏,绝非简单的相似可以概括。
  暮残声依稀记得琴遗音说过,《容夭》本是一首无名古曲,流传到后世中天境才被文人骚客们以桃牌词拟名,而他在路上看到沈檀调弦试奏,不时在刻有曲谱的木片上做修改,基本可以断定此人就是《容夭》的原作者。
  七弦起,声笑歇,偌大山谷从未有过如此寂静的时候,别说是天生五感俱全的人,就连一些灵性非凡的鸟兽都大胆聚来,屏息静听天籁,而沈檀独坐于一树繁花下抚琴弄弦,直到容色殊绝的女子越众而出,当着所有人的面卸下法袍外衣,告罪父老亲族,愿与沈檀百年结好。
  众人终于从曲声中回神,闻言便是惊怒交加,场面一时变得混乱,而暮残声的目光只死死落在辛芷脸上——眼前这个女子,正是后来被封于昙谷镇魔井下的那具古尸,亦是琴遗音与明光口中的优昙魔尊。
  仗着幻境之利,暮残声终于得以仔仔细细地打量她,却是越看越觉得迷惑失望,辛芷的性情看似温柔实则刚毅得有些顽固,一旦做下决定便不会再动摇,可她的确是个人族,看不出半点不同寻常。
  最终,辛芷还是坐上了沈檀的马车,跟他一起拜别浮梦谷,往东沧去了。
  暮残声本欲跟上,耳边蓦地响起一道惊雷之音,仿佛有天罚震怒,沛然之力化成摧枯拉朽的狂风卷向眼前一切,他只觉得身上一沉,如被万丈大山压顶,双膝顿时跪了下去,背脊几乎要被生生压碎!
  他拼尽全力抬起头,却发现凌驾在自己上方的不是山,而是一只比十万穹山更高大的蜗壳。
  这不是暮残声第一次看到它,却是头一回如此接近,以至于能够看清蜗壳上每一丝旋纹走向,还有……那个背负蜗壳的人影。
  同世界化身的蜗壳相比,这个人影比蝼蚁蜉蝣更渺小,祂站在暮残声面前,一手虚托着足以遮天蔽日的蜗壳,一手缓缓伸了过来。
  无论当年在问道台,亦或者是现在,暮残声始终都在仰望祂,可这一回他总算看清了神明的真容,不觉无上欣荣或惊异万分,只有种近乎绝望的沉重感。
  俯瞰众生的道衍神君,竟然与他化自在心魔有着几近相同的容颜,
  不似琴遗音那双黑白逆反的魔瞳,神明的双眼明澈无瑕,世间的光暗都被他收入眸中,乍看包罗万象,又仿佛空无一物。
  神明的手最终停在了他面前,祂轻声道:“止步于此吧。”
  “……君为何?”
  暮残声已经不知道这是否为幻象,他只是在这一刻对先前那个荒谬的猜想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答案分明近在咫尺,他却不敢触碰,甚至无法呼吸。
  “众生相者,由心自证,若有所见,皆是所想。”祂的声音越来越轻,“问道天地,不若扪心自问。”
  话音落,蜗壳倾覆,暮残声只觉得被万顷云天狠狠砸下,三魂七魄几乎都要溃散,唯有那最后一句话如烙印般刻在心头——
  问君为何?扪心自问。
  暮残声终于惊醒,他从木舟上坐起,额头背后俱是冷汗。
  “卿音……”他迫切地想要跟心魔确定,刚才那最后一幕究竟是不是幻境,可转头见得月轮入水,两岸喧嚣未歇,木舟上却只剩下了自己。
  随着他起身,一件外衣滑落下来,暮残声一眼就认出这是叶惊弦所携,可是对方却不知道去了哪里,连一张字条都没有留。
  又一轮烟花冲天而起,在头顶炸开大朵大朵的璀璨浮华,暮残声此刻已经没了欣赏的兴致,闭眼放出神识想要找到叶惊弦,不料神识刚一爬上河岸,立刻被无形结界反震而回,大脑嗡鸣一声,他险些栽下了船。
  “这是——”
  暮残声心头一震,他将真元聚于双目,只见无数玄冥木生长在长河两岸,枝蔓根系悄然舒展,从来往人流中汲取情绪心思作为养料,越来越多的人不由自主地聚拢到这边,纵情肆意,浑然不觉疲倦,本该维护市井秩序的巡城士兵们也忘乎所以,随着声乐大作而载歌载舞,乍一看去,恰是繁华热闹的盛景。
  可是暮残声知道,如果不能尽快拔除玄冥木,这些人都会在无知无觉中耗尽心魂,与欢声笑语一同长眠不醒。然而,他虽能凭借力量斩断玄冥木,却无法保证不留漏网之鱼,尤其是这些人的七情六欲已经被调动起来,只要他们意识不灭,玄冥木就能无限再生,唯一的办法便是找到罪魁祸首。
  玄冥木的气息笼罩了整座天圣都,此间生灵都被心魔标记,要想从中找到他无异于大海捞针,可暮残声连一分犹豫都没有,直接看向了宫城所在。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全力赶来的这一路上,暮残声有满心的话想质问对方,可如今真正到了面前,他却无话可说了。
  御飞虹伏在他背上,气息微弱几近于无:“御崇钊……逼宫……宗室夺、夺权……太庙……还,还有魔族……”
  浓重的魔气弥漫开来,天圣都上空正烟花璀璨,偌大宫城却已经陷入黑暗,千百盏宫灯次第熄灭,唯有刻印在宫殿四处的符文被魔气激发,绽放出清润微光,抵御着黑暗侵蚀。
  “把她放下吧。”叶惊弦指间银针吞吐寒芒,“你带着这个累赘,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刹那间,数枚银针破空而至,直逼暮残声身上要穴,他想也不想闪身避开,却不料银针之后连有琴弦,他这一动立刻被琴弦割出细长伤口,竟是难以愈合。
  血珠顺着线身迸溅,遁身之法再难隐匿,叶惊弦瞬间找准方位,欺近一掌罩向顶门,暮残声横戟格挡,屈膝撞向他腹部,叶惊弦自知近身武斗不是他对手,一击不成立刻拉开距离,无数琴弦在身前纵横成网,挡下他追来一戟。
  “铮——”
  长戟与琴弦相撞,立刻发出一声锐鸣,落在人耳中如有雷霆震怒,叶惊弦随手勾起一弦,复又屈指而剔,音刃破空,瞬息即至,与戟尖争锋刹那一分为二,二化为四,骤成千刀百刃凌迟落下!
  暮残声见状,脚下一旋,饮雪划开雷火屏障,音刃撞在上面竟有金石之响。与此同时,泠泠琴音已然奏起,原本倒在大殿四处的尸身都爬了起来,从各个方向朝这边围攻,浑然不顾伤损,即便被烧成枯骨也要冲上前撕咬一块血肉。
  眼底杀气横生,白虎法印的暴戾之意在暮残声胸中顿起,他猛地挑起一具尸身,金光流窜到手背,那尸体蓦地炸开,紧接着接二连三的爆响声传来,转眼间殿内只剩下三道身影,其他的都已化为血雾。
  “一了百了,好干脆。”叶惊弦轻轻抚掌,“可是今晚天圣都里笙歌不夜,但凡有声乐之地,众生都受我召唤,你能杀到几时呢?”
  暮残声不语,他握住御飞虹垂在身前的左手,将真元压成柔和一线,源源不断地传送进去,他知道这样做只会让自己束手束脚,一旦叶惊弦发难决计讨不得好,可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御飞虹死。
  “放我……下来……”御飞虹却要比他更狠绝,哪怕她一张口,嘴里都是血,“是我自己不够警觉,是我以为……”
  “闭嘴。”
  “御崇钊带着飞云去了太庙,要拿麒麟法印,魔族……必定也是为了这个。”御飞虹身躯颤抖,竭力让自己能把话完整,“一旦法印有失,天圣都就是下一个昙谷,我……不能让我的子民,因为御氏的过错……死无葬身之地,更不想堕落成魔,让傲笙……亲手斩了我。”
  “……”
  “把你的力量借给我,再帮我一次吧……”御飞虹在他发上蹭下血迹,“我要去太庙,哪怕是杀了飞云,我……不会让他们拿到麒麟法印。”
  “……”
  她的声音蓦地尖锐:“放我下来!”
  暮残声终于松了手,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叶惊弦身上,现在却放开了饮雪,将长戟反手递到御飞虹面前。
  “你没了修为,它能帮你。”暮残声没有回头,只有叶惊弦能看到他此刻血丝密布的眼睛,“白虎之力会蚕食生命,你能用多少力量,取决于你自己。”
  御飞虹握住长戟刹那,一股霸道的真元立刻透体而入,逼得她气血翻滚,差点就跪了下去,可这股力量强行续上了她的筋骨经脉,支撑她继续行动。
  她没有再说一句话,用独臂握着饮雪转头冲出了明辉楼,叶惊弦也没有阻拦。
  “现在告诉我,为什么?”没了其他人,暮残声终于开口。
  叶惊弦展颜一笑,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平淡语气道:“先前答应帮你解决疫毒之祸,我已经做到了,现在我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御崇钊谋反跟你有关吗?”
  “他有不臣之心已久,这点可不能怪我。”叶惊弦款步走近,“怪就怪在御飞虹对宗室还抱有妄想,而你们太相信她,更重要的是……”
  他站在暮残声面前,一字一顿地道:“你们还未懂得,世间魔障由心而生。无论你们将魔族赶到哪里,只要这世上还有七情六欲,魔总会回到你们身边。”
  归墟魔族对中天境图谋已久,怎么会把宝都押在周家?
  调养周蕣英的身体,帮助周家外戚坐大,是为培养一个全心归属于魔族的中天人皇,帮助归墟魔族暗度陈仓,在玄罗腹地筑造巢穴,可是这个计划有一难以弥补的弊端,那就是这样的人皇必与魔族理念相合,很难取得麒麟法印的认可,即便有偌大王朝在手,终究美中不足。
  因此,非天尊开始物色第二个目标。
  御崇钊身为御氏嫡血正统,论才能资历无不出色,且实力强大,背景雄厚,得御氏宗室全力支持,最重要的是他肖想皇权多年,权欲在心中根深蒂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若是周家成事,御崇钊必为绊脚石,当斩草除根以全新皇权柄,便于魔族操控;若是周家事败,御崇钊势必趁机而反,当借刀杀人夺取麒麟法印,解放吞邪渊掀起中天大乱。
  前者利益绵长,后者影响重大,无论哪种结果,魔族都是板上钉钉的赢家。因此,在发现重玄宫介入之后,非天尊果断放弃了周家,不惜抛出姬轻澜,以败退麻痹众人,只待重玄宫修士离开天圣都,立刻掀起宫闱内乱,血祭御氏全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到麒麟法印。
  这一招双管齐下,非天尊把自己作为靶子,而心魔才是负责第二轮计划实施的真正底牌,甚至是白虎法印,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他捧起暮残声的脸,用舌尖舔过颊边一道划痕:“今晚的烟花没能看到最后,等麒麟法印解封,我带你去别的地方再看一场。”
  暮残声面无表情:“去归墟看?”
  “烟花之所以璀璨,正是因为有黑暗的衬托,如此岂不美哉?”
  叶惊弦眼中盈满了笑意,语气里尽是期待,可是当他低下头时,只能看到洞穿自己胸膛的手臂。
  白虎之力在体内流窜,这具由混元鼎修复的身躯终于再度崩溃,待血雾落地之后,站在暮残声面前的玄衣男子赫然是心魔本相。
  琴遗音看着溅落在手上的血珠,唇角微勾:“我以为,你早该知道会有这一天的。”
  “我自己说过的话,从未敢忘。”暮残声摇了摇头,“想拿法印,除非在我死后。”
  琴遗音的笑容愈发温柔醉人:“为了这些不相干蝼蚁,你想死在我手里?”
  “不。”暮残声注视着他的眼睛,“在我死前,一定会先杀了你,绝不叫你独自遗祸人间。”
  下一刻,暴烈狂风平地而起,巨大如山岳的八尾白狐撑开了整座明辉楼,白虎法相与它合二为一,原本赤红的眼睛变作冷厉金眸,爪牙撕裂空间,钢鞭般的长尾破空落下,携惊雷万钧之势打向琴遗音!
  手无寸铁又如何?妖兽以爪牙体魄为刃搏杀猎物,它本身就是绝无仅有的神兵利器!
  “吼——”
  八条狐尾绽开,磅礴妖气几乎化为实质,直冲九霄云天,被玄冥木影响心神的天圣都百姓们如梦惊醒,抬眼看到巨大的妖狐昂首呼啸,以为有妖魔袭城,顿时吓得魂不附体,长街短巷一片兵荒马乱,别说是巡城士兵,就连御崇钊派往外城的黑甲军都为之震撼,立刻分出人手急速赶往皇宫,根本不敢在此时开杀夺城。
  妖狐一声厉啸瞬传千里,惊动方圆十面纷纷警戒,更别说是置身宫城内的人们。
  叶衡冲出议政厅的时候,妖狐与心魔的战场已经转移到半空,抬眼就能看到云天翻涌,妖魔相斗,城中原本隐匿形迹的玄冥木此刻都暴露出来,那些长有众生执相的人面树竟是无处不在,天圣都里的花草树木悉数为之取代,惊恐的人们四散奔逃,却发现无论逃到哪里,都能在树上看到自己的脸。
  “邪魔来了!”
  “天全黑了!”
  “救命啊啊啊——”
  宫城大乱,惊声连连,无数人蜂拥向宫门,却发现门外也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但凡身在皇宫之内,无人能离开此地半步,外面回援的京卫禁军也不得进入。
  糟糕!叶衡辨出战局是在明辉楼方向,顿时心道不妙,返身就要冲回去,却不料一道寒光迎面而来,若不是他退得快,这一下能斩掉他的头颅!
  他连退七步,这才发现原本守在外面的黑甲精兵都已成了尸体,满身血污的独臂女子持戟而来,冷冷地看着自己。
  议政厅在前往太庙的必经之路上,御飞虹不可避免地与黑甲精兵遭遇,她现在已经顾不上什么朝政内斗,只想以最快速度赶往太庙,故而在发现叶衡没有攻击意图时,哪怕心中存疑,心下也没有半分犹豫,转身就要奔向太庙。
  “殿下!”叶衡在背后叫住了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御飞虹脚步顿了顿,讥讽道:“你们趁机逼宫,魔族借势夺印,事已至此,可谓皆大欢喜了。”
  叶衡双瞳骤缩,却在御飞虹拔足刹那猛地追上前,不由分说就去擒她肩膀。
  御飞虹本就厌恨逆贼,见他纠缠想也不想地反手一戟,可惜叶衡到底不同于文官出身的周桢,这一下叫叶衡合掌架住,寒气自他掌心涌出,顷刻冻结了半截戟身。
  “滚开!”御飞虹心急如焚,振臂碎裂了寒冰,猛地伏身一扫,转眼便与叶衡欺近,她本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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