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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弯下身体，坐在了台阶上，眼睛看着数步开外的花枝，呆呆出神。
　　你在看花，我在看你。只是，我知道我看的是你，你却真的是在看花吗？
　　叶明昭维持着发呆的动作，半天没有动弹，凤云霄却渐渐耐不住了。虽已入春，夜色依然寒凉如水，更既深，风又大，他的衣衫却如此单薄，看着寒风阵阵，将衣衫吹得紧贴到身上，几乎让人有拿床棉被冲上去把他裹起来的冲动。就算他内力深厚，对自己的身体，也不该如此不经意，这样坐在台阶上，难道真不感到寒冷？
　　这一点，或许是他操心过度，爱博而心劳，毕竟叶明昭可能是真的不冷，然而放开这点不说，更重要的，却是另一重忧虑，这就是那从白天起就萦绕在心头的担忧，一直徘徊不去，他想要弄个明白，却又无法控制地心生怯意。
　　现在的你，究竟是谁？
　　只是，这样僵持下去，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畏首畏尾，并不是自己的性情，束手束脚，更是于事无补。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死，与其缩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问个明白。
　　凤云霄径直走了过去，他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脚步声，以叶明昭的武功，早该察觉，然而，那人仍旧只是呆坐着，对有人走过来，竟半点反应都没有。
　　“七叶……”
　　轻唤他的名字，凤云霄突然觉得嗓子有点发干，发出的声音，都有些嘶哑。被风吹太久的缘故吗？
　　“七叶，你醒了吗？”
　　一直像块木头一样的叶明昭，对他的话终于有所反应，慢慢转过脸来。
　　眼神，不是熟悉的清明，却也不是凌厉到令人心悸，忽然之间，凤云霄有些困惑了。因为在对方的眼中，他完全看不出情绪，无悲无喜，无思无绪，那人就是那么木木地看着自己，好像看着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或者说，看着一块石头。
　　“你怎么了？”凤云霄忍不住担心起来。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叶明昭伸手攀住了阶边生长茂盛的树枝，低下头，喃喃自语。
　　“杀……杀……杀！”
　　只听喀嚓一声，耳畔风声疾掠，凤云霄急闪身，却是叶明昭突然折断树枝，化枝为剑，向他刺来！
　　这是怎么回事？
　　换作是寻常人，区区树枝对他岂能构成威胁，但叶明昭如今的武功，实在高到了一个境界，在他手中，树枝和利剑，几乎没有分别，绝对能致人死地，即使是凤云霄，也唯有避其锋芒。叶明昭一击不中，并不停手，连环攻击，其攻势之凌厉，让人心惊胆寒，凤云霄手无寸铁，无法招架，事实上他即使有，也不敢在这闹不清缘由的诡异情形下贸然还手，唯一能做的，只有招架。
　　他要杀我，但绝不是因为我和他的恩仇，他现在的神智，根本不清醒，如今的攻势，完全为杀而杀，如同杀人傀儡。但他太厉害，杀人本能全开时，即使没有神智，也足够让人捉襟见肘，这种情形下我是该逃之夭夭，还是该躺下装死？
　　绕着院子被追得狼狈不堪的凤云霄，居然还有心情胡思乱想，也亏得他是高手，有这个实力逃跑兼乱想。如此折腾了大半圈，忽然斜刺里一道白光，朝叶明昭劈面打去，叶明昭手腕一挥，啪的一声物体碎裂的声音，于是，凤云霄闻到了那熟悉的冷香，尚未回神，只见叶明昭身体一晃，仰面倒了下去，一个人影箭步冲上前，接住了他。
　　低头看着怀里的人，花连华紧皱着眉头，面上俱是忧虑。凤云霄当然明白，他绝不可能是因为叶明昭要杀自己而忧虑，而是更严重的问题。叶明昭方才的攻击行为，并非因为过往恩仇等等之类的缘故，分明是神智不清下的本能举动。换句话说，他攻击的时候，与自己是谁完全无关。事实上，当时站在他面前的，哪怕是完全不认识的路人甲乙丙丁，他也同样，见人就杀！
　　疯狂，杀戮，白衣……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心中浮起，凤云霄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难道，一直都在里面看着？你为什么早些不出来？他攻击我也就算了，这外面这么冷，你就不怕他着凉吗？”
　　花连华瞪了他一眼，将叶明昭抱起，转身回了房间，也顾不上他的脸色，凤云霄急忙跟了进去。
　　“他这是怎么回事？花连华，你和他一直在一起，你一定知道，他这是怎么回事！”
　　将叶明昭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花连华在桌边坐了下来，怒视着凤云霄。
　　“你问怎么回事？要是他手里是剑，我就让他杀了你算了！弄成今天这样，你也脱不了干系！”
　　看了昏睡中的叶明昭一眼，凤云霄想要说话，却觉得声音突然被哽住了，半晌，才勉强道：“他……他这个样子，不是头一次吗？”
　　“笑话，真要是头一次，今晚这里就要死人了。当然，你是不会死的，就算打不过也跑得掉，可怜的是别人。”花连华冷笑了一声。
　　“他……”凤云霄只觉自己声音都在发颤，却无法控制那种颤栗，心底深处，由内而外的阵阵发寒。
　　“告诉我，他，是不是就是，嘉兴城外的白衣鬼？”
　　花连华眸光一闪，冷冷地看着他。
　　数年前的冬天，嘉兴府一连发生了数桩凶杀案。在这些案件中，被害人遭人一剑穿心，横尸荒郊之外，身上财物却分毫未动。为了捕获凶手，嘉兴府派出捕快，潜伏在凶案发生之地，却不曾想，当天晚上数名捕快悉数被杀，无一幸免。只有一个捕快，在重伤咽气之前，以自己的血，写下了“白衣鬼”三个大字，于是，邪鬼杀人的传说纷纷扬扬，传于一时，令嘉兴府人人自危。在这人心惶惶的时候，灵剑阁忽然插手此事，于是，那作乱一时的白衣鬼便就此销声匿迹，再无动静，嘉兴府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所谓的灵剑阁降服了白衣鬼，事实的真相，是不是因为，凶手，根本就是他？”
　　怀着极大的不安与忧惧，将心中的疑问提出，凤云霄紧盯着花连华，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明确的否定答案，却不料，花连华在听完自己这番话后，忽然轻笑起来。
　　“白衣鬼，邪鬼杀人，哈，可悲，可恨！这世上本没有鬼，有的，只是逼人成鬼的恶魔！不错，凤云霄，当年嘉兴府外杀人作乱的鬼魅，不是别人，就是发了疯的龙七叶，你又待怎样！”
　　凤云霄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再也没有半分血色。
　　眼中火光跳动，花连华紧盯着眼前之人，握紧了拳头。
　　往事不堪回首，为何偏要回首！
　　遭龙翔山庄格杀，险死还生的龙七叶，以病残之身，千里南下，艰难来到江南灵剑阁，寻求至友的相助。然而，身心都遭受到剧烈打击的他，那段阶段是他最脆弱的时候，虽有御剑行和花连华的精心照料，要想恢复，也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就在这个关头，花连华的属下林岩，却从京城带回了叶月惠遭京城七少残害，不幸惨亡的噩耗。
　　无论如何困苦，内心依然抱持着坚定的信念，那就是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失散的亲人，终有重逢的一天，却谁知，叶随风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未能相逢便已失去。
　　强烈地求生，不顾一切地都要活下来，究竟为了什么？
　　活在世上，只是为了承受这样残酷的命运吗？
　　身心交瘁的他，再也无法承受这样惨烈的打击，终至精神崩溃而疯狂。


第89章　第　89　章
　　叶随风疯了，他不再认得花连华，不再认得御剑行。事实上，他谁也不认识了，只是成天呆在房里，守着叶月蕙的骨灰喃喃自语。那段痛苦的日子，是花连华终身无法忘怀的悲伤回忆，日日夜夜为他焦心难过，而那被惦念的人，却茫然而不自知，只能以最大的耐心和爱心，细心照料着他，让他一点一点，从迷梦中醒来。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叶随风的神智渐渐清醒，身体逐渐恢复了健康，，功力也一点一滴地恢复。他记住了花连华，记住了御剑行，记住了夏清风，记住了沉鱼，记住了灵剑阁，但却忘记了从前。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世，忘记了深爱的亲人，也忘记了所有的仇恨。
　　虽然他忘记了过去，但与其清醒而痛苦，不如浑噩而快乐。至少，没有了爱，也没有了恨，他再也不会伤心了。他的脸上，多了温和的笑容，而不是深重的忧郁。看到重生后的他，御剑行也十分欣慰，龙七叶的名字永成过去，叶随风也不复存在，御剑行便替他起了一个全新的名字：“叶明昭”。
　　明昭者，光明显著，御剑行的希望，就是他从此能抛弃那灰暗的过去，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就此一帆风顺的持续下去，万万没有想到，天不遂人愿，叶明昭那看似平静温和的外表下，竟隐藏着最可怕的危机。两年的冬天，没有下雪，灵剑阁也过了两年风平浪静的日子，然而，当下一个冬天，又现漫天白雪之时，白衣鬼的传说，由此开始。
　　为什么下雪会刺激叶明昭的精神？花连华并不知道。白衣鬼的传说出现之时，也并没有任何人怀疑到他的身上。直到嘉兴府捕快被杀的次日清晨，花连华赫然发现，在叶明昭原本干净的白色亵衣上，竟然出现了大片的血迹。
　　捕快身怀武功，即使遭遇夺命煞星，尚有反抗之力，也正因此，大片的血迹才沾到了叶明昭身上，终于引来了他人的注意。看到他衣衫上鲜血的花连华，瞬间就联想到传得沸沸扬扬的鬼魅杀人事件，惊得魂飞天外，当夜便不眠不休，守在叶明昭房外，发现了事实的真相。
　　那恐怖的白衣鬼，不是别人，就是叶明昭。
　　他的精神疾病，并没有痊愈，只是换了另一种发作的方式。
　　发病的日子里，他每天半夜三更都会醒来，漫无意识地跑到外面，走到偏僻的荒郊野外，独自游荡。不知他为何要出去，也不知他为何要到那里，只知道或许是武者的本能，即使在意识不全之中，他依然不忘记带着自己的剑。在寒冬的季节里，神智恍惚却又轻功卓绝的他，披头散发，只穿着单薄的白色睡衣在未融的雪地里游荡，怎能不被人当成鬼？偶然有辛苦赶夜路遇上他的人，若能安静地走过去，不要招惹他，也不要搭理他，也能平安无事，最不幸的是庶民怕鬼，深更半夜见到这样鬼魅般的人，惊恐万状而狂叫大喊，那尖叫声就变成了悲惨的催命符。本就在发病状态的他，受到这样的刺激，血液里疯狂的因子被唤醒，终于大开杀戒，滥杀无辜。
　　这可怕事件的真相，灵剑阁只有三人知晓，那就是御剑行，夏清风，花连华。叶明昭本人虽是祸首，却无记忆，甚至杀人之时也毫无神智，纵然罪孽深重，却又无法追究。三兄弟发现真相之后，再也不敢掉以轻心。御剑行煞费苦心调配冷香，借此镇压他发病时的疯狂，花连华把自己的床搬到他房里，每晚都要亲眼看着叶明昭喝下安魂汤，才让他上床休息不说，自己也睡在他房间里，夜夜严防死守，生怕再出万一。
　　万幸在众人的关注照料下，从此叶明昭再没有出过事。他的精神状态，越来越稳定，虽然清心泠香，成了他随身必备之物，但所必须用到的次数，已极其少有。只是，那恐怖白衣鬼的传说，由他而始，却并未由他而终。
　　两年之后，　“白衣鬼”再现江湖，夏清风因此殒命。但这一次，却和叶明昭再无半分的关系。
　　凤云霄全身冰冷，他几乎说不出话，甚至无法动弹。
　　他终于明了，为何与“英雄无泪”的那场战役中，对自己完全无用的大悲降魔阵，却能够降服叶明昭，令他毫无反抗之力，因为，他心中魔念深重，稍不留心，就能入魔！
　　而自己在叶明昭的命运中，究竟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
　　是的，他不是罪魁祸首，即使花连华如此恨他，也没有将罪责全部归咎到他头上。但无法否认的是，他在整个事件中，扮演了一个推波助澜，雪上加霜的角色。若非因为他，那人不会身败名裂，被龙翔山庄驱逐之后格杀，九死一生；如果不是身心先行受到双重的重创，即使叶月蕙的消息令他遭受巨大的打击，也不会因此承受不住而精神崩溃。
　　“你，为何要告诉我真相？为何不肯骗我？”
　　“真是奇了，不是你要知道真相，而来问我吗？你要知道真相，我就告诉你真相。难道还是我的错不成？”花连华剑眉一扬，语带讥诮。
　　“不，我不想知道真相……”凤云霄止不住地全身颤抖。“我只想你告诉我，他不是白衣鬼，他没有那么疯狂，你为何不肯骗我！”
　　“受不了了吗？”花连华冷笑了一声。“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他在你的心里吗？怎么，现在发现自己心里的，竟然是这世间真正的杀人魔王，从而害怕了吗？”
　　“不，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凤云霄连连摇头，想要辩解，声音却已经哽住了。
　　屋内突然静寂下来，再没有人说话，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一片安静中，忽然，响起了轻微的咳嗽声。两人同时望向床上，只见叶明昭一边咳嗽，一边睁开双眼，坐了起来。
　　“你醒了？”
　　叶明昭一抬眼，看向花连华，眼神中透出一丝困惑，却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到桌上，去拿茶杯。花连华赶忙拿过茶杯，触手冰冷，顿时眉头一皱。立刻起身走到卧房外面，泼掉杯中大半冷水，提起炉火上温的水壶，将热水倒进杯中，尝了一口冷热正好，才回房递给了叶明昭。叶明昭似是渴得厉害，接过茶杯一口气喝干，吁了口气。
　　“谢谢。”
　　听他开口，虽然声音嘶哑，但话语中透露出的神智，已非常清醒，两人不约而同都松了口气。“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嗯？”叶明昭抬起头，看到眼前的花连华和凤云霄两人，脸上掠过了一丝古怪的神色。
　　“你们，都在这里做什么？”
　　听他的口气，好像忘记了白天的事，那么也就是说，昏睡前那短暂的记忆复苏，只是昙花一现吗？凤云霄也不知是该为自己松口气，还是该为他感到难过。花连华问：“你不记得了吗？你在四海一家昏过去了。”
　　“什么，我昏过去了？”叶明昭一愣，仔细一想，神色突然大变，二话不说跳下床来，套上靴袜，拿过椅子上挂的外袍，匆匆穿上，抓起宝剑往外就走。
　　“你要去哪？”花连华吓了一跳，伸手一把抓住了他。
　　“我要去找月明，我要去找他！”
　　“你要去找他，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可知道，你这一昏过去，过了多久，现在，已将近四更天了！”
　　“什么？我睡了这么久？”叶明昭大吃一惊，这才发现，眼下竟是深夜。“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月明他怎么样了？”
　　“他受了伤你是知道的，但并不重。后来的情势，听说就是一团混乱了。”花连华愁容满面，轻叹了一声。
　　“今日鬼王出现在武林大会，将他再生城的势力，昭告天下。你救了莫天云，去四海一家以后，鬼王挑战八大掌门，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从此以后武林的形势，就要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花连华说的平淡，但叶明昭已清楚地感受到，形势的严峻。但即使如此，也无法退缩。
　　“我不管鬼王怎么样，我一定要救他！”他攥紧了拳头。
　　“我知道他对你的意义，也知道你的心情。我也知道，他变成这副样子，一定是受鬼王操纵，可到底是中了什么魔，我们并不清楚。而且鬼王，不是我们可以对付的人，你要冷静啊！”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得下来？月明，是他的亲人，可他却连月明也不放过，这鬼王的名号，起的真是不错，他不是人，他是一只恶鬼！今天他可以毫不在乎地把月明变成鬼，明天就能让他去送死！”
　　甩开花连华拉住自己的手，叶明昭往外就走。“叶明昭！”凤云霄急闪身至门口，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不要冲动！花兄说的不错，你要三思而后行，切不可鲁莽行事，坏了大事！”
　　“你也要我拦我是吗？”叶明昭抬起双眼，狠狠地瞪着他。“什么大事，救人便是最大的事！你不肯救他便让开，不要挡着我的道！”
　　“不行，我不能让你过去！你现在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没办法冷静，所以我更不能让你过去，否则我会后悔一辈子！”
　　“废话少说，给我让开！”叶明昭厉声道，原本清澈的眼眸，渐渐被杀气弥漫，这异样的神色，令凤云霄心中一悸，情知更加不能退让，当下道：“你现在没有理智，和你解释也没有用，但我绝对不会让开，若一定要过去，除非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吗？！”
　　叶明昭双眸一闪，眼中隐现血光，凤云霄心中发冷，仿佛再次看见了那寒冷雪夜中，夺命的白衣无常。
　　“叶明昭！”
　　就在此时，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花连华重重一掌拍在了桌上。
　　“你他娘的就是嫌我活得太长了！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心情，每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