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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昨晚，被杀的是我们，现在，就是要处理我们的尸体了。”
　　听到宁吾思走过来，叶明昭突然说道。
　　“这……”宁吾思一愣。叶明昭的语气平静，语调也是就事论事的寻常，但听在宁吾思耳中，却不知为何，竟然觉得透出森森鬼气，不由打了个寒噤。花连华也觉得叶明昭这句话说得实在让人头皮发麻，令他很不舒服，忍不住道：“你别胡说了。现在死的可不是我们，所以，我们找个地方把他埋了才是正经。”
　　叶明昭目光微转，看了他一眼，神色里竟透出异样的痛楚，花连华这才发现不对。“你怎么了？”
　　“没什么……”叶明昭一手按在额前，捂住了脸。
　　是什么破开了心底的茧，一点一滴地释放出了封存的往事，将那些不想记起的，想要永远遗忘的东西再度唤起？似是近在咫尺，又似是远在天涯的苍老声音，在耳边回荡。
　　“可怜的孩子，死在这种地方，连个收尸的都没有。咱们遇到你也算是有缘，就让我们把你入土为安吧。”
　　黑白褪色的记忆里，那黄土的颜色，却依然鲜明。入土为安，就这样永远地睡去，就这样掩埋了我，就这样归于黄土，所有的痛苦，就再也不会存在。
　　不……我不能死，我什么都没有做，我还没有找到惠儿，我还没有报仇，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救我……谁来……
　　救我！
　　“爷爷！他的手在动，他还没死！”
　　叶明昭猛然抬起头，望向了头顶的阳光。
　　朝阳，晨光，鸟儿的鸣声。深深呼吸了一口微冷的的空气，这是生命的证据。他向着阳光举起了手，看着光线从指缝里漏下。
　　我还活着，我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不是被埋于黄土中的枯骨，不是这世间的一缕幽魂。


第78章　第　78　章
　　伫立在密林中新增的墓冢前，三人一时默默无语。宁吾思望着墓前那草草刻下的木牌上的名字，茫然出神。死了，这曾是他的挚交好友，却更是他终生梦魇的人，这个几乎将他彻底毁灭，如同恶魔一般的人，真的就这样死了？自己难道是在做梦吗？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情形下，竟然已得到了渴望已久的解脱和自由，从这个恶魔的手中解放出来了吗？那么，随着死者已逝，是否所有的仇恨与恩怨就能够烟消云散了？
　　花连华和叶明昭对望了一眼，虽然对他们来说，宁吾思只是一个不知来历，不明身份，初次相逢的陌生人，但要他们对其只视作路人一样漠不关心，却是办不到的。看着宁吾思呆望着墓冢，那空荡荡的表情，不知心里在想什么，花连华劝道：“前辈，不要太难过了。就算有多少恩怨，人已经死了，所以，前辈还是放开心胸，不要和自己过不去了。”
　　宁吾思回过头，看了两人一眼，黯然一笑。
　　“我无事，多谢小兄弟。”
　　他的声音嘶哑，神色更显憔悴，说话的态度，却是坚定而平静。
　　“二位小兄弟相救之恩，宁吾思孑然一身，愧无以报，惟有来世偿还此情。宁吾思先行一步，我们就此别过，请了。”
　　望着宁吾思蹒跚离去的身影，那孱弱瘦削的身体，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下，花连华不能不担心，以他这样虚弱的身体，他究竟能走到哪里去？想起昨夜他知悉爱子早已死亡时的痛不欲生，在如此的精神状况下，他要独自离去，难道……
　　花连华心中一凛，急出声唤阻。
　　“前辈，你要往哪里去？”
　　宁吾思顿了一下，慢慢答道：“天下之大，总有我容身之处。”
　　“这……”花连华正要再说，叶明昭已迈步赶上前去，直接挡住了宁吾思的去路。
　　“前辈，您有恙在身，行动不便，这样孤身一人贸然上路，实在不妥。依晚辈之见，您还是应该先去找个大夫，将身体调理好方可。再者说……”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目光落在了宁吾思身上，剩下的话虽没再说出来，宁吾思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自己此刻，不再覆面遮掩，现出了男子真面目，但身上所穿却仍是女装，这样行走在道上，定会招人侧目。然而他此刻心如死灰，浑然不在意他人眼光，对眼前这青年所表示出来的关心，他虽心存感激，却只是苦笑了一下。
　　“不劳小兄弟费心，我没事。”
　　说罢，他从对方身边绕过，径直前行，不料还没走出十几步，眼前就是一黑，天旋地转间，身不由己往后就倒。叶明昭见势不妙，一个箭步赶上前去，急接住了险些倒地的宁吾思。
　　“前辈，你怎样了？”
　　宁吾思刚想说不要紧，忽觉喉中一甜，忍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他急用手拭去嘴角血丝，但无论他如何勉强支撑，终究敌不过身体的虚弱，额上冷汗如雨而下。叶明昭见状，扶着他来到树下，让他背靠着树坐好。
　　“前辈，身体要紧，不可勉强，讳疾忌医终非好事，还是先请大夫看病要紧。”
　　宁吾思喘息半晌，才渐渐平定下来，对叶明昭的话，只有苦笑。“小兄弟的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并非我不愿看诊，而是我的身体状况，寻常医者根本无用。”
　　“前辈，你到底是什么病？为什么寻常医者根本无用？”花连华有些纳闷。宁吾思轻叹了一声，也不想再隐瞒二人，回答说：“因为，我并不是生病，而是中了奇门之毒。此毒毁我功体，入侵五脏六腑，经年累积，早已深入骨髓，无药可治。”
　　当年宁吾思曾为不世之高手，武功登峰造极，剑通神鬼玄机，可说是为武学而生的一代剑道宗师。却不料孽缘注定，偶然邂逅白帝辰，二人一见如故，结为至交好友。宁吾思视白帝辰为一生知己，倾心结纳，全无半点防备之心，谁知白帝辰竟对他产生了不该产生的感情，恋慕上了他，又情知宁吾思不可能接受自己这样的感情，竟心生毒计，在宁吾思日用饮食之内暗中投下了奇门之毒“一悼三伤”，宁吾思做梦也没料到认定的挚友，竟然会对自己包藏祸心，他在毫无查觉之下服下此毒，功脉俱损，内力俱封，而失去反抗之力，任人鱼肉。
　　白帝辰罔顾挚友之情，将宁吾思强占，并将宁吾思之妻杀害。宁吾思被挚友所算受辱，已是悲愤欲绝，爱妻在自己面前被杀，更让他痛不欲生，白帝辰却以他的爱子宁远性命作质，令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只有忍受无穷无尽的屈辱和折磨。为了彻底将他掌控在手心，白帝辰一面以宁远之命为要挟，一面继续用一悼三伤来控制他，虽然宁吾思根基深厚，也禁受不住，在毒性长年累月的摧残下，他的身体变得衰弱不堪，一头青丝也由于这个缘故，而尽转白霜。
　　“一悼三伤无药可解，但吾妻因我而死，吾儿因我而亡，我活在这世上，本已生无可恋，何况白帝辰已死，我之仇恨已泯，纵死又有何惧。”
　　虽然从昨夜宁吾思失控时的只言片语中，花连华已经隐隐猜到他和白帝辰必定曾是朋友，但此刻听到宁吾思亲口承认，仍是让人为之震撼。
　　“既为挚友，义结金兰，却做出如此泯灭人性的事来，真是丧尽天良！”
　　叶明昭也觉得心底发寒，好友，有了这样的‘好友’，谁还需要仇人？但这话也只能心里想，真要说出来等于是给宁吾思伤口上再洒把盐，当下只有劝解道：“这并不是前辈的错，前辈不必太自责。过去的事，无法再挽回，未来的路还是要走下去，没有走到最后，谁也不能说这就是结果。所以，前辈你应该振作起来，因为一切都有可能，希望也永远存在，未来，还有很长的路。”
　　宁吾思情知，在一悼三伤长期的摧残下，若不是他根基深厚，早已活不到今天，但即使如此，也已经消耗到了即将油尽灯枯的地步，再支撑不了多久。可眼前青年一腔好意，他也不愿拂逆，当下只是默默点头。
　　见他意似赞许，叶明昭有些高兴，便接着说道：“前辈方才说，寻常医者无能为力，若是医道高明之人呢？不瞒前辈，我大哥医术高超，堪称医道圣手。我当年年少气盛，屡屡惹事，也曾身中奇毒，幸有大哥救我，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所以我想，前辈既无处可去，若信得过我们兄弟，不妨和我兄弟二人同行，等大哥来和我们会合时，请他为前辈看诊，或有方法可解一悼三伤。”
　　花连华听到这里，不由瞠目。虽然他对宁吾思的遭遇十分同情，对他的去向与前途亦有着担忧，却毕竟萍水相逢，虽有帮助他的打算，并没有要深交的想法。怎么也想不到，叶明昭居然会邀他一路同行，似是惟恐大哥不够忙一样，老实不客气地又给他揽下了一桩差事。不过话虽如此，也只好在心里想想，毕竟叶明昭话都已经说了出去，总不能给他拆台，于是也说：“是的前辈，我家大哥医道高明，若前辈不弃嫌，就和我们一起上路吧，如果大哥能解此毒，那时前辈恢复了健康，就可以随心所欲，天涯海角任君行。”
　　宁吾思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多谢小兄弟好意。我原以为，我宁吾思前生造孽，注定今生磨折到死，谁知天可怜见，终让我遇上贵人，脱离苦海。”他转向了花连华，问道：“我知小叶兄弟名唤明昭，不知这位小友……”
　　“啊，前辈不必客气，我名花连华，我和明昭都是江南灵剑阁的弟子，我大哥就是灵剑阁主御剑行，不知前辈可曾听说过？”
　　宁吾思黯然一笑，摇了摇头。“惭愧，我被囚十多年，早已与世隔绝，江湖上的事，我都不知道了。两位小友想来定是江湖上杰出的后起之秀，可惜我却一无所知。”
　　见他神色惨淡，情知他又想起了伤心事，怕他多想多伤心，叶明昭便岔开了话题，说道：“既然前辈愿与我们同行，以后一路互相照应，就不必太客气了，唤我二人名字就好。现在天时不早，我们先吃些干粮，补充些体力就上路吧。”
　　沧州。
　　雷霆牵着马匹走在街上，随行的武士跟随在他身后，牵马缓步而行。虽然雷霆一身朴素蓝衣，武士们却是人人短衣箭袖，腰悬钢刀，但这一行人马走在街道上，并未引起路人过多的注意。看来是最近这段时间，众多武林人士云集沧州，当地百姓早已见怪不怪，司空见惯了。
　　这沧州的风土人情，与青州城又不相同，雷霆一边走，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街道两边的店铺。虽说以前也曾来过沧州数次，但都是短暂停留，这次来却是要逗留多日。原因无他，只因这次武林大会，龙翔山庄自是毫不意外地收到了请柬，他就是代表山庄，前来沧州赴会，一睹盛况。
　　“表少爷，客栈到了。”
　　雷霆抬头一望，客栈匾额上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映入眼帘：“四海一家”。这是沧州城中最大，也是最负盛名的一家客栈，此次前来参加大会的武林人士许多都落足此处。走进店堂，看着楼上楼下宾客盈门的样子，雷霆不禁怀疑，要不是早就派人提前订下了房间，自己这次来还能不能有地方住。龙翔山庄在沧州没有商铺分号，虽然他自有江湖朋友，但毕竟此次带了不少武卫，若是他一个人倒罢了，这要带了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去朋友家里打秋风，也未免太过实诚。
　　店里伙计早已热情地迎了上来，殷勤招呼。雷霆还没来得及和伙计说清楚自己这行人订的是什么房间，店外又是人声喧哗，只听有人粗声大气吆喝伙计，不知又是哪路的英雄豪杰到了。
　　“公子，这就是咱们订的客栈了，四海一家，这是沧州城最大的一家客栈，虽然不是很好，但这沧州城里，也再没别的去处比这家更强，委曲公子您，将就在这里住几天吧。”
　　就听一个似曾熟悉的声音回答说：“将就什么，这里就很好，我又不是王孙贵胄，哪里来的许多讲究。”
　　听到这声音，雷霆猛一回头，此时那风度翩翩的锦衣公子也正好转过脸来，两人四目相对，俱是一愣。“雷……纳兰？”
　　“凤公子？”
　　原来这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凤云霄。
　　真是无巧不成书，这同属青州城两大武林世家的龙翔山庄和凤鸣楼，居然同时在四海一家客栈住宿，而且还是前后脚进门。雷霆和凤云霄互望了半晌，两人打过招呼后，就都愣着神，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天还是雷霆先打破了沉默，说道：“凤公子，你们也在四海一家下榻，真是巧啊。你身体好些了？”
　　“多谢记挂，我早已无恙了。”凤云霄连忙答道。


第79章　第　79　章
　　虽说大家都是武林世家中人，又同在青州，这次同往沧州赴会，同宿四海一家，也不算什么巧事，只是像这般好似约好了一样同时抵达目的地，且一前一后进驻客栈大门，就不能不说是太过巧合了。只不过既然大家同时抵达沧州，为何在路上没有遇到他们？凤云霄心里疑惑，却不知雷霆一行人并未走官道，是以虽然出发在后，却能同时到达。
　　清风堂的人，出发时间比他们都要早，算时间应该已经到达沧州三四天了。只是叶明昭临走的时候，并没有和他打招呼，告诉他自己到了沧州会住在哪里，所以凤云霄并不知道他们如今下榻何处。原想只好到了沧州再说，横竖都要赴会，不会找不到人，但现在客栈见到雷霆，凤云霄就难免想问他，可知清风堂的人住在何处，但却又有些犯难，不知如何开口。
　　沉默了片刻，凤云霄终于问道：“纳兰，你呢？你现在，还好吗？”
　　“我很好，有劳挂心。”雷霆道：“不过，凤公子称在下雷霆即可，纳兰月明不过是过去的幻影，如今的我，只是雷霆。”
　　“好，雷公子……”凤云霄点点头，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目送着雷霆上了楼，凤云霄叹了口气。他吩咐随从将行李搬进房间，自己并不急于上楼休息，而是在楼下大堂找个位置坐下，要了杯香茶，边喝边想着心事。
　　他不知道，雷霆现在的心情究竟如何。但他却明白，有些人，有些事，即使想要遗忘，却永远也忘不了。那些生命中出现过的重要之人，发生过的重要之事，历历在目仍在眼前，可以逃避，可以欺骗别人，可以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但在记忆的最深处，谁又能欺骗自己。
　　他一边无意识地喝着茶，一边漫无边际地走着神。不过即使他在神游天外，发呆的样子也照样风采不凡，仍旧是众人注目的焦点，四海一家进进出出的客人络绎不绝，没有人能不注意到这个靠窗坐着饮茶的俊俏贵公子，不过他只顾着自己想心事，对周围的情况浑然不放在心上，身边经过什么人，有谁在看他，又在说什么话，一概视若无睹，听若未闻，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他就这么坐在大堂里，也不知想了多久。
　　就在他喝着不知续了几次的茶水，望着客栈窗外的街道出神时，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了他的耳膜。
　　“小二哥，跟你打听一下，有位在贵店订了房间，从青州来的雷霆雷公子，他人到了吗？”
　　小二忙不迭地应道：“来了来了，上午就到了，正在楼上休息呢！这位爷贵姓？您稍坐，我这就上去给您通报一声！”
　　“你就跟他说，七叶来看他了。”
　　“砰”的一声，凤云霄手里的茶杯落在了桌上。还没回头，就听到脚步声传来。却是那人问完店小二，径直朝他的桌子走来了。情知身后来人就是那久违不见的人，本应立刻转身去打招呼，凤云霄却在此时愣了一下，就在他一愣神的瞬间，那人却看见了他。
　　“凤兄？”
　　凤云霄转过头来，面上笑容已和煦如春风。
　　“原来是叶兄，真是幸会。”
　　店堂里有不少客人在喝茶聊天，但叶明昭一眼就扫到那个面朝着窗户而坐的背影，心里刚想到这好似某人，就发现居然真是某人。他还没来得及问候，对方已先招呼了，他点点头，向对方抱一抱拳，道：“幸会。”
　　“我正想着清风堂是不是也该到了沧州，你就出现了，真是巧。你们到沧州几天了？现在哪里下榻？”
　　叶明昭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我和连华到沧州已经三天了，现住在朋友那里。倒是凤兄你，是什么时候到的？你的身体好些了吗，出门奔波，难免劳累，你吃得消吗？”
　　“哈！”凤云霄哑然失笑。“听你说的，好像我是千金小姐一样。我好歹也是习武之人，这么点小伤折腾到现在还不好，那我干脆买块豆腐撞死算了，还好意思叫什么武者，脸都丢尽了。”
　　这时楼梯上脚步声响，两人抬头一看，只见雷霆正拾阶而下，向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月明！”叶明昭急忙起身迎了上去。
　　“七叶，你来了啊。”
　　雷霆似是正在睡觉，刚被吵醒的样子，一脸的迷迷瞪瞪。叶明昭看着他走路都打漂的样子，赶紧将他拉到桌边坐下，雷霆犹自呵欠连天，叶明昭赶紧提高嗓门招呼了一声。
　　“小二！来壶上好的香茶！”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