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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那冷酷孤绝的少年这回居然真的听了自己的话，乖乖的等在树下，就连站立的位置都没改变过的时候，心里油然生起了一种极大的成就感。
　　“唔！”
　　冰冷的药膏抹在伤处，刹时一阵激痛，龙七叶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背上的肌肉瞬间绷紧了。
　　“别绷着，放松一点。这药刚抹上的时候是有些刺激，但很快就好了，镇痛止血的效果，绝不是那种市井伤药能比的。”
　　慢慢调整呼吸，让自己的身体放松，龙七叶咬着牙，让凤云霄帮自己上药。
　　他们两人打从认识的第一天起互相就没有友好过，后来更因为粉罗刹的事相看两相厌，无论是谁都没想到会发生今天的这种情况，因此上药的时候双方都不说话，倒也心无旁骛。
　　好不容易上完了药，凤云霄干脆好人做到底，连包扎伤口的事也帮他做了，折腾了大半天，总算等到一切都忙完了，龙七叶已经又疼出了一身冷汗。
　　“好了，穿上外衣吧。”
　　龙七叶将单衣套上系好，随即又捡起外袍穿上。凤云霄瞧着他穿衣服，忽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以前没有注意，今天才发现，原来七叶的身材很不错么，瞧这窄腰长腿的，将来个子会很高啊。这还没有完全长开，等到长开了，那绝对是个大好的英俊男儿。”
　　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想起刚才所见，确实是很不错。骨骼清奇，肌肉均匀，力与美无一不具，唯一遗憾的是，身上的伤未免太多了一些，新伤叠着旧伤，而且大多数都不像是对敌时落下的伤。看来他在龙翔山庄的日子，实在是说不上一个“好”字。
　　龙在承这个老东西，就这么对待得力手下？他到底是什么脑子？凤云霄不无恶意地腹诽，完全忘记了如果自己要娶龙星华的话，那这个“老东西”，就是自己未来的岳丈，这种想法实在是大不敬。
　　他随口称赞对方，不过是一时兴起。但龙七叶的反应却很有趣，他正在系腰带的手猛然顿了一下，随即掩饰般地加快了速度，头却低了下去。于是凤云霄惊讶地发现，这冷酷少年的脸上，竟然泛起了一层淡淡的薄红。
　　原来这悍勇少年的面皮竟是如此之薄，稍微一句赞美的话都受不了！凤云霄惊讶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心情瞬间变得大好。
　　“喏，这剩下的药都给你。”凤云霄将整罐药都丢给了他。“回去记得每天换药，要不了十天半个月，保证你活蹦乱跳又一条好汉。”
　　顿了一下，他又说：“以后别再用冷水清洗伤口了，弄一点热水，让你同伴帮你的忙不好吗？你到底是个人，不是孤狼，受了伤只能自己舔舐伤口。眼下这天虽然暖了，早晨的溪水却实在很凉。万一寒气入了骨，你现在年轻还不觉得，等到上了年纪，就够你受的。”
　　说着这话的时候，他很奇怪他居然会对龙七叶说这么多。即使在家里对着自己的弟弟妹妹，他也不能算是一个谆谆教诲的兄长，却对这似乎从来都没看顺眼过的少年说了这些颇有关切意味的话。
　　不过，真的一点都不顺眼吗？凤云霄暗想，刚才看他脸红的样子，这外表冷酷有杀神之名的少年，似乎……还是有那么一点可爱之处的。
　　龙七叶低着头，半晌没有作声。他沉默的时间太长，久到凤云霄以为这人就打算这么闷下去，心想刚夸他有点可爱立刻就非常不可爱起来。虽说施恩不图报，但连个谢字都没有也未免太过分了，这世上并没有什么他人的相助是天经地义的。
　　算了，只当行善积德施舍了吧，正当凤云霄不悦地打算走人的时候，终于听到了那轻轻的两个字。
　　“多谢。”
　　后来凤云霄才知道，龙七叶之所以独自在溪水边清洗伤口换药，并非故意逞强或者显示个性，实在是不得已。
　　为了那点小错，龙在承就严厉地处罚了他不说，竟然还严令十八卫不准帮他。令他受伤之后，治伤换药之事只能自己来。他真正的主子“表少爷”因公远行不在庄里，护不了他；而龙星华，他又不敢告诉她受罚的事，不敢让她看见他那可怖的伤，更不要提让她帮他上药，这其中的苦楚真是不足为外人道。凤云霄在可怜他的同时，对龙在承的残毒苛酷，更加无法理解。有时候难免会想，自己想娶龙星华的打算，到底是不是真的正确？
　　不得不说，凤鸣楼的药真的奇效无比，那样的鞭伤在用药两天之后，就快速地收敛好转起来，不过一周就收了痂。不论以前对那人抱有怎样的成见，但这次的受人恩惠，却是实实在在的事。
　　于是，在独处静思，看到那盛药的瓷罐时，龙七叶难免会自我反省，自己是不是错了。
　　或许，他对凤云霄的恶意，只是来源于守了近十年的重要的人将要被人夺去的忌恨，是自己心胸狭窄，明明想着希望她能找一个如意郎君一生幸福无忧，但当那个人真正出现的时候，却满怀敌意，好像看着一个平空出现的强盗，要抢走自己心上的珍宝一样。
　　他自嘲地苦笑了。这种心态，实在是要不得啊。
　　如果……那是蕙儿……那他，岂不成了天底下最招妹夫讨厌的舅兄？妹妹也好，终将是别人家的人，为人兄长的，在她出嫁之前尽到守护之职，可到了该放手的时候，终将放手。
　　只是，那个人，纵然有着温暖人心的笑容，但那温柔背后隐藏的寒凉，又是什么？他，真的值得那珍爱的人托付终身吗？
　　不能。
　　月明啊，月明。
　　为什么会是你，为什么，会是你呢？
　　如果那不是你，我不会知道那温柔笑容背后的真实。如果我不曾知道那一切，就不会有后来的事发生。
　　尘封已久的记忆，为什么还要被掀开？虽然那样的往事，不会带来任何快乐，我也曾经软弱得只想遗忘，可是世上有些事，永远也不能逃避。如果一味逃避不肯面对，那我又为何而活。


第48章　第　48　章
　　那天赠药过后，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凤云霄都再没有见过龙七叶。
　　见不到他，意味着也见不到龙星华。大约除了龙七叶之外，龙星华并没有其他可以全心信任的护卫。他不陪在身边，龙星华也就不能离开龙翔山庄，更不要说出来与凤云霄相会。
　　等到凤云霄再次见到龙七叶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多月以后。这天清早，他正一如往常在枫林外练剑，失踪了好一段时间的龙七叶，终于再次出现了。
　　但这一次，只有他一个人，龙星华并没有一同前往。
　　“凤公子，我家小姐，她生病了。”
　　看见这有段日子不见的少年，凤云霄居然觉得有些高兴。似乎对他的成见，也因为那个早上发生的事而改变了很多。可是听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原来就是为小姐送信来的。
　　不过，不为小姐送信，他找他能说什么？凤云霄绝不承认自己其实想听他说一点别的，但他们虽然面熟，但关系其实不熟，实在找不到什么话题。如果非要说点别的，那就只有道谢。一而再再而三的道谢，听多了又有什么意思？
　　“生病了？”凤云霄问：“要紧吗？”
　　“还好。”龙七叶微微拧着眉头。“只是最近天气忽冷忽热，小姐不慎，感染了风寒，目前只能卧床休息。”
　　凤云霄点点头。
　　“她没事就好。你也不用这样愁眉苦脸，我知道你关心你家小姐，不过人活在这世上，哪有不生病的，也不必太担心了。”
　　他倒先安慰起龙七叶来了，龙七叶愣了一愣，隐隐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但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只好答应了一声。“是。”
　　“对了，你的伤，好了吗？”
　　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凤云霄觉得他的气色比那天在河里看见他的时候好了很多。想也是，又是伤又是痛，还在用冷水往身上浇，能不难受得脸色发青吗？今天脸色正常了很多，显然已经恢复了大半。
　　“好多了。多谢凤公子赐药，小人感激不尽。”
　　“哈，哈哈！”
　　听他这样说，凤云霄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这会子又谦逊起来了？以前只要星华一走开，你就变了一张脸，现在又这样假客气，为的是哪般？”
　　龙七叶低头，轻声说：“以前是小的无知冒犯，还望凤公子原谅。”
　　凤云霄抱着胳膊打量着他，心想这人还真是有点意思，看着好似很难相处的冷硬样子，其实还是很好收买的嘛，一瓶伤药似乎就搞定了。
　　“我不需要你的道谢。”他忽然玩心大起，想要逗逗眼前这个总是冷冰冰的少年。“你说请我原谅，那就拿出你的诚意来给我看看。我想起你我刚认识时，我向你提出过一个要求，当时你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你还记得吗？”
　　“这……”
　　龙七叶当然还记得，因为这个要求凤云霄提出过不止一次，那就是和他比试剑术。他都拒绝了，没想到凤云霄会在这个时候，再度提出来。
　　“凤公子……真的想要和我比剑？”
　　“当然是真的。你以为我是什么人，难道就是看你不顺眼，找个比剑的借口趁机打你一顿吗？”凤云霄深觉人格受辱，很不高兴地说。
　　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曾经受人恩惠，以致于如今的龙七叶再面对着凤云霄，明显有些底气不足了。
　　“不敢……以前，是小人错了。”
　　“行了，你也别小人小人的了。”凤云霄摆了摆手。“你到底是江湖上有名的剑客，我也不是你的主子，没有必要这样卑微。我之所以想与你论剑，是因为你我都是以剑成名，我想探讨你的剑道与我的剑道究竟有何不同，能否令我对剑道的领悟更进一步，你能明白吗？”
　　龙七叶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我明白。”
　　“凤公子既然能坦诚相告，我也不怕实话实说。凤公子，论起杀人的手段，你不如我；但论起对剑道的造诣，我根本不能与你相提并论。”
　　他抬起头，慢慢地说：“凤公子，你是一个真正的剑客，追求的是剑道的真义。而我，只是一个用剑的杀手，我所学的都是杀人的手段，以及保护自己不被杀的本领。与这样的我论剑，你绝不会看见你所想要追求的剑道，只会令你感到失望。”
　　停了一会儿，他又说：“我知道高明的剑者最大的寂寞，就是寻找不到共论剑的对手，一生的追求只是为此。凤公子，你是剑术天才，又痴迷于剑道，我知道你追求剑道的心是虔诚的，也明白你想与我论剑的愿望，是真诚的。为了感谢你的恩惠，我原本应该满足你的心愿。只可惜，我并不是真正的剑客，一个杀手，又如何实现你追求剑道的心愿。”
　　凤云霄惊讶地看着他，他还是第一次听龙七叶这样长篇大论的说话，居然有些不适应起来。当他对他的态度不再怀有无名的敌意以及刻意的疏离时，竟然如此认真地给予了他答复。
　　“杀手……你说你不是剑客，只是杀手。可是杀手的剑，原来也能如此有灵气。不，不仅是剑，你的人，也是一样。龙七叶，你不该是个奴隶，像你这样的人成为奴隶，真是太可惜了。你有着非凡的天赋，如果你能够挣脱束缚你自由的枷锁，总有一天，你将会站在剑道的顶峰。”
　　龙七叶默然无语，那双令人一见印象深刻的眼中，光芒闪动，犹如雪刃流光。
　　“你不是剑客，但你本身，就是一柄剑，一柄世间罕见的，绝世名剑。”
　　从那以后，凤云霄再没有提过和龙七叶比剑的事。从那一天后，他和龙七叶的关系，也有了微妙的变化。当他们不再像从前那样，互相只看见对方缺点的时候，发现原来那个人其实也是有着美好的一面，不该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龙星华病好之后，在龙七叶的护卫下，与凤云霄又见了几次面。只是随着龙在承在山庄的时候渐多，她能随意出庄的机会大大减少了，只能与凤云霄鸿雁往来。于是龙七叶只要不出庄公干，就得给他们当青鸾信使，来回送信。这样跑来跑去，他和凤云霄倒是越来越熟悉了，更何况自从那一天之后，彼此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相看两相厌，时间一长，居然也算得上比较融洽了。


第49章　第　49　章
　　“七叶，你来得正好。”
　　接了龙星华的信，凤云霄并不急于拆阅回信，而是让他稍等片刻，自己从书房里拿了本书出来，递给了他。
　　“我新近得到了一本剑谱，里面的剑法我看了一下，不太适合我，倒有些像你的风格。你来看看，对你的剑术是不是有所参考。”
　　“哦。”
　　从凤云霄手里接过剑谱，龙七叶接过剑谱翻看了数页，发现其中的剑术确实和自己的风格十分吻合，于某些细微之处更显奥妙，忍不住一页一页地往下翻看起来。
　　“不用着急。”看着他专注的神情，凤云霄不禁微微一笑。“既然你喜欢，这剑谱就送给你了，拿回去慢慢研究吧。”
　　龙七叶吃惊地抬头，显得十分意外。
　　“凤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他说：“可对我来说，能够杀人的剑法就是好剑法，这剑谱于我……其实只是暴殄天物。”
　　“口不应心。”凤云霄不屑地直指着他。“你明明是喜欢的，不是吗？既然喜欢，那就接受。何必给自己那么多的枷锁，别人束缚你，难道你自己也要束缚自己吗？”
　　“我……”
　　龙七叶垂下了头。
　　的确如凤云霄所说，不是不喜欢，怎么能不喜欢？被训练成什么人不是他的本意，但是对于武学的痴迷，却是真心的。他喜爱武学，更喜爱剑道，这种喜爱仿佛与生俱来。如果有可能，他也希望能够像凤云霄一样，潜心于剑道，领悟武学的真谛。
　　但是，他不能。
　　在被官卖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一生为奴的命运，他又能奢望什么呢？
　　“我觉得，你有时候，心思太重了。”
　　凤云霄说：“你在龙翔山庄是奴，但在我凤鸣楼不是。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剑术高手，虽然你自认不是剑客。所以，你用不着压抑自己，如果真心喜欢，就坦然承认并接受。你本不该是一个瞻头顾尾的人，我也不希望你变成那样的人。”
　　“我……”
　　龙七叶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是的，我喜欢……多谢凤公子。”
　　“这就对了！”
　　凤云霄很高兴，抬手按在了他的肩上。“我知道你是个心重的人，但一个人心思太沉重了，不好。你是星华最信任的人，她一直都拿你当兄长看，星华和我说过，将来她出阁的时候，总要想办法将你的卖身契要过来，还你自由。”
　　龙七叶猛然抬头，惊愕地看着他，凤云霄微微一笑。
　　“所以，你的将来会怎样还未可知。人活在世上，只要一息尚存，就绝不要轻言放弃。”
　　龙七叶看着他，依然沉默。虽然不言不语，但凤云霄却能看见，在那沉静外表下，那双明亮双眸中隐藏的炽烈火光。
　　“我正要去练剑，你既然来了，就一起去吧，也让我看看你的剑术。你不愿意和我实战切磋，我也不勉强，左右探讨探讨，总是可行的吧。”
　　龙七叶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可又说不出来，不过也凤云霄没给他拒绝的机会，说道：“你又想说什么？难道你对自己就那么没有信心，连探讨一下剑术都觉得不配吗？”
　　“不是！”
　　“不是就好。”凤云霄笑了起来，说：“你说你不是个剑客，但我觉得，就算你现在不是，但以你的天赋，总有一天会成为真正的剑客，你就不必妄自菲薄了。”
　　说着他一伸手，重重按在了龙七叶的肩上。
　　“没什么好顾忌的，跟我来吧！”
　　龙七叶其实想说的根本不是剑客不剑客的问题，因为，他是不是剑客一点不重要，完成任务才最重要……他只是奉命来送信的，另外最好能带着凤云霄的回信回去，任务一半都没完成，跑去和人研究起剑术来，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当然以上也只能想想而已，他什么也没说出来。还没有等他想明白，就已经糊里糊涂，身不由己地被凤云霄拐到了练武场，探讨了一个下午的剑术。直到太阳都快下山的时候，才总算等到凤大公子想起他来的正事，看了书信并提笔回信，让他带回龙翔山庄复命去了。
　　也曾冷眼相对，也曾意气相争，也曾友善平和。
　　也许，他们本可以成为朋友，甚至一度他们的关系向着友人的方向突飞猛进。但为何终究有一天，所有的善意与美好，都毁于一旦。
　　在以后的岁月里，在那辗转反侧，恶梦难消的五年中，凤云霄常常忍不住会想，如果没有和纳兰月明的那段过往，一切是不是都有所不同？如果自己从未招惹过纳兰月明，或者，如果龙七叶的主人不是他，那么所有的悲剧，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到底是谁的罪过？是罪在他的风流薄幸，还是龙在承的残酷寡恩？
　　“你说你今天见到了他？难道说他也是这青州人氏？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