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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路远-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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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找不到你,又如何做得你师父?”
  谢准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约摸二十来岁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们身后。那人疏眉朗目,姿容秀丽甚至不输女子,微笑时眼中却别有一番风流,手中一柄玉骨缎面的“月笼寒江”扇。他惊讶于那人的轻功之高……恐怕连父亲都难以企及。
  “师父!”叶天佑迎了上去。
  “几日未见,却听说你差点卷入了凉州官银案……”男子的目光移到谢准身上,“还交了个朋友?”
  “师父,这位是……”
  “晚辈谢准,见过前辈。”谢准慌忙上前行礼,一边暗自打量对方,这人不仅内功深不可测,生得也着实好看,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不敢当,在下复姓南宫,谢公子和江湖同仁一样称我南宫就好……”南宫状似不经意地说,“谢公子何故那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在下?”
  谢准一惊,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唐突,“晚辈失礼了……只是……天佑说起师父,晚辈本以为是个老人家呢。”
  “天佑,你这朋友着实是有趣得很。”南宫虽眼中带笑,谢准却没来由地紧张了起来,好像自己那点心思已经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对方面前,对方却好整以暇地不准备拆穿,“谢公子可是要去凉州?”
  他点点头,“正是”。
  “哦?正巧我们也是要去凉州,天色已晚,谢公子可要一起同行?”
  他不假思索地拒绝,“前辈好意晚辈心领了,只是晚辈还有一些事情要耽搁……”看到南宫正注视着自己,他竟有些心虚,抱拳道,“待到了凉州,晚辈一定前来拜会。”
  他这么说本来只是为了有个台阶下,没料到叶天佑听了这话竟是喜出望外。“太好了,师父和我最近都会在伽蓝寺,阿准,你若要来,到伽蓝寺找门人通报一声就是。”
  这样一来,他越发难以推脱了。叶天佑他是愿意见的,可是南宫这个人实在让他觉得难以对付。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答应下来,“短则三五天,长则十日,在下一定前来。”
  “如此甚好,”南宫微微笑了起来,“像谢公子这般有趣的人,我们一定有再遇上的机会的。”


第3章 第二章 药庐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染上了酗酒的习惯。只有在醉得仿佛灵魂已经离开肉体之际,他才能短暂地逃避在独处时铺天盖地袭来的那些曾经被他视作是软弱的复杂情绪。
  恸哭声不绝于耳。
  他依稀记得那天在刑场上,好像也是这样的哭声。
  一百五十三人。
  那饮了太多血腥的枪尖终于也有些钝了。他已经记不清到底取了多少人的性命,血液溅到身上的温热感觉能带给人短暂的安慰,以及心灵的空虚仿佛被填满的错觉。
  然而唯独没有他设想中那份复仇的喜悦感。
  深重的疲惫感袭来,那一路来被按捺住的彷徨终于从记忆深处浮出水面。他的思绪不合时宜地飘到千里之外的那座草庐,傍晚的漫天云霞和炊烟仿佛近在眼前……下一刻,变成流淌的暗红血液和满目的冲天火光。
  陆玄青和前面那女子一前一后地走着,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一个敬而远之的距离——他见识过她的手段,虽是女儿之身,出手凌厉却不亚于男子。那女子高鼻深目,皮肤白皙,模样是极美的,可惜一颦一笑都透着些冷淡,让人不敢造次。
  到了后山,他恭恭敬敬地对那女子道:“天色已晚,这里离药庐不远,芸儿姑娘不必再送了。”
  那女子停下了脚步,神情古怪地上下打量他。“你不会真以为我叫陈芸儿吧?”
  “不是吗?”他不明就里,即使不是,那也是她自报的名字,他这样称呼她好像也没什么不妥当……她为什么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呢?
  女子沉默了一会,“……我姓云,以后就不要再芸儿芸儿地称我了。”
  “是……云姑娘。”
  “来来回回的,还是一样,”她五味杂陈地看了他一眼,“算了,以后你就称我无忧吧。”
  “好……”陆玄青并没有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但她既然主动指明了方向,他当然得顺着她的意思,“无忧姑娘留步吧。”
  云无忧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笑意,“可惜我不是来送你的,我是来看着你让你不要造次的,走吧。”
  他有些生气:“教主旧伤已经好了大半,往后安心调理便是,岂有再硬把郎中留在这里的道理?更何况……”话说到一般,他见云无忧正侧目注视着自己,迟疑片刻,壮着胆子说,“……更何况,姑娘先前既然说是‘请’,便不该这般提防。”
  “说得也是,”云无忧颔首道,“那时候应该说‘滚’。”
  陆玄青从未听她以这样的口气说话,即使不懂人情世故如他,也能听得出云无忧是真的生气了。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心里觉得着实有点冤枉,但是他也不想惹麻烦,便自顾自地往药庐走去,不再同她说半句话。
  云无忧也懒得搭理他,只是在相隔不远的地方亦步亦随地跟着,两人走到药庐门口,突然停下了脚步。
  只见药庐门外躺着一个人,身形颀长,眉目深邃,盛酒用的皮囊扔在一边,撒了些许残酒出来,两人走到他跟前时,他没什么反应,想必是睡着了。
  “这个酒鬼,怎么每回都在这里喝醉。”云无忧低声抱怨了一句,却看见陆玄青早已蹲下身去扶起了他,“没事,我来吧。”他语气温和,却无形中透出几分固执。
  电光火石间,云无忧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你好好照顾他吧。”她说。
  元廷秀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草药的香气包围中。他像是被火热的石板烫到一样惊坐起来,是了,昨夜他喝得大醉,不知什么时候又来了这里。
  他跌跌撞撞地往屋外走去,宿醉加上噩梦的阴影让他一时间有些恍惚,以至于看到那熟悉的一袭青衫时,竟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阿青……”
  “你醒了?”陆玄青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无悲无喜,平静得像是一口漆黑的深井。“我熬了解酒药,放在桌上,如果有需要就自己拿吧。”说完,他便不再管元廷秀,自顾自地捣着手里的草药。他的江南口音语调软糯,却自有几分不容置啄的意思在。元廷秀低头瞥了一眼桌上那碗汤药,深棕色的液体还腾腾地散着热气,也不知陆玄青已经热了多少次。
  也是,也许是悬壶济世久了,那人就是个滥好人的性子,莫说是对着元廷秀,只怕对着这世上最奸最恶的人也是如此。然而这份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善意却格外让元廷秀感觉不是滋味。他不由分说地从背后抱住陆玄青,对方吃了一惊,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阿青,能治我的药,你心里有数。”他贴着对方的耳鬓轻声说。
  药杵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别这样,师兄……”
  “我说过,不要叫我师兄。”他的声音不知不觉沉了下来。他打从心底里不愿意回忆起那段认贼作父的日子,偏偏那个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又教了他现在的一身本事。恩恩怨怨,总在最不该被想起的时候浮出思绪。
  对方一愣,随即恢复了平日里温和而清冷的语气:“元左使……这样行吗?”
  “何必那么客套,”他像是存心要捉弄对方一般继续在陆玄青耳边低语,“你那一晚可是殷勤得紧……”
  话音刚落,他感受到陆玄青的身子在他怀中颤抖了一下。
  元廷秀知道他不会忘记,毕竟在那天晚上之前他应该从未经历过人事。
  ——吴骏要是泉下有知,听说他的好徒弟就这么被一个魔教妖人占了,不知会不会气得七窍生烟?
  身下那人用沉默应对,但元廷秀自有办法让他开口……但不知为什么,看到那人红了眼眶的样子,却让他心头隐隐作痛。
  半晌,他听到陆玄青幽幽叹了口气,“我知你不过是酒后失态……我不会放在心上。”
  这样若无其事的口吻激怒了他,他按着陆玄青的肩强迫对方转过身来,不由分说地吻了下去。
  “既然如此,那我就让你看看那是不是当真是酒后失态。”
  “我知道你恨师父,”陆玄青叹道,“如果你觉得这样子心里会好受一点,那就做吧。”
  说完,他咬着下唇一言不发,看着他眼里好像是认命的神色,元廷秀心头突然涌起一阵失落,定定地看了他许久。
  “算了,今天便放过你。”
  觉察到他松开了手,陆玄青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元廷秀觉得或许在他看来,自己就是个喜怒无常的魔教妖人……这正与所有的武林正派所见略同。不过那也没什么奇怪的,自从他叛出师门那一天起,他和陆玄青就再也不是同路人了。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许久,陆玄青迟疑着开口:“师……你昨晚一直在说梦话。”
  元廷秀哑然失笑,“你莫不是要说,要给我开安神的方子吧。”
  “你……”陆玄青叹了一口气,“听起来,应该是梦见了在愗善的事情……你说灭族之仇不共戴天,如今只是血债血偿……当年在愗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一怔,“那些事我不想提,也轮不到你过问,下次别问了。对了,倒是有件事要问你。”
  “什么事?”
  “你这里有纸笔吗?”
  陆玄青眼中的疑惑尚未褪去,但见他神情严肃,便不再多问什么,点了点头,进屋内取了纸笔,“要写什么?”
  元廷秀不语,却将他推入里屋,锁上了房门,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周围的情况。
  “附近没有人。”陆玄青低声说。
  元廷秀知道,他自幼五感异于常人,他若是这么说,是绝对有把握的,于是附在他耳边轻声说:“这件事我也无其他人可托……替我写一张字条。”
  “这倒好办,”陆玄青苦笑道,用毛笔蘸了点砚内残墨,“写什么?”
  “霹雳雷火弹二十箱已至凉州。”元廷秀注意到他眼中的惊讶,“我说,你写,别多问,也别对任何人提起。”
  陆玄青见状,咽下了后面的话,低头在纸上写下元廷秀交待他的事情。清秀的蝇头小楷,那双长年开方抓药的手也长得煞是好看,元廷秀竟瞬间有些恍惚。他刚刚写完最后一个字,拿笔的手突然悬在了半空。
  “有人……来了。”他低声说。
  元廷秀迅速拿过那张墨迹未干的纸揣进袖中,陆玄青慌忙将纸笔收拾好。片刻,外面传来了推门的声音,跟着便是一阵环佩叮当声越来越近,那脚步声在内室门口停住了,有人敲了敲内室的门。元廷秀不由分说地揽过陆玄青,在他颈上轻轻咬了一口,随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开门。
  只见云无忧正站在外面,见元廷秀在内室里,她秀美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情绪,“你这醉鬼……怎么还在这里。”
  “都要出去了,就不能多温存一会吗……阿青,”他带着满不在乎的笑容把陆玄青推到女子面前,“小云儿找你来了。”
  云无忧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打量,最终落在陆玄青颈间那一道红痕上,皱了皱眉,“你在外面招蜂引蝶我不管,带他来是为了医治教主旧伤,可不是为了给你暖床的。”
  “哦?那等教主伤势痊愈,我去求教主将他给了我便是。”虽然心知元廷秀是为了避人耳目,陆玄青还是不由自主地微微红了脸,“别这样。”
  云无忧决定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
  “……教主有事相请,陆公子,随我来吧。”


第4章 第三章 字条
  县衙前的男女老幼争相仰着脖子望着墙壁上那张墨迹未干的告示,好像是要将那张纸盯出个洞来一般。
  “劳驾大叔,让一下。”谢准从人群中探头探脑地挤了过来,烈日炎炎,他这样蹭来蹭去地着实黏腻得慌,边上的汉子不满地瞪了这个不识相的小子一眼,“小孩子家,凑什么热闹,再说你看得懂吗。”
  “看不懂看不懂,大叔,劳驾您给念念好不好?”
  那汉子正因为天气闷热而烦躁着,只觉得着小子忒不识趣,正欲骂上几句,一低头,看见这孩子模样竟是乖巧得紧,不由得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念倒是没关系……可是我不识字啊。”
  谢准心里的小算盘却是噼里啪啦打得飞快,“大叔,我有个法子,你让我坐在你肩上,我给你念那榜文,你看好不好?”
  “上来上来。”汉子边说边把他抱到自己肩上,“那榜文上说的什么?”
  “……为饬谕事。今有贼盗人等,抢夺二府十三县府库,为祸甚剧,城中每坊务须设立保甲稽查。凡发现举止叵测,形迹可疑者,务需拿至县衙盘问。窝藏包庇者,一旦访明,即行拿问,按律治罪,断不姑恕。各宜凛遵……就是这些。”
  汉子听得若有所思,问:“什么意思?”
  “……就是说有一伙江洋大盗,连抢了十三个县的府库,让百姓协助盘查。”
  “对对对,”汉子连连点头,“实话说,我就是考考你。”
  谢准硬生生咽下了差点冲出口的挪郁之辞。“先不说这个了,大叔,你可知道这城里有什么能够住一晚上的地方?”
  “住一晚上?迎宾楼,悦来客栈,清风楼,只要有银子都使得。”
  “这三处我都去过了,”少年叹了口气,“悦来客栈和清风楼都住满了,迎宾楼掌柜有事歇业了。”
  “那可就没办法了……不过,小兄弟你若是有兴致,寻芳阁也是能留宿的。”那汉子耐人寻味地看了他一眼,“你这年纪虽然小了点,但去见见世面也不错。”
  谢准决定不去细想对方说的世面是怎样一番光景。“大叔,天色也黑了,不知你们家能不能腾个角落让小弟凑合一晚?”
  “闹了半天,你这小子是想借宿?”汉子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女人若是知道我带了个来路不明的小子回家借宿,保准没有好脸色。”
  “那您就给大婶买点东西哄哄,”谢准边说边往汉子手里塞了一锭碎银子,“就呆一晚,天亮就走。”
  汉子眼里放光,攥着手里那锭碎银来回摩挲着,嘴上却是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先说好了小兄弟,你可不许添乱。”
  汉子带着他绕了好几个弯,终于来到一处偏僻的民宿里,院子不大,三间屋子,收拾得还算干净。
  房里寂静无声,“大叔,你媳妇呢?”谢准问。
  那汉子不答,反倒哈哈大笑了起来。他心下一惊,只听得屋内传出一个清冷的声音:
  “不嫌弃的话,就由在下招待谢公子吧。”
  说时迟那时快,慕容续的身影从屋内一跃而出,还没等谢准反应过来便已出手,掌风连夺他周身数处大穴。他一边躲开慕容续的攻击一边大喊:“少主别打了,我随你回去便是。”
  慕容续哑然失笑:“你这一招,骗那些捕快可以,骗我却是不行了。”
  与此同时,方才那个汉子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鞭子,一声轻响撕裂空气直逼他面门。所幸他矮那汉子一头,向后一仰,将将避开了攻势,鞭梢击在他身后的墙上,竟将墙面击出一道浅痕。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少主知道这人使鞭,故意派他来,好让我觉得他是运送牲口的……对吗?”见慕容续不置可否,他叹息道,“你们神仙府为了这事,也太下功夫了吧。”
  “岂止如此,你以为那两间客栈是谁包下的?迎宾楼何掌柜又是为什么突然回老家探亲?”慕容续笑道,“我们的人一路都抓不到你,不下点功夫,往后江湖上岂不是要笑我神仙府连一个小孩都拿不住?”
  说话间,慕容续手中折扇一合,竟径直朝他死穴打来,怎料那使鞭的汉子也变化了路数,鞭子游走一圈后掉了个个,直取他双脚。
  纵使他身法轻灵,也难以同时闪避来自两个相反方向的袭击。他没做多少权衡,就让那汉子的长鞭缠住了自己的脚。慕容续挥了挥手,汉子立刻麻利地掏出绳索将谢准捆了个结结实实。他吸了吸鼻子,声音中带着点委屈:“慕容公子下手好狠……”
  “比起这个,你还是想想回去怎么和监丞交待吧。”慕容续毫不领情。
  院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沈殊大步走了进来,待他定睛看清屋内的情形,不由得笑了起来:“子继,你抓住这小子了?”
  “若不是你上次中计,他现在只怕已经在去京城的路上了。”慕容续眼中带了一丝愠怒,道。
  沈殊讪讪一笑,“是我不好,下次一定想办法赔罪……你莫要记恨。”
  “沈大哥,”谢准突然问,“府库银被盗的事情可是还没有线索?”
  “这事情有些难办,县太爷已经上报府衙了……”沈殊顺口一答,旋即反应了过来,“你怎么知道我在查府库银的案子?”
  “你向来爱替官府查那些江洋大盗的案子,再加上这里的县太爷是令尊生前的门生,这一趟必是他请你来的。”谢准说,“不过,上次那个店小二也不像是有本事抢府库银的人,那锭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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