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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台风波录-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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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帘后传出一声重重的咳嗽。
  青年敛起神,奋笔疾书飞快写下两张方子,吹了吹。
  “一般病人都是在药堂里直接抓药的,方子我已记熟了,或者多加一二味药材,全听老爹吩咐。不过……”他无奈地说,“如今出城难,药材空耗甚剧,这么一直不让人进出容州怎么好?何况东岸运进来的货物,都是从容州漕运转出去,这不是长久之计,朝廷早晚会知道沈大人在做什么。”这话已说得相当严厉,青年只以为眼前二人是沈玉书州府里跑腿来又要请他爹去州府坐镇。
  宋虔之与陆观把方子一接就出去。
  出了杏林春,宋虔之已冷得浑身直哆嗦。陆观还想去河边看看。
  “走走,走,不冷。”宋虔之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走快点,就不冷了,你得动起来。”
  宋虔之嗯了一声,拖着鼻涕串,磨磨蹭蹭地往前走,嘟嘟囔囔地说:“陆大人,咱商量个事儿呗。”
  “说。”
  “以后能不大半夜出来办事吗?”
  陆观:“我又没叫你出来。”
  “我得保护你啊。”
  陆观一愣,无语道:“你跟出来是为了保护我?”他不信任地看了一眼病怏怏的宋虔之,“谁保护谁啊!”
  宋虔之冷得话也说不出,一只手扯着陆观的袍袖,陆观只得放慢脚步,边往前走,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京啊?”宋虔之问。
  “五六天吧。”
  回京意味着楼江月那案子可以尽快结了,陆观打算顺着林疏桐那条线把给林疏桐有毒养生茶的宫妃找出来,反正秘书省的案子不过堂,他查他的,丢到苻明韶跟前,他想怎么办怎么办吧。
  “这不是皇上想要的结果。”宋虔之拍了一下陆观的头,陆观完全没料到,没能躲过去,瞪着他。
  宋虔之看得好笑,才一张嘴,感觉嗓子有点燎,咳嗽了一声,被一脸不自在的陆观一条手臂伸来搭着肩,竟像是搂着他一般,宋虔之嘿嘿笑了两声,“你身上真暖和。”顺手还摸了一把陆观敞开的胸怀中那胸肌,手感真不错,越捏越来劲。
  陆观面上抽搐,眉头紧锁:“别发骚……”
  “都是男人。”宋虔之愈发不要脸地把手往陆观怀里贴,暖手。
  “放肆!宋虔之,这是你对待上司的态度?”陆观把宋虔之的手拽出来,那感觉奇怪极了,宋虔之的手又冷又滑在他的心口划来划去,简直要命。
  宋虔之只得把手死死揣在袖子里,面无表情道:“去哪儿?再走一会我就吹成冰棍了。”
  陆观不怀好意地扫了他一眼,点头:“嗯,很大。”
  “……”宋虔之久经风月,登时被噎住说不出话来。
  陆观认真打起嘴炮来,就有十个宋虔之也不是对手。
  乌鸦在树枝上嘎嘎地叫,这时节树杈上叶子落得光秃秃的。树下是容州城里最大的漕运码头。
  看着前方陆观高大而孤独的背影,宋虔之微妙地察觉到。
  陆观来过这里。
  河水尚未封冻,堤坝上结着一层晶莹剔透的薄冰,天一亮就会化开。河水很浅,流速缓慢,小只民船在泥滩上搁浅。
  “老天爷要收人啊。”
  空荡荡的码头上,无人看守,宋虔之话一出口就被风吹得四散,只能听见雪风呜呜。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陆观三两下跃下河岸,往船上去。
  宋虔之只得跟上。
  “这船运过粮。”陆观从甲板上捡起的颗粒,正是尚未脱壳的籼米。
  宋虔之上前一看,连壳放在牙上一碾。
  “是好米,滁奚仓里放出来的。”
  陆观看了一圈,说:“有脚印,已经有人上船来把角落里的米都掏了,我从船板里抠出来的。”
  突然,陆观将宋虔之一把拽到身后,脖子直起,屈起的一脚蹬踏着船舷,隐隐呈现出发力的姿态。
  宋虔之也听见了,有脚步声正在靠近,而且不止一个人。
  码头上地势开阔,且他们就暴露在明处,宋虔之狠狠将鼻涕一吸。
  陆观:“……”
  十数条黑影从零星散落的几条船中掩过来,只等一个号令。

  ☆、容州之困(肆)

  
  就在宋虔之打算把靴子里的匕首拔|出来跟陆观平分时,被陆观一把推进船舱里,脑门撞在船板上,登时嗡的一声眼冒金星。
  宋虔之:“???”
  继而陆观一矮身,也滚进了船里,一把将宋虔之扯到身下。
  嗖嗖数声中,宋虔之听出是弩|箭钉在了船上,正要翻身,被陆观一带,从船板滚过。
  短箭如雨随黑衣人扣动机括发出,一根接着一根射穿竹篾铺成的船篷,陆观抱着宋虔之在船舱内几滚,嗖嗖声短暂停止,是敌人在补上箭,准备第二番发射。
  “走!”宋虔之一声吼,觑机推起陆观,两人猫着腰躲避,从船尾跑出。
  黑影无声无息追了上来。
  陆观与宋虔之在船篷相接之间时隐时现。
  宋虔之想钻进一艘船里,被陆观一把抓住手,推着他往前跑,眼神示意。
  右前方十数米外有间木屋,当是码头守夜人住的地方。
  宋虔之拔出匕首,铮然砍断门上的锁,推门而入,灰尘扑面而来,激得宋虔之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他连忙把口鼻按住。
  已经晚了。
  陆观恨铁不成钢地扶额,只得认栽,他将耳朵贴在门上,果然听见门外连接的木板传递过来被脚步踩踏发出的震颤声,那些人刻意放轻了步子,显然身手不弱。
  陆观抓起砧板旁黑漆漆的一把豁口菜刀,宋虔之左手从另一只靴子里拔出了匕首,两只手中皆握着短匕。
  窗户被顶开指宽的缝,宋虔之右眼贴在那道缝上往外看。
  略略数了一下,有十一个人,均身着黑色夜行衣,井然有序。一闪念间,身后疾风倒卷。
  陆观纵身飞出的同时,宋虔之将窗板猛往外一掀。
  一个黑衣人闷声倒了下去。
  宋虔之疾喘着钻出窗户,两脚脚背倒扣窗台,半身扑出窗,双匕扎在一人肩上,继而两脚一前一后分开,蹬住窗台,拔出左手匕首,改用三指松握匕首,两腿腾起,下半身向上飞旋一转,落地时拔出右边匕首。
  这一系列动作在电光火石之间一气呵成,迅疾如电。
  双匕在宋虔之手里宛如只是两片薄如蝉翼的刀片,随他脚下太极步穿梭自如,一连放倒四人。
  其余人等不敢上前,分散开去。
  宋虔之往前跳了一步。
  面前数人立刻往后退。
  谁知宋虔之并未与他们缠斗,仅仅以背贴着小屋,快步往西侧绕去。
  陆观耳朵一动。
  “当心!”
  宋虔之一手抓着匕首柄,另一手则活动手腕,令寒光在掌间飞旋,听见陆观的声音下意识便去看他。
  陆观脚下两个大步飞跨,手中菜刀随五指分开的去势挥了出去,高速旋转的菜刀绕宋虔之身后那人脖子一圈,倒飞回来。
  黑衣人倒下之前,袖箭挥出。
  陆观更快,将宋虔之抱住就地一滚。宋虔之右手匕首失了手掌的控制,滚出木板,跌在一边。左手将另一把匕首刀锋向内一藏,他手背抵到陆观的腰。
  黑影从宋虔之脸上飞掠而过。
  宋虔之双眸略略张大,抬起左腿盘住陆观一条腿,双手双臂紧抱住陆观雄健的腰身,双臂与大腿同时发力,就在两人向着泥滩滚去时,一连串箭镞钉穿木头的破碎声响起。
  两人合身抱着滚下木板,滚进河岸冰碎之中,泥水河沙沾得满身都是,瞬时狼狈不堪。
  宋虔之呸了一声吐出一口泥,牙床被直钻头骨的冰寒激得一抖。正要从陆观身上起来,被陆观一把抓住肩,往薄冰层上滚。
  河中水枯,却也有尺深,刺骨寒冷的泥水毫不留情往两人身上招呼。
  陆观抓住宋虔之的手臂,一手拦腰一抱,将他咚的一声麻袋一样扔上河中一条船。
  耳中风声呼呼,宋虔之一下滚进船舱底部,当当当数声,船板上整齐钉了一排短箭,他拔下其中一根,从袍襟撕下一块布包起塞进怀里。
  外面陆观一声怒喝。
  宋虔之趴在船舷上只露出半个脑袋,喘着粗气往外看,他耳朵里嗡嗡作响,冷得呼吸时肺里拉风箱一般地响。
  陆观早已弃了菜刀,倒拔起岸边儿臂粗的一棵树,双手持着,他分开的两脚钉在地上,下盘稳如泰山,移步之间,口中一声暴喝。
  那一声有山崩海啸之势。
  宋虔之趴在船上冷得瑟瑟发抖,震惊地看见陆观将四尺余的树干耍得如飞,他右脚提起,再落下时便将重心定在左脚,右脚配合手中长棍,刷刷数下,矫若游龙,去势磅礴。
  短短数息,黑衣人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一声尖锐哨响。
  陆观一愣。
  “抓一个活口!”宋虔之在船上大喊,跳出船舷。
  陆观追上去的步势明显一滞。
  “算了,我们没死,他们还会来。”宋虔之喘着气,心头一松,笑赞道,“你身手不错……”
  话音未落,一只手搭到宋虔之的肩头。
  宋虔之眉心一皱,侧低头去看,就见那只手指缝中俱是鲜血,血色发黑,木棍滚落在陆观的脚边,他整个身体沉重而无可挽回地朝前倒在宋虔之身上。
  宋虔之心中一虚,不由自主接住陆观,见他双目紧闭,脸色更黑了……
  宋虔之心说到底是本来就这么黑还是自己记错了,怕是中毒,连忙撕开陆观的衣袍,见到他左臂中了一箭,忙把人扶到地上坐着,踉踉跄跄跑到泥滩里去找匕首。
  宋虔之在衣袍上擦干净匕首,抖着手,冰冷刀锋贴上陆观的上臂。
  陆观眼睛倏然睁开,眼神狠厉如虎,寒霜之下藏着一层微弱荧光。
  这一眼令宋虔之心中发抖。
  继而陆观闭上了眼,将头靠上宋虔之的肩膀,受伤那只手发着抖抬了起来,手掌紧紧抓了宋虔之手臂一下,手滑落之时,被宋虔之一把抓住,他下巴压住陆观的另一侧肩窝,持匕首的手自陆观脖颈绕过,咬住唇。
  刀锋准确地破开陆观发黑的伤口,将变了色的腐肉一并剜去。
  这时,靠在宋虔之肩头的力道加重,两人本是贴在一起,宋虔之分明感到陆观全身紧紧绷住。
  宋虔之加快动作剖开伤口,松了口气,小声贴在陆观耳畔说:“没事了,射歪了,我把这块肉挖下来,你忍一忍。”
  陆观嗯了一声。
  那一声轻过飘飞下来的第一瓣鹅毛雪。
  宋虔之又剔除几块变色的腐肉,抬起陆观的手看了看,只有虎口迸裂,他清理了虎口的伤,跑到河滩上,捧起未化开的冰渣跑回来。
  冰水按上陆观伤口时,他两条腿登时弹起,膝盖屈起,脚蹬入泥地。
  如是数次,宋虔之把陆观背在背上。
  雪下大起来,陆观已失去知觉,宋虔之怕扯到刚包扎的伤口,只得一手抓住他没受伤的右臂,一手托着他的左边臀,虚起眼努力分辨方向,回州府衙门。
  整座州府衙门瞬间被叫醒,灯火通明起来,丫鬟不断端进去清水,端出来血水。宋虔之给陆观放了两次血,杏林春的老大夫才被请来。
  那老大夫是被周先背在背上背来的,落地好一阵眼花,站稳后被宋虔之让到床畔。
  “我的针……”
  周先从肩上卸下褡裢和药箱。
  “人太多了,都出去,留两个丫鬟听使唤。”大夫视线在屋内扫了一圈,吩咐道,“将窗户打开半扇。”
  宋虔之与周先站在二楼,看见一个仆役给沈玉书打着伞遮住他头顶,人影匆匆进了这座楼。
  沈玉书脸色难看,扫了一眼,便道:“陆大人生病了?”
  折腾大半夜,宋虔之有气无力地说:“中毒,有人刺杀我们。”
  钦差要是死在容州府里,沈玉书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也将第一个受到怀疑,登时面如土色。正要进去,被宋虔之一把抓住。
  “大夫在里头,沈大人且等等。让人煮点姜汤给我喝。”宋虔之头痛得很,给沈玉书找了事情,沈玉书下楼去。
  “太危险了,你们干什么去了?”周先面有愠色,“要是我在,陆大人定不会受伤。”
  宋虔之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又觉他也没说错,陆观受伤他有一定责任,如果不是箭上有毒,陆观这点伤也不打紧。
  “究竟发生了什么?”周先问。
  宋虔之将经过朝他简单说了,婢女端了盆血水出来,看得宋虔之眼角直跳。
  婢女进去前,被宋虔之拽住问:“怎么样了?”
  “扎着针,放了些毒血,正在缝合。”
  宋虔之茫然地盯着那扇窗户,朝周先问:“容州,什么人会来行刺,你说,他们是要刺杀钦差,还是只是以为我们是州府公干?可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从州府离开……州府有人盯着我们?”
  “把州府衙门的人全抓起来审问。”周先道。
  宋虔之被他气笑了。
  “都蒙面穿夜行衣,无凭无据就要抓人审问,还好你是麒麟卫,你要是做一方父母官,牢房都不够关你抓的人。”
  “那怎么办?”
  宋虔之叹了口气,望着周先:“你去休息,等陆大人醒来再说。”
  “小侯爷呢?”
  “好歹是救我受的伤,我等一会,等我的姜汤,喝了就去睡。应该死不了。”
  夜雪茫茫,庭院中花草久无人打扫,一派荒芜。
  沈玉书亲手把姜汤捧来,宋虔之喝了,让他先去睡。
  沈玉书苦笑摇头,看了一眼雪白的窗纸:“哪儿还睡得着,今夜二位钦差去哪儿了?怎么会遇袭?”
  “去了杏林春。”
  “就是那间药堂,去做什么?”沈玉书急道,“就是要查案大半夜也不该去,外面哪儿有人?”
  宋虔之想到那些在杏林春外面排队的病人,叹了口气:“有的,还很多。也打听到了一点消息。”
  “值得吗?”沈玉书眉头一拧。
  宋虔之会意,答:“不值一条命。”
  “陆大人到底是想干什么?”沈玉书一头冷汗,尚带了些许怒意地问宋虔之。
  一股恍惚之色掠过宋虔之眼底,他摇头:“可能秘书监发现了什么,但没告诉我,我也不知道。”宋虔之想到哪些运粮的船,从衢州到容州走陆路,三日即可到达,不会走水运。滁奚仓的米也供应京城,是以宋虔之一尝就凭那股独特的米香判断出是从滁奚仓放出来的。
  当时突然遇袭,他竟然没想到这一茬。
  宋虔之眼神一动。
  沈玉书两手互搓,焦躁地来回走动。
  “我给他放过血,不会有性命之忧,沈大人先去睡觉,明日还要去审龙金山。”
  沈玉书脚步一顿。
  “宋大人知道龙金山此人?”
  宋虔之笑了笑,没有答话。
  沈玉书揣着满腹狐疑,却也没再等下去,下楼回他的房间去。
  过了四更,大夫方从房中满头大汗出来,面如金纸,脸上皱纹愈发显得深刻。
  “快扶老大夫去休息。”宋虔之已吩咐人收拾了一间房,那大夫的儿子走路过来早已到了,此刻扶着老者。
  “得留个人看守,十二个时辰以内醒来,就无事了。”
  宋虔之应了,目送老者进了西边一间房,才推门而入,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正开着窗户在散味道。宋虔之走过去把窗户关了,只留下一条指宽的缝隙,在榻边坐下。
  陆观已经睡着了,被子盖着,只露出一张如铁一般刚毅的脸。
  “陆观,陆舜钦。”宋虔之屈起食指碰了碰他侧脸上的疤,心中腾起一股不明的意味。
  一间普通的民居后院之中,老槐树今冬不知为何枯萎,叶子全落了,被人砍开才发现树干早已经蛀空。屋主人反叫人不要砍了,将树留在这里。
  只有一间房间亮着灯。
  沉闷的一声落地,一条黑影来到屋檐下,手不稳地提着剑。
  门里的人显然看不见,他依然单膝跪在门外,拱手为礼。
  “属下失职,让那厮逃走了。”
  屋内久久没有人说话。
  黑衣人便在门外跪着,一片暗色淌到地上。
  小半个时辰后,房中响起一个带着疲惫的男声:“今日动手仓促,对方已有防备,一击不中,就不要再动手了。钱粮的事你不要插手,我让乙去办。”
  “是。”
  “下去吧。”
  黑影站起身,定了定,摇摇晃晃冲出院落,拉下面罩,将夜行衣脱在水井边,内里也是一身黑袍,打开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立刻有人打水洗衣,又有人把水泼在窗下清洗血迹。
  屋里的人问:“他受伤了?”
  “是,流了不少血。”
  “清理干净,不要留下痕迹。衣服别洗了,烧了。”
  亮了一夜的灯熄灭,整个院落暗了下去。
  

  ☆、容州之困(伍)

  外面有人说话,将宋虔之吵醒了,他坐起身,发现天已经亮了,旁边躺着陆观,还没醒。
  宋虔之手忙脚乱把八爪鱼一样挂在陆观身上的手脚缩回来,扯开点被子胆战心惊看了一眼。
  还好没把陆观伤口压着,他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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