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恣睢之臣-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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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王该死。
第3章 世子
大岚都知道的燕王世子是个哑巴,可偏偏他还真不是。
燕王和燕王妃伉俪情深,这一脉有四个儿子,辛弈是最小的。他出生的时候他三哥都十二岁了,他才断奶的时候燕王妃身体不好,哥哥们就轮流带着他。大概是自小被哥哥们在马背上拎来拎去,辛弈起初不大会说话,说话也是个词不达意的小结巴。他三哥最没个正经样,就喜欢跟着他学,被燕王和他大哥揍了无数次也改不掉捉弄小幺的习惯,久了辛弈就不爱说话,尤其到了年末元春的时候,王府里都是乱七八糟的客人,一旦出席宴会他就跟着他面瘫脸的二哥一起当柱子。这样渐过了几年,他长大些的时候外边就已经在传他是个哑巴的蜚语,那会京都和北阳关系渐绷,燕王大抵是察觉到了京都对他儿子们的虎视眈眈,所以对外传的哑巴言论丝毫不解释。
后来燕王妃会叮嘱他出门少语,哥哥们在外也时常护着他不言。他起初以为是自己结巴让家里丢脸,一个人在屋里对着墙壁含着石子读书练习过一年多,练得口齿伶俐可以笑话他三哥的时候,他二哥死了。
洪兴五十一年春寒时,燕王二子辛敬冻死在平王藩地山阴婆娑城外八百里。尸体是平王差人送回北阳的,身上随便盖了面北阳燕王旗。到府里的时候天还飘着雪,他大哥掀开旗盯着人看了半响,一言不发。后来要下葬的前一天夜里,辛弈在灵堂看见他大哥睡在棺材里,无声中眼泪湿了一夜。
紧接着五十一年秋,大苑因草场划归与大岚再起纷争,燕、平王相继出征,才入冬时,燕王三子辛笠被射杀在阵前。一箭穿心,四箭定身,就在北阳燕王旗上,像是赤裸裸的挑衅。然而其中三支箭,自后而来。
五十三年冬,燕王妃应太后懿旨入宫,于元春节夜暴毙而亡。
五十四年初,燕王辛振盛于大苑境内战死。
五十四年春,燕王长子辛靖破大苑,逐各部,于宛泽遭袭,战死。
五十四年冬,平王凯旋。
辛弈被送入京都,然而车至城外,圣上因心力交瘁病倒龙榻,平王以旧子伤目为由,将辛弈转接入自己府中。
这一入,就是四年。
辛弈醒过来。
眼睛红肿的难受,他用手背贴了半响,觉得烫手。脑中浑浑噩噩,胸口空荡无物。
床边放下了沉沉的帷幕,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也听不见其他声响。
辛弈翻了个身,一块冰凉咯在手臂一边,他抬臂一看,是昨日在柏九手中见过的羊脂玉佩。这玉佩出彩的地方是一面活灵活现的雕出了猛虎扑食的凶悍雷霆,一面又急转画风雕成了幼兔抱白菜的天真活泼。底下坠了藏蓝色的穗子,十分宝贝。
辛弈拿在手上看,脑中便渐渐浮出昨夜柏九近在咫尺的眉眼和低音,脸顿时变得和眼睛一样烧灼烫手。他揉了揉脸,又翻个身,想不到哑巴会开口说话这件事该怎么解释。
燕王世子是哑巴,和燕王世子会说话,这两者作用大大不同,整个大岚对此态度也截然不同。该怎么继续遮掩,这是问题。
他正望着床沿苦恼,不料帷幕开了条边。正午的阳光泄进来,微微刺眼,然而比阳光更刺眼的是露出的那个人。
柏九今日着的是象牙白的宽衫,松垮在肩头,与他在外紧扣盘领的禁欲迥然不同。见辛弈还肿着眼睛,神情和睡醒时的懵态如出一辙。不禁探了身进来问,“饿了吗?”
辛弈肚子立刻应景的叫了几声,他面上一滞,目光只管飘开,转了一圈又回到柏九脸上。
柏九没笑出声,但目光也差不多了,转身对曲老道:“收拾一下上饭。”
辛弈洗漱收拾完后饭菜已经上了桌,他碗里的米饭堆成了小山尖。辛弈对粮食很珍惜,把碗里的饭吃的干干净净。柏九也不出声催促,就坐在窗边榻上拿着一块还未经雕琢的璞玉想着什么。饭后有个大夫来,开了些平心静气和平复伤痕的药。不过有些疤痕时间太久,恐怕难以消掉。
曲老送大夫出院,屋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柏九端详着玉不开口,辛弈也不知该说什么,在柏九的对面有些坐立难安。
“下午无事,你若困了还可以睡。”突然一声让辛弈吓了一跳。柏九正用指尖在玉上轻轻划动着,没有抬头。
“啊。”辛弈轻啊一声,喉咙有些干涩,他道:“多谢……大人。”柏九没回答,辛弈缓了缓嗓子,道:“昨夜也多谢大人……我……”
我什么呢?
我不是哑巴?或者我是因为平王死的大快人心了所以不哑巴了?
柏九狭眸看过来,辛弈一阵紧张,手心都泛起了细微的湿意。他见皇帝都没这么紧张,不知是不是昨夜近在咫尺的后遗症,总之在那双眸子注视下他有些燥,到了嘴边的我一个转弯,变成了:“大人下午要睡吗?”
璞玉在指间转换着把玩,柏九靠在软靠上直直的看着他,“你要和我一起睡吗?”
“不……”辛弈结巴道:“不敢劳烦。”
柏九看了他半响,看到他耳尖微红,目光不禁一阵停留。辛弈只得垂头将案上的茶杯看了个仔仔细细彻彻底底,还能感觉到他目光没移动过。
幸好谢净生及时来了,辛弈才松了口气。谁知这一口气还没彻底松完,柏九陡然回头将他放松的神色看了个清楚,辛弈还没来得及恢复,这人就真走了。
这一次辛弈提着一口气直到看不见柏九,才舒出来躺倒在软榻上。垫子松软,他滚了一圈,埋脸在软靠上,一股清清凉凉特别的味道……是柏九身上的味道。辛弈埋了半天,才翻过身仰躺,日光散了一身,他张开手臂,浑身都暖洋洋的舒服。就是胸口空荡荡的发寒,让他忍不住将软靠拉过来抱住,感觉好受一些,就这么眯着眼躺在阳光里,睡着了。
谢净生不能在京都久待,今日柏九给他在京都最好的笑笑楼里开了送行宴。来的大多都是锦衣卫出身的兄弟,谢净生和众人少不得对柏九敬酒。柏九在宴上一向甚少说话,大家玩的热闹,他在座上也颇显慵散,大家才敢更热闹。
酒至酣时自然不能少了美人,男男女女只要是美人都是娇客。不过谢净生这个人有个有意思的地方,他每每喝醉酒就会十分正派,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被众人又嘲笑一番。
昨夜哄睡了辛弈,柏九却没有睡。现在又喝了不少酒,难免有些头疼,习惯性的去摸腰间玉佩,又想起来扔在辛弈床上了。想到辛弈的床,就得想到辛弈。想到辛弈,他敲着案沿的指尖就乱了节奏。愣了半响,突然觉得这宴到这个点已然无趣了。
不如回去?
不如……回去。
这个念头一清晰,柏九就忽然烦躁起来。有眼色的怕他觉得冷场,赶紧又敬酒,这一敬又是轮番不停。
辛弈是被曲老唤醒的,醒来时外边已经黄昏了。曲老让人上了饭,站一边陪着他用了,末了还怕他无趣,又陪着他在院子里转转。
辛弈乐的和老人家转,两人就这么在院子里走。到了书房那块地,曲老给他指,“世子爷瞧,这池里都是庄子里挑送过来的鱼,新鲜肥美,改日您要是有兴致,一定要在这池里钓几条玩。”
侍奉的都隔了七八步,曲老又是柏九打点过的,辛弈不怕人听见,只笑,酒窝甜不死人。他还未听说过哪个达官显贵书房前的池里放这些鱼养,想到柏九笑似非笑的样子又觉得正合适,不禁笑出声,对曲老小声道:“谁的主意?”
曲老也配合的小声道:“大人整院子的时候想的家里要闲适舒服,钓鱼是最好不过的嘛。”
辛弈瞧见那池子里的鱼还真一个个肥美的很,觉得有趣,道:“那还少些东西,不然还真颇具野趣。”
曲老立刻洗耳恭听。
辛弈道:“如果再添一叶扁舟,那不凑个正好。”
曲老合掌哈哈大笑,“若再上两三布衣渔童,就是桃林散境,美得很。”
两人便这么边聊边转,不待到后边的马场天已经暗了,辛弈便停了步,没去看,和曲老往回走。自有下人在前边引灯照路,曲老在一边留心着辛弈脚下,见辛弈神色渐渐平复,便知道他心中有事。
“老奴这一到夏夜就心烦。”
辛弈嗯了声,抬头好奇道:“为何?”
曲老摸着短须露出不堪其扰的神情,指了指一旁的草丛,道:“钟乐鼎鸣,实在扰人清梦。”
辛弈被老人的神情逗乐,酒窝又旋在了颊边,他听着这四下热闹的蛐鸣,笑道:“若是再添上蛙声,更是苦不堪言。”他说着偏头,有几分回忆道:“过去我家三哥喜欢斗蛐蛐,每次怕被大哥发现,总往我屋里藏,一藏就是几夜,我那会还是个小结巴,一着急又说不过三哥,被蛐蛐吵的睡不着,就求二哥。二哥总有法子,半夜带我把蛐蛐塞到三哥被窝里,被三哥记住了,找机会揍我。最后闹到大哥那里,让大哥揍了一顿。”他说到这里,目光望向昏暗中起伏的房檐,声音渐低:“娘为了哄我,就让爹和哥哥们在府里给我挂灯笼,五颜六色,一个一个挂,挂满整个府上,晚上举目都是颜色……”
辛弈声音停了,在昏暗中露出茫然的神色,像是说到这里,才惊觉这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
曲老一直听着,面上浮出慈色,轻声道:“都是好颜色。”
辛弈笑了笑,两人继续往回走。回到了屋子柏九还未归,辛弈沐浴完后喝了药。曲老本想为他上膏药,辛弈推了,曲老也不强求,便退出屋子不提。
辛弈和柏九一样不喜夜里屋里有人伺候,故而熄了外屋的灯,到里屋隔着屏风褪了衣,对着铜镜自己给伤痕上伤药。最重的伤在后背,是五十七年寒食节平王受刺,拴他在马桩,放了两条恶犬留下的痕迹。
辛弈背过身转头思忖着这伤要不要涂,正认真的想着,忽听屏风边沿被人屈指敲了敲,他一抬眼,就见柏九靠在屏风边,狭眸平静的从他脸上往下滑,如同实质掠过他脖颈锁骨,胸口小腹。
这个目光太平静,平静的令辛弈下腹微微收紧,耳尖先红了起来。他拉了拉衣衫,又觉得两个男人何必故作矫情,手便上下不是,只能望着柏九发愣。
柏九抬手揉了揉额角,道:“我来吧。”
“不敢劳烦。”可是柏九已经到了身前,高出他一头多的男人就这么倾过来,在灯火中异常浓丽鲜明的眉眼让辛弈胸口怦怦撞响,眼见他就要靠过来,辛弈猛然后退一步,柏九一把按住他后退的肩头,辛弈才发觉柏九是倾身拿他身后的伤药。
一股酒气包围住辛弈,柏九直起身,眉梢微挑,“怕什么。”说罢又垂头凑近他眼前,“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连婆娑城都敢烧。”
辛弈哑然,想说什么,谁料柏九认真的揉了揉他的发,像哄小犬一般的低声道:“无妨无妨,一个婆娑城而已,你就是烧了平王的山阴也没什么大不了。转过去吧,我来给你上药。”
他这低语声和昨晚的天差地别,听在耳朵里竟然激起一阵温柔的酥麻。辛弈的耳尖已经烧起来了,只觉得他的气息和酒味混合在一起,让自己也头重脚轻晕起来了。
“嗯?”柏九指尖轻轻触碰在他红透滚烫的耳尖,低笑道:“这什么,好烫。”
第4章 秦王
辛弈恨不得倏地缩起来,冰凉的触感缠绕在耳尖,一圈一圈晕开在他胸口。他一紧张又结巴起来,“你、你不是要上药吗。”
柏九哦了声,就真的用指尖蘸了膏药,在他上身巡逻起伤痕。辛弈转过身,面对着镜子,不料这样看不见他动作,只能看见侧脸的感觉更加明显。
冰凉的手指活动在背上,涂抹间有些痒,辛弈还没来得及收拾表情,就已经从镜中看见了自己的酒窝,他只得转开眼。
柏九垂着眸,眸中却清明一片,指尖的力度说不清道不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直到柏九涂抹完伤药后手指渐渐下滑,从辛弈的后腰际淡淡的收手,让人摸不清是故意还是无意。
辛弈想要罩上衣衫,柏九已经转了身,“不必穿了,你睡吧。”人便转过屏风走了。
留下辛弈耳尖烧烫,莫名其妙。
次日辛弈醒来时柏九已经上朝去了,用过早膳后他和曲老趁着晨凉继续转昨日未转完的院子。
柏九形容的马场其实并不算太小,起码十几匹马一起围场跑不是问题。赤业单宿一棚,因为它脾性随主人。
辛弈将赤业放了出来,让它自己在马场上欢跑了几圈。然后看了另外几匹马,果然都是北阳马,不禁多拍抚一阵,心生亲近。
“果然是老啦,老奴就摸不得赤业。”曲老见赤业和他也亲近,笑道:“若是老奴再年轻几岁,说不定也能驯匹好马。”
辛弈酒窝一现,抚过赤业的长鬓,道:“这是好马,难得的好马。”
曲老道:“赤业当初送入京时,小秦王也喜欢的不行,就是赤业性子烈,只有大人才拿的下。”
他说的这个小秦王是秦王辛振平的世子辛炆,一直养在京都,出了名的京都太岁,跋扈飞扬。辛弈对这个表兄弟没什么印象,他在京都待的时间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只是听过名头而已。
“我能骑马跑两圈吗?”辛弈略过了小秦王,只对马有兴趣。
曲老赶忙退开几步,道:“世子爷请。”
辛弈虽然喜欢赤业,但毕竟是柏九的马,他不便擅自驱驰,便挑了北阳的马,就在马场上小试几圈。一上马他酒窝就情不自禁的露出来,是打心底里的愉快。爱马这个特点,整个北阳如出一辙。
辛弈在马场上一直呆到午时,下马时曲老递了帕给他擦鬓角的汗,见辛弈意犹未尽的抚着马,笑道:“这马场建的时间久了,大人一直忙于政事甚少前来,若是世子爷有兴致,倒能常来转转,也省的下边人偷懒。”
辛弈笑了笑,道:“若是不麻烦,那也好。”
归去用午膳不提,膳后辛弈又懒在了昨日的榻上,抱着软靠在阳光下眯眼午睡。柏九不知为何还未回来,他不回来,辛弈也少一分不自在。
就当这快要入睡时,忽听院中嘈杂起来。辛弈还困乏着神,只听一少年在院中高声跋扈道:“怎么?本公子还进不得他的院子了?”
辛弈翻了个身,就听这人继续道:“王宫里都没这么多规矩!今日本公子偏生要看看赤业,你敢拦!”
曲老仍挂着笑,只道:“大人未归,不敢怠慢炆世子。”
辛炆要比辛弈年长三岁,闻言眉梢一扬,先沉了脸,“本公子自打出生以来,还未被谁在京都的地界上叫一声炆世子。那这不大不小的京都里,还有谁配曲老叫声世子爷?”
“世子爷自然还是世子爷,炆世子也坠不了世子爷的尊贵。”曲老笑呵呵的道:“这是黄口小儿都知道的事情,世子爷可千万别上心。”
辛炆正欲发作,眼角却见那窗沿上趴了个昏昏欲睡的少年,模样温润雅致,眉宇间存几分天真质朴。他心下一转,已经知道这是谁了,面上却纹丝不动,只用手指着那人,道:“这人都入得了平定王的屋子,本公子却入不了平定王的院子。曲老是不是老糊涂了,尊卑礼教也分不清了。”
曲老还是笑眯眯的样子,只道:“既然是平定王的屋子,那自然不是寻常人能入的。只是我家大人心思不同旁人,就是让寻常人入了,那也不是甚么大事。炆世子瞧这天儿毒辣,您打这一直站着也不算事,不如老奴引您去旁院里坐坐,您愿意房梁上坐着大人也不会过问。”
“今儿天气好着呢,本公子一点儿也不热!”辛炆冲辛弈抬了抬下巴,道:“你出来。”
辛弈见他誓不罢休的样子,心下叹气,慢吞吞的走出来。
辛炆推开曲老,拽着辛弈就往后边去,哼了一声道:“本公子可是你家大人的客人盛情相邀来的,你还拦?去马场,本公子要看赤业!”
他们虽是表兄弟,长得却并无相像处。辛炆常年养尊处优跋扈惯了,不挑眉也是一副张扬嚣张的样子。拉了辛弈一路,将他看了几眼,先冷笑道:“你谁啊?”
哑巴自然是回不了话,辛弈只微笑了笑,酒窝浅浅腼腆。
“京都哑巴就一个,还是前两日凑出来的新鲜人物。辛——辛弈是吧?归京了怎么不去秦王府坐坐。”辛炆说着抬手拍了拍辛弈的肩,他比辛弈高些,就这么勾着肩哥俩好的往前走,道“一直窝在阎王后边算什么事?你又不是他儿子。我父王前几日就在念你名呢,不过今日是看在你大哥的面子上,本公子才来瞧瞧。柏九这个疯子没怎么你吧?”
辛弈还是只微笑,神情不变。他大哥在京都还不是万人迷,和秦王的宝贝疙瘩做不了多深的交情。这人来客套是情理之中,但扯着他父王哥哥们不放,就让人烦了。
“你回来两日了,还未见圣上。柏九如今盛宠无限,开了口是举手之劳。”辛炆抬手将头顶的柳条拨开,嗤笑道:“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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