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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歌(正文+番外)-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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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约略猜出了九微的意思,一时啼笑皆非。“你在胡说什么。”
  九微的脸色忽然严肃起来。“殊影,提醒你小心一个人。”
  “谁?”
  “枭长老,不管什么情况,记得离他远一点。”
  “为什么?”
  “他……好男风,听说曾经对弟子用强。” 吞吐了半天,还是说出来。“迦夜住的地方很偏,你又不常出来,可能不太清楚。”
  他的脸冷下来。
  “说真格的,教里最近或许会出事。”九微在他身边坐下来,伸直双腿。
  “什么样的事?”
  “大事。”少年扬起眉,竟有种兴奋期待的跃动。“弄不好会翻天覆地。”
  “你是指……”他微蹙起眉。
  “迦夜最近有什么动静?”
  “不日将往莎车国。”
  少年低低的笑了,“七杀果然都不简单,还是不带你去?”
  “嗯。”
  “也好,只要迦夜能自保,就不会波及到你。”拍拍他的肩。“她走了以后,你尽量不要离开院子。”
  “你打算怎么办?”少年跃跃欲试的神气让他感觉出异样。
  “我会赌一把。” 九微侧过头,明亮的眼睛掠过一抹狠色。“生死有命,只要成功了,我将不再是任人驱策的小卒。”
  “有多大把握。”他捺住担心,没有追问详情。
  “六成吧,看运气。”瞥见他的神色,少年笑出来。“不用紧张,我可是很有信心。况且也不用担心你了,迦夜比我所预想的更……”
  打住了话头,他平平躺在地上。
  “殊影,我知道你不甘心,但现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忍。”
  他何尝不知。
  “迦夜未必对你有好意,可至少有她挡着,你的日子不会太难过。”
  “我是帮不上你了,你自己小心。” 他默然良久,缓缓回答。
  九微也许还能用血肉换来机会,中原人的身份……注定会被提防监控,连类似的谈话都会多少牵累到九微,他不是不懂。
  如此难测的困境,该如何自处。
  翻天覆地……是教中有变?
  所谓的事态无非是权力争执,迦夜为什么离开?九微选择了什么?
  看着仆役收拾迦夜出行的物件,他中断了思绪。随挑选马匹的下役前往司驷监,长日无事可做,闲得有点发闷。
  这里的马也是分等级的。
  打量一匹匹养得膘肥体壮油光水滑的健马,又看了看四周,依稀有点印象。从那个令人窒息的马车里被拖出来大概就是在这了。
  那时还真没想过能活到今天。
  看着凶恶的下役变为一脸谄笑,唯唯诺诺深恐应对不周,实在有点好笑。管事甚至主动为他挑了一匹马,以便在等候的时候骑乘取乐。
  许久不曾骑马,无须鞭策,骏马迅捷奔驰,转瞬已将屋宇抛至身后。山间极大,还有成片的青碧草原,在夏日中散发着草木清香,策马临近一条清澈的小溪,马儿在全力奔走后微微喘息,耐不住诱惑走进溪中,埋头啜饮溪水。他索性跳下马,清凉的水浸过足踝,时有灵巧的游鱼蹿过。
  忽然感觉到某种气息,他蓦然抬头,数十步外有一名男子正看着他,眼神奇异。
  按住惊疑,他回视对方,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脸上并无恶意,却让他暗暗警惕。
  “你是……”
  眼光扫到男子的襟口,绣着极细小的一双黑翼,翼上隐约可见三点金光,他蓦然脊背冒汗,低头行礼。
  “属下是七杀中迦夜的影卫。”
  “那个影卫……我听说过。”男子微微一怔,似在思考什么。
  “属下有事待办,先行告退,尚请见谅。” 他恭敬的后退。
  “等等,你可知我是谁。”
  “请恕属下愚昧。”眼见对方似要踏过来,他咬咬牙,“请恕罪,属下尚有急事,先行一步。”不等对方回答他翻身上马,狂奔而去。
  背后似乎有声音在唤,他头也不回的疾驰。
  三大长老的徽记,唯一不曾见过,只有九微警告过的……
  心在狂跳,若不是对方一刹那的踌躇……
  他强自镇定,将马还给司驷监,又随挑好马匹的仆役一同走出,心下决定再不走出苑内。
  “站住。”
  梦魇般声音钉住他的脚。
  好整以暇拦在前方的,正是以为业已躲过的人。
  身边的仆役躬身行礼。“见过枭长老”
  他定定神,“参见枭长老。”
  “原来你知道我是谁。”男子微笑着一步步走近,眼中有抹猫戏老鼠的得意。
  “属下眼拙,刚刚才得知。”
  “你先下去,我有话和他说。”男子随意挥退仆役。
  “还是不必了,迦夜正在等属下回去复命,改日再聆长老教诲。”不用张望,他也知道对方故意挑了人迹稀少的地方堵截,脱身只怕……
  “什么时候一个下役连本长老的话都不放在眼里。”男子阴阴的笑了笑,蓦然断喝。“滚!”
  一旁的仆役脸如土色,恐惧已极,慌乱的牵马奔逃而去。
  事已至此,他镇定下来。
  “敢问枭长老有何吩咐。”
  “你听说过我。” 男子踱至他身边。
  “属下不懂长老的意思。”
  “你知道我好男风。”男子挑起他一络头发,目光中写着赤裸裸的欲望。“跟着我,会比迦夜好得多。”
  “教王令属下为影卫。”
  “教王也会改主意,即使是迦夜,我去要人,她难道不给么。”轻飘飘的话像是断绝了所有退路。
  “既是如此,请长老言明教王后,殊影才好跟随。”他闭了闭眼,挤出话语。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男子弯腰附在耳畔,音如鬼魅。“今天,你躲不过。”
  他猝然弹起身,指掌并立如刀,攻出最狠毒的招式,那个男子似并不意外,翻身闪避,随手拆解。不顾两败俱伤,只求能夺开一线逃走,可随着时间推移,越打心里越凉。一只手穿破了防卫狠狠击在腹部,他疼得痉挛起来,一错神已被制住要穴,动弹不得。
  “这样的相貌,真是可惜……”冰冷的手轻轻替他擦去冷汗,仿佛遗憾。他几乎忍不住破口大骂。
  “偶尔……我也喜欢用强的。”对方似乎不在意。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手已探入衣襟。“更刺激,特别是在野外。”
  一声裂响,衣服被生生撕为两半,随着那只手抚过,肌肤爆起了无数颗粒。
  被一个男人……牙龈已经咬出血,直恨不得自己瞬时死了才好。
  “迦夜见过枭长老。”
  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淡淡的一如平时。
  游移的手离开了身躯。
  “迦夜。”男子干笑了一声。“我以为你知道进退。”
  “迦夜不敢,殊影办事迟迟未归,是以过来看看。”女孩垂着头,像是不曾看见发生的一切。
  “那你可以放心,稍后我自然会放他回去。”
  “不敢有劳长老。”
  “你不听我的命令?”
  “迦夜只是带回下属,何来抗命之说。”
  “我命你离开。”
  “只要长老放开殊影。”
  “迦夜!”男子终于站起身,厉声呵斥。“你该清楚得罪我的后果。”
  她终于抬起头,黑色的刘海下,冷冷的双瞳宛如暗夜。
  “他是我的影卫,教王所赐,并非可以肆意胡来的对象。”
  男子怒极反笑,“你看准了我不会对你动手?”
  她也笑了,冷漠的眼神暗藏锋锐。“长老哪里话,只不过为了一个影卫伤了和气,未免让人笑话,届时教王面前也不好交待。”
  “你拿教王来压我?”
  “岂敢,迦夜只是提醒长老莫要为了一时激动不顾大局。”
  男子忽然静下来,拾起丢在一边的衣服穿上。“好,我看你能护到什么时候,只怕到时连你都……”
  男人消失了,怨毒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
  她无声的吐了一口气,走到他旁边俯下身。
  黑发在肩头拂过,丝丝凉凉。只觉得身上一松,又恢复了行动的能力。
  女孩收回手,转过身,等他整理破碎的衣物。
  屈辱的感觉铭刻不去,心里一时恨极。他看着比自己矮小许多的女孩,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
  “殊影。”
  “我本来想……”她背对着他,微微叹息。
  寂静良久,女孩仰起头,做出了决定。
  “回去交待他们收拾行李。”
  “这次莎车之行,你和我同去。”

  杀手

  出发前,天未亮。
  他走出门,一个身影早已在门外,正逐一检点马背上的行囊。
  一一过目,巨细不遗,甚至连药匣都打开检视,确定无虞,才归拢行李,整装上马。
  出山果非易事。关卡重重,一丝不苟。即使认得迦夜,行礼如仪,仍是查验了出教玉敕后才放行。他策马跟随,极力稳住心绪。
  一路西行,黄沙万里。
  烈日如熔化一般骄热,烫得呼吸都炙热如灼,又干渴难当,有限的食水必须在赶至补给点之前精确计量,稍有不慎,就可能变成荒野中晒死的干尸,沿途历历可见牲畜的白骨被黄沙半掩,路途之艰苦,非常人所能想像。
  酷厉的自然面前,人渺小得不值一提。
  迦夜以白巾裹面,控制着行止的一切。
  何处歇马,何处息宿,何处有地下暗河可补食水,细细了如指掌。坚韧的耐力超乎想像,每每在深夜还能见她观察星辰斗宿,以掌握明日行走的方向,戈壁荒漠之上,稍不留神就可能迷路。
  当终于到达莎车国前最后一个小镇时,饶是一路冷定如神的她也不禁松了一口气。
  小镇被来往的客商视为行脚休憩处,繁华而热闹,见惯了各地客商的店伙眼力十足,恭敬的将他们迎入上房。
  一间上房。
  迦夜的吩咐,他默然照办。
  除去了蒙面的布巾,洗掉了一路风尘。
  他回到房间时,迦夜又已是往常的模样,白衣如雪,黑发如漆,眼瞳仿佛还带着浴后的湿气,乍看上去像玉瓷做的小人,全无半点威势。
  抬头瞥见同样沐浴过后的他,似乎微愣了一下,随即撇开垂眼打量街市。从二楼的窗口望下去,肤色各类的异族人不时往来,小贩们在黄昏的斜阳中扯着嗓门吆喊,试图争取最后的顾客。
  “殊影。”
  “是。”
  “仔细看那个人。”
  一阵喧嚷冲乱了街市,他凝神望去,一个高大的胡人蛮横的撕打摊主,粗蛮的拳头在瘦弱的对手脸上冲撞,鲜血从鼻腔唇角溢出,他仍不放松,甚至污言威胁围观劝解的路人。
  最终,他似乎褫夺了满意的金钱,扔下昏迷的对手扬长而去,背后是摊主儿女的哭声震天。
  “看清楚了?”她收回视线,抿了一口茶水。
  “卯时以前,我要看见他的脑袋。”
  他蓦然回首,明知不该问仍不禁脱口。
  “为什么。”
  “什么时候开始有资格质问我?” 漆黑的眼瞳对上他的眼,无表情的笑了笑。“不过是个以暴力夺人钱财的恶霸,杀了又怎样。去吧。”
  猝然睁开眼,一抹影子从窗口掠入。
  一颗血污的头颅在桌上滚动了几下,停住。
  暴凸的双眼仿佛在怒瞪,像是难以置信自己身首异处,正是稍早时凶恶致极的当街殴人者。
  少年冷冷的看着她,未及合拢的窗棂隐隐透出一线天光。
  “把东西清理掉,桌子擦干净,你可以休息了。”
  连打坐的姿势都不曾动一下,她又合上双眼。
  “那张床归你,还可以睡一个时辰。”
  他僵立当场,闷到胸口发痛。
  良久,又拎起头穿出去,回来拧布拭净桌面,洗去血腥,坐在床边怎么也平抑不下心绪,眼睁睁看着天色一点点明亮起来。
  店伙敲门,送来热腾腾的茶汤早餐。
  迦夜离坐而起,洗漱用餐,神色一如平常。
  她吃饭的样子非常文雅,一举一动都规矩有度,即便是比起江南的大家闺秀也毫不逊色,气质甚至犹有过之。
  可是他没有忘,昨日她随口便令他夺去了一个人的生命。
  即使那个人恃强横行,并非善类……
  “那人名唤沙力克,以强行剥绞地头税为生,伤人无数血债累累,百姓奈之无何,为地方一霸。”
  她平静的开口,以丝巾拭唇。
  “有妻妾数名,儿女尚幼,更有七十岁的老母在堂,由他奉养,街坊俱言其事母至孝。此人嗜赌好酒家无余财,一死家道败落,其母老年丧子,想来也活不了多久。”
  她望向少年渐渐燃起怒意的眼,继续道出。“其妻妾本已不合,必然于数年内改嫁,儿女丧父幼失怙恃,就算运气好能长大成人,也难免终身困厄。”
  “如此种种,都是因为你杀了他。”
  女孩仿若事不关已的下了结语,他霍然起身。
  “那是……”
  “是我让你杀的。”她截口,黑冷的眸子似笑非笑。“可杀人者是你。”
  他握紧手心,额角跳了跳,险些按捺不住。
  “是你趁夜砍掉了他的头,又用桌巾擦掉了他的血。”似乎不曾感觉到杀气,她点点放过头颅的木桌。“你忘了?”
  少年狠狠瞪着他,怒极的眸子几欲喷火。
  ……
  “你想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她十指交按,研判般的看着他。
  “……为什么!”寂静许久,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陌生。
  “你杀过多少人。”
  他怔了一下,一时没有回答。
  “你杀过的人,可都是罪有应得?”
  ……
  “至少你不曾主动杀过人。是想说这个?”
  “生性坚忍,耐力极强,灵活机变,谨慎细密,又能照顾同伴协同作战。但不具侵略攻击性。”她背书般一字字吐出,扬扬眉。“这是夔长老对你的评价。”
  “据报告所言,你在历次作战中皆以防卫为主,仅在遭受攻袭时才开始还击,除非生死关头,否则均重创对手即止,甚至曾因此而陷自身于危境。以上可是属实?”
  他完全愣住了,半晌才回神。
  “这和我杀人有什么关系。”
  “我想……”她望入他的双眼,完全不似一个稚龄少女。“你还搞不清自己的身份。”
  迫人而来的气机逼得呼吸一滞。
  “你将来所杀的每一个人,可能善可能恶。他们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与你素不相识无怨无仇,都有自己的亲人,只因某个指令而被终结掉生命。会有人为他们的死而悲痛欲绝,潦倒困顿,终身沉浸在仇恨中,用整个余生诅咒你下地狱。他们不会恨那个发出命令的人,只会恨刽子手……你。”
  “你的身份,永远是个杀人者。”女孩的话语冷酷而犀利,像锥子刺入心底。
  “你无法用被迫来推卸责任。”
  “别说什么情非得已,你没资格。”
  “结果就是你为了自己的苟活而去杀人。”
  “这些罪,你将背负终身。”
  指甲深深刺入手心,他死死盯住她。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她伸指轻拂衣袖,淡淡的开口。“因为我要的是一个真正的杀手,而不是正直意气的君子。”
  “魔教就是这样的地方,没有所谓的好人,能生存的都是杀人者。”
  “知道自己为何杀人,又能背负起罪衍活下去的人。”
  “而你……什么都不知道。”冰冷目光第一次出现了怜悯。“你以为只要躲下去就有机会逃离,就能活到自由的那一天?……太天真了。”
  “你以为掩饰得很好?所有人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每隔数年就有中原武林人被擒至天山,也有人如你一般闯出了淬锋营,但都活不了多久,知道原因?”
  “不是单凭忍耐和毅力就能撑过去的,没有为了目标舍弃一切的决心,只会被利用得更彻底,你们所遵行的仁义道德唯一的用处是令自己死得更快。”
  “像你这样根本无法成为一个杀手,更没资格做影卫。”
  “杀一个恶霸都那么难,你能完成什么任务?”
  “凭什么在教中生存下去,保护自己不受别人践踏。”
  句句的冷嘲毫不留情,掐断了最隐密的希望,自尊被踏得粉碎,从未感觉如此无能。他的脸色一片灰败,颓然松开手,血顺着指尖跌落。
  过了许久,女孩的声音再度响起。
  “给你两条路。”
  “要么你就这样在教中过下去,只要我还在你便不会死,作一个有名无实的影卫,放弃不该有的念头,像楼内的摆设一样活下去。”
  “要么作一个称职的杀手,摒弃掉无用的道德正义,依命令行事,承担所有的污秽罪恶,再回不了头。”
  “你可以选择。”她俯首看着他,语气稍缓。
  “这是我所能给你……唯一的仁慈。”

  莎车

  日升日沉。
  一整天,他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如失去了操控者的木偶。
  迦夜视而不见,依旧打坐进食,傍晚还去集市买了一方素巾。
  入夜,她盘腿坐在宽凳上入定,以这种方式代替睡眠。
  当曙光再次映上窗檐,少年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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