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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歌(正文+番外)-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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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穿白衣,原该是不染的纯净,却无端带出了冰峭。
  错非是年纪有别,真是一对璧人。
  “公子说哪里话,此亭又非在下所有,何须客气,请速速进来躲雨便是。”下棋的男子举手揖让。老僧默然不语,白眉下的眼睛打量着女孩,仿佛对二人十分留意。
  一行人鱼贯而入,小亭顿时拥挤起来。
  春雨渐渐急了,银链般从檐边挂落下来,迦夜立在亭边,时而伸手去接一接,白生生的手沾上了水珠,玉一般好看。谢云书立在一旁,也不制止,偶尔替她挡一挡溅落的水。
  众人无事,宋羽觞凑近棋评,看两人对弈,也不顾观棋不语的成规评头论足。谢曲衡转过了头,与白昆玉一般打量着弈者,心下暗自估量。
  白凤歌怔怔的望着谢云书,一时竟像痴了。
  对弈的老僧须眉皆白,淡泊平和,慢慢的呷着茶,等待对方应手。
  下棋的青年锦衣玉服,优雅自若,举止矜贵,手上的板指莹润如脂。
  江南本是卧虎藏龙之地,下棋的两个也必非寻常人物。不过迦夜漠不关心,他也只当路遇。
  “大师果然厉害,棋到此处,我也唯有束手认栽了。”下了不多时,青年朗笑认输,全无失局后的郁色。
  “阿弥陀佛。”老僧合什念诵。“公子杀着凌厉,锐不可挡,唯一可叹失之轻率燥进,否则老衲万无胜理。”
  “确有此弊,大师慧眼如炬所言极是。”青年从僮儿手中取过湿巾拭手。
  “刚不可久,强极必衰,生杀有度始成天道。”雪白的长眉几乎覆住了眼睛,“成魔成佛,皆在乎一念之间。”
  “何者为魔,何者为佛。”宋羽觞笑嘻嘻的反驳。“要我说佛魔本一家。”
  这话是有些不恭,拿了佛祖笑谑。白昆玉轻斥无礼,老僧却不以为忤。
  “这位公子所说倒也不错。佛家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原也是这个意思。”说到末了,老僧抬起眉,精光四射的眼投向亭前,“这位姑娘认为可是?”
  迦夜正神游物外,忽然听得喝问,微愕的回头。
  “老衲请问姑娘,可曾听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老僧目视着她,语音沉厚。
  年高德邵的僧人突然质问这般年幼的女孩,不说旁人,连对弈的青年都现出讶色。
  迦夜愣了愣,黑眸渐渐冷下来,止住了谢云书,缓缓走上前。
  “大师此言何意。”
  “老衲并无他意,只是奉劝女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亭中一片寂静,唯有山瀑奔流。她微一沉吟,踱了几步。
  “我们可曾见过。”
  “老衲曾于数年前,有幸恭为莎车国公主弥月大宴之宾。”
  “大师好记性,难怪意有所指,原来竟是冲着我来的。” 恍然而悟,迦夜轻轻击掌,眸子瞬间凝成了冰。
  “叶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白凤歌嗫嚅的问出口,张望着场中数人。
  谢云书没有表情,紧盯着老僧。
  对弈的青年也颇为意外,兴味的扬眉,仿佛觉得甚是有趣。
  宋羽觞与白昆玉不解其意,诧异的望着迦夜,又看谢云书。
  谢曲衡适时上前一步,按住了弟弟的肩。
  “久处幽暗之室,不辩日月之光;久入鲍鱼之肆,不闻兰麝之香。以姑娘之明,当知是非曲直……”
  尚未说完,迦夜弹了弹手指,打断了他的话。以她的年纪作这个举动相当无礼,却无人开言,眉间渐浓的煞意压过了稚色,隐隐透出邪气的森寒。
  “大师究竟想如何?”她毫无笑意的打趣。“要我出家作尼姑是绝不可能的。”
  “不敢,老衲只希望姑娘能秉持慈悲之心,偶尔来敝寺听听讲经,时日一长必有裨益。”
  “多承好意,倒是不必多此一举了。”她意兴阑珊的把玩黑白棋子。“大师留了颜面,意思我也能猜出一二,只是……”
  棋子从她指间落下,在竹坪上砸出啪啪轻响。
  “实在是过虑了。”
  “年纪大了难免想得太多。”她似笑非笑,清冷的神色戏谑轻嘲。“明明弈事已了,大师却以为犹在局中?”
  “姑娘是指……”白眉一轩,老僧略为犹疑。
  “我已无心入局,何必以己心度我,世事与我有何相干。”
  “果真如此,便是老衲妄言了。”默然良久,老僧抬起眼,“但若是……”
  “但若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也请恕我无礼。”轻描淡写的点点头。“大师觉得如此可算公平?”
  “阿弥陀佛,愿姑娘有暇多看看江南山水。”顿了一顿,又补充了一句。“若有雅兴弈棋,老衲必定焚香以待。”
  “多谢。”她淡淡一笑,首次执礼相辞。
  “山雨既停不敢再扰,请两位继续。”
  “大师为何对此女这般慎戒。”续上了热茶,棋坪上又摆开了另一局。
  落了数子,老僧才慢慢出言。
  “此人在西域可算是翻云覆雨的人物,不知怎地来了江南。”
  “翻云覆雨?大师说笑了,以她的年纪……”
  “五年前我在西域见她,已是这般模样。”长眉被热茶一熏,挂上了水雾,与烟云弥漫的山林相映成趣。
  “你是说她五年不曾变过?”
  “未必仅只五年。”
  “怎么可能,她究竟是什么身份。”
  老僧摇了摇头,无意细说。“我本担心她在中原横生事端,眼下看来似无此意,也算造化之福,世子无须多问,还是各自相安无事的好。”
  “大师未免过虑,江南与西域万里之隔,再厉害又能怎样。”
  “世子莫要动争斗之念。”似看透了他的内心,老和尚出言劝告。“她虽有来历,到底形如稚女,胜之不武不胜为笑,还是罢了此意的好。”
  “她到底有多大?”终是按不住好奇。
  “这个么……”老僧微笑起来,“怕是唯有佛祖知道了。”
  啪!一声落子响在了山间。

  情衷

  “她究竟是什么人。”谢曲衡严肃的质问。“看来不是普通的魔教教徒,否则玄智禅师决不至这般言语。”
  “玄智禅师?”
  数十年前便已名扬天下的得道高僧,他也有所耳闻。据说身兼少林派数种绝学,性喜云游四方,多年来行踪飘忽罕见其人,甚至有传言说已圆寂于某处,居然日前在灵隐寺偶遇,还识破了迦夜……
  “不会错,白昆玉去查过。和他对弈的人也不简单,至今尚未探出。”
  以白家在杭州的势力都查不出,自是有来头的人物了。
  “还有那天她的神态……”谢曲衡不知该如何描述,小小年纪竟然有如许可怕的杀气,言辞之间充满了睥倪一切的傲意,迥异于平日所见,那般凌厉的气势,决不会是庸常之辈。
  “我本以为她是魔教下役,被你好心带至江南。”虽也隐隐觉出两人的牵绊比想像中深,却未料想竟至于此。“我见你……你……就算谢家不计较她的出身,你们的年纪也……咳……”
  大哥看见了?难怪……入眼谢曲衡尴尬难言的模样,他倒是笑了。
  “迦夜不是孩子了,她只比我小两岁。”
  “怎么可能,她看来不过十三岁。”不出所料的难以置信。
  “因为……某些特殊原故,她不会长大了,但心性阅历却已是成年女子。”他含糊的解释了一下,又展颜一笑。“大哥放心,我还不至于对一个孩子下手。”
  “魔教果然邪得很。”谢曲衡诧然自语,仍是不解。“她的真名叫迦夜?身份……”
  “她是魔教四使之一,天山执西域三十六国事务的雪使,过去的几年是我的主人。”他平静的道出。
  谢曲衡猝然站起,“她是驱你为奴的人?!”
  “嗯。”
  “这种人留她做甚,还带至江南。”谢曲衡怒意勃然,出言责难。“接下来你是不是还想把这个祸胎带到谢家,居然多方回护,你莫非失心疯了么。”
  “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亲眼看见她和玄智禅师是怎么说话的,那般狂妄放肆,嚣张无忌,哪一点可取,她是怎样蛊惑了你,连大哥的话都听不进去。”
  “如果不是她,我早死了无数次,根本不可能活着回来。”比起谢曲衡的愤怒,他只是淡淡的坚持。“她是个好女子,真说起来,也是我配不上她。”
  虽然心狠手辣,诡秘多诈,反掌无情,她仍是难得一见的好女人……他一直这么认为。
  “我知你这些年受尽折磨,竟连心都变成奴隶了么,当年可不是这样。”看着弟弟替那个魔女辩解,谢曲衡难过之极。“老三,你太让我失望。”
  他沉默,过往的种种,那样复杂的纠缠,岂是言语能说清。迦夜于他,早已脱离了单纯的臣属,纵然是至亲也无法理解。
  “她已退出魔教,来江南也只是观物赏景,无意介入江湖纷争,大哥无须担心。”
  “你们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他愣了一下,瞥见谢曲衡的神色又顿悟过来,几乎想笑。
  “我们暂时没有任何关系,她还是……”他没说下去,谢曲衡大略猜到,有些意外。“你说她……魔教不是……”
  “中原对魔教并不了解,多指为淫魔妖邪一类,其实也不过是与门派相类的组织罢了,所不同的唯有等级森严,刑罚酷厉,手段诡密而已。她绝非大哥所想的不堪,全是倚仗自身的实力才有对等的身份地位。”
  再怎么想像,也无法想出一个十三岁模样的少女是如何号令。
  谢云书拣了一些简要的说了说,让大哥约略了解一点。
  虽是简述,等说完天也黑了。
  没有提得太细,光道出的部分已足够让谢曲衡心惊。那一层层血腥的杀戮甄选,一次次夺命的王廷刺袭,一场场翻覆的逆谋策乱,远远超出了臆想。
  “……她本是江南人,和我一样阴差阳错流落至天山……处心积虑复仇……待杀了教王便再无留恋,抛却权位远走……”
  听完了良久无语。
  “或许是大哥想错了,纵然她对你有恩,还了也就是了,何必……”
  “大哥,我早就不是七年前的我。满手血腥杀人如麻,不敢自认还是谢家人,或许在你眼里一如既往,可在我心底,自知与迦夜无甚分别。”
  “所以你自甘堕落,不与名门闺秀来往,专与这魔女厮混?”
  “……在我眼中,她是最好的。”他有点累。
  说了许久对方仍不明白,他并未看低自己,大哥却瞧低了迦夜。“我喜欢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你也不为谢家想想,爹一世英名,怎堪有此之累。”
  “所以我不打算回去,我本想私下回家看看……”
  “只要和她分道扬镳,你仍是人人称羡的谢家三公子,过去种种身不由已,爹绝不会怪你。”
  大哥殷切的目光,他无言以对。
  纵然家人寄望,经历过的却不会抹去,他已不愿再粉饰虚词,假装一切都未曾发生,扮演一个完美如斯的谢家子。曾经奉为圭臬的种种,早在七年里轰然崩塌,断绝了回复的可能。
  推开门,迦夜独坐桌前,自己与自己对弈。
  无聊的拎着棋子玩耍,黑白云子在指间泛着幽光。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他从背后揽住娇躯。
  她斜着眼睛瞟了一下。“我可不记得和你有约。”
  “迦夜。”
  “嗯。”
  想了半天又咽回去,他松开她在对面坐下。
  “我陪你下棋。”
  默默看他收拾残局,一只冰凉的手拂过眉间。
  “你瞧着有点倦。”
  “还好。”
  “因为我?”
  他笑了笑,拉过她的手贴在唇上。
  “你在关心?”
  “你自找的。”她用力想抽回。
  他握住不放,甚至进一步揽住了纤腰。“说的对,你可以开始嘲笑了。”
  渐渐习惯了他这样的举动,也就任之。“当时还是应该杀了那个老家伙。”
  “他不是等闲人物。”
  “嗯。”若非无一击必杀的把握,怎会留此隐患。“不过他没认出你,明日我离开便是。”
  “迦夜。”他将小小的身子抱至膝上,语气稍稍加重。“你答应过一起去扬州。”
  “你确定?”她安静的蜷在臂间,“我的身份已经让你头疼了吧。”
  “无妨。”
  “我以为你是聪明人。”
  “嘘,别说话。”他轻轻比住了她的唇。
  她侧耳听了听,“为什么,外面又没有人。”
  “因为我想吻你。”
  随着话语,他触上柔软微冷的唇。

  乱云

  “三哥!”
  一个少年飞扑入谢云书怀里,抱得死紧。
  “青岚。”他十分意外,看着幼弟。“你怎会来杭州。”
  见到许久不见的兄长,谢青岚眼睛都红了。
  “我真不敢相信,大哥飞鸽传书说你回来了,我求爹准我来接你们。”
  “爹让你出来,你通过了试练?”他拉开一点距离上下打量,当年还仅是个十岁的孩子,如今已是英气勃勃的少年,几乎不复旧时记忆。
  “一个月前刚过,在床上躺了二十多日,刚爬起来就磨着出门,幸亏娘说情。”
  “娘身子可好。”
  “一听说你无恙归来,立时好了许多,现下日夜盼你早些到扬州。”
  他沉默了一下,谢青岚急急开口。
  “你的事大哥都在密信里说了,爹只说回来就好。”眼珠转了转,少年附在耳边小声道。“我偷偷见到爹看信手都抖了,把那几张短阑瞧了很多遍。”
  向来不苟言笑的父亲……
  “三哥,你不知道家里多高兴,过去的几年,娘总要在你房间里呆好久,出来眼泪汪汪,谁劝都没用,现在总算又笑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爹可是有什么吩咐?”
  谢青岚挠了挠头,鬼头鬼脑的看了看窗外。
  “周围没人,你说吧。”
  果然不出所料,以严父的性情纵然是聆得佳音,也断不致激动到放青岚赶过来的地步,只须等上十余日自会与大哥回转,何必多此一举。
  谢曲衡狐疑的接过青岚递来的密信,展开细阅。
  “真有暗嘱?怎不用飞鸽传书?”
  “爹说事关重大,横竖我要过来,就一并带来了。”他笑嘻嘻的表功,“再说我来也能助大哥三哥一臂之力,一举两得。”
  阅毕谢曲衡将信交给他。
  入眼熟悉的字迹,他心猛然一跳,又按捺着读下去。一目十行的扫过,疑惑的询问。“这个南郡王世子是什么来头。”
  “南郡王是皇帝数年前册封的异姓王之一,圣眷正隆,权势不凡,有朝廷的背景,官府江湖均会避让三分。本来官民互不相干,但世子野心勃勃,有意挟其地位一统江南武林道,已经被他铲平了不少帮派。首当其冲的障碍便是我们谢家,无端成了他的眼中钉。”
  “他行事手段如何?”何时出了这样的人物。
  “狠辣阴毒,被他并入的帮派首领多是举家覆灭,老幼不留。官府归结为江湖仇杀,武林中又不便正面冲突,屡屡有寻仇的夜刺。他收揽了一帮高手为虎作伥,迄今无人能得手。”谢曲衡面色凝重。
  “看他这驾势倒是想学君王府了,也不瞧瞧人家是何等手腕,岂是他这般小人行径。”谢青岚插口,极是不屑。
  谢曲衡颔首认同,冷笑一声。“我看他确有此意,一心做南方武林霸主,取谢家而代之,好与北君王府比肩,可惜……未必能如他所愿。”
  “可有交过手?”
  “暗里也曾过手,双方均有折损,不是易与之辈。”谢曲衡思量了片刻,“只怕他对谢家也是这般计量,爹信里说他近期有异动,私下计划暗举,必定是冲着扬州。”
  南郡王世子……
  又是一场风波将起,他默默思索了半晌。
  耳畔听得孩子的嘻闹,下意识的移近窗前。
  暮春将至,园内落花无数。
  重重花叶间,荏弱的身影盈盈而立,任跌跌撞撞的男孩攀住她的腿,虽有些不耐却未曾躲闪,由着他撒娇,三两只蝴蝶在身边飞舞,映着微红的晚霞,如一幅绝美的画。
  黑眸不经意的望过来,很快别转,仿佛有些狼狈。
  那一刻,滞重的心忽然轻松起来。
  “你是谁。”
  少年瞪大了眼睛,口气不善的置询。
  瞪着悠然落座的女孩,又看看谢云书。后者正替她剥着新鲜橙红的樱桃,剥好的置在细瓷碗中推过去,她懒懒的食上几粒,眉尖因酸甜轻蹙。
  享用的与出力的一般自然,看的人很不顺眼。
  谢曲衡倒也罢了,已能视若无睹,谢青岚却是年少气盛,看不惯心中神人一般的三哥替一个比自己还小的丫头服务。
  “他是谁。” 迦夜瞟了瞟对方,懒洋洋的问。
  “五弟青岚。”
  “你家兄弟真多。”
  不带恶意的话语听来令人不悦,谢青岚按捺不住。
  “你到底是谁,凭什么让三哥替你剥,你自己没手吗?”充满火气的声音响在庭内,在夜晚分外引人注意。
  迦夜摆了摆手,示意谢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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