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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高照[修改版]-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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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定屋前,他尚未出声,就听屋内人道:“你可是让我好等啊。”
  推门而入,余燕至放眼望去,便见一人手握杯酒,独坐桌前。
  走向那人,他自怀中取出块叠起的脸帕,打开后摊在了对方眼底:“正是此物。”
  浅酌一口,那人斜睨而来,捏起帕中半枚药丸,瞧了瞧便伸舌去舔。
  “不可!”余燕至急忙阻拦。
  那人反应灵敏,立刻攥住了他腕子,抬起眼角,笑得既天真又无邪:“你在担心我吗?”
  挣脱束缚,余燕至皱眉道:“梅清,此毒的厉害我已于信中详述,不可当作儿戏。”
  他年长余燕至七岁,然而面貌稚嫩犹如少年,漫不经心地望向窗外,将药丸把玩指间,梅清道:“我在忘川等候两年,终于等来你一封信,我没日没夜赶路,可你心里只有这半颗毒、药。”
  他语调十分随意,不似在抱怨或指责,可余燕至猜不透他的心思,一时相对无言。
  摆开两个杯子,梅清将其中一杯斟满酒,另一杯倒入茶水,接着看向余燕至,食指叩了叩桌面。
  沉默片刻,余燕至端起了茶。
  梅清低笑一声,取过另一杯酒一饮而下,浅笑道:“你是不敢再和我喝酒,还是不敢和任何人喝酒?”
  余燕至未料他旧事重提,不禁有些着恼。
  两年前,余燕至初下落伽山,打听到圣天门招收新弟子的消息后,便马不停蹄赶往当地。某日,他途经一座小镇,察觉迎面之人神色鬼祟,擦肩而过后便谨慎地检视起行囊,果不其然丢了银两。他即刻追出,哪知刚要擒那贼人,那人竟一声哀嚎倒地不起!余燕至仔细瞧去,就见他双手溃烂正血流不止。
  此时,又一人走上前,从贼偷怀里摸出了两个钱袋,其中一个正是余燕至的。
  “不属于你的东西不该觊觎。”瞧着痛不欲生的贼偷,那人淡淡笑道。
  心知招惹了不该惹的人,贼偷磕头求饶,而那溃烂已不知不觉蔓延到了腕子!
  偷盗可耻,惩罚亦无可厚非,但因此就要人性命实在过于残忍。
  余燕至为其求情,希望对方能枉开一面施予解药。
  那人点头答应,借来了余燕至的配剑,长剑一起一落,齐肘便砍下贼偷双臂!
  “他不是第一个偷我钱袋的人,奈何运气不佳,我已将最后一颗解药相赠了出去,”那人笑容不减,道,“但你肯为他求情,我也只好尽力一试了。”
  初遇并不美好,可余燕至心事重重,很快便将此人遗忘脑后,然而接下来却开始了彼此频繁的偶遇。
  一个月后,客栈楼下,两人再次相遇。
  招呼也不打,那人在余燕至身旁落坐,邀他共饮一杯。
  余燕至得知了此人名叫梅清,是来自忘川的毒师,他的钱袋上涂抹着藤萝汁液,一旦接触即会腐蚀骨肉。余燕至见他讲得十分轻松,仿佛只将之当作游戏。
  梅清酒量不俗。余燕至不清楚自己的酒量,因为从未喝过。他原本也无意豪饮,只是盛情难却不愿驳对方面子,可一杯下肚,等再次醒来时已是翌日清晨。
  “何英是谁?”
  沙哑的嗓音响起耳畔,余燕至怔了怔,倏地坐了起身。
  凌乱的床铺间梅清衣冠齐整,神情慵懒,他唇角含笑,只手撑额,视线自眼睫下斜睨而来。
  与梅清截然相反,余燕至不着寸缕。
  “我起初以为他是你心上人,之后又怀疑他是否你的仇人……”自床中支起上身,缓缓靠近余燕至,梅清望住他双眼,幽幽道,“无论哪一种,你定然都恨不能将他拆吃入腹。”
  余燕至留意到了梅清双腕上的淤痕,还有领口若隐若现的齿印……那不可能是梅清自己弄的。
  “我昨晚做了什么?”余燕至边说边穿衣裳,他赤、裸在对方眼前,神色却不见尴尬。
  梅清靠向床头,静静望他片刻,道:“很多。”
  穿戴完毕,余燕至抬腿迈过他下了床。
  梅清翻身而起紧随他身后,正待出声,却见他走向桌前,右手已握在剑柄之上!
  刹那剑风袭来,梅清急忙朝后闪躲,剑尖堪堪擦过了他胸口。余燕至持剑追击,不留一丝喘息,梅清身姿灵活,一一化险为夷。缠斗片刻,两人先后跃入床中,随着床幔震落而下,余燕至的剑抵在了梅清颈侧,梅清掌心亦贴上了他的肩头。
  “如此好的身手,却制服不住一个酒醉之人?荒谬!”随年纪增长,余燕至越发有了余景遥的影子,他若不笑便是个冰雕玉琢的男子,再加那一头霜发,更要冷得人心冻结。
  梅清毫不在意,自若道:“为何要将你制服?我是心甘情愿。”
  “你我不过泛泛之交,何来心甘情愿?”余燕至眉头紧锁,剑刃浅浅埋下,质问道,“你究竟有何目的?!”
  手掌自余燕至肩头移往后背,梅清欲将他揽入怀中:“没有目的,只有兴趣。”
  一掌拍开他,余燕至一跃下床,收剑入鞘,提起桌上行囊便走。
  “何必着急,不妨听我讲讲昨夜的精彩?”梅清的笑声响起身后。
  余燕至驻足:“我时常会做噩梦,也不少你这一场。”
  言罢抬步离去。
  此后,他们仍不时偶遇,但犹如陌路一般,谁也未搭理对方。直到圣天门的校场上,余燕至才惊讶于忘川毒师竟也对“名门正派”感兴趣?
  因竞争十分激烈,便有心术不正者暗地使诈,余燕至防范不足险遭算计,而揭穿那人伎俩,并将其毒了个半死的正是梅清。梅清成了余燕至的“恩人”,却也因手段过于狠毒被苏无蔚拒之门外。
  离开前,梅清告诉他,世人并不知忘川这个地方,若是想念自己了,就写信到沧州凤垠镇的凤垠客栈。
  若非为这半颗毒、药,余燕至想,他与梅清之间不该再有何关系,并非他不讲情义,只是梅清对这样的“情义”毫无兴趣。
  “此毒我可以解,”梅清淡淡道,“火鹤花、兰心草、琼栀、川诃、木夷土,各取一钱、三钱、三钱、四钱、两钱,水煎服,日一剂。”
  一句话唤回思绪,余燕至眸底立现欣喜,梅清所言竟与邵秋湖的配方一般无二!
  他此行前来乃为请梅清解何英身上另一种毒,而那半颗药丸则是“试探”,试探梅清有否这样的能力。
  虽说得神医邵秋湖相助,可邵秋湖态度保留,结果如何言之尚早,而梅清虽于江湖寂寂无名,余燕至却见识过他的厉害。余燕至在两者间权衡,认为皆有一半的可能性——他对邵秋湖只闻大名,其实了解甚微,反之梅清浅尝药丸就能脱口而出解法,叫他更为信服。
  脑海满是何英在落伽山时的模样,鲜活而生动……余燕至压抑住内心激动,以茶代酒敬向梅清:“感谢你。”
  梅清并未接下,绕过桌子走到他身旁,握住了他执杯的手:“空口说白话,你打算如何谢我?”
  余燕至孑然一身,除了何英只有自己。邵秋湖唯一胜过梅清的,或许是肯无条件给予帮助,即便有,也不会令他如此难堪。
  梅清在试探,余燕至也同样:“我能力之内,只要做得到。”
  “没有做与做不到,只有肯或不肯。”沿手臂抚上他颈子,梅清捏着他下巴抬了起来。
  余燕至与他目光相对,沉声道:“你的话我不明白。”
  “论装聋作哑的功夫,你比我一位旧识尚差得远。”梅清缓缓靠近,在他唇前微笑道。
  眼角剑光一闪,梅清早有预料,双唇吻住余燕至,另一只手牢牢封锁了他拔剑的动作。
  带着酒味的柔软贴上,余燕至心头立时一阵恶寒。
  两人暗中较量,梅清眼看不敌立刻松了手,唇退至他唇畔,道:“你信里说你那位表兄可是中了两种毒,第一种毒,我已告诉了你解法,至于第二种……就要看你的诚意了。”
  一瞬不瞬望着近在眼前的秀美眉目,余燕至道:“取得解药,我自会让你看见诚意。”
  摇了摇头,梅清轻声道:“如今是你求我。”
  “你认为我有这个价值?”余燕至冷然道。
  饱含兴味的眼神审视着他,梅清像个毫无心机的少年,坦诚道:“有。”
  余燕至不再多言,拉着梅清带到床边,用力一甩将他丢入床中,俯身压了下去。
  双唇再次相贴,却是余燕至主动。这一吻“痛彻心扉”,梅清皱了皱眉,手掌贴着他胸膛用力一推,喘息着分了开来。
  梅清微微侧首,斜睨身上之人,眼底寒光一闪而逝,腥甜的液体滚入喉咙,忍着舌尖刺痛,哼笑道:“你不想替那人解毒了?”
  余燕至走回桌前,将剑提入手心,背对他道:“想,可你要的诚意我给不了。”
  “不后悔?”
  “每个人选择不同。”
  梅清若有所思看着他:“你肯为他求我,我以为他在你心里定然有些分量。”
  “你不会懂……”沉默片刻,余燕至续道,“正是因为他,我才必须坚定。”
  斜倚床头,梅清捏着指间药丸,道:“你是否恨我趁人之危?”
  “我只恨无能只手遮天,逼你解毒!”余燕至抱拳一礼,道,“告辞。”
  他信中内容十分明确,梅清既然肯来,便是有意帮他……他忘乎所以地怀抱了希望,可希望眨眼破灭,令他又重新陷入黑暗。
  行走街市,路过一家铺子,余燕至停住脚步,唇边终于有了笑意,密布心中的阴云也渐渐散去。
  黄昏时分,余燕至回到了圣天门。
  童佳与何英立在院中,两人似乎起了纷争,童佳拉扯着何英手臂,急得直嚷嚷:“你别乱跑,你不能乱跑!”
  他年纪尚小,虽有武功根基可毕竟身单力薄,制服不住对方被对方挣脱了开来。
  何英刚刚走出两步就撞进了余燕至胸膛。
  “哥哥!”一见着救星,童佳倒豆子似的讲述起原委。
  原来苏挽棠来过,没寻见余燕至,却意外发现了小兔。少女十分喜爱,便从何英那儿要来抱,而后得知是余燕至拣的,就生出了些小心思。童佳畏惧少女,不敢出言阻止,何英傻兮兮,直等对方离开了许久才明白过来。
  何英想去找小兔,所以难得有了反抗,只是成效甚微,仅踩脏了余燕至的鞋子。
  奔波一天,又与梅清周旋许久,余燕至几乎身心疲累,他摸出个油纸包递给童佳,打横抱起何英回了屋。
  将他放坐凳上,余燕至站立一旁倒了杯水,刚要喝,何英又试探着站起身来。
  掌心压制住他,饮尽茶水,余燕至恢复了些精神。
  取出怀中事物,打开包裹了两层的油纸,捏起一块糖含入口中,余燕至弯下腰,半强迫地将之送入了何英齿间。何英停止挣扎,一心一意享受起充斥舌尖的甜蜜。
  余燕至挨坐他身侧,将他抱在了腿上,轻轻搂着。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何英吮吸糖块的小响动。余燕至又自纸包取出一块放入了他手心,何英摸了摸,立刻塞进了嘴巴。
  “你会不会恨我?”额头抵在何英肩膀,余燕至垂着面庞,声音很轻。
  无人回答,因为何英不懂恨的意义。
  “你忘记了师父、师姐、哑巴婶,你父母的仇,你也……”
  余燕至说不下去,他不敢说出宁愿何英变回当初还恨他时的模样,他怕一语成谶。他或许太累,心口裂开了道缝隙,灌入悲凉的风,凄冷地叫他眼底发热。他怀里的人不声不响,用沉默告诉他,他孤独无助。
  他孤独无助,还有什么不能抛弃?
  脑中回响起梅清的话,余燕至不知不觉搂紧了何英,他强撑的若无其事、绝不言悔,被摆在眼前的事实冲得支离破碎。然而他必须坚持,妥协意味着继续失去,他能失去的不多了。
  余燕至扬起面庞,瞧糖块鼓鼓地撑起了何英的脸颊,回忆便炸开了锅。他几乎忘记他们也曾有过快乐的日子……美丽的落伽山,他和哑巴婶在屋外剥玉米,空地上是踢着毽子的何英跟师姐,天都暗了,冷得人手脸冰凉,心却暖烘烘的。
  “嘴里疼了可不许闹。”余燕至逗何英道。
  何英只听懂了“不许”两个字,这勾起他对小兔子的想念,他也明白自己到底要依靠对方,便忐忑地搂住了对方颈子,吻落向眼角,又一点点移往嘴唇,他讨好地将糖块送给了余燕至。含入何英卷在舌尖的糖,余燕至终于难以克制地将面庞埋入了他胸前。
  “真甜,”余燕至轻笑了一声,自说自话,“你以前总会把不爱吃的东西给我,只有糖,牙疼极了也舍不得。你说师姐长不大,其实你比她还像小孩……我们什么时候回去看看师父和师姐吧,他们一定想你了……还记得你跟师姐最爱唱的那出戏么……”
  “他笑我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笑你口念弥陀假惺惺,笑我佯作轻狂态,笑你矫情冷如冰……笑我枉自痴情多,笑你不该少怜悯……”
  沙哑难闻,不成腔,不着调。
  一句过后周围安静下来。
  半晌,余燕至抬起头,声音里带着歉疚:“我唱得不好……”
  何英似懂非懂,可听见那曲子时仿佛被一只手攥住了心,呼吸都沉重起来……忽然,他抬手摸上了余燕至脸庞,指尖冰凉的湿意令他怔了怔,收回手,他舔了舔那液体,又苦又涩,一点也不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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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知苏挽棠来过,翌日,严丰便如实禀报给了掌门。苏无蔚气得脸色发青,恼女儿不争气,更恼严丰耿直到蠢笨,众目睽睽下令自己颜面扫地!同时,心中亦对余燕至颇有微词。余燕至身为弟子,苏无蔚十分满意,可要做他的乘龙快婿远远不够。而裴幼屏十三岁进入圣天门,跟随自己十三寒暑,能力出众、忠心耿耿,乃他一手栽培。明眼人都看得出,掌门挑选的可不仅仅是女婿;三、五年后待其卸任之际,只需稍稍提携,新掌门自然归属他的爱婿。
  两年前,苏无蔚就已定下女儿与裴幼屏的婚事,只等她十八岁完婚,可岂料她竟为了个新入门的弟子跟自己唱反调!
  被父亲一通斥责,苏挽棠很委屈,她伤心父亲的一意孤行,思念过世的母亲。无人肯为她做主,裴幼屏仿佛温柔,却只是无动于衷看她“挣扎”,而余燕至……她猜不透他的心思,不知他顾虑的是自己婚约在身,亦或当真无情……眼瞧一日拖过一日,婚期将近,苏挽棠心急如焚;无论结果如何总要试一试,否则怎能甘心?
  抱着小兔子,苏挽棠去了东院,可她既未撞见严丰那个煞星,也没有寻到余燕至踪影。但她知晓他常去之处,便于是离开了院子。
  自东向西,穿过几座庭园、几个曲栏,苏挽棠停步在了青墙之外,溪水横流的竹林前。
  潺潺小溪,缤纷翠叶,一道身影如行云流水,三尺青锋挥洒恣意。
  苏挽棠远远望着,仿佛心口也住进了只顽皮的兔子,蹦跳着不肯听话。她不由举步上前,视线里却忽又多出了一个身影,定睛一瞧,原来是被自南诏救回的余易的表兄……此人又瞎又哑还被毒坏了脑子,苏挽棠怜悯他,但更疼惜余易;心说只是个失散多年的表兄弟,何不送往专人照看,如此也无须时时刻刻劳神身边。就在她迟疑期间,余燕至已收剑入鞘走向那人。
  何英坐在竹树下,一根狗尾巴草在指间缠来绕去,乐此不疲,因为无事可做。三天前,他一心期盼余燕至能把小兔带回来,三天过去,他渐渐死了心;哭闹没用,其实他闹得有限,哭也哭不出声,可这一次“讨好”同样没用。余燕至察觉他竟有了些小心机,发现用身体换不来想要的东西便变得十分冷淡,活脱脱一个势利眼。
  弯下腰,余燕至想将他拉起。他并不挣扎,只暗暗使了劲地往下沉。
  见缝插针地耍性子,就算口不能言,余燕至也将这小哑巴的心思猜得一分不差。松开何英,余燕至挨坐一旁,顺手拔了几根狗尾巴草编起小兔。
  竹林、小兔……似曾相识。
  那一日,余燕至坐在路边,手里捏着只草编的兔子,何英一蹦一跳从路的那头拐了过来,白脸蛋憋得通红……
  往事历历在目,可一眨眼,已是十个春夏秋冬。
  小兔送入了何英手中,余燕至轻声道:“给你。”
  何英细细摸索,感觉毛茸茸圆滚滚的尽头是一左一右翘起的两个触须。
  “走吧。”余燕至又试图拉起他。
  那草兔子显然没能哄得何英开心,何英决心闹脾气,反正小兔没了,他也不想再乖乖听他的话。
  “你不肯走,那我自己走了。”
  言罢,余燕至等待片刻,见何英依旧不为所动,便故意放大声响迈出了步伐。
  溪水声、竹树摩擦的沙沙声、渐行渐远的脚步……阳光穿透枝叶安静地落在何英面上,他别过脑袋装作若无其事,心里却开始有些害怕……
  属于余燕至的声音终于自耳边彻底消失。
  紧紧攥着草兔子,何英扶竹树站起了身,静立片刻,仿佛下了极大决心,一点点朝前挪去。他艰难地走着,可离先前所在不过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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