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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图腾_淮上-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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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紧接着另一只有力的手伸出来把它按住了,随即轻而易举把它拉回了纱帐。
    “我爱你,师父……”最终高潮那一刻,单超贴在他耳边呢喃道:“从很早以前……很多年以前就……”
    谢云剧喘着抬起手,掌心却被单超压住了,拉到自己唇边在指节上印下了细微的齿痕。
    油灯噼啪闪烁,继而熄灭了。黑暗中星光挥洒而入,重重垂纱里喘息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犹如此刻紧紧贴合的火热的体温。
    谢云不舒服地动了动,声音还非常慵懒沙哑:“……你在干什么?”
    单超聚精会神,片刻后低声笑道:“好了。”
    只见昏暗中两人的几缕发梢绑在一起,中间松松束了跟早已褪色的浅红丝绳。
    “谢云。”
    “嗯?”
    单超似乎有点踟蹰,半晌才一笑,说:“当年在漠北向你求……求爱的时候,你却说对我一点意思也没有,毕生追求只是坐享从龙之功,做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他指的是最后从漠北出逃之前,也是真相被血淋淋揭开的起始。
    谢云默不作声听着,只听他低声问:“你当时真是那么想的吗?”
    两人的呼吸错落起伏,许久谢云才“嗯”了一声,淡淡道:“即便豪门世家亦可一朝倾覆,这世上的功勋,再没有什么比从龙之功更稳的了。”
    “那我对你的情意呢?”
    “……”
    “我对你一心一意的爱慕,难道不比任何功勋和赏赐都稳固得多吗?”
    这次谢云沉默了很久,甚至单超都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才忽然听他短暂的笑了一声:“不是这样的。”
    “少年迷恋就像过眼云烟,而上位者的爱则如鸩酒般致命,越深刻越危险,不知何时就会于顷刻间颠覆成恨意和憎恶,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单超想要反驳什么,谢云却偏过头在他刚毅的薄唇上吻了一下,轻柔仿佛一声不曾出口的叹息:“睡吧。”
    第二天。
    朝廷邸报抵达黔州,继而风一样传遍大山南北,打破了小镇客栈十多天以来平静的时光:雍王毒杀太子,于府内暗藏兵甲,妄图在洛阳行宫起兵谋反,事败被杀;皇帝受惊病情加重,决定退位静养,即日起诏令天下,从此由武氏天后临朝摄政。
    
    第94章 石碑
    
    这庞大的帝国一夜之间局势陡变,已经成年的太子死了,太子之下最有竞争力的弟弟也死了,只剩下禀性柔弱的周王李显和刚满十三的冀王李旦。
    而如今皇帝下诏要退位; 武后专权; 已势不可挡。
    四月底,群臣聚集上阳宫外; 请求皇帝先立新君再行退位。然而天后闻之大怒,以冲撞龙体养病为名扑杀重臣逾十人; 随即下令上阳封宫,悍然切断了皇帝与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
    这是天后临朝摄政以来,第一次露出了狰狞铁血的手腕。
    洛阳世家和文武众臣尚未反应过来; 当天深夜; 天后密旨起驾洛阳,轻车简从奔赴长安。
    “……你恨我多久了?”皇帝无力倚靠在软枕中,望着对面笔直端坐、宫装曳地的武后。
    虽然四壁严严实实裹满了华贵的厚毯; 但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以及士兵打马奔驰的呼啸,还是能隐约从马车窗外传来。
    外面已是深夜了,夜明珠的光辉却令车厢亮如白昼。天后上身犹如标枪般笔直,不见一丝皱纹的面孔浮起微笑,令那威严美貌的容颜更见风情:“恨您?不,从来没有,我对陛下只有感激。”
    “那你为何要做出这种事?!你就是恨韩国夫人生了李贤,恨我宠爱魏国夫人,否则你为何能做到今天这一步!鸩杀亲子,害死雍王,连当年的魏国夫人也是你——”
    皇帝说话一急,当时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武后从桌案后伸手拍打他的背,却被皇帝狼狈不堪地挥开了:“别碰朕!”
    武后微笑着,不以为意。
    “下一步你打算干什么,强迫朕让位于你,再把朕也一杯毒酒送下去?蛇蝎心肠!朕当初怎么会喜欢上你这种蛇蝎心肠、因嫉生恨的妇人!”
    “陛下认为我是由爱生恨?”面对皇帝声嘶力竭的咆哮,武后却是非常平静的,甚至饶有兴味反问了一句。
    “难道不是?!”
    “不是,”武后笑道。
    皇帝一时气哽,只听她悠然道:“帝王之心易变,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些是我很多年前就已经清清楚楚看到了的事实。因此陛下令韩国夫人诞下子嗣,甚至恩宠魏国夫人贺兰氏,对我来说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那你为何毒死贺兰氏?!”皇帝怒道。
    “因为她蠢。”
    武后在皇帝愤恨又不信的目光中摇了摇头,似乎带着微许怜悯:“在这深宫中,丑或坏都不是死罪,唯独愚蠢是。作为女子她想当皇后无可厚非,但企图阻碍我泰山封禅这一点,就简直是愚蠢到了极致,甚至连她母亲百分之一的头脑都没有……”
    “自始至终我追求的都是那个位置,千古遗臭也好万古流芳也罢,我要的都是这一世的权柄与辉煌。这江山将为我震动,社稷将为我改变;我会像三皇五帝一样青史中留下姓名,并不是作为某个皇帝的后妃或某些皇子的母亲,而是至尊九五、升祔太庙,堂堂正正在史书上留下我姓武的年号!”
    皇帝急促喘息着,几次想打断她,但不知何故都提不起肺腑中那股气来,直到最后才颤抖着发出虚弱的怒吼:“你……你别做梦了!你以为世家大族、文武百官真能坐视你鸠占鹊巢,天下民众真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女人登基称帝?!笑话!”
    “何为王道?”武后高声道。
    皇帝猝然顿住。
    “不遵王化者,尽戮之。王道自在青史、自在江山、自在沙场、自在人心……”武后声音缓和,低沉道:“王道无关男女,如同你我今日至此,亦与爱恨无关。”
    武后站起身,向车门走去。
    “站住!”皇帝颤颤巍巍撑起上半身,喝道:“即便你逼朕退位,天下人又如何能服你?周王冀王尚在,你就敢堂而皇之地登基?!”
    武后回首一笑,红唇在烛火中闪烁着宝石般的光泽:
    “那就是我的事了。”
    武后反手关上沉重的车门,卫士立刻上前,咔哒一声落了铁锁。
    “天后,”明崇俨俯身道。
    车马飞驰,将洛阳城门远远抛在身后。前方原野辽阔、黑夜如墨,远方是风雨飘摇中的长安城。
    “……找到他们了吗?”武后低声道。
    “找到了。”
    “在何处?”
    “黔州。”
    武后蹙眉道:“为何在黔州?”
    明崇俨不动声色,并不答言。
    无数断裂的思绪充斥了脑海,武后摇摇头,凭借呼啸的夜风将它们尽数抛出脑海,片刻后道:“罢了。令宇文虎亲自带人去带他们回来……一定要赶在登基大典之前。单超不要紧,谢云一定要活的,切记!”
    明崇俨一欠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
    “我们今天就要离开这里,”单超道。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正坐在会仙楼二层靠窗的位置上,谢云夹起一筷子新鲜素菜,放水里荡了荡洗去油星,慢慢吃了,半晌才悠悠问:“为什么?”
    他身上的毒素已经尽数清除,然而受伤的左臂却没有完全复原。单超把过脉,知道是伤了经络,内力运行已经十分凝阻了,即便强行把至精至纯的内力灌输进去也没有用。
    内功高手的身体比常人强健,但也更加脆弱,一点小伤就有可能对武功修为造成不可逆转的影响,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所幸谢云现在已经不需要依靠缚龙草下的清泉续命,只要他们动身,随时都能离开这座小镇。
    “你不想去其他地方看看么?”单超反问:“临走前去灌几壶泉水给你喝吧,说不定有用。”
    谢云却用筷尖点了点单超,用了简单一个字评价:“傻。”
    “……”
    “缚龙草下生水源,名曰洗龙泉,顾名思义对毒素有很强的吸附作用,但喝下肚去是没用的。早年青龙族人曾经很依赖这片水源,但后来缚龙草除之不尽、灭之不绝,只得全族搬迁到凉州,与我同辈的已经没人知道洗龙泉的存在了……”
    单超狐疑道:“那你怎么知道?”
    谢云微顿,没回答,只神情复杂地笑了笑。
    谢云一身寻常布衣,白绳束发,作平民打扮。但常年身居高位让他一举一动都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言行举止气场极为突出,不管走到哪里都是非常吸引目光的存在。
    眼见酒楼里好几拨客人频频回头,单超咳了一声,点点面前的杯盘吸引住谢云的注意力:“既然如此,我们带些泉水去凉州关山,也好探望下你的族人,怎么样?”
    “去关山干什么,”谢云意兴阑珊道。
    “在京城待了那么多年,你不想到处去走走?”
    谢云喝了口茶,说:“我都无所谓。”
    单超刚要想词儿来撺掇他,忽然瞧见了什么,视线向楼下一瞥。只见人来人往的街道对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深蓝衣衫的男子,俱是身材高大、形容利落,正举着一张画像,站在点心铺子门口向小二打听什么。
    单超眼底闪过一丝森寒,再回头时却毫不显露,轻轻把酒杯扣在桌上:“我去付账,准备走吧。”
    谢云“唔”了一声。
    单超匆匆走下二楼,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般混进人群中,无声无息走向对面的点心铺。
    两名男子在店小二处什么都没有问出来,其中一个刚要收起画像,另一个却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往不远处看。只见不远处一个精悍结实的背影正顺着人流往集市上走,衣着虽然简单普通,但步伐却明显能看出与常人迥异的强悍气势,而且后腰隐约露出剑柄一角,顺着日光反射出一线夺目的金芒。
    “——怀化大将军。”其中一名男子低低道。
    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拿着画像的那人当即转身回去通知自己的同伴,而另一人拔脚跟上,不远不近地缀在了单超身后。
    单超快步穿过集市,熙熙攘攘的行人从身侧穿过,孩童挤来挤去,商贩的吆喝此起彼伏。他似乎完全没发现尾随在自己身后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紧迫,众目睽睽之中,只见他脚步一转,径自进了闹市中的一家客栈。
    尾随者停下脚步。为首一人把手反到背后无声地做了几个手势,当即有十数人散开,从前门、窗下、后厨等出入口虚虚地围住了整间客栈。
    “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单超停下脚步,刚张开口,忽然后肩被枯瘦有力的手紧紧抓住了,紧接着锋利的匕首便贴在了后心:“单将军,”身后有人冷冷道,“请跟我们来。”
    单超没有回头,对面前不知所措的店小二微微一笑,随手扔给他一块碎银:“赔偿费。”
    身后那人陡然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
    然而这时已经来不及了。话音落地的同一瞬间,单超转身伸手——那人只觉自己持匕的手腕被铁钳般的巨力抓住,却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剧痛便伴随着“咔擦”一声骨骼碎裂的脆响传来!
    “啊啊啊——”
    雕金凿龙的宝剑出鞘,气劲冲向四面八方,人影与掀翻的桌椅碗筷一同向后倾倒!
    侍卫愤然爆喝:“动手!”随即从前门和窗口纷纷闯进了店堂!
    铿锵一声,尚方宝剑被直直插入地板,单超双手扶在剑柄顶端,环视面漆那如临大敌的包围圈,淡淡道:“一起上吧,快点。”
    ·
    与此同时,会仙楼外。
    谢云付钱叫来辆驴车,说了个地址,仿佛全然没有看见身后混乱的集市,沿着青石板街道径自出了城。
    伏龙山脚下树木苍郁,日光透过树影,在地上投下斑斓的光点。驴车在城门外停了,谢云谢过赶车的小贩,沿着山路走了一顿饭工夫,路边渐渐出现稀疏的农户与炊烟,牛羊在不远处放牧,是个城郊的小田庄。
    他没有走进田庄,而是绕了二里路,沿小溪进了村庄后山,在山阴处一片空地前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处破败的小院,因为风雨侵蚀、年久失修,半座院墙已经塌了,青草顺着小径一路爬上台阶,鸟儿叽叽喳喳在茅草顶上做了巢,井口边生满了苍绿的青苔。
    院中有一座灰黑色的墓碑。
    谢云对停在不远处山道上的华贵马车,和守在院外剑拔弩张的十数个侍卫视而不见。他的面色平静甚至有点淡漠,脚步沉稳不疾不徐,在所有人紧迫到极限的注视下走进小院,站在了石碑前。
    宇文虎把手中三炷香插在果盘中,直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别来无恙,谢统领?”
    
    第95章 等待
    
    谢云一言不发,上下打量宇文虎。
    八年前宇文虎自请远赴凉州,却被武后横插一杠,此事令宇文等世家深恨不已。然而没过多久即传来大非川之战惨败、五万唐军尽墨的消息; 薛仁贵被贬为平民; 郭待封被免死除名,宇文虎自认领兵之才绝对不及此二人; 却侥幸得以保全,实在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第二年; 宇文虎奉命征讨高句丽,首战即告大捷。这对一向驻扎京城的骁骑营来说弥足珍贵,宇文虎从此在安东都护府驻扎了整整七年; 直至两个月前刘仁轨挥军渡瓠卢河; 宇文虎作为副帅在七重城大败新罗军,随后奉命押送新罗使者返回长安,收到了武后的诏安书信。
    宇文家族虽然秉承着两边讨好、谁也不站的策略; 但在武后已经基本确定了胜利的现在,再不站队就是傻了。而宇文虎对武后递上的投名状,同时也是武后指派给他的第一件机密要事,便是远赴黔州,来带走谢云。
    “你怎么知道这里?”谢云问。
    宇文虎道:“天后说如果你去黔州,此处是必临之地。”
    谢云沉默片刻,望着面前一字未着的灰黑色石碑,半晌才淡淡道:“家母只是平民女子,当不得骁骑大将军的祭奠,别连累她九泉之下都不安心了……”
    宇文虎却反问:“生死之前没有贵贱,令堂是长辈,为何当不起这一拜?”
    “早年刚去辽东,年轻不知天高地厚,即便遇见坟地也依旧飞马踏过。如今历练了几年,见多了生死,才知道每一条性命都不是小事……”宇文虎顿了顿,低沉道:“即便不是你母亲,只是行军路上遇见的无名坟墓,也合该下马缓行的。”
    那墓碑前上供的确实都是时令鲜果,虽然只是枇杷枣子等寻常集市能买到的吃食,但尚带着水珠,可见是临时打发人去城里买的,并不是提前准备好拿来做戏的东西。
    若换作当年的宇文虎,势必要先郑重备好荔枝、樱桃,再快马送来,大肆宣扬,踌躇满志特意表功,生怕天下人不知道——但如今作风却实在了很多,可见他这番感慨也不是谎话。
    “……你倒踏实了不少,”谢云懒洋洋道。
    宇文虎自嘲地叹了口气:“可惜踏实得晚了。”
    为何晚了?
    他没有说,谢云自然也不会问。
    谢云对人把手一伸。宇文虎使了个眼色,手下便立刻会意,点了三炷香上前毕恭毕敬地递到了他手里。谢云看也不看接过来,跪在墓碑前的泥土上,缓缓磕了三个头,才起身道:“走吧。”
    宇文虎一愣:“什么?”
    “你不走?”谢云嘲道:“还是想在家母墓前大打出手,再灰头土脸启程归京?”
    “……我以为你……”
    “以为我想在这穷乡僻壤藏一辈子?”
    宇文虎没有明说,但表情显然是这么想的。
    谢云微笑道:“想多了。”
    谢云一拂袍袖,转身走向不远处那辆宽大华丽、与这偏僻山道格格不入的马车。
    所有卫兵愣在当场,只觉得这画面与预想中的大相径庭,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变得十分古怪。守在马车前的士兵眼睁睁看着谢云迎面走来,甚至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手还按在刀柄上,嘴巴却滑稽地长成了一个圆。
    “等……等等,”宇文虎匆匆拔腿追上,似乎也不知该如何处理,片刻后才猛地反应过来:“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车——把车清理干净!”
    谢云抱臂站在一边看戏,只见卫兵哆哆嗦嗦,钻进马车清理出了一大袋东西,铁链、铁索、满满一大包的安神香……
    “宇文将军盛意拳拳,谢某承情了。”
    宇文虎尴尬无比,亲手打开车门:“谢统领请。”
    谢云一掀衣裾,优雅地登上马车,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让你派去集市的亲兵回来吧。天后应该只让你把我活着带回去,并没有说一定要单超的性命,你那些亲兵不过是枉送……”
    宇文虎疑道:“什么亲兵?”
    谢云:“……”
    两人对视半晌,谢云愕然道:“派人去集市上调虎离山的不是你?”
    宇文虎如遭雷击:“没有啊?姓单的没有跟你在一起?”
    “……”
    误会来得如此措手不及,谢云的表情终于龟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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