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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图腾_淮上-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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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超松开了踩着贺兰敏之的脚,退后半步。
    贺兰敏之终于狠狠松了口气,全身上下冷汗涔涔,还没从虚脱中找回力气爬起来,便只听单超冷冷道:“要是这事让人知道了一个字的话……”
    贺兰敏之一句讥诮还没出口,便只见单超平平举起手,掌心一握成拳,传来噼里啪啦轻微的脆响。
    他摊开手掌,瓷片赫然已成了满把白灰。
    贺兰敏之瞳孔乍然缩紧,只听单超沉沉道:“这就是你的下场。”
    ·
    内廷深处。
    树影在黑暗中摇摆,发出无数悉悉索索,犹如群蛇穿过树梢。
    太阿出鞘响起悠长缓慢的金属摩擦声,谢云眯起眼睛,眼睫在末梢压成浓密的阴影。阴影中瞳底又闪出一点熠熠发亮的森寒,随着夜空中阴云渐渐遮蔽月亮,那寒意也愈发变薄变利。
    “尹、开、阳,”他轻轻地、一字一顿道。
    枝叶声中夹杂的那一丝脚步声终于由远而近,一个身影居高临下,出现在了不远处的树顶。
    ——他整个人就像是从高空中步步走来的,如果被不知情的人看见,搞不好会以为是大罗金仙下凡。但谢云知道那其实是轻功梯云纵到了最高程度的缘故,虽然号称江湖百年第一轻功,但实际作用大多是——
    “好徒弟是应该能取代你的,你竟然反过来要求徒弟救你。”来人停住脚步,居高临下,遥遥笑道:“隐天青,你可错得真离谱。”
    “装神弄鬼。” 谢云轻声道。
    尹开阳面上赫然有张和谢云一模一样的白银面具,看不清长相,但下半张面孔的轮廓却硬挺深刻得多。他站在最高那根枝杈上,树枝细如指尖,而杈头仅仅微弯,整个人似乎凌空而立,只见黑色衣袍在夜风中扬起,犹如一头高高在上的鹰隼。
    而低处的谢云袍袖当风,仗剑而立,抬手将被风吹向身前的鬓发挑去耳后,侧脸在阴影中仿佛一整块冷白剔透的冰雕,唯有眼角那点寒芒泛着幽绿。
    两人遥相对峙,谢云握住剑柄的手在身侧一紧,只听尹开阳突然优哉游哉地开了口:“这话说差了,谢云。不会装神弄鬼,四圣家族怎么会存活至今?你我怎么会站在这里?”
    他说话声音不见多高,可能还有些低沉,但一字字清晰响在耳边,如同说话之人近在咫尺。
    谢云却并不接这道话锋,直直地盯着他问:“暗门已经远离京城数年,江湖势力发展得如日中天,为何突然要回来?”
    尹开阳一哂,“你刚才说什么?”
    “为何突然要……”
    “上一句。”
    “……江湖势力如日中天。”
    “这就对了,既然已经称霸江湖,下一步自然是要回归朝堂,否则永远只屈居于江湖草莽之间么?”
    谢云神情微变,但尹开阳却意态悠闲,仿佛刚才只是不咸不淡地叙了几句旧,连那张脸上微笑的弧度都没改变半点。
    “……神鬼门还没有称霸江湖。”半晌谢云终于开口道,“武当、少林、华山、崆峒,名门大派遍布山川,即便你们弄死了锻剑庄老庄主,那些江湖草莽还是会选出新的武林领袖……”
    尹开阳打断了他,似乎觉得很有趣一般:“你当我为何要亲自跑这一趟?”
    谢云退后半步,只见尹开阳突然从树梢尽头抬脚——他整个人就像是在虚空中顿了顿,倏而消失。
    下一刻,他凭空出现在谢云眼前,伸手就按在了谢云的胸膛上!
    一股冰冷汹涌如洪水般的气劲硬生生打入胸前大穴,腥甜瞬间涌上谢云的咽喉,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抽身就向后飞退!
    这整个过程都在电光石火间发生,谢云身影移动的同一刹那,太阿剑锋已自下而上,从一个非常刁钻又隐蔽的角度反斩了过来——这一斩堪称剑法精绝,但尹开阳如同全身上下都长了眼,只轻轻一错便偏了开去。
    紧接着他反手拔刀,刀身出鞘的瞬间仿佛有股无形的黑气喷涌而出,“当!”一声重重抵住了斜斩过来的太阿剑锋!
    电光顺着交锋的刀剑一溜爆起,同时映在两人眼底。
    谢云抽手回剑,然而太阿被黑金长刀死死锁住,两人始终拉不开超过半丈的距离,几乎紧贴着一前一后越过了行宫内廷。黑暗中无数假山树丛、亭台阁榭从谢云身侧呼啸向前,他的轻功也越来越快,几乎已经催发到了极致,眼底那点碧绿的寒光也越来越盛——
    “锻剑庄内对付景灵,你已经开过一次印了。”尹开阳微笑道:“再开一次是想暴毙于此吗?”
    谢云眼角一跳,感觉身后风向变换,一棵参天古木挡在了他后退的道路上,已完全来不及避让了。
    就在这时尹开阳周身裸露在外的皮肤发生了变化,带着细微白光的刺青从背后向身前蔓延,很快便顺着脖颈上达面部,甚至顺着手臂延伸到持刀的指节,继而爬上了黑金刀身!
    谢云每个字都似乎是从牙缝中出来的:“玄——武——印……”
    尹开阳微笑,挥刀,裹挟着玄武开印巨大力量的长刀无坚不摧,将太阿剑一寸寸硬生生压下。
    紧接着,在谢云背部即将别无选择触到树木的同时,他抬起另一只已经爬满了图腾的手,掌心轻轻地、漫不经心地,在谢云左心位置一按。
    ——轰!
    其实是没有声响的,但谢云耳中,却像是五脏六腑同时爆裂,筋骨血管寸寸断开,整个世界在轰鸣后化作一片死寂。
    他半个身体被活生生嵌入树干,无数龟裂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迅速延伸,继而整座大树发出了从根部开始摇撼的闷响。
    谢云喉头的那口血,终于喷薄而出。
    哗啦!
    鲜血一泼而下,尹开阳略显惊愕地低下头,只见谢云左手正无力垂落,掌中赫然握着半截血迹斑斑的剑鞘——而剑鞘锋利的断头是从他右肋下插进的。
    关键时刻,谢云用最后的内力将太阿白金剑鞘震断,以此为刃反手刺伤了尹开阳!
    “咳咳咳……”尹开阳捂住伤口,抹了把嘴角涌出的血,笑道:“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很好……当年的身手还没完全丢光。”
    刺青从他身上飞速向背部退去,微光变淡,消失,仿佛从没发生过般无影无踪。与此同时他右肋下的刺伤也渐渐止血,很快连疼痛都消失了。
    开印时身体机能发挥到极致,彻骨之伤都能急速愈合;然而开印后会立刻进入一段渐渐加速的衰弱期,甚至于大幅缩短寿数,这是长久以来无数人想方设法都无法回避的定律,只除了一个人,尹开阳。
    尹开阳抖抖衣摆上未干的血迹,信步上前往谢云耳后一摸脉搏,指尖还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搏动。
    “没死,”他听不出遗憾还是庆幸地轻声道。
    谢云双眼半合,眼睫下目光涣散,不仔细看的话无法发现胸腔还在微微起伏。他脸色几乎就是一张薄而透明的宣纸,唯一带颜色的只有嘴唇,因为被鲜血浸透了,月光下显出一种苍凉中格外触目惊心的诡艳。
    尹开阳略微靠近,在他耳边悠然道:“听好了。”
    “——始皇收天下兵,聚之咸阳,销以为钟鐻金人十二,从此开万世一统江山。侠以武犯禁,因此皇权稳固,必先销兵,朝廷对所谓江湖武林的统治也是如此。”
    “锻剑庄被打断了的武林大会改在泰山举行,就是一次难逢的良机。”
    谢云涣散的聚焦终于渐渐收拢,手指痉挛般一抬。
    “别动。”尹开阳按住他鲜血淋漓的手指,笑道:“三个月内不能动武,你还是歇着吧。”
    继而他退后数步,彬彬有礼地致了个意,语调友善恍若故旧重逢:“——你只需要好好睁眼看着什么叫装神弄鬼,什么叫真正的……操神纵鬼……”
    ·
    乾泰殿。
    树木摇动的闷响顺地脉传来,龙床上皇帝双眼一睁,仓惶坐起惊呼:“皇后,皇后!”
    “怎么了?怎么了圣上?”武后登时惊醒起身,连衣服都来不及披,就穿着寝衣一边伸手为皇帝抚背,一边转头喝道:“来人!圣上受惊了,上安神茶!”
    皇帝一把抓住武后白腻的手腕,摇手示意不需要茶,又喘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稳住跳到了喉咙里的心脏:“朕……朕做了个梦……”
    武后皱眉道:“梦?”
    皇帝冷汗涔涔地点了点头,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半晌他才迟疑着沙哑道:“朕梦见……泰山开了,地下有十二……十二座通天的金人……”
    一个心腹宫女端着安神茶快步走进乾泰殿,将床帏一挑,悄无声息地附到武后耳际轻轻说了句什么。
    武后点点头示意她退下,继而斟酌了片刻,才转向皇帝。
    “圣上,”她语调虽然轻柔却带着狐疑,说:“暗门尹开阳……正在殿外求见。”
    
    第33章 天青缎
    
    “单超?”太子李弘推开门,探头探脑半晌,终于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里:“单禁卫?单……单大哥?”
    房里空无一人,桌案上插着纸笔; 床褥简陋却整整齐齐; 换洗过的禁卫服一丝不苟叠成方块,垒放在枕侧。
    李弘迟疑地转了一圈; 突然瞥见通向后院的窗户虚掩着,便走去一推。
    “单禁卫!”
    屋后是一道抄手游廊; 单超整个人背对着太子斜躺在栏杆上,一手撑着额头,一手里提着酒壶; 满身落拓潦倒——都不用去看; 从浓厚的酒气中就能闻出他喝了多少。
    “你……你小心点!”李弘一看他的背影就心惊肉跳:“小心别摔了,等我过去!”
    李弘退后两步,掉头跑出屋子; 绕过成排连在一起的侍卫房,气喘吁吁从抄手游廊的尽头跑了过来:“单超大哥!你怎么了?”
    单超喝得满面通红,目光怔怔望着长廊外那方天空,仿佛对当朝太子的问话听而不闻。李弘足足等了半晌,都忍不住要问第二遍的时候,才听他突然短促地笑了声,拎起酒壶又喝了一口。
    “没什么。”他淡淡道,坐起身拍拍身侧的栏杆:“别叫我大哥,坐吧,太子殿下。”
    李弘略一犹豫,还是爬到他身侧的栏杆上去坐了,两腿悬空着晃了晃。
    双腿垂下在宫廷中是一种非常粗鲁不雅的坐姿,李弘偷眼向周遭环视,正午是侍卫们执勤换班吃饭的时间,长长的抄手游廊上一个人影都没有。他这才松了口气,问:“单超大……单禁卫,我可找了你三天都没见人,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单超满心烦闷块垒,却怎么也没法在这温室中长大的太子面前吐露,只得自嘲地笑了笑:“没事,烦劳殿下关心了,这三天不轮我执勤。”
    李弘察言观色,理解地“哦”了一声,说:“这三日行宫中也平淡得很,圣上不知起了什么兴致,一直在召集近臣闭门清谈,但戴侍郎私下也没打听出召的是哪一位近臣——东宫对紫宸殿的渗透也就到此为止了。不过还好,行宫中不见什么动静,难得我也清闲了几日。”
    他伸了个懒腰,笑道:“尤其是皇后伴驾,连谢统领都闭门不出,东宫真是难得有这么平静的时候啊。”
    单超许是醉了,脱口而出:“谢统领这几天——”
    他话音猝然一顿。
    但已经出口的几个字想收回去也来不及了,太子对单超沉郁面孔后淡淡的懊恼毫无觉察,撇撇嘴道:“谢统领养病去了。说是养病,昨儿却令人飞马回京,从他府中接来了个贴身侍女,底下宫人传言说还美艳得很呢。”
    单超拎着酒壶的手指一紧。
    侍女,贴身侍女……大概就是锦心了吧?
    或者不是锦心也没关系,谢府中美貌小丫头多的是,接来哪个不一样?
    灌下去的酒像是化作了火往四肢百骸烧去,烧得心底又酸又涩,单超甚至感觉鼻腔中呼出去的气体都那么滚烫——烫得令他一时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放浪形骸,不外如是。”李弘哼了声,还想说两句什么,但突然顾及到单超目前还在禁军讨生活,倒勉强忍住了鄙夷,只长长叹了口气,“算了,不提他们了。”
    单超提起酒壶,默不作声地灌了一大口。
    “酗酒伤身,少喝点吧。”太子像个小大人一般劝道,“你要是在这宫里久了,就会发现皇宫虽然是天底下最尊荣富丽的地方,却也是最不能纵情任性的去处——你多吃两口喜欢的菜,多陪两天喜欢的人,都会有无数人拿大规矩大道理来压你,更别提多喝两口解闷的酒了。哪有给你一醉解千愁的余地?”
    单超心说我把皇后亲外甥揍了一顿,保不准明儿就东窗事发流放三千里了,你们这些皇宫里贵人高雅的烦恼我纵想理解也有心无力啊。
    但这位太子一向有些过于优柔敏感,单超就没提这茬,苦笑着岔开了话题:“——皇宫里日子还不好过,那外面无数平民百姓岂不都活在水深火热里了?你觉得外面的人自由,殊不知你身上一件衣服、一双鞋,甚至是碗里的一口吃食,都有无数人愿意用他们忍饥受冻的自由来换呢。”
    “又没说出去做平民,”李弘被呛声了也不恼,反而羡慕地看了他一眼:“我要是有单大哥你这样的武功,天涯海角仗剑独行,别说肯定不至于忍饥受冻了,就算忍饥受冻又怎样!”
    这就是子非鱼安知鱼之苦了。
    单超哭笑不得,摆了摆手示意他别闹,太子却认真道:“你不懂,有时候我真是这么想的。唉——以前还好对小裴说说,以后连对她也不好讲了。”
    他提到裴子柳,单超举起酒壶的动作略顿了顿,不动声色道:“为什么?”
    李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你连我都要瞒吗?我在人心里原来就是这么食古不化、冷血迂腐的人哪。”
    单超:“……”
    “小裴都告诉我了。”李弘淡淡道,“那天晚上若不是单超大哥你出手搭救,她这辈子就算完了——裴家把她送寺庙里去关一辈子都算是仁慈的。呵呵,你别以为是开玩笑,那些儒家世族就是这样,归根结底都是我造的孽。”
    没想到裴子柳竟然把这要命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太子,到底还是年纪小,对太子充满了天真的信任,不过由此也可以从侧面看出太子的品性在周围众人心里如何。单超不由道:“此事是贺兰敏之禽兽不如,跟殿下有什么关系?”
    李弘直截了当地问:“如果小裴没有跟我好,那些人还会盯上她吗?”
    单超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他们觉得裴家是想把女儿嫁给我——虽然裴家也确实是这么想的,圣上也有这个意思。因此毁了小裴,也就间接打击到了东宫、打击到了我,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否则小裴一个小姑娘,值得他们算计什么?”
    李弘伸手去拿酒壶,单超却把手一收:“太烈了。”
    李弘也没执着,叹了口气。
    “我并没有特别喜欢小裴,至少……刚开始是不太喜欢的。”李弘顿了顿,说:“但那些算计和交易是圣上、裴家和更多有利益牵扯的人们的,她只是个来陪我的小姑娘而已。久而久之,在我心里她就像是我的小妹妹一样了,没想到这也害了她。”
    单超瞥了眼太子,发现这帝国最尊贵的少年脸上竟浮现出和年纪完全不相符的颓丧,想了想便安慰道:“别多心了,万幸最后没事。”
    “——万幸。”李弘加重语气重复,冷冷道:“最后没事也是因为有单超大哥你,要是换作我,手无缚鸡之力,外有重重桎梏,我拿什么去救她?百无一用是太子啊!”
    这话说得十分犯忌,单超立刻喝道:“殿下!”
    太子蓦然收声。
    尴尬的气氛足足僵持了半晌,太子才似乎赌气似的,迸出来一句:“我也没什么办法,以后不亲近她也不理她,这事就完了!”
    单超是真的喝多了,脑海中竟刹那间掠过一丝混合着荒谬的讥嘲,那情绪还从他话音里遏制不住地带了出来:“殿下若真的这么想,以后就谁也不亲近谁也不搭理,岂不是谁都害不着,一辈子都干净了?”
    李弘当即一愣。
    “迫于一时情势而无能为力不算羞耻,但连想做点什么的心都没有,一味消极退缩,又能退到哪里去?”单超不假思索,这番话像是早已被什么人烙印在脑海中一样,自然而然便质地有声地脱口而出:“江山广阔天地浩大,但一个人可以退缩之地不过方寸。如果连应该承担的责任都畏缩放弃了,退到最后只能束手待死,岂不是死得更窝囊?”
    太子呆住了,单超也有点发怔。
    那一瞬间他脑子里恍惚模模糊糊地闪过了什么,似乎有个熟悉的、冰冷的、高高在上的声音,也在他耳边说过相同的话。
    “……万里江山、黎民社稷,但你能退缩之地不过方寸!退到最后不仅你自己束手待死,亦会将所有站在你身后的人拖下地狱……”
    “从这一刻起你只能向前,便是连死都要面向正前,你的身后早已无路可退!”
    “……”太子嘴唇微微发抖,似乎发不出声音来,半晌才沙哑道:“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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