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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夜带刀-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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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来了。”
阮霰顺着青石板铺就的小径往前,转过拐角,忽逢一人,白衣银发,笑容温和。
这个人有着与阮霰相似的面容,但神情与气质截然相反,他柔和得如同月色中轻曳的春花,而阮霰却淡漠冷冽,是月色映照下的高山冰雪。
“你就是月神?”阮霰面无表情握紧身侧雁翎腰刀刀柄,杀机毫不遮掩,尽现眉宇之间。
“我就是月神,欢迎你回来。”月神笑着点头,朝阮霰伸出手。
阮霰投去淡漠一瞥,驻足原地没动,“不解释一下?”
“我想临渊定会在死前,将他所知道的都告诉你。这样吧,你如果还有不清楚的地方,尽管发问。”月神没有收回手,仍旧保持着相邀动作。
“我的前世。”阮霰言简意赅。
“这个问题解释起来,稍微有些复杂。”月神偏了偏头。
“那就简单明了的说。”
“在你记忆之中的、你在另一个世界所度过的人生,并非你真正的前世准确来说,那一段时光、那个地方,相当于一个初生点。每一次任务失败,你就会去那里休整一段时间,再通过时空裂缝,重回这个世界。”
月神微微一笑,语气温雅,声音悦耳动听,但细细听来,整段话里语调不曾有半分波动。
阮霰淡淡“哦”了一声,“也就是说,我的人生,就是一次又一次寻找临渊,然后杀死他。”
“这是我们必须要做的。不杀死临渊,我们无法重临那个世界。”月神笑道。
阮霰觉得自己已经看清了这位至高无上的神,他戴着名为温和的面具,实则虚伪得可怕,“不要用‘我们’这个词指代你我,再说,那个世界并不需要神明。”
月神:“没有神明,昼与夜会失衡,光不再降临人间,到时候满地伏尸,哀者遍野。”
闻得此言,阮霰冷冷笑起来。
月神轻轻叹了一声气,与阮霰相似的眉眼里浮现失望之色。
“这个世界,并不是先有神,后有光的。”静默片刻,阮霰垂下眼眸,微偏刀锋,淡声开口,“或许你们神凭借某种手段操纵三光,但终有一日,日月星辰会挣脱你们的禁锢,自发升起落下。”
月神没接话。
“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阮霰又道。
“什么问题?”月神再度笑开,慈悲与温柔重回脸庞。
却见阮霰平举手中长刀:
“身为本体的你,应该虚弱到极点了吧?”
“正因为你的虚弱,我才不得不轮回一遍又一遍,直到前一刻,终于和人联手杀死临渊。”
“正因为你的虚弱,我才会产生独立的人格,成为一个完全不同于你的人,致使你无法操控。”
“正因为你的虚弱,你需要我这个分·身回到本体,壮大自己的力量,否则,在重临世间后,无法轻松掌控这个人间。”
“所以,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想,若杀了你这个本体,我作为分·身无处回归,便也无需再回归了吧?”
阮霰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狭长漂亮的眼睛紧盯月神,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处细微变化,眸光冰冷如刀。
月神脸上的表情消失,声音沉下来,挟着些许寒意:“临渊之所以能制造出‘献祭自身为人间重新求回光明’的假象,就是因为三至高神之一的我尚存于世。我死了,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光明不会再降落那片土地。”
“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阮霰垂下眼,声音冷淡无波。
这话让月神眸底淌出名为愤怒的情绪,他眯了下眼,倏然抬手,屈指一抓——雁翎腰刀猝然从阮霰手中脱出,咻的一声朝他飞来。
阮霰眼睫几不可闻地颤了一下。但紧接着,阿七化作的腰刀竟在半空猛地折转,逆着来时轨迹而去,重新落回阮霰手上。
“你控制不了我!”阿七的声音传出,语气毅然决然,“我记起了一切,当初你创造我,便是要我当阮霰的刀、阮霰的盾,所以现在,我会依旧执行你这条命令。”
月神瞪眼:“你——”
“阿七……”阮霰握紧刀柄,低低唤了声。
“你们俩都疯了,若是人界失去日月星辰,饥荒、魔劫将接踵而至,到时候死伤遍地,无处聊生!”月神怒意暴涨,话语之间,挥出神力奔涌如洪,浩浩荡荡砸向阮霰。
“我说了,这和我没关系。”阮霰神色依旧,手腕一翻,刀刃在虚空划出刺眼光弧,“有人在外面等我,所以我,必须杀了你。”
阮霰不想打消耗战,更懒得去试探,此一刀倾注全力,挥出刹那,一刀化万影!
这招是跟原箫寒学的,并在其基础上进行了改良——月神闪身避开,却没能甩脱,刀影当空调转方向,紧逼身后!
阮霰第二刀随之而出,他身法极快,刀风直逼月神面门。月神避得狼狈,看得出他当真虚弱至极。阮霰的心渐渐稳下来,踏出七星步法,刀锋偏转,刀势越出越疾,刀风愈演愈烈,逼得月神步步后退。
残影当空,人已至他侧,阮霰生生以一人之力制造出围困之势,令月神退无可退。
“还有一刀。”阮霰斜垂刀尖,撩起眼皮注视对面曾经至高无上的神明,声音犹胜霜雪冷。
月神张了张口,但阮霰什么话都没让他留下。
一刀横斩,刀光纷乱。
阮霰抽刀退后,冷眼旁观神明逝世,化作空无灰烟。
下一瞬,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轰响。
光屑与尘埃同舞,阮霰转身时分,竟见此方山水,陡然崩塌。
有一人执刀站在他对面,绛紫衣衫,乌发如檀。他的身后,遥遥可见一片未开的白梅,夜风吹动林叶,沙沙细响,悦耳动听。
“我来接你。”原箫寒朝阮霰伸出手,话语带笑,神色温柔。他站的地方正是明暗交界之处,身前是明媚白日、光若浮金,身后是夜色如长河,幽幽不见尽头。
阮霰没有任何犹豫,放下刀快步过去,把手放进原箫寒手心。
风掠过眉眼,柔化眸底冰寒。
原箫寒拉着阮霰往外疾走,踏过他以刀劈就的石道,走过一级又一级延伸向上不见尽头的石阶。在他们身后,神殿化作废墟,整个空间倾塌崩陷,伴随着轰隆巨响,埋葬曾经至高无上的神明。
脚下石阶开始震颤,不断抖落碎石与尘土,阮霰和原箫寒对望一眼,十指相扣着跨出最后一步,甩开后方再不可及的废墟与墓地。
这一刻,原箫寒终于明白,神墓的位置为什么遍寻不得。
因为他和阮霰重逢在那之前,神还没死啊。
春山,夜色如酒,幽香醉人。
阮霰素衣银发被长风勾勒,翻飞起落不休,他环视周身寂静山林、澄澈月色,许久后,偏头望定原箫寒,轻声说道:“我回来了。”
原箫寒笑起来。
“因为我回来,这个人间,可能要陷入一段时期的黑暗。”阮霰又道。
原箫寒把阮霰拥入怀中,“没关系,黑暗抑或光明,凡人都能找寻出自己的活法。”
“神啊,真是一群贪婪自私的人。——当然,我也是。”阮霰说着,缓慢弯起眉眼,笑容清丽静雅,仿佛空山白梅开。
第九十章 番外酒醉春山月
阮霰答应同原箫寒成亲了。
后者兴奋得三天三夜没睡; 亲亲切切拉着副庄主坐在春山山巅宫殿门口台阶上,算良辰算吉日; 择地点择婚服样式。
原庄主是个非常注重仪式感的人; 虽说“聘礼”已下过一次; 合婚庚帖也强行交换过,但他还是决定遵循六礼,从纳采、问名到请期、迎亲,样样不能少,处处不能省,连跨火盆和射箭都不行。
当然; 这决定是单方面做下的。阮霰得知后; 二话不说抬脚一踹; 把原箫寒和副庄主送出了春山。
原庄主委委屈屈跑回来; 手脚并用把阮霰圈在怀里,觉得心里很苦。
“择日不如撞日。”
“明天; 地点就是这里。”
“你还有一晚上的时间通知宾客,但数量不能超过五人。”
阮霰面无表情把身上的爪子扒拉开,面无表情起身; 面无表情对原箫寒说道。
“霰霰……”原箫寒仰起脸,眨巴着眼睛看向阮霰; 像极了一只讨好主人的大型犬。
阮霰不给他任何机会,直接走人。
一团白光从窗外夜色飘入殿内; 奸诈笑了一声; 落地成一头雪白巨犬。
“原庄主; 这已经是极好的结果了。”阿七舔着爪子,慢条斯理说道,“在遇见你之前,主人从来没想过要和谁成亲。”
“再说了,拜堂与否,举行婚宴与否,对你们来说根本没什么两样嘛。”
原箫寒挑了下眉,不置可否,拔腿往外去追阮霰。
却见阮霰正站在庭院花前,和副庄主说话。
“吉日的话,下个月初八是个好日子。”
“嗯。”
“观山的护山大阵无法关闭,外人难以行至山庄。我认为可以在春山举办婚宴,您觉得如何?”
“行。”
“宾客名单,阮七与钟灵共同拟出了一份,人数共计二十九,您这边,乃是照碧山月阮方意、清芙仙子阮秋荷、瑶台境境主点暮鸦……”
“可。”
“婚服的话,这边有十七种款式,您挑几款?”
阮霰:“……”
阮霰看也不看,直接道:“让原箫寒挑。”
听见这话的原箫寒弯眼一笑。
阮霰和副庄主又说了一些事,至尾声,原箫寒大步流星过去,从背后抱住阮霰,在他后颈又亲又蹭:“霰霰,霰霰,霰霰……”
副庄主非常受不了这种画面,翻了个白眼迅速走开。
接下来的日子,原箫寒变得异常忙碌。
副庄主送来的十几套婚服,没哪套令他满意,怎么来的怎么送回观山。婚期定在下月初八,时间紧迫,他召集齐南北两国的顶尖裁缝、绣娘、印染师等,皇家的、民间的,所有人一道连日连夜为他赶工。
但他仍是不满意。
“这样式太累赘太厚重,霰霰穿着,走路走到一半就累了!”
“这是什么裁剪?能显腰吗?跟个水桶似的,毫无美感!”
“霰霰不喜欢红色!底色要白色,但不能只有白色,暗纹用梅花,白梅!袖口的刺绣用淡金!”
原箫寒次次巡视次次怒吼,制衣集体三天返工两回,每个人都可见的憔悴,有好些个生生病倒在织机前,阮霰看不下去了,出来说:“我看第一套和第三套还行。”
然后把原箫寒拉走,并让阿七把酬金付清、送人回家。
这次事件后,江湖中兴起这样一段传言,说春山刀阮雪归并无传闻中那样冰冷无情,相反他贴心又温柔,就像天上那皎洁皓月。
春山宫殿的装扮也由原箫寒一手包办,鸣剑山庄的弟子们整日抱着东西在宫殿各处来去,被原箫寒沉着声音指责贴歪了、放反了、搭配丑了。
阮霰不动声色看着,心想这段日子春山大概是不能住了,遂离开,在遥远的东边择了个地方住下。
距离三至高神之一的月神逝世还不到一年,人间仍是长夜,不过比起最初的惊慌和混乱,凡人的生活稳定许多。
两国皇室与诸世家、门派联合,推行新令,开粮仓开国库,并分发无需光照亦可生长的作物种子。今时不同往昔,不过是日夜皆需灯火而已。
原箫寒自然不会让阮霰走太久,三日之后,便寻着踪迹找来。
“我把事情都交给副庄主了,阿七留在那边帮衬。”原箫寒抱紧阮霰,在他清瘦的腰线上揉揉捏捏,低声说道。
阮霰正专心致志在湖边垂钓,闻得此言淡淡应了一声,引来原箫寒不满,不得不偏头在原箫寒唇边亲了一下。
原庄主向来不会放过任何同阮霰做亲密事的机会,将阮霰一拽,两个人一同倒在地上。
风起悄然,一湖灯辉碎作波澜。
翌月初八,宜婚嫁。
春山妆点一新,白梅夹道相迎,宾客言笑晏晏。
点暮鸦一截白缎遮眼,带着笑不怀好意走向正跑来跑去的雪白巨犬,试图伸出罪恶之手;阮方意和白飞絮陆续到场,前者脸上笑容殷切,后者冷着一张脸,理也不理;阮秋荷弄来一只巨大的、灯盏般的云舟,但似乎哪里出了问题,无法起飞,钟灵蹲在她对面,和她一起琢磨。
满山笑语,满山清风,在初冬薄雪上飘舞旋转着,升上夜空。
阮霰和原箫寒并肩站在阶上,眸底映照灯辉,光芒莹润柔和。
倏然间,一声锣鼓敲响:“吉时到——”
“走吧。”原箫寒把手递给阮霰。
阮霰抬眸凝视他一瞬,眼底带着些微笑意,将手放进原箫寒手心。
人群中迸发出欢呼,云舟升空,烟花盛放,将夜色渲染得艳丽。
素白衣袂在风里起起落落,同身旁的绛紫色相交相缠,他们相携着从此端走向彼方,走向未知的、或坦荡或崎岖的前路,双手紧握,从此不再分离。
酒开了一坛又一坛,许多人都醉了,东倒西歪一片。原箫寒不管他们,拉着阮霰走出华殿、爬上屋顶。
风浩浩,雪纷繁,眺望远方,满城灯火阑珊。
“霰霰,你看。”原箫寒伸手一指。
阮霰抬眼望去,眉梢微动,露出些许愕然。
只见百余个日夜未曾见过的月悬挂天幕,洒一地银辉,清幽无声,澄澈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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