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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风云-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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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下会场更不好掌握了,我也暗暗埋怨老时不该说话这么直来直去,他倒嘿嘿笑起来,拿手把胡子拉茬的嘴巴一抹,然后半拳着放在耳朵后边,站直身来悠悠扬扬地唱道:
圆不过月亮方不过斗,十三省好不过凉州。跟上个阿哥西口外走,天山绿洲的生活(哈)过走。珍珠(哈)玛瑙的珊瑚串,俊不过天山的雪莲。我维的阿哥是庄稼汉,英雄里排下的好汉。杨木的扁担松木的桶,要挑个清泉的水哩;年过三十(者)没维人,要等个好心的阿妹哩。
这差不多就算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亲自看见、听见“花儿”的演唱。老时的嗓子并不怎么好,曲调和字音对我们这些外乡人来说也很生疏。但是它却有一种魅力,一听就会钻到你心里,让你永生难忘。那歌调也既朴实又优美,有一股火辣辣的东西在里面蕴藏着、搏动着,激励得你不能不想:眼前的荒凉、艰苦只是暂时的,美好的、迷人的新疆正在向你招手呼唤!通过他唱的这几首“花儿”,你也忍不住会暗自猜想那些战斗在新疆的人,多么富有感情和智慧,对爱情的追求又表达得多么婉转、含蓄和纯贞、坚定。
老时的“花儿”吸引了所有的人,连原先没心思来参加会的几个也都披衣起来,挤进小屋听他唱。他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谁也想不到竟会把情歌唱得那么有滋有味、**钩魄:
打一把五寸的刀哩,做一个梧桐木的鞘哩;宁舍个五尺的身子哩,死活是尕妹妹要哩。三十辆大车的龙凤翼,米泉的路上上哩;你拿来钢刀头削去,血身子陪你坐哩。
我就是从那次开始,一下子就喜欢上回疆的“花儿”的。后来转业到了地方,竟也搞起了“花儿”的搜集和整理。当然,由于我毕竟是个内有初中文化程度的女工,所以对于这种上回疆民间艺术形式的学术问题一直缺乏研究。不过,虽然我的水平低,也好象通过它走进了一个新的天地、新的世界,也由此加深了对一个民族的传统、性格、心理素质和审美观点的认识。好了,不要再扯我自己了!我还要说一个比我受到触动更大,后来跟着时运福走过许多坎坷之路的女人,这就是当年跟我们进疆的顾芳梅。(言说此女子是梁山一百单八将--顾大嫂二十
八代之玄孙)
她是从山东沂蒙山老区来的一个小寡妇。在孟良崮战役中,她的刚刚结亲不到一年的男人(据说时运福也曾在国民党整编第七十四师当过什么小勤务兵士)牺牲了。她那时就已经是党员了,在村里作妇女和支前工作。丈夫牺牲以后,她原想把小叔子带大、说上媳妇,把公婆伺候到入
了土,再考虑个人的事。可是没守上几年,上级下达了新的指示,号召那些年轻的寡妇和姑娘到天山脚下参加生产建设兵团。这也确实是既从
屯垦戍边的长远之计出发,又切实考虑到了那些在战争中失去了丈夫的青年女人的终身大事。是啊,能叫她们守一辈子寡吗?可乍一开始动员
,又不能没有阻力。故土难离,是人之常情。对新疆不了解,对等待着自己的前程吉凶未卜,再加上一些封建意识作怪,所以使那个动员工作
进展很慢。区里为了尽快找一个合适的人来起个带头作用,就把顾芳梅选中了。她也不能不掉几滴眼泪,可那个时候的人跟现在大不一样,只
要说是党给的任务,那就刀山火海也敢上!果然在她的带动下,二十几个年轻寡妇和姑娘报了名,一起被送往京、津,并同京、津两地的青年
女工会合、休整,又学习了几天,然后到兰州集中。。。。。。可顾芳梅年轻轻的乍一离开老家,又是到万里之外去长期扎根,谁能不思恋亲人和故土?但顾芳梅又好象比别人的心事更重些,一路上总是沉默不语,饭也吃得很少。她长得挺俊,肤色虽然不白不细,那鸭蛋形的长瓜脸和那双丹凤眼倒挺受看,额前的刘海也剪得齐齐的,压在了微微
蹙起的眉头上,显得人既干净利索,又带几分忧郁。后来我俩熟悉起来,劝她思想负担别太重,她才告诉我,她不光思念公婆,也是为将来的归宿而担忧。她很爱那个牺牲了的丈夫,深怕将来再遇到什么不测。我知道这是她在经受了一次大的的打击之后,对未来的生活产生了某种程度的恐惧。从这一点上说,女人啊,的确是个弱者!
也许正因为这种怅惘、忧虑使顾芳梅变得有点麻木了吧,所以从兰州转乘汽车之后,她对于上海、湖南来的那些新结识的伙伴和她们
的种种表现,好象进入了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的状态。她总是默默地蜷缩在车厢角落里,头也不抬,眼也不睁,对车外掠过的戈壁滩连看也不
看。好象世上再也不存在可以使她感到优美和振奋的东西了。
可是,她心里那条似乎封冻了的小河,却在时运福的“花儿”歌声中,渐渐变得苏生,悄悄流出了涓涓的春水。
那是在我们那次团支部会后的第二天,汽车进入了戈壁滩的腹地,左侧是祁连山连绵的雪峰,远远映着蓝白色的雾霭,右边是一片开
阔的草原和沙漠,渐渐倾斜上升到了辽远的天际。明净的天空飘浮白云,群群牛羊在草原上游动,几匹骏马伫立在一个高坡上偶尔甩几下长长的尾巴。就在这“天似穹庐笼罩四野”的寥廓和宁静中,微风吹过,但见风吹草伏如波滚滚掀向草原深处;草原深处的“海子”(--当地牧民称高原湖泊为海子)碧波荡漾,从那临湖高岗上飘来一个身着红衣裳牧羊少女高亢而悠扬的歌声:
套马杆的少年郎你若是上天山,别碰在沙枣的树上;树上的刺刺儿扎着你,痛在了牧羊妹妹的心上。
这歌声一下子把整个汽车上的人都吸引了过去。连一直心事重重的顾芳梅也慢慢抬起头,睁开眼,朝那歌声飘来的方向张望。不知是谁忽然催促时运福也唱一首作答,大家都屏息静听着,就见时运福回身朝后扬起脸来,把手支在耳朵后边,略一思索便张口喝道
樱桃好吃树难栽呃,树根里生出个水来;心儿里有你牧羊少女口难开,喂--套马杆的“少年郎”上问候个你来。。。。。。
汽车驰过了那片临湖高岗,几匹佇立不动的骏马的剪影越来越小了,那远远的身着红衣衫的牧羊少女又接着唱了什么,我们谁也没听见,只是感到那幅寥廓而宁静的画面忽然好象增添了许多令人激动而又无法描述的东西,永远铭刻在了我们的心上。从这里,我才似乎懂得了那“花儿”和蒙古大草原那原生原太的牧羊曲调,为什么总在高亢、激越中蕴含着一种苍凉和悲壮,它是西北回疆及蒙古大草原牧民与其生活在其中的大自然和谐、统一的心声!也可以说是人与自然相融合的韵律!这心声,这韵律,也使顾芳梅那颗闭锁、孤寂的心感受到了某种温暖,增添了活力,她忍不住望着时运福嫣然一笑,悄声问:
“时大哥,你刚才唱的那套马杆的‘少年郎’是说谁?”
时运福起先没听明白这话的意思,想了想才把手一摆说:“唱‘花儿’就是这么个规矩。其实咱早过了‘少年’的好时光。”有个嘴尖舌快的人逗趣道:“那你就是‘老少年’啦!哈哈哈。。。。。。”
老时倒不笑,反而说,“叫‘老少年’也差不多!要不是解放,我又跟上了咱们的队伍,这把骨头早扔在戈壁滩上哩!那就丢大了梁山好汉玄孙们的声名了。。。。。。”
这时太阳火辣辣地直射到了头顶,迎面吹过来的热风烫脸,眼睛也被旷野折射的阳光刺得睁不开。因为连日来缺水洗不了脸,仅仅能用节省下的一口水擦擦眼窝,这时又在强光下把眼一眯缝,一个个别提多有相儿啦,嗓子眼儿也都焦渴得不行,我们要求老时把车停下,出去找找有没有水。老时朝四下里瞭望了一阵,过了一会儿才叫停了车,但还是不准我们下去随便乱走,只由他一个人先出去找水。他走了以后,大家不知是因为渴得心焦,还是都为他的好心所感动,或者是又想起他所谓的那些歌,反正一车人全都进入了沉思默想。就在这时,挤在人们夹空儿里的顾芳梅,蒙着灰沙的憔悴的脸忽然绽出了淡淡的笑意,望着渐渐走远的时运福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对我说:“他真是个好人。。。。。。天下哪里都有好人!”
“天下哪里都有好人”,这句话听起来似乎平淡,但是它出自顾芳梅
之口,出自一个刚刚离开山东农村,而又对自己未来的命运感到茫然的年轻寡妇之口,这无疑是说,她已经从时运福身上看到了人生中的美好
的东西,坚定了进疆的信心,燃起了希望之火。大约半个钟头以后,老时终于气喘吁吁地回来了,招呼我们依次下车,随着他向右前方走去。越过了几道坡坎和干涸的河沟,果然看见了一片浑浊的水洼子,边沿上堆积着一圈鸟粪,甚至还残留着一具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灰白色骨架。但只要是水,我们就什么也不顾一扑了上去,有的跪下身直接把嘴贴近水面,有的用双手把水掬起来,咕咚咕咚地喝。老时在我们身后大声地吆喝着:“解解渴就行了,别喝多了肚子疼!”可是,等我发现老时只顾招呼我们,而他自己却还没喝到一口时,那水洼早已顷刻间现出了泥底!他这人啊,真叫人难忘。。。。。。
怨不得那个顾芳梅,竟深深地爱上了他!
第十八章 西进兵团!
我和眼前这对老夫妻是在开往新疆的k69次特快列车上认识的。当他们得知我是去天山某建设兵团看望战友时,老夫妻俩对我更象“他乡遇故知”般地亲热起来。
话吐中得知那年老的军人姓王名驹龙,五十年代初,原是新疆十万建设兵团中的一员并曾在戍边自治州的某军分区任职,一个多月前刚刚离休;他的老伴叫石玉真,石柱的二姐,湖南人,年轻时当过生产建设兵团的女兵,三千湘女上天山曾是她们那一代人引以自豪的骄傲。现在那个自治州所在市的群众艺术馆担任副馆长。最近一个月来,这老夫妇俩是为了寻找“落叶归根”之地,才到南方探亲访友的。可是广州、上海、长沙等地转了一圈,有的“干休所”的确条件不错,有的亲戚朋友也表示可以帮忙给他们往湖、广两地安排户口,但比来比去,他们还是决定让自己的晚年在新疆度过。那巍巍天山脚下的茫茫戈壁和明珠般的绿洲,是他们忠诚地奉献了一生中大部分最好时光的地方,不但气候、环境和习俗早已适应,子女们也都在那里成家立业、生儿育女,这父一辈、子一辈的根子既然早已深深地扎下了,故土的观念便也发生了重点转移,最后连他们自己忚不得不承认,再想离开新疆,已是“难于上青天”了。
他们对大西北的这种质朴而又深沉的感情,和那坦率的表达方式,都深深地打动了我。职业的需要促使我不由自主地进一步询问他们当年是怎样进疆的?几十年来有些什么感受,特别是对于湖南父老乡亲们的生活及其民间文艺,有无深切的了解和深感兴趣的人物?还有一切关注那里的风土人情、历史掌故、地貌山川之类,也都在交谈之间琐碎地问到了。于是,漫长的旅途和朝夕相处的方便条件,为他们断断续续回答我的询问提供了良机。于是在这七天七夜多的长途旅行中,我的笔记本上便潦草而又零星地记下了他们分别叙述的每一个段。。。。。。
驹龙--老前辈慢慢呷了一口产自家乡的绿茶,便不紧不慢开始了他的叙说。
一眨眼,这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大概是1949年湖南和平解放不久的那一个秋天吧?不,准确地说,应该是比现在还晚一个来月的九月下旬,我所在的西北野战军,在河西走廊一带地区追击作战胜利结束,古城酒泉、张掖相继解放,接着以传来了新疆通电和平起义和和平解放的消息。在这种形势下,野司党委和兵团首长命令我们即刻作好进军新疆的各种准备,迅速去迪化(今乌鲁木齐)和边境地区接管防务,维持地方治安,镇压可能发生的叛乱,同时也要准备进行大规模的屯垦,开发大西北、建设大西北、保卫大西北。
当时,我在一个团的政治部担任宣传股长兼副政委,刚刚二十四、五岁,斗志象同志们一样旺盛。有一天到军部去参加一个座谈会,忽然看见王震司令员风尘仆仆地来到了。他当时也才不过四十来岁,身材瘦削,动作灵敏,说话也特别风趣。记得他一见了我们军首长,就询问部队的情况,军首长作了简要汇报,他听了十分高兴,鼓励大家说:“好嘛!新疆大有干头!有几千公里的边防线,有占全国六分之一的土地面积,有广阔无垠的草场,有天山。。。。。。前景嘛,是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的。哈哈哈。。。。。。”
同志们的情绪当然很高。我那时甚至还设想,如果自己也能被编入进疆的先头部队,第一批到达目的地,那将是多么幸福的事!可是没想到,十有初先遣队分乘飞机、汽车、骡马离开酒泉向新疆进发时,首长却把我从团里调出来,派到了临时组建的骡马大队。那两千多匹骡马是为进疆后在戈壁滩上开荒种地用的,王震司令员和军首长极为重视,为了预防在路上被叛匪截走或出现其他问题,选派了五百多名战士组成前后两个大队,前面这个大队由我们师的吴副参谋长担任大队长,他那年也许才三十挂零,人长得很有气派,能打仗,知晓地理,也善于做政治工作。派我来,主要是为了给他当好助手。同时,也因为大队长的老家是在凉州,回、汉、蒙古、满等少数民族杂居之地;从小跟回、汉孩子一起长大,对当地**的风俗习惯和某些特殊语言有所了解。而我的另一个任务就是配合这支骡马大队先锋连的董连长--他叫董平,有名的战斗英雄--处理好沿途可能遇到的,与当地**联系的各种问题。这在西北是一件十分重要的大事。早在凉州解放后准备西进时,野司党委和彭老总就有明确指示,我记得他是这样说的:“少数民族问题,是西北地区一个突出的问题,执行党的民族问题,不仅是战时的需要,而且是战后团结各少数民族共同建设大西北,使大西北繁荣昌盛的需要。”
按照这个指示,部队在进军大西北途中,处处强调执行民族政策。那时反动派早就诬蔑我们要“赤化。。。共产共妻”,造了很多谣言,也迷惑了一部分不明真相的回、汉群众。可是后来看到我们每次到了一个宿营地,宁可睡在屋檐下、荒滩上,也不进民房给老乡添麻烦,打水、做饭都严格遵守了**和其他少数民族的习惯,甚至路过**聚居的村子根本不吃大肉,再加上我们所作的一系列宣传工作,很快就赢得了广大**和其他少数民族群众的信赖,后来凡是看到我们部队从那里走过,他们就自动列队迎接,甚至还用锃亮的铜壶给我们倒来一碗碗开水和热茶。。。。。。鉴于这些经验,所以我们单独行动的骡马大队也十分注意这件事。率队的吴副参谋长甚至还笑着对我说,咱们俩是军部的“民族事务顾问!”
具体时间记不很准确了,好像是那年的十月八、九号吧,我们在古城酒泉欢庆过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两支骡马大队便相继开拔西进了。那场面真是红旗猎猎,浩浩荡荡,烟尘蔽日,雄壮无比。董连长带领前卫连一路领先,战士们身背马枪,腰挎马刀,策马疾驰,在那条有名的“丝绸之路”上,掀开了历史的新篇章!
从酒泉到我们的目的地乌鲁木齐,中间横亘着一千多公里的茫茫戈壁,还要穿越几个大风口,跨过几座冰大坂。这两千多匹骡马不像骑兵的战马那样训练有素、机动灵活,更没有经过战斗的考验,草料和水的供应也相当困难,太多了,就是后边跟着车队也难以满足它们的要求啊!前进的速度很慢,第一天才走出了六七十里路,就累得人困马乏。夜里,露宿在荒凉的戈壁滩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为了让牲口吃饱、喝足、休息好,减少途中死亡,战士们半夜没合眼,都一遍一遍地起来,精心照料自己所负责的马匹。吴大队长召集各级指挥员开会,在马灯下仔细研究着进军的路线。根据头一天上路的体会,大家最后一致感到,凡是前面步兵走过的地方,虽然安全,可对骡马大队来说却有供应不上水草的危险,因此决定从第二天开始尽量避开进疆先遣队走过的路线,而要真正象游牧民族那样“逐水草而行。”
青纱帐(之二) --中天月色
人们对于月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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