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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精校]-第5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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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太监,却始终以大丈夫自居,而且世间无人敢质疑,即便到了此时人们也很难怀疑他。
太傅白英沉痛说道:“难道你要抹了自己的忠臣之名吗?”
“我当然是忠臣,但我忠的是先帝。”
林老公公望向最高处被人群隔着的那道身影,说道:“陛下,我也很尊敬你,甚至越来越喜欢你,可惜你终究是那个女人的儿子,我越尊敬你便越不尊敬自己,越喜欢你便就越不喜欢自己,所以请原谅老臣今日的冒犯吧。”
这段话有些难懂,在场只有莫雨听懂了,因为她是女人,发出了一声嘲笑。
林老公公没有在意她的笑声,向着前方走了一步。
侍卫们非常紧张,手里的铁刀纷纷出鞘。
娄阳王脸色苍白,满头汗水,嘴里不停地念着:“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但他张着的双臂始终不曾放下,显得异常坚定,就像老母鸡护雏般,把那个人护在身后。
莫雨被他的唠叨弄得有些恼火,余光看到他的模样又心头一软,轻声说道:“稍后乱起来,你带陛下先走。”
娄阳王怔了怔,望向她问道:“就是那天夜里你说的地方?”
莫雨说道:“笨死了,让你背了二十遍还没背住?”
娄阳王忽然哭了起来,说道:“背住了,可我不想把你留下来。”
皇舆图已破,相王与曹云平这两名圣域强者随时可能出现,皇帝陛下必须在此之前经由密道离开。
莫雨要留在场间抵挡林老公公,还要吸引他人的注意力,最后的结局自然可以想见。
莫雨与娄阳王夫妻说话的声音并不大,除了他们自己便只有那位能够听到。
然而这个时候,殿门外忽然响起对他们这番交谈的点评。
“情真意切,因为是真情,是实意,毫不虚伪,绝不矫情,不愧是母后亲自教出来的学生,莫大姑娘,我真的很欣赏你。”
相王走进殿来。
他带着几分追忆的神色说道:“当年想着你与留儿自幼一道长大,我曾写信求母后赐婚,可惜母后没有同意。”
曹云平在后面,背着双手在殿内到处看着,不时说几句不错,就像个赋闲的户部老官在红薯地里挑种粮一样。
相王不再回忆往事,说道:“林公公说的对,外面就算全部输了,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这里赢了就好。只要我能坐上这把椅子,不管是离山还是离宫,都必须尊重我,那我还担心什么?”
莫雨说道:“王爷,想要坐稳这把椅子,从来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难道你们都没看出来,这十年里我瘦了多少?”
相王双手落在自己的腹部,捏着腰带上突出来的肥肉苦笑说道。
他笑意渐敛,望向人群后方的高处说道:“衣带渐宽终不悔,陛下……弟弟,把椅子让给我坐坐可好?”
……
……
“其……实……我……从来……没……想过……坐……这把椅子。”
一个声音在安静的正殿里响了起来。
那人最开始说的两个字发音非常生涩,就像是刚学会说话的婴儿。
接下来,那个人的发音要变得好了很多,谈不上通顺,但至少不会显得怪异,只是特别缓慢,而且不时停下。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那个人已经很多年没有说过话了。
第1169章 艳阳天
……
……
莫雨、娄阳王、太傅白英、大臣与侍卫们骇然回首望去。
相王与林老公公神情骤变,就连曹云平的脸上都露出了惊疑的表情。
没有人注意到,第二层有个清秀的小太监也望了过去。
娄阳王呆呆地放下手臂。
那抹明黄终于出现在了众人之前。
大周皇帝余人。
“陛下!”
数声喊声响起。
余人静静看着下方的林老公公。
林老公公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发热,不是身体,而是脸,为什么?
“让太监宫女躲起来的,不是你的干儿子,是朕下的旨意。”
余人的神情温和而平静,发音也越来越正常:“刀枪无眼,国朝大事与他们无关,何必让他们因此受伤,甚至死去?”
林老公公沉默片刻,说道:“陛下实乃仁君。”
余人说道:“老师与你都要我做仁君,但如果朕被乱臣贼子用百姓的性命威胁退位,那便不是仁君而是昏君了。”
他的话语越来越顺,直至与正常人没有太什么区别,只是声音还是稍微有些沙哑。
没有谁注意到他与林老公公说了些什么,因为众人都震惊于他说话本身。
陛下原来不是哑巴,可以说话?那为何他平时从来不说?就连服侍了他十余年的林老公公都不知道。
如果说这是什么隐藏的手段倒也罢了,可就是说话而已,变成秘密又有什么用处?
迎着数十道震惊的视线,余人知道众人在想什么,他本来不想回答,但想了想还是给出了答案。
“我不会撒谎,所以小时候离开京都的时候,师父让我不要说话,后来我就习惯了不说话。”
“在西宁镇生活,与师父、师弟之间有时候连手势也不需要比,一个眼神就知道想做什么,就更不需要说话了。”
“后来到了京都,做了皇帝,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批阅奏章,用笔写就好,也不需要说话。”
“就连朝会我发现也是只听不说最好,因为这样省事,而且清静。”
“既然不需要说话,那我为什么要说话呢?”
……
……
没有需要,自然不用去做。
没有人会全无道理地绕着大陆跑十几圈,无数次穿越草原雪山与四季,除非他的妻子在某个深夜悄悄地离开。
相王说道:“原来陛下是在装聋作哑。”
余人说道:“是的,我看过太宗皇帝的所有记载,还看过一些前朝明君,我发现他们都很擅长装聋作哑。”
相王闻言若有所思,然后摇了摇头,说道:“陛下果然非同寻常,好在只是隐瞒了会说话的事。”
余人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来得及,终究今天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反应难免会慢些。
“以后我也会学着装聋作哑。”
相王接着说道:“但请先写退位诏书吧,这件事情不需要开口,只需要用笔,陛下应该很熟悉。”
余人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相王叹了口气,说道:“那就只好抱歉了。”
这时候,站在第二层金栏后的那名小太监,忽然走了出来,摘掉了自己的帽子。
她看着相王说道:“王爷,你确定自己坚持要这么做吗?”
瀑布般的黑发倾泻而下,如画般的眉眼美丽动人,殿里群臣有很多老人,很快便认出了少女的身份。
“殿下!公主殿下!”
众人震惊地想着,落落忽然出现在大周皇宫里,难道说她代表了妖族的态度?
那么这时候与叛军一道围攻皇宫的平北营又是怎么回事?
看着落落,相王怔了怔,然后笑着摇了摇头。
曹云平也笑了起来,神情温和说道:“殿下,不要再胡闹了。”
这种长辈对晚辈的态度,至少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的时刻。
落落挑眉说道:“我进宫之前已经收服平北营,轩辕破这时候在国教学院,为的就是要阻止你们。”
曹云平微笑说道:“如果道尊与陈长生带兵南归,你与轩辕破便是伏兵,因为白帝会现身击败我与王爷,成为挽救大周的恩人,如果道尊没有回来,这就说明他放弃了皇帝陛下,白帝便不会出现,那你们做的任何事情都没有意义。”
落落明白了他的意思,小脸有些发白。
所有一切都在白帝的掌握之中,不然她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逃离白帝城,轩辕破又如何能够藏在平北营里这么长时间。
相王与曹云平并不知道她与轩辕破的存在。
但她与轩辕破只是棋子,或者戏子,按照白帝的想法行走,不停改变自己扮演的角色。
直到现在白帝还没有出现,那么说明他决定履行与相王之间的约定。
这也就意味着,如曹云平所言,落落与轩辕破做的所有事情,都失去了意义。
落落忽然想到了十年前的那件事情。
牧酒诗与大西洲皇子死在了海上。
落落一直以为这是商行舟的安排,现在看来只怕还是与父皇有关。
知道白帝与相王的盟约后,她第一时间通知了陈长生,然后日夜兼程八万里路至京都,想要帮些忙。
她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休息,忽然看到那个无趣的真相,所有的疲惫尽数涌来,身体有些摇摇欲坠。
一只手落在她的肩头,扶住了她。
那只手稳定而宽厚,隔着衣裳也能感觉到温暖。
落落醒过神来,让到一旁。
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似乎先生吩咐过什么,但她忘了。
就像是莫雨、娄阳王、太傅白英、诸位大臣以及侍卫们接下来做的事情一样。
人群如潮水一般分开,余人走了下来。
他的速度很慢,因为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有只脚是跛的。
走的再慢,只要肯走,便总能走到彼岸。
无论是西宁镇的小溪还是智慧的河流,或是地面由金砖砌成的江海图案。
余人走到相王的身前,停下脚步。
相王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里看他。
不能视物的那只眼睛、缺了半截的耳垂,微微向左偏的肩膀,在他的视野里渐渐消失。
最后,只剩下那张干净的脸。
相王的眼里出现一抹惘然的情绪,又有些疑惑,接着转为震惊,最后却变成了有趣。
他一掌拍向余人的头顶。
这一掌柔若无骨,仿佛无形的烈阳之焰,带着无比恐怖的气息。
惊呼声响起,侍卫们终于醒过神来,不惧生死地向那边冲去,想要用自己的身体替陛下挡住这一掌。
忽然,一道强大的气浪生出,仿佛真实的潮水,裹着那些侍卫撞到了台阶上。
金栏碎裂,烟尘微作。
……
……
据事后调查,没有几个人看到了当时的那幕画面。
光线太强,如果不赶紧闭上眼睛一定会被刺瞎。
就算是莫雨、落落等拥有极高境界的人也只能看到一幕极模糊的画面。
一片明亮的光幕出现在大殿中央,与之相比,夜明珠散发的光毫就像是野草烧成的灰。
光幕里隐隐可见两道身影,其中一个稍微胖些,应该是相王,另一个自然是余人。
两只手掌在空中相遇。
那片光幕便开始于他们双手相遇的地方。
那里有一轮太阳。
……
……
夜空里的阴云,被尽数驱散。
刚刚显露出来的繁星,下一刻便被掩没不见。
无数光线从皇城里射向天空。
京都仿佛回到了白昼。
天书陵里观碑的学子惊愕地回头望去,夜林里的松鼠醒了过来,不停地跳跃着。
离宫里,严阵以待的国教骑兵纷纷推开面甲,向夜空望去。
所有人都看到了一个太阳。
中山王正在太平道集结骑兵,准备冲进皇宫去救驾。
当夜空忽然明亮起来,他抬头望去,便再也无法收回视线。
他眯着眼睛,看了很长时间,直到那轮太阳渐渐消失。
“啊,多美丽的太阳啊……”
中山王很是感慨,挥手示意下属取消夜袭皇宫的计划。
他翻身下马,去洗了个澡,然后让小厨房做了碗炸酱面,加了半勺野小蒜,香香地吃了起来。
看着这幕画面,那位美貌的姬妾忍不住生出与白天死去的那位谋士相同的想法,这面就这么好吃吗?
当然,她要比那位谋士聪明很多,话出口的时候就变成了:“我们不救陛下了?”
中山王吃着面,有些含糊不清地说了两句话。
那名姬妾听出来王爷说的第一句话是陛下用不着我们救,我们都是白痴。
然后她认真地回想了一番才确认第二句话是——明天会是一个艳阳天。
……
……
“很多年前,真的是很多年前了,父皇的眼睛还没事,你知道的,噢,你不知道,以前那边是间书房。我就是在那里第一次听到功法口诀,我当时觉得这功法好厉害,太阳那么热,那么亮,怎么就能放进我的身体里呢?”
相王说道:“父皇说我想错了,那个太阳只有离开我们身体的时候才会变成真正的太阳,我心想那也很厉害啊!为了看到那个太阳,我不停修行,但直到我成了皇族里境界最高的那一个也没有看到,就连十年前越过那道门槛之后,我还是没有看到那个太阳,所以这几年我经常在想,难道当初父皇是在逗我玩?”
余人说道:“不是的。”
相王看着他沉默了会儿,说道:“是的,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这是真的,父皇他没有骗我。”
余人也沉默了会儿,说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相王说道:“如此强大的焚日诀,太宗皇帝当年也不过如此吧?”
余人说道:“我不知道。”
相王感慨说道:“陛下形残神全,实乃道门之光,亦是陈氏之光。”
这是最真诚的赞美。
但他还是有些不解。
“陛下为何要隐瞒自己的境界修为呢?”
相王有些苦涩说道:“如果早知如此,我们哪里会想着造反呢?”
余人带着歉意说道:“没有人问过……而且,我也没有用这些的机会。”
相王闻言微怔,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是先前说的那个道理。
余人能够说话,但他不说。
他能让京都的夜空多出一个太阳,但他不做。
因为他不想,而且没有这方面的需要。
这就是顺心意。
“陛下不愧是父皇与母后的亲生儿子。”
相王终于释然,只是难免还有些遗憾。
“为什么我就不是母后亲生的呢?”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体里散出无数道光线,碎成最细微的晶粒,然后被夜风拂走,无迹无踪。
第1170章 你们输了
相王就这样死了,曹云平则是早就已经逃出了皇宫,到了十余里之外的洛水畔。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宫里的人还能听到他恐惧的颤声、不停重复的那句话:“求陛下饶命!”
林老公公脸色苍白。
今夜是他生命里唯一的污点。
但他终究是林公公,识得气节二字如何写,不能像曹云平那般无耻,跪地求饶。
他手掌一翻便往头顶拍去,同时逆运真元准备自我了结,做的极绝,不留任何可能。
但他的手掌落在头顶却无法下移,经脉里的真元也仿佛凝结了一般,根本无法冲入幽府。
“走吧,不要再进宫了,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余人对他说道。
林老公公怔住了。
因为先帝的缘故,他这辈子大部分时间都在皇宫里度过。
哪怕后来被天海圣后逐回老家,他每天想的依然是宫里的日子。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不要再来了——不管你是为了道义还是不甘心又或是别的什么。
更没有人对他说这里不是个好地方。
林老公公离开了皇宫,有些落寞,甚至可以说失魂落魄。
没有人在意他的离开,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余人的身上。
陛下的境界如此深不可测,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那轮太阳消失,夜云被秋风重新卷回京都上空,再次掩住繁星。
余人看着云层某处,确认白帝离开,收回视线望向北方,面露忧色。
……
……
雪老城,魔宫。
陈长生直接回答了魔君的问题:“师父和我不担心京都,是因为师兄在那里。”
魔君嘲讽说道:“你以为这样就能骗过我?你离开西宁镇之时,根本没有开始修行,相信他也没有,其后你与他相见的次数有限,我确定他从来没有在你面前出过手。”
陈长生说道:“是的,直到现在为止,没有人看过师兄出手。”
魔君说道:“那你凭什么判断他的能力?不要对我说——因为他是我师兄这种废话。”
陈长生说道:“我也是事后才想明白。”
魔君问道:“想明白什么?”
陈长生说道:“圣后娘娘出事那天晚上,师兄为什么会从草丛里钻出来。”
魔君神情微凛,说道:“你想表达什么意思?”
陈长生说道:“他是白天随师父一起去的天书陵,这也就意味着,他只用了一天时间便看完了所有的天书碑。”
魔君眼瞳微缩,说道:“荒唐!难道他就不能用别的法子?”
他没有去过天书陵,但知道天书陵的规矩。
在天书陵里只有参悟一座天书碑,才能去往下一座天书碑,直至越来越高,最后来到峰顶。
没有人能破坏这个规矩,即便周独夫在看完所有天书碑之前也不行。
按照陈长生的说法,那么余人就是在一天之内看完了所有的天书碑。再联想到余人当时是听着陈长生的声音,急着去救他,那么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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