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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精校]-第5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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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斋剑插进身边的草地里。
嗤的一声轻响,青草冒起青烟,却没有焦糊,身姿更加挺拨,显得生机勃勃。
她从身后解下一把桐木做的长弓。
桐木为弓,这便是百器榜上的桐弓。
只有南客、陈长生以及秋山君、苟寒食寥寥数人才知道,徐有容最强的手段并不是剑法。
斋剑是陈长生从周园里找到,然后送回圣女峰的。
大光明剑是她拿到斋剑之后才融汇贯通的。
桐弓,则是自幼便一直被她背在身后。
平日里,没有人能够看到这把长弓。
当她需要的时候才会出现。
比如这个时候。
徐有容取出一枝箭,搭在弦上。
这便是梧箭。
她神情平静,举弓。
动作很平稳,很顺畅,有行云流水的感觉,又像是十余张画面的叠加,清楚至极。
弓弦拉动,渐如北方魔族膜拜的月亮。
她的睫毛一眨不眨。
风起。
白色祭服轻飘。
黑发也飘了起来,与箭平行。
秀气的手指离开了弦。
桐弓发出了琴音。
据说桐木是琴最好的材质,难怪如此动听。
弦音在草原里回荡开来。
箭,在声音之前到来。
数里外。
一名魔族骑兵的眉心出现了一个血洞。
那个血洞非常圆,边缘很光滑,甚至让人很想用秀气这个词语来形容。
接着,徐有容第二次挽弓,第三次,第四次……
她的动作始终那样稳定,有一种简洁明确的美感。
在非常短暂的时间里,箭匣便空了。
三十枝梧箭离开桐弓的弦,飞进了夜色里,直向数里之外的狼骑。
闷哼之声不停响起。
血花不停炸开。
魔族骑兵不停倒下。
恐惧的喊声不绝于耳。
狼骑四散逃开。
三十枝箭最多也只能带来三十次死亡。
从道理来说,散开队形是最好的选择。
徐有容再一次举起桐弓,虽然已经没有了箭。
这一次,她用的时间明显要比前面长很多。
终于,她松开了弓弦。
弦上染着一点血,与夜风相遇,摩擦,开始燃烧,生出金黄色的火焰。
那些穿透魔族骑兵颅骨的箭。
那些贯穿嗜血巨狼身躯的箭。
那些带去死亡、然后消失于夜色里的梧箭……忽然都回来了。
三十枝梧箭拖着火尾,向着草原上四散的狼骑追去,像是燃烧的火鸟,又像是明丽的流星。
多年前在周园里,在暮峪的尽头,南客经历过类似的攻击。
那夜之后,徐有容是第一次用这种手段。
那些狼骑如何能够避开?
噗噗噗噗。
草原上不停响起梧箭穿透坚硬事物的声音。
带着火尾的梧箭,追逐着狼骑,驱赶着夜色,所到之处,便是死亡。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那些声音终于停止了。
夜色下的草原恢复了宁静。
但更应该说是死寂。
因为这片草原已经变成了墓地。
数里方圆里,到处都是倒毙的尸体。
无论是魔族骑兵还是嗜血巨狼都死了,没有谁能够幸免。
草原反射着星光,有些湿湿的感觉。
不是空山,却像是新雨后。
那些不是细雨,而是血。
徐有容把桐弓插进地面。
桐弓很长,立着比她的人还要高,看着真的很像竖琴。
事实上它不是琴,而是一棵树。
瞬间,无数道树枝从桐弓里上生出,结出无数青叶,随夜风轻轻摇摆。
清新的气息,像瀑布一般落在她与陈长生的身上,也落在土狲的身上。
土狲正在偷看她,悚然一惊,然后觉得伤势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好转。
青枝继续生长,很快便长成了一颗大树。
这是一棵梧桐树。
这棵梧桐树里有桐宫阵法。
她拔出斋剑,走到陈长生身边,望向夜空里的那座山。
“梧桐能撑八十息,想想还有什么办法。”
她鬓角微湿,神情有些疲惫,眼神还是那样平静,就像什么都没做过。
……
……
黑暗的草原上忽然多出了一棵孤单的梧桐树。
树枝在数千道剑里伸展,挡住了夜空里的那座山。
桐弓与梧箭合在一起就是梧桐。南溪斋前代圣女以难以想象的智慧与能力,把桐宫阵法镶进了弓箭里,更是让让其威力培增。也只有这样的神器才能抵挡住焉支山人这种传奇人物的攻击。
当然,即便是这棵梧桐树也不可能一直支撑下去。
草原上响起无数声雷鸣。
那是沉重的山峰带动地面的声音,是地底的岩石与泥土彼此挤压的声音。
焉支山人向着他们走来。
他的速度很慢,但没有漏洞,就像一道移动的山脉,给人带来难以想象的压迫感。
夜空里也有一座山,弥散着古老而沧桑的气息,无比沉重,令人心悸。
梧桐树哗哗作响,数百片青绿的叶子落下,树干逐渐弯曲,发出嘎吱的声音,似乎随时可能断掉。
数千道剑不停地向着那座山峰斩落,不时有石屑落下,然后在半空化作青光消散。
陈长生的睫毛不停颤动,低头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有容让他想办法,如果想不出来,他们或者便要行险一搏。
陈长生的性情不喜欢冒险,但他这时候总盯着地面看,又能想出什么办法?
他总不能把地面看出一朵花来。
事实上,陈长生还真是在看花。
肖张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他脸上的那张白纸被夜风拂动,上面那些血点不停变幻,看着就像风里的腊梅。
白纸上留着两个洞,那是眼睛的位置,鼻子与嘴巴都是用笔画出来的。
画甲肖张的大名便是由此而来。
肖张为什么要在脸上蒙一张白纸,这是所有人都很好奇的问题。
有人说他的脸上有胎记,极其丑陋难看。
有人说他生的非常秀美,年轻时候经常被人误认为女子,还经常遇着一些另类的麻烦,所以才会把脸蒙起来。
最出名也是得到最多人认可的说法是,当年肖张为了超越王破,强行修行某种邪道功法,结果走火入魔,身受重伤,尤其是脸部近乎毁容,于是他用白纸覆之。据说天机老人曾经问他为何不用面具,或者笠帽,肖张说自己用白纸遮脸,只是不想吓着小孩子,又不是耻于见人,为何要用面具,至于笠帽更是令人憋闷。
按照陈长生对肖张的了解,这个故事里天机老人与肖张的这番对话应该是假的,据说确实只是随便说说而已,那么这个说法本身也就有可能不是真的,肖张的脸上并没有恐怖的伤口。
那么白纸下面究竟是什么?
很多人都想把这张白纸揭下来看看,但敢这样做的人很少,而且那些人都已经死了。
这时候肖张昏迷不醒,想要看到他的真容,可以说是最好的机会。
这确实是很大的诱惑,陈长生似乎也无法忍受,伸手过去,准备把那张白纸揭下来。
只是此时魔族强敌在前,威压如山,局势如此凶险,他为何还有心情想这些?
……
……
第1128章 嚣张之枪以及心碎之箭
陈长生的手离肖张的脸越来越近,直至触到了那张白纸的边缘。
不知道是被汗水打湿还是沾了太多血的缘故,白纸的边缘并不锋利,就像是在潮湿的桐江边搁了三天的酥皮。
就在他的手指触到白纸的那一刻,白纸上的那两个黑洞忽然亮了起来。
那是肖张睁开了眼睛。
他醒了。
当然也有可能刚才他根本没有昏过去。
陈长生脸上没有吃惊的神情,应该是早就已经知道,问道:“歇够没有?”
徐有容没有转身,静静地注视着天空里的那座山峰。
南溪斋剑阵已经被那道沉重如山的气息压制的离地面越来越近。
梧桐树的青叶落的越来越多,树身发出的声音也越来越大,甚至有些地方的树皮已经裂开,露出白色。
肖张看着陈长生说道:“从来没有人敢揭这张纸,以前没有,现在更没有。”
他的声音很冷漠,无情无识,就像他的眼神一样。
以前他是逍遥榜上的强者,加上疯狂嗜杀的名声,自然没有谁愿意招惹他。
现在他成功晋入神圣领域,更没有谁敢来撩拨他。
对这句带着威胁意味的话,陈长生并不在意,说道:“如果你不肯醒来,我只好把这纸揭了。”
肖张说道:“我有些困,你们撑会都不行?真是没用。”
只有他这样的疯子,才敢用这样的语气对教宗与圣女说话。
陈长生依然不在意,说道:“就算我们轮着撑,也总有撑不住的那一刻。”
肖张听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怔住了。
陈长生与徐有容竟然决定不再拖时间,而是准备搏杀。
他们的信心从何而来?
“既然是搏杀,当然要搏。”
陈长生看着他笑着说道:“也许赢也许输,谁知道呢?”
他的笑容还是像少年时那样干净、纯真、温和。
在肖张看来却有些可怕。
这样的大事,就这样随随便便决定搏一把?
无论桐宫还是南溪斋剑阵都还可以抵挡焉支山人片刻。
他身受重伤,但毕竟是位新晋圣域强者。
在这样的局面下,陈长生与徐有容却决定不再等待,直接搏杀焉支山人!
难道他们不明白,焉支山人身为魔族的远古强者,要比那些魔将强大很多,甚至境界实力可能不逊于魔帅?难道他们不明白,人族教宗与圣女再加上他这个新晋圣域强者如果今夜全部战死,历史真的可能会改变?明明可以再等一等,为何要搏杀?为何在这样的时候,陈长生还在笑,笑容还是如此干净?徐有容还有心情背着双手看星星?
世人都说肖张是个疯子,他却发现陈长生与徐有容比自己还要疯狂。
这些为何的答案是什么?
他忽然想到了。
这就是锐气。
年轻人的锐气。
他比陈长生与徐有容大几十岁,但对于修道者而言,也还算年轻。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就像是秋水洗过的银枪,寒意十足。
“还有多久?”
他走到徐有容身边问道。
徐有容说道:“四十七息。”
肖张嘶哑的声音从白纸里再次透出。
“我去破他的山势。”
他提着铁枪向北方的夜色里走去。
他看都没有看一眼头顶夜空里的那道影的山脉。
真正的山在数里之外,在他准备去的地方。
前些天,他感应到了破境的征兆,毫不犹豫结束了在雪原上的暗杀生涯,按照当年约定好的路线一路南归。眼看着便要通过草原回到人族的领地,却在荒野间看到了忽然崛起的三座大山。
焉支山人、镜泊山人、伊春山人。
面对这样可怕的远古强者,他根本无法脱逃,按道理来说必死无疑,谁曾想这种前所未有的压力,竟然让他跨越了那道门槛,提前突破了神圣境界,险之又险地逃了出来,只是还是受了很重的伤。
乘风筝入乱山,看到陈长生与徐有容,他心神骤然放松,伤势与精神上的疲惫同时暴发,直接昏死了过去。
歇了片刻,伤势未愈,但他的精神振作了很多。
最重要的还是陈长生与徐有容的出现。
人族地位最高的两位圣人一起来接他回去。
这是很值得骄傲的事情,哪怕高傲如他,也这样认为。
为此,他愿意再战一场。
但他说的是我去破他的山势,而不是我去破了他的山势。
他没有自信能够破掉焉支山人的防御,甚至没有信心能够活下来。
风萧萧兮,白纸哗哗作响,似乎有些不吉。
但他的身影并不萧索。
因为铁枪笔直,红缨飞舞。
因为他战意滔天。
……
……
徐有容收回视线,望向数里外的夜色,说道:“只有一次机会。”
陈长生明白她的意思。
肖张强行压制住伤势只能进行一次最强的攻击,就算随后他还有再战之力,也不可能比这一次更强。
换句话说,他们如果想要正面突破、击破焉支山人,也只有这一次机会。
夜风落在脸上,有些微寒,谈不上像刀子,更像是初春时西宁镇那条小溪里的水。
陈长生左手握拳,天书碑化作的石珠从袖口里垂落,来到了腕间。
感受着石珠的重量,他的心情也随之变得沉重起来,深深地吸了口气,才平静了些。
……
……
夜色下,焉支山人真的很像一座山。
不是远方看上去的那道山脉,而是更加真实的一座岩山。
这座岩山并不是特别高大,却仿佛与大地深处的岩石连为一体,给人一种无法撼动的感觉。
肖张走到山前,停下。
星光落在他的脸上,被白纸反射出来,显得更加白,有些像雪老城后的月光。
很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铁枪红缨轻舞,竟把那些星光带的游走了起来。
星光仿佛变成了真实的存在,丝丝缕缕。
世界是相对的。
虚无变成真实,那么真实的事物呢?
星光里,肖张的身形时隐时现,仿佛随时可能消失。
如果只用肉眼观察,根本无法确定他的位置在哪里。
这是洞彻天地法理之后的道象。
今夜他刚刚破境成圣,对天地法理的领悟还有所不够,远远谈不上掌握,这时候明显已经进步了很多。
这就是神圣领域强者的能力,无论是战斗还是沉睡,都可以让他们与这个世界更深的彼此认知。
黑色的岩山高处有两团火苗,幽冷至极。
低沉而漠然的声音从岩山里响起。
“数百年来,论战意之强,你可以排进前三。”
焉支山人似乎知道肖张还有战力,但他并不在意。
就算还有陈长生与徐有容,他也不在意。
他表现的很是淡然,还有心情评价对方。
以他的见识,这种评价可以说是极高的赞誉。
肖张却不领情,说道:“你这妖怪,话倒是挺多。”
魔族向来自称神族,但被称为魔,也不怎么生气,所谓魔神一体,便是这个道理。但是他们非常不喜欢被称为妖怪,或者是因为这容易让他们联想到妖族,而在漫长的历史长河里,大多数时间,妖族都在扮演着魔族奴仆的角色。
焉支山人的眼神变得更加幽冷。
肖张冷笑说道:“怎么?浑身上下都是石头,当然就是妖怪,难道你还不服?”
焉支山人说道:“吾乃山人。”
肖张笑道:“哈哈哈哈!什么山人,不过是个黑山老妖罢了!”
沙哑的笑声回荡在草原里。
笑声骤停。
肖张一枪刺了过去。
星光洒落在草原上,仿佛清浅的溪水。
随着铁枪刺出,那片星光忽然动了起来,变成了一匹布。
铁枪落在了岩山之间,星光随之落下,然后绽开,碎成无数银屑。
这画面极其美丽,看着就像是烟花,又像是真实的花朵瓣瓣绽放。
……
……
数里外的夜色里忽然绽开了一朵银色的花朵。
陈长生与徐有容知道,那是铁枪与山崖的相遇。
紧接着,那处的草原生出一道黄龙,呼啸而起,其间隐隐有一抹红色时隐时现。
两道强大的气息,直接带起了数里方圆里的所有沙砾,星光骤然暗淡,极难视物。
焉支山人的境界实力果然深不可测,在应对那道恐怖铁枪的同时,居然没有忘记继续镇压陈长生与徐有容。
夜空里那座山脉猛然下压,像手指般的五座山峰直接拍进了南溪斋剑阵里。
刺耳难听的摩擦声不停响起。
无数崖石被剑切开,簌簌坠落,在半空便化作青光散去。
那只手掌般的山峰离地面更近了些。
梧桐树弯曲到了极点,随时可能断裂,枝丫间的青叶更是已经几乎落尽。
徐有容早有准备,平静如常,轻声说道:“走。”
一道清光闪过,土狲在原地消失。
陈长生把它送进了周园,然后握住了她的手。
一对洁白的羽翼在夜风里展开,燃烧着金色的火焰。
一道流光照亮草原,两道凤火贯穿夜色。
沙尘与草屑组成的狂风里,出现了一道空洞。
徐有容与陈长生来到了焉支山人身前。
两道剑光亮了起来,无比明丽,然后合在一起,变成了一道夺目的剑虹。
铁枪再现,嚣张无比地带着剑虹轰向岩山,在夜空里开出一朵跋扈的花。
一声巨响,大地震动不安。
无数碎石飞起,像箭矢一般撕裂夜色,数十里方圆里,不知道多少野兽被砸死。
烟尘渐落,焉支山人的身影渐渐出现。
山的中间出现了两道极其深刻的剑痕,用眼望去,只怕深约尺许。
那两道剑痕交叉而过,看上去就像是雪老城的魔族王公们最熟悉的南十字星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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