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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精校]-第5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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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所有这些都落到实处,他有七成机会战胜自己的师父。
可惜的是,他的所有剑都被商行舟夺走了,胜机自然也降低了很多。
更关键的是,没有数千道沧桑剑意的压制,天书碑散发的清光在击败商行舟之前极有可能先让周园毁灭。
商行舟用了一眼便看明白了陈长生的意图,也明白了当前的局面。
所以他不会退让,更加不会认输。
他会坚持到最后,甚至不惜触动周园的禁制。
陈长生可以继续用天书碑发起攻击,直至战胜他,但周园可能提前毁灭。
否则陈长生便要带着四座天书碑尽快离开周园。
可是回到真实的世界,没有周园的禁制,无法发挥出天书碑的力量,更没有剑……陈长生还怎么能战胜他?
还是一道选择题。
商行舟静静看着陈长生。
天穹洒落的清光被他的手掌抵住,无尽的风云在其间不停生灭。
世间万事到最后往往都是一道选择题。
这真的很容易令人生出厌倦的感觉。
“为什么总是要我做选择?”
陈长生真的很生气,或者说恼火,声音在风里飘的很远。
商行舟神情漠然,没有回答他的意思。
从西宁镇到京都,从十岁到现在,他做了太多的选择题,真的已经烦了。
他很想问自己的师父,总是这么做,到底烦不烦啊。
但最终他没有问出口,因为他知道问了也没用。
就像过去这些年一样,他习惯了去做,而不是去说。
无论是做什么样的选择。
或者,不做选择。
是的,今天他真的不想再选择了。
他的眼睛无比明亮,就像是浔阳城里的月华。
他的神识隔空而去,落在商行舟的衣袖处,试图夺回藏锋剑鞘的控制权。
就算不能,至少也要与剑鞘里的那些剑重新联系上。
他相信只要那些剑感知到自己的神识,便一定会跟随自己的意志,破鞘而出,回到这片天地间。
然而,他失败了。
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就像是荒原里的雪。
一道鲜血从唇角溢出,就像是雪原里一株孤单的腊梅。
商行舟的右手依然撑着天空。
风动衣袖,隐约可以看到他左手握着的剑鞘。
陈长生的视线落在那处。
“做选择的时候,往往能看清楚一个人最真实的勇气、智慧以及心性。”
商行舟看着他说道:“今天有你让我很失望,因为你连做出选择的勇气都没有。”
陈长生说道:“既然怎么选择都是输,那我为什么要选?”
商行舟说道:“因为那就是你的命。”
很多年前在西宁镇旧庙,他对陈长生说过一句话。
你有病,不能治,那就是你的命。
今天他又说了类似的话。
怎么选,都是输,那就是你的命。
陈长生望向远处草原,久久没有说话。
商行舟静静看着他,也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陈长生收回视线,看着商行舟说道:“但我的病已经治好了。”
是的,他的病已经治好了。
他还活着。
所以,没有命运这种东西。
那么选择便有其意义。
无论输赢。
……
……
国教学院内外都很安静。
百花巷里到处都是人,却听不到任何声音,更不会显出嘈杂。
人们的脸上写满了紧张与焦虑还有担心。
这时候所有人都已经知道商行舟与陈长生对战的地方在周园。
人们看不到剑光,也听不到剑鸣,没有人知道具体的情况。
但对王破与相王这样的神圣强者来说,空间无法隔绝所有的信息。
国教学院里为何连一丝剑意都没有?
相王的神情似笑似哭,看不出真实情绪,捧着腹部肥肉的双手则是下意识里不停摩娑着。
王破想到了某种可能,脸色变得有些沉凝。
以唐三十六的境界自然无法知晓周园里的情形,但他始终注意着王破的神情变化。
从开始到现在,他的视线一直通过窗缝落在王破的脸上。
这是他现在唯一的消息来源。
看着王破的脸色,他隐约猜到局势不妙,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地板上有个碎成数片的汝窑天青杯,还有些水渍与茶叶。
他的手里握着一个茶壶,壶里的茶水已经冷透。
他抱起茶壶对着嘴灌了半壶冷茶下去,却依然无法让狂跳的心平静下来,也无法浇熄心里的那道火。
他向着茶楼下方冲去,苏墨虞没能拦住他,直接让他跑到了国教学院门前。
凌海之王等人神情微异,心想他这是来做什么?
朝廷与离宫共同决议,国教学院封门,只能有王之策与商行舟、陈长生师徒在里面。
国教骑兵与玄甲骑兵守在四周,无数修道强者云集,更有王破与相王这等层级的强者。
谁都别想在这种时候进入国教学院。
唐三十六根本没有理会那些带着不善与警告意味的目光,更是在那些王爷们开口之前抢先骂了起来。
“都给我闭嘴!”
“这里是国教学院,我是院监,陈长生不在,就我最大!”
“没人能进,是因为我不同意,我自己要进去,要谁同意?”
……
……
百花巷里好一阵混乱,剑意纵横而起,甚至有几枝弩箭斜斜划破天空。
王之策在湖畔转头望去,便看到了唐三十六。
唐三十六当然猜到他就是王之策,却没有上前拜见,直接问道:“怎么进周园?”
无数年来,王之策从来没有遇到过知晓自己身份却毫不在意的人,不禁觉得有些意外,然后觉得有趣。
他摊开手掌露出那颗黑石,说道:“由此门入。”
唐三十六说道:“给我。”
他的要求非常简洁明了。
以至于王之策怔了怔才反应过来。
“为什么?”
“周园是陈长生的,那这东西自然也是他的。”
“是他给我的,而且这东西本来就是我的。”
这一次轮到唐三十六怔了怔才反应过来。
“本来就是你的,意味着现在不是你的,而且你多大年纪了?他给你你就要啊!”
王之策未曾见过如此不讲理的人物,很快便猜到了这个小家伙的来历。
他说道:“你爷爷也不敢对我这般说话。”
“废话,除了太宗皇帝,谁敢对你不敬?”
唐三十六话锋一转,说道:“不过今天要祝贺你。”
王之策问道:“何事?”
“祝贺你除了太宗皇帝,终于再次遇到一个敢怼你的人。”
唐三十六看着他认真说道:“如果你不肯把这东西给我,我会骂你娘的。”
王之策微微挑眉,说道:“我是这场对战的裁判。”
唐三十六说道:“你是商行舟请来的,我不信任你。”
王之策说道:“教宗信任我。”
唐三十六说道:“关我屁事?”
王之策平静说道:“我不给你,你能怎么办?”
唐三十六的回答还是那样的简洁明了。
汶水剑出鞘,湖面生出万片金叶。
王之策神情微变。
不是因为唐三十六出剑。
而是因为唐三十六回剑。
自刎。
第1107章 断树
如果说王之策伸出一根手指,就能像碾死蚂蚁一样碾死唐三十六,或者有些夸张。
但他伸出两根手指,绝对可以轻而易举地弄死唐三十六。
二人间的境界实力差距就是这么大。
唐三十六没有可能威胁到王之策,即便想在王之策面前寻死也不容易。
汶水剑被王之策用两根手指夹着,纹丝不动,再难寸进。
悲壮的自刎,忽然变成这样的画面,难免会有些尴尬。
唐三十六却没有任何尴尬的感觉,还挑了挑眉。
挑眉的意思就是挑衅。
他的意思非常清楚。
如果真心想死,多的是方法,横剑自刎毫无疑问是最没有效率的一种。
他就是要等着王之策阻止,如此才好继续谈条件。
王之策看着他似笑非笑说道:“这块石头给你也没用。”
唐三十六看他神情便明白了。
以他现在的境界,就算拿着黑石也无法进入周园,也无法帮到陈长生。
唐三十六情真意切说道:“那麻烦您帮帮忙?”
王之策没有说话。
唐三十六接着说道:“我知道他现在的情形肯定很不好。”
王之策的视线落在黑石上,说道:“不错,他现在面临着非常艰难的选择。”
唐三十六沉默了会儿,说道:“他是个好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态度前所未有的严肃。
王之策说道:“是的。”
唐三十六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好人不应该活的这么辛苦。”
王之策说道:“这与好坏无关。”
唐三十六有些失望,非常愤怒。
他嘲讽说道:“是啊,与好坏无关,只与强弱有关,终究不过是恃强凌弱罢了。”
王之策摇头说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唐三十六冷笑说道:“那为什么总是他在选择?为什么不能是你们选择?”
王之策说道:“商行舟答应与他对战,这本就是被逼做的选择。”
唐三十六说道:“那个选择太复杂,你们应该更简单些。”
王之策问道:“比如?”
唐三十六说道:“你们可以选择去死,或者去死。”
王之策微笑说道:“还有别的选项吗?”
唐三十六说道:“你们还可以选择被火烧死,被水淹死,被万箭穿心而死,或者被凌迟而死。”
这不是叙述,而是祈使,或者是诅咒,平静无波的语调里,有着极其浓郁的恨意。
但这些都源自于无助。
看着水面上那些薄冰与去年的浮萍,唐三十六觉得有些疲倦。
就这样失败了吗?
他真的很不甘心。
替陈长生不甘心。
他忽然对着天空喊了起来。
“你这个瞎了眼的狗东西!”
……
……
百花巷里有些乱,不知道会不会听到唐三十六的这句话。
与国教学院只有一墙之隔的百草园,则是听得非常清楚。
余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用目光询问。
“唐棠想扰乱王大人的心意。”
徐有容说道:“如果稍有可能,他便会动用汶水老宅里的手段逼王大人妥协。”
这说的是当初在牌桌旁的那场祖孙对话。
他不惜毁掉唐家,自然也不会在意天下苍生。
但很明显,这依然不足以说动王之策,或者说服王之策。
甚至他连真正想要说的话与威胁都无法摆出来。
唐三十六的尝试也失败了。
徐有容的眼里隐有忧色。
她的左手紧紧握着五颗石珠。
这五颗石珠本就是周园里的五座天书碑,是周独夫那座大阵里的一部分。
先前某一刻,从五颗石珠上隐隐传来某种波动,让她知晓了周园里的大致情形。
她知道陈长生面临着选择。
她也知道陈长生会怎么选。
甚至在他做出选择之前。
对陈长生来说,这个选择根本不像王之策说的那般艰难。
因为她了解陈长生。
余人也很了解陈长生。
所以他也知道陈长生会怎么选。
那么这便意味着,陈长生败了。
……
……
京都里的每条街巷,每座宅院,都听到了随后的那声巨响。
湖畔出现狂暴的气浪,残雪与枯黄的旧草还有泥土被掀飞,击打在墙上与树身上,发出啪啪的声音。
湖水翻滚震动,卷起千堆雪,破空而起,然后哗哗落下。
整座国教学院都笼罩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中。
暴雨里忽然出现两道身影。
陈长生与商行舟。
天空忽然明亮了一瞬,仿佛有一道闪电出现。
借着那道照亮晦暗暴雨的明亮,隐约可以看到,商行舟的手落在了陈长生的胸口。
陈长生像颗石头被击飞,撞断了十余根粗壮的大树,落在了树林的深处。
伴着喀喇的声音,大树砸到地面上,震动不安。
唐三十六提着汶水剑便准备冲过去,藏在袖子里的左手握紧了一样法器。
啪的一声轻响。
王之策的手指落在他的眉心。
唐三十六无法再动。
百草园里忽然生出两道金红色的火焰。
徐有容在原地消失。
王之策没有转头,隔空一指向后点去。
他身后是院墙。
院墙上出现一道数丈宽的豁口。
那些砖石与木门的残块静静地落在地面。
清风缭绕其间,看似温柔,却无法逾越。
一根洁白的羽毛从虚空里飘落。
徐有容现出身影。
王之策忽然感觉到了些什么,转身望了过去。
他的视线没有落在徐有容身上,而是在她身后。
百草园还是像数百年前那般幽静。
一把拐杖静静地搁在石桌边缘。
……
……
大树断裂,新鲜的木茬就花瓣一样到处伸展。
陈长生靠着断树坐着,不停地咳嗽。
商行舟说道:“你还坚持选择是有意义的吗?”
陈长生说道:“是的,因为怎么选择会决定我们是谁。”
商行舟默然。
陈长生说的没有错。
如果在周园里的是徐有容或者唐三十六,他不会给对方选择的机会。
他让陈长生做选择,就是因为他知道陈长生会怎么选择。
正因为如此,陈长生才是陈长生。
所以,选择是有意义的。
但现在战斗已经没有了意义。
陈长生还能起身,但已经注定无法取胜。
选择离开周园的他,等于放弃了最后的获胜希望。
商行舟的神情有些木然:“认输吧。”
陈长生的语气很平实:“不。”
商行舟沉默了会儿,右手握住了剑柄。
不是无垢剑,是他自己的道剑。
陈长生准备起身,右手落在断树间。
忽然,他的手触到了一个硬硬的事物。
……
……
第1108章 六六六六
……
……
国教学院历史悠久,比大周建国更早,生长着无数大树,甚至有些古树已过千年。
二十年前那场血案有不少古树被毁,但更多的树木存活了下来,尤其是靠近皇宫的这片树林更是枝叶繁茂,幽深至极。当初刚进国教学院,陈长生便注意过这片树林,其后更是不知道在这里度过了多少个清晨,练了多少次剑。
他知道这些树很坚硬,树茬自然也很硬,但他还是觉得有些古怪。
那个东西很硬,但边缘并不尖锐,而是有些光滑,像是被打磨过一般。
他回头望去,发现大树断开的地方有一个深约尺许的坑。
树叶遮挡着本就有些晦暗的天光,坑里还有积雪与灰尘,很难看清楚里面有什么。
那么在断掉之前,这里想必是个树洞。
他右手摸到的那个东西,就在这个坑里。
换句话说,那个东西以前一直就插在树洞里。
陈长生没能确定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商行舟的剑到了。
长春观的道剑,带着最纯正却绝不温和的意味,斩断寒风,向着他胸口落下。
……
……
商行舟向陈长生走去的时候,徐有容也在向国教学院里走去。
王之策再次隔空一指点出。
湖畔微风不乱,也没有尖锐的声音响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事实上,在国教学院与百草园之间,再次出现一道无形的屏障。
这个时候,徐有容做了一个很奇特的举动。
她抬起左手,手指向着虚空里轻轻点去。
啪。
一声轻响。
就像是一个最脆弱的水泡被最纤软的毫发刺破。
那道无形的屏障消失无踪。
徐有容终于踏进了国教学院。
她脸色雪白,唇角出现一抹极细的血渍。
王之策用的不是指法,而是当年在东临巷旧寓所里读书时自创的摘星手。
他没有想到,徐有容居然能够接下这一式,这让他有些吃惊。
更让他吃惊的是,徐有容来到国教学院后,没有再看他一眼,而是望向了树林里的那对师徒。
清风微至,白色祭服微飘,桐弓在手,梧箭在弦,随时准备击发。
局势变得极为紧张。
她准备用梧箭阻止商行舟,难道王之策就不会阻止她?还是说她相信有人会拦着王之策?
那个人是谁?
自然不可能是唐三十六。
他被王之策所制,已经变成了湖畔的一座雕像。
因为无法转颈,他看不到树林里正在发生的事情,只能看着湖面以及天空。
已经不再落雪,云却未散,遮蔽天光,让京都显得格外幽暗。
最开始的时候,他在抱怨,喊着老天爷是瞎的。
这时候,他只是在为陈长生祈祷,希望上苍赶紧睁开眼睛。
忽然,树林里传来一声清鸣。
他的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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