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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精校]-第4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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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长生认真说道:“这句话本身就不正确。”
唐三十六恼火说道:“难道你说的那句话就正确?”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我当时有些生气。”
唐三十六说道:“所以你说的是气话?”
陈长生应道:“可以这样说。”
唐三十六说道:“既然是气话,自然可以不作数。”
陈长生很认真地请教道:“为什么呢?”
唐三十六说道:“你我是人,人的气就是屁,气话就是屁话,屁话怎么能当真?”
陈长生说道:“屁有味道,气不见得有味道。”
唐三十六说道:“不管有没有味道,但肯定不会有他们身上那种难闻的老人味。”
陈长生想起来,苏离当年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得想办法让离宫外面的那些信徒起来。”
他不再去想那些问题,对唐三十六说道:“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唐三十六没好气说道:“系铃的是你,为什么要我来想?”
陈长生说道:“我不擅长这些。”
唐三十六环顾四周,问道:“徐有容呢?”
陈长生说道:“她去了皇宫。”
听着这句话,唐三十六神情微变。
陈长生问道:“怎么了?”
“昨天才回京都,今天她便先见了陈留王,又见了莫雨,这时候再去见陛下。”
唐三十六说道:“她见这么多人做什么?难道你不觉得奇怪?”
……
……
大周的皇帝陛下很年轻,也很低调,极不显眼,甚至经常被世人遗忘。
到现在为止,他的存在对大周子民来依然像是一场大雾,没有几个人知晓他的名讳叫做陈余人。
现在商行舟已经很少对国朝大事发表意见,甚至大部分时间都不在京都,而是在洛阳长春观中,谁都知道,他这是在为归政做准备,当然前提是他要解决国教的问题,但只要那一天还没有到来,当今大周最有权势的人还是他。
至于朝堂上的人事要务,也被陈家王爷们以及天海家等勋贵把持着。
年轻皇帝唯一做的事情,便是批阅各州郡部衙送进宫的奏章。
他也很少在宫里召见大臣,即便是被他亲旨召回京都的莫雨也只进过三次宫。
很多人以为这是皇帝陛下性情孤冷怪僻,不愿见人的缘故。
为何如此?因为他身有残障。
他不能说话,一只眼睛不能视物,缺了一只耳朵,瘸了一只腿,断了一只手。
如此重的残障,便是说一声残废也不为过。
但这个残废成了大周的皇帝。
因为商行舟的缘故,没有任何人敢站出来说什么,更不敢表示反对,但人们想法也改变不了。
自余人登基以来,宫里宫外不知传出了多少流言蜚语。
有说他性情冷酷暴虐,以棒杀宫女为乐的。
有说他性情怯懦自闭,天天在宫殿里被宫女骑。
但这些人忘记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年轻的皇帝只批阅奏章,深居幽宫。
但他登基不过三年时间,便迅速稳定了天海朝后的混乱局势。
朝廷政令畅通无阻,政治日渐清明,局势稳定,苛法尽除而律疏不懈,民众日子越来越好。
当前大周真可以用海晏河清来形容。
这样的皇帝怎么可能是个性情暴虐的昏君,又怎么可能是个性情怯懦的庸人?
包括白帝在内的很多大人物都非常清楚,这位皇帝陛下的治国能力与智慧绝对非同一般。
是啊,先帝与天海圣后唯一的亲生儿子,商行舟毕生理想之所寄,怎么可能是一个普通人呢?
……
……
徐有容当然不会认为这位年轻的皇帝是传闻里形容的那般。
她也很好奇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年轻的皇帝回到京都登基之前,她已经听过很多次对方的名字。
在那些谈话里,年轻的皇帝被称呼为师兄,或者余人师兄。
在周园里的雪庙以及墓陵里,陈长生提到过很多次他的师兄。
那时候,陈长生还不知道她是徐有容,自然会隐藏什么,或者掩饰什么。
在那些谈话里,她听出了绝对的亲近与信任。
哪怕离开西宁镇已经多年,离开京都已经三年,陈长生对自己这位师兄的信任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虽然除了天书陵那个夜晚,这对师兄弟再也没有见过面。
问题是,人真的不会改变吗?
徐有容不相信,尤其是她非常清楚那把椅子的威力。
就是余人现在坐着的那把椅子。
太宗皇帝那样的人为了那把椅子都会变得那般冷酷残忍,弑兄迫父。
圣后娘娘也同样如此。
年轻的皇帝是陈家的子孙,圣后娘娘的亲儿子,又怎么会是一个相信感情的人?
徐有容有些不安。
她要做的很多事情都建立在陈长生对余人的信任之上。
所以她要亲眼看一看,这个年轻的皇帝是什么样的人。
太监宫女把她送到殿门外,然后躬身退走。
徐有容注意到那些太监宫女看着殿深处那抹灯光的眼神充满着敬爱。
她从小便经常进出皇宫,现在这里还有一座属于她的宫殿,她对这里非常熟悉,但她对这种眼神非常不熟悉。
这样的眼神不应该属于皇宫这样幽深的地方。
大殿深处的那抹灯光,来自嵌在朱柱上的那颗夜明珠。
古旧的地板被擦的明亮可鉴,映照出一个人的身影。
年轻的皇帝坐在书案后,正在看着一份奏章。
他穿着明黄色的衣裳,一只袖管空空荡荡。
他的头发被梳的一丝不乱,没有刻意垂下以遮掩那只不能视物的眼睛。
徐有容走到书案前。
年轻的皇帝抬起头来。
他的神情很温和,眼神很平静,但给人一种坚毅而明确的感觉。
徐有容觉得他有些眼熟,然后不知为何生出一种亲近的感觉。
因为他是娘娘的亲生儿子?还是因为他的眼神与神情,与陈长生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徐有容很了解天海圣后,也很了解陈长生。
不需要言语,她便能知道圣后与陈长生在想什么。
这一刻,她也知道了年轻的皇帝在想些什么。
徐有容问道:“陛下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第1059章 糖渍的梅子
……
……
只是一眼,徐有容便看出来了,余人不喜欢自己。
余人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因为他不会说话。
徐有容自嘲说道:“我一直以为所有人都喜欢我。”
这句话有些可爱。
余人笑了。
只是他眼里的笑意有些淡,可以说是淡漠。
徐有容看着他的眼睛,忽然也笑了起来。
因为她明白了余人为什么不喜欢自己。
今夜发生的那些事情,想必已经传进了宫里,余人应该知道陈长生真的生气了。
在他看来,这些事情都是徐有容弄出来的。
所以他不喜欢她。
想明白了这个原因,徐有容发现不需要再问更多的问题。
余人是真的很重视陈长生,就像陈长生对他一样。
这对来自西宁镇的师兄弟,就像是一对亲生的兄弟,甚至比亲的还要亲。
徐有容笑的很好看,因为她本来就很好看。
而且她这时候是发自真心在笑。
不知道是因为她美丽的容颜还是看到了她的真心,余人眼眸里的淡漠少了些。
“是的,他不喜欢做教宗,而且在这件事情上他没有选择。”
徐有容说道:“我不一样。五岁的时候,娘娘与师父便给了我选择的机会,这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而且也已经成为了我的习惯,那么接下来的事情由我来做比较合适。”
接下来做什么事情?
首先自然是继续这场谈话。
徐有容在书案对面坐了下来,显得很自然。
余人用右手把桌了的一个小盘子推了过去。
徐有容发现碟子里装的是糖渍的梅子。
怎么看余人都不像一个喜欢吃糖渍梅子的人,那么这或者是给那些太监宫女准备的?
徐有容不觉得这是羞辱,相反她知道这是余人表达的善意。
虽然他表达善意的方式和陈长生一样,显得有些笨拙。
她用手指拈起一粒糖渍梅子送入唇里,脸上流露出满足的神情。
看着这幕画面,余人笑了起来,也很满足。
徐有容说道:“我修的不是国教正统的道法,到今天为止,我也不是很明白陈长生说的顺心意是什么意思。所以我想不明白你们师徒之间的关系,大概整个大陆也就你们师徒三人自己能懂,但问题总是要解决的。”
余人静静看着她,用眼神询问她的解决之道。
“很简单,你们师兄弟联手,请你们的师父归老吧。”
徐有容的嘴里含着糖渍梅子,声音有些含糊。
她要表达的意思却是那样的清楚,甚至像斋剑一样锋利。
大殿深处的阴影里响起一道倒吸冷气的声音,就像是那人吃了一颗酸到极致的梅子。
徐有容神情不变,明显早就已经知道那里有人。
余人望向那片阴影,摇了摇头。
林老公公的身影从那片阴影里渐渐显现出来,然后躬身向殿外退去。
可能是因为徐有容的这句话带来的冲击太大,也可能是因为岁月的关系,这位皇宫强者的身形有些佝偻,离开的时候,也忘了把殿门闩住,微寒的冬风从深沉的夜色里涌了进来,被宫殿附着的阵法一挡,发出哗哗有如洒纸的声音。
一面西窗被风吹开,撞到墙上,发出啪的一声响,数道穿过阵法的微风拂动着殿内的黄缦,夜明珠不是蜡烛,光线却似乎也被那些微风拂动,不停地摇晃着,无法照清楚徐有容与余人的脸。
他们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睛都没有眨,只是静静地对视着。
徐有容的眼神绝对平静。
余人有些不解。
他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建议,或者说,她凭什么敢提出这样的建议。
整个大陆都知道,与对待陈长生的冷漠无情截然相反,商行舟对余人非常好。
这种好甚至可以说无可挑剔。
即便是商行舟的敌人,即便是陈长生,都必须承认这一点。
“是的,他把你养大,把你教育成人,对你照顾有加,把你送到皇帝的位置上,教你如何治国,现在还准备归政于你,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似乎对你都很好,但问题在于,他是真的对你好吗?”
徐有容平静说道:“他喜欢的是太宗皇帝,不是你,你只不过是他的情感投射,或者说是一个傀儡。”
微风再起。
明黄色的衣袖被拂动。
余人挑眉。
没有拂袖而去,没有拍案而起。
但徐有容知道,对方不想听下去了。
于是她转变了说法。
“如果他们师徒二人真的反目成仇,难道你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自相残杀?如果你的师父真的杀死了陈长生,难道他以后就不会后悔?就算是为了你的师父好,你也应该做些什么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徐有容说道:“你应该选择站在哪里,越早越好,而且不能是中间。”
余人摇了摇头。
他不认为徐有容的话是错的,也不是拒绝她的提议,而是想告诉她,这样做没有意义。
徐有容的视线落在他腰间系着的那块玉佩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三年前京都风雪,陈长生要去杀周通,商行舟准备出宫,那时候余人出现在了雪地里,手里握着那块玉佩。
这块玉佩是秋山家送进宫来的,代表着秋山君在离山内乱时刺进自己胸膛的那一剑。
余人用这块玉佩表明了自己的决心,阻止了商行舟出宫。
但当时商行舟也对他说过,这是最后一次。
余人了解自己的师父,既然说是最后一次,那么就必然是最后一次。
他不认为自己与师弟联手,便能让师父退让。
徐有容忽然问道:“天书陵之变后,你与陈长生再也没有见过面。哪怕同在京都,甚至相隔不过一道宫墙,这是为什么?”
余人看着被风吹开的西窗,脸上露出想念的神情。
那边便是国教学院。
徐有容接着说道:“因为你们知道,你们的师父不想你们见面。”
余人没有说话。
他和陈长生都知道这是师父最警惕的事情。
所以他和陈长生从来都没有想过见面。
哪怕很想。
徐有容继续问道:“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不愿意你们见面?”
余人有些不解,心想不就是世人皆知的那些原因吗?
徐有容微微一笑,说道:“因为他怕你们。”
第1060章 寻常的小事
为什么陈长生与余人见面会让商行舟如此忌讳?
那么反过来想,或者商行舟最恐惧的就是自己两个学生的联手。
以此而论,徐有容说的那句话或者便是这个世界最重要的秘密。
殿里很安静。
毛笔静静搁在砚台的边缘,就像靠岸船上的木桨。
余人用手抓起一块被打湿的雪白棉布,微微用力松合数次,便算是了洗了手。
他没有回应徐有容的提议,重新握住了毛笔。
毫尖在墨海里轻轻掠过,惊起微微起伏的黑浪,然后悬空而起,破云而落,在雪白的纸上留下清楚的墨迹。
写完一行字,余人搁笔,用拇指与食指把纸张转了一个方向,对准了徐有容。
“她是什么样的人?”
……
……
这句话里的她自然指的是天海圣后。
进入皇宫后,徐有容一直没有提起与圣后娘娘相关的任何话题。
她本可以在这种关系上大做文章,说不管陛下你承不承认,圣后娘娘终究都是你的母亲。
她可以与余人进行一场生恩与养恩之间的讨论。
又或者,她可以用唏嘘的语气提到当年自己在皇宫里的过往,从而极其自然地讲到圣后娘娘当年留在这里的很多痕迹。
但这些她都没有做,因为她不确定余人对圣后娘娘的观感到底如何,感情如何。
而且余人是陈长生最敬爱的师兄,她不希望用这种直指内心、过于冷酷的方法。
看到白纸上那行字迹,她确定自己没有做错,然后有些感动与欣慰,眼睫毛微微颤动起来。
很快,她恢复了平静,看着余人微笑说道:“这真是我最擅长回答的问题。”
没有谁比徐有容更了解天海圣后。
平国公主只是名义上的女儿,陈留王只是圣后在精神上的一种寄托或者说自我安慰,莫雨与周通终究是下属。
只有天海圣后与她是事实上的师徒、精神与神魂的传承、感情上的母女。
现在天海圣后已经魂归星海,只剩下徐有容一个人真正了解她的想法与目标。
她觉得自己有责任让余人以及这个世界知晓天海圣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娘娘的胸襟最为宽广,日月山川,大地海洋,直至星海那边,无所不包。”
这是徐有容的开篇词。
余人想了会儿,伸出手掌慢慢地翻了过来。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说的是手段。
徐有容明白他的意思,说道:“非寻常人,自然不能以寻常事判断。”
余人再次望向西窗外的远方,那片夜色里的国教学院。
道路以目,德者何存?这说的是道德。
徐有容淡然说道:“亦是寻常事,且是小事。”
听着这个回答,余人有些意外,微微挑眉,手指轻轻地敲了敲碗沿,发出清脆的声音。
碗里是糖渍的梅子。
余人的这个动作有些隐晦难明,如果换作别人,大概很难猜到他的意思。
但或者是因为与陈长生相处的时间长了,徐有容很快便明白了他想问什么。
——如果没有陈长生,你也会成为那样的人吗?
“也许我会成为那样的人,毕竟我是娘娘教出来的。”
徐有容想了想,说道:“不过没有谁知道真实的答案,因为……他已经出现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一直保持着微笑,看似很平静,但实际上隐着一抹羞意,尤其是说到后半段的时候。
余人微微一笑,有些欣慰。
……
……
今天是国教使团回到京都的第二天。
在这短暂的一天里,徐有容见了几个很重要的人物,夜深时又来到了皇宫里,与年轻的皇帝陛下相见。
当这场夜谈渐渐进入正题的时候,她白天见到的第一个人,已经去往了数百里之外。
八匹品种最优良的龙骧马疲惫地低着头,眼前的清水与豆饼完全无法引起它们的任何兴趣,豆般大小的汗珠不停从它们油光十足的皮肤里溢出,摔落到地面上,很快便被街巷间的寒风吹成了冰渣。
按道理来说,洛阳应该要比京都温暖些,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洛阳却冷的有些出奇。
陈留王看着夜色里的街道,想着三年前发生在这里的那场道法大战,生出有些古怪的感觉。
在国教学院与徐有容见面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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