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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精校]-第3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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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他今夜想要活下去,便一定需要与陈长生联手。
  杀死陈长生这个人族教宗的诱惑力确实很大,但杀死那名中年书生对海笛来说明显要超过世间一切事。
  海笛没有回应陈长生的目光询问,依然看着那名中年书生,警惕而且畏惧,握着断碑的手很紧。
  破败的庭园很是安静,这安静意味着什么,其实场间的人都很清楚。
  南客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冷漠,在夜风里缓缓摆动的羽翼色泽越来越深,显得越来越妖异。
  就在这个时候,中年书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快死了。”
  他的声音很寻常。
  寻常淡漠,寻常威严,寻常的至高无上,没有任何特异的地方。
  但如果有人仔细地望向他的脸,便会注意到一些极不寻常的地方。
  中年书生的脸上仿佛永远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夜色。
  在夜色的里面有无数带着金光的锦字在缓缓地飘舞,在锦字的下方则是画满了山水,一时是沙漠,一时碧海,随着他挑眉唇动,那些碧海生浪,沙漠奔流,景致无比生动,却又冷寂异常,因为在这万般景致里一个人都没有。
  而当他说出我快死了这四个字的时候,那个大千世界也随之变得灰暗了很多,仿佛下一刻便会归于寂灭。
  于是,陈长生知道他说的是真话。
  他想起多年前的教枢处,在那个摆满了各式梅花的房间里,他曾经听梅里砂说过类似的话。
  两年多前,他记不清楚是在离宫还是在国教学院,也听教宗师叔说过这句话。
  他想了想,对中年书生说道:“只要活着的,都将死去。”
  中年书生说道:“道源赋第四妙句。”
  陈长生没有问排在前三的妙句是什么,因为每个人读道藏都会有自己的理解与感悟,当然他更不会因为对方轻而易举识出自己这句话出自道源赋而感到吃惊。因为举世皆知此人学识渊博,乃是通古斯后雪老城最了不起的学者。
  “但有谁会真的甘心去死呢?比如天海,比如寅,再比如更早一些的那些故人们,他们哪怕表现的再如何平静,又何尝愿意恭顺地走进那片黑暗?我更不愿意,所以我从那片恐怖的黑暗里爬了出来,来到这里见你。”
  随着缓慢的叙说,中年书生脸上的那片夜色越来越深沉,越来越令人不敢直视。
  吱吱听着他说话的语气,隐约猜到了些他的身份,哪里敢相信,声音微微颤抖起来。
  “你……您到底想做什么呢?”
  “你父亲当年说过你不爱读书,性情憨傻,今夜看来果然如此。”
  中年书生神情温和,像长辈般对她说道:“放心,看在与你父亲的份上,我当然不会为难你。”
  通过这句话,吱吱确认了他的身份,震惊的无法言语,下意识里望向陈长生,眼神显得特别惘然与无助。
  无数年前,一只伟大的玄霜巨龙不想继任龙族的族长,远赴大陆。
  在大陆,它遇到了很多同样伟大的存在,然后死在了周园里。
  那便是她的父亲。
  那些伟大的存在里只有一个是她父亲的朋友,又或者说,她父亲只欣赏那位。
  时光流逝,大周已经换了几位皇帝,离山剑宗换了三任掌门,唐家也换了两次家主,只有那位永远坐在神宫的最高处。以至于很多普通人有一种错误的认知,仿佛自古以来,仿佛天上地下,魔族就只有一位……魔君。
  是的,中年书生就是魔君。
  他是雪老城历史上最强大、最有才华的君王,是魔族顶礼膜拜的陛下,是人族最畏惧的敌人。
  如果不是在他执政之初人族忽然出现了无数天才人物,魔族早就在他的带领下占领了整个大陆。
  但无论千年之前的周独夫,陈玄霸,太宗皇帝,王之策还是千年之后的天海、寅与商,都没有办法真正战胜他。
  面对如繁星喷涌的人族强者,他依然带领魔族在北方大陆屹立不倒,就如雪老城上空那片永恒的夜色。
  从任何角度来看,他都是最伟大的一代魔君。
  无论自古以来,还是天上地下。
  ……
  ……


第769章 我以我血救众生
  千年之前是他,千年之后还是他,然而魔君最终还是没能逃过历史的规律,倒在了一场叛乱里。
  当然,按照历史的规律,这场叛乱的发起者,必然来自他最信任的下属。
  作为魔君的左膀右臂,军师黑袍以及魔帅两位大人物在过去的无数年里争权夺势、针锋相对、水火不容,仇怨极深,全因为魔君的无上威望才能勉强维持和平,而这种局面何尝不是魔君最愿意看到,甚至刻意纵容的结果?
  谁能想到他们竟然会联起手来,向魔君发出最隐秘的一击?
  自寒山归来的魔君本就重伤未愈,又遭遇到如此惨烈的背叛,坠入了无尽的深渊,皇位最终落在了他最小的那个儿子身上。最初的时候,无论雪老城里的贵族还是南方的人族,都以为这位年轻的魔君是黑袍与魔帅推出来的傀儡,直到汗青神将被这位年轻魔君以极其阴险的手段诱杀,整个大陆终于明白,原来他才是这场叛乱的真正主使!
  为了皇位兄弟相残或父子相杀,无论魔族还是人族都不少见,总之,从周独夫与太宗皇帝再到天海圣后与寅商二人都未能真正战胜的魔君,终究还是倒在了历史的臭水沟里,败在了自己的儿子手上。
  只是他不是已经死在了无尽的深渊里吗?为何这时候会出现在这片雪岭?
  看着湖畔那个中年书生的身影,安华与那位裨将脸色苍白,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这是在场所有人最大的不解,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南客站在陈长生身前,没有说话。
  从那道无尽深渊里爬出来,究竟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她最清楚,哪怕是她,也不想再回忆一次。
  魔君自然也不会解释,对陈长生说道:“我只是快死,但还没有死,我不想死,所以,我来找你。”
  陈长生问道:“你来找我做什么?”
  魔君面无表情说道:“我来寻求你的帮助。”
  “你要朱砂丹?”吱吱忽然开口问道。
  她的声音里带着些试探,也可以说是希冀。
  “不够,朱砂丹里混的血太少。”
  魔君的回答打破了她最后的希望。
  听到这句话,海笛还有安华以及那位裨将不由怔住了。
  朱砂丹里有血?谁的血?如果唐十七爷听到这句话,就会立刻明白,朱砂丹里的那些晶莹红琉璃丝并不是血珊瑚,那不是小黑龙的血,而是陈长生的血!
  片刻后,安华与裨将对视一眼,看出彼此眼中的震惊情绪,因为他们也想到了。
  过往数年里,围绕着天海圣后、道尊商行舟还有皇帝陛下以及教宗陛下之间的故事早已流传世间。
  经过国教的顺势引导与宣扬,所有人都知道,教宗陛下乃是天赋圣体,真血里含有无数圣光。
  原来教宗陛下竟是把自己的血当做药材,难怪朱砂丹能够生白骨、医死人!
  难怪朱砂丹的数量有限,每个月只能炼制一小瓶。
  难怪教宗陛下没有把这个药方传诸四野。
  这丹药根本没有办法仿炼,除了教宗陛下,谁能提供这种药材?
  看着前方,安华觉得陈长生的身影变得更加高大,沐浴在星光里,无比神圣。
  我以我血救众生,这是怎样的仁爱,这是怎样的情怀?
  想着在松山军府的时候,自己对朱砂丹的主人生出过很多不满,哪怕先前也还有些失望,安华觉得好生羞愧。
  陈长生对魔君说道:“如果我知道您还活着,应该会更小心些,因为朱砂丹里有我的血,这瞒不过你。”
  当年魔君冒着极大的风险,万里赴寒山,就是想要吃他。
  天书陵事变后,教宗对他说过,当今世间,唯一还敢对他的真血生出贪欲的,只有魔君。
  魔君有强烈的渴求,而且对解决他真血里可能隐藏的剧毒,有解决的手段或者说勇气。
  吱吱望向陈长生,非常担心,又有些生气。在她看来,如果不是为了炼制那个破丹药,这一年多时间里,陈长生真血流失太多,严重影响到了修行,海笛并不见得能留下他们,那么这时候自然也不需要面对如此恐怖的局面。
  魔君平静说道:“既然我还活着,并且让我找到了你,或者,这大概就是你的命运。”
  陈长生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您应该很清楚,我生下来的时候就是一颗毒果子。”
  魔君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迷人的微笑,脸上的山水骤然间明媚起来,声音也变得格外清柔好听:“我是男人,终究要比小天海拥有更多的勇气,而且比她拥有更多的年岁,见过更多的世界,或者能够解决这些问题。”
  陈长生隐隐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但你也没有把握。”
  魔君说道:“就算我没有把握,但现在看来,你应该是有把握的。”
  陈长生望向身前飘落的一丝冰絮,沉默不语。
  魔君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朱砂丹没有毒死那些人族强者,说明你已经找到了去掉自己真血里毒素的方法。”
  陈长生默然想着,哪里有什么毒呢?不过是不同神圣规则之间冲突罢了。
  吱吱忍不住开口说道:“难道你要陈长生主动把毒去掉,然后把自己送给你吃?”
  “为什么不行?待我吃掉你,旧伤尽愈,更胜当年,自然要回雪老城重夺皇位,虽然我有自信必将获得最终的胜利,但黑袍与大丫这两个脑子有问题的家伙便是我都无法完全看穿,那个逆子更是个很不错的疯子,所以这必然需要很长时间,肯定会陷入一场苦战,极有可能数百年之内,我神族无法南下,这对你们人族来说不是最大的好处?”
  魔君看着陈长生平静说道:“道门向来讲究仁爱治世,你以教宗之尊,不惜耗血为丹,为了当然是救众生,何不如化身为丹,让我服用,亦可救众生,而且救的更多,死你一人,换世间数百载太平,何乐而不为?”
  明明是匪夷所思的提议,被他缓缓道来,却又似乎有了些道理。
  吱吱再听不下去了,喊道:“那你怎么自己不去死!”


第770章 语锋何如龙吟
  魔君当然不会因为别人的一番话就去死,因为他生性冷酷,心志强硬。
  当然,一般而言,就算没有这种特质,也没有谁会因为别人的一番话就去死,这与自私无关,只与生命本质有关。
  但吱吱有些担心陈长生。
  陈长生自幼通读道藏,修的又是顺心意,行事每每与众不同,而且天书陵之变后,又有新的变化。
  ——他现在活的过于淡然。
  换句话说,在那之前,他对自己的生命无比重视,无论饮食起居或者修道,都是完全为了这方面考虑,而现在他开始饮酒,虽然不多,吃很多牛羊肉,虽然还是不怎么吃烤肉,总之不像以前那般在意了。
  他现在似乎更在意用自己的生命能够做出些什么事。
  所以他才会为了大局离开京都,成为历史上第一任被放逐的教宗。
  所以他去年才会出现在雪原战场上,血战狼骑,然后险些身死。
  所以才会有朱砂丹问世。
  “离开京都之后,不,应该说在那之前,我就一直在想,现在既然能够活很多年,那么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最开始的时候我想在战场上替人族出力,后来发现那样并不对,因为我的境界实力还不足以改变战局,而我医术虽然不错,但和圣医馆里的神官医者们比起来也并不特异,一个人能够起到的作用也有限,最后,我是忽然想到了做朱砂丹。”
  他对魔君说道:“我确实是想多救一些人,但您还是说错了一点,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救众生,我没有这么大的能力,我只能救些具体的、看得到的人,而且有个很重要的问题,我用真血炼朱砂丹救人,虽然对身体有些损耗,但不会让我死,你劝我去救众生,却需要我付出死亡的代价,所以我无法接受你的提议。”
  魔君说道:“最后这句话有几分道理。”
  陈长生认真说道:“最重要的是,您说吃掉我可以换魔族数百年无法南下,对于我来说,这没有意义。”
  魔君说道:“噢,为何这没有意义?”
  陈长生说道:“因为我们现在根本不在乎你们南下与否,我们本来就要北上,我们要去雪老城。”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很明亮,就像是无尽的湖水,那样的真实,而且干净,令人信服。
  “果然是史上最年轻的教宗,比以前的那几个老家伙要热血的多,也有趣的多,当然,也幼稚的多。”
  魔君看着他似笑非笑说道:“难道你以为我这些话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不是征求意见,而是说服,或者弱化我的心志。”
  陈长生说道:“因为您很清楚,就算能杀死我,也不能再像当年那样,轻而易举地制住我,我有能力在您得手之前,毁掉我自己的身体,焚尽体内的鲜血,让你最终一无所获,失去最后的希望。”
  其实他没有说,在魔君得手之前,他甚至还有机会离开。
  因为他不想让对方提前警惕,最重要的是,他想尝试着能不能把在场的其余人类也一起带走。
  魔君静静地看着他,沉默了很长时间。
  金属撞击的清脆声音,与一道更冷冽的声音同时响起。
  “你欠我们两条命。”
  南客把朱阀的家徽以及松山军府的调军府扔到陈长生身前的地上。
  这句话比魔君先前那句话还要强词夺理。
  吱吱指着海笛说道:“你们家的叛徒被我们杀了几个,这个大家伙也被我们拖到这时候交给你们处理,帐怎么算?”
  南客想了想,没有说话。
  陈长生很欣慰。
  他向来不擅长言语争锋或者胡搅蛮缠的本事,除了在徐有容的面前。在这方面他对着谁都有些吃亏,哪怕面对木讷的南客也是如此,幸亏他身边从来都不缺少这方面的高手,最早有落落,后来有唐三十六,现在还有吱吱。
  南客不知道想通了什么道理,又说道:“前事不提,一命换一命,也是公平。”
  吱吱神情微异,问道:“你准备拿谁的命来换陈长生的命?”
  “我们不会动你。”南客说道:“那当然是他自己的命。”
  吱吱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南客平静说道:“我们这时候可以杀了他,但现在不杀了,就等于饶了他一命,然后让他拿命来换,这很公平。”
  “这样也能行?”吱吱睁大眼睛,满是不可思议。
  南客看着吱吱问道:“不通吗?”
  吱吱认真说道:“狗屁不通。”
  南客说道:“你得讲道理。”
  吱吱说道:“你得要脸。”
  世间有无数小姑娘,但毫无疑问,南客和吱吱是其中最强大,也是最危险的两位。
  但当她们争吵的时候,依然还是两个小姑娘,有些可笑,很是令人无奈。
  就在她们对话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陈长生悄然向后退了数步。
  这时候,他离安华与那位裨将只剩下数步距离,只需要再退两步,便触手可及。
  但就在他准备动手的时候,湖畔忽然来了阵寒风,空气微动,无数光屑在他的身后散开。
  光屑随风而凝,变成一个不着寸缕的美人和一个穿着剑裙的闺秀女子。
  她们悄然无声地出现在安华与那位裨将的身后,双手落在他们的咽喉上。
  “现在,是三条命了。”南客不再理会吱吱,看着陈长生面无表情说道。
  从一开始,陈长生就是想着如何能够把安华和那名裨将送走,哪里想到,南客早就已经看穿了他的想法,还提前做好了安排,这让他有些后悔,心想既然南客出现,自己怎么能忘记了南客的双翼?
  吱吱恼火地叫了一声。
  她与南客争执,本就是想掩护陈长生的动作,却没有成功,难免有些生气。
  那名不着寸缕的魔族美人轻轻地揽着安华的颈,一对魔角在如瀑般的黑发里若隐若现,配上她如画般的艳美眉眼,感觉无比诱惑。吱吱小脸微红,又呸了一口,说道:“不要脸的主子,果然有不要脸的丫环。”
  那两个美人是灵体,才能瞒过了他与吱吱的感知,悄然改变了场间的局势。
  也正因为是灵体,所以她们格外敏感,看着吱吱便有无限恐惧,被吱吱骂不要脸,也不敢如何。
  那名穿着剑裙的闺秀女子微微低头,有些不安。那名不着寸缕的魔族美人胆子略大些,不敢反言相讥,却是嘿嘿一笑,挺了挺胸,让温软处更加高耸,殷红两点更加醒目。
  吱吱妖瞳微缩,喝道:“如果不是他在,我把你同这个女人一起冻成冰渣!”
  那名魔族美人微怔,心想为何龙女对自己挟持的女人也有如此大的恨意?
  安华这时候很紧张,也忍不住抬头望了过去。
  吱吱看着安华恨声说道:“看什么看?这不都是你惹出来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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