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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精校]-第3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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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破平静说道:“对他的看重,我并不以为是一种光荣。”
  铁树说道:“但他终究是朱洛,他临死前唯一的要求,我们这些人总要帮他做到。”
  王破目光微垂,落在被浅雪覆盖的铁刀上。
  “当然,我看着你一路行来,也很是唏嘘,并不想杀你。”
  铁树说道:“但你不该进京,这是自寻死路。”
  王破再次想起当年,也有些唏嘘,然后掸了掸衣袖,让雪花飘落。
  整理衣袖,自然是为了握刀。
  铁树神情漠然问道:“你今天一定要死?”
  王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说道:“其实我很好奇,这个世界上有谁能让你忽然改变主意。”
  一片安静,雪落还是无声。
  铁树唏嘘的当年,都是真的。
  但他说的话是假的。
  从潭柘庙到今天,他想杀王破的心意一直没有改变过。
  王破非常清楚这一点。
  但刚才铁树的意思已经非常清楚,只要王破肯离开京都,他就不会出手。
  是谁让他改变了主意,从杀人变成了逐人?
  王破不会离开,但他真的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能够影响一位神圣领域强者的心意,不是普通的大人物能够做到的。
  看遍整个大陆,应该也不会超过五个人。
  伴着吱呀一声,街旁茶楼的门被推开。
  一个很英俊的男人走了出来,看着王破微笑说道:“好久不见。”
  看着此人,王破挑起的双眉缓缓落下,说道:“原来是……二爷。”
  这个英俊男人以前是汶水城最著名的纨绔,后来渐渐无名。
  只有汶水唐家的人才知道,这个人是多么的可怕。
  唐家二爷。
  王破在汶水唐家生活过,他知道这一点吗?
  原来是汶水唐家。
  也只有汶水唐家,才能让铁树这样的大人物,在朝廷与商行舟的压力下,依然有改变主意的可能。
  唐家二爷望着王破微笑说道:“知道是我,你还要坚持吗?”
  这个男人确实很英俊,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风雪缭绕的缘故,隐隐透着丝阴冷的感觉。
  王破没有说话。
  唐家二爷依然微笑着,问道:“恩重如山是不是四个字?”
  王破沉默了会儿,说道:“不错。”
  唐家二爷张嘴笑了起来,显得无比喜悦,却没有发出任何笑声。
  在风雪里,看着有些令人心悸。
  然后,他渐渐敛了笑容,看着王破面无表情说道:“今天,你不准出刀。”


第702章 一座城与一把刀的故事(中)
  街面上覆着薄薄的一层雪,雪上留着清晰的一行足迹。
  陈长生已经走到了街的尽头,向右转去,便是北兵马司胡同。
  十余丈外,能看到一堵院墙,墙后便是那座庭院。
  一直没有声音传来,他的身后。
  刀声或者战斗的声音。
  但他的心神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因为他相信王破。
  只要王破在他的身后,哪怕面对的是铁树这样的传奇强者,他也只需要看着眼前。
  那堵院墙,以及墙后的庭院。
  有风声响起,呼啸着,有些刺耳。
  街上的薄雪被卷起,两旁屋檐上的雪落下。
  有破风声响起,乱绕着,很是寻常。
  一道身影破雪而出。
  一把剑破身影而出,刺向他的眉心。
  哪怕还隔着数丈远,陈长生都能感觉到那把剑上附着的锋芒与死亡意味。
  他的眼睛微眯,不是因为那把剑,而是因为那道身影本身。
  飞雪从振荡的衣袂上溅起,有些明亮的光屑在其间若隐若现。
  这名在雪里隐藏多时的刺客,仿佛并不在飞溅的雪里,而是在另外一个世界。
  那是因为这名刺客拥有自己的世界,那些明亮的光屑,也是证明。
  陈长生今天遇到的第一个敌人,是一位聚星境的刺客。
  聚星境的修道强者,在诸郡可为大豪,在各宗派可为长老,谁还愿意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刺客?
  这种级别的刺客,非常罕见。
  就算是清吏司,也不会有太多。
  整个大陆,只有一个地方拥有很多。
  那是一个很不出名的杀手组织,苏离当年都曾经是其中的一员。
  没有人知道那个杀手组织的来历以及所在。
  但陈长生知道。
  这个杀手组织,实际上归属天机阁所有。
  看到这名聚星境刺客的第一眼,看到那种很熟悉的刺杀风格,他便确定了对方的来历。
  ——朝廷果然成功地收服了天机阁。
  陈长生没有吃惊,而是开始担心刘青。
  然后,他凝神于眼,专注于心,向后退去。
  只是极简单的一退,隐藏在风雪里的那把阴寒的剑便落了空。
  当他的靴底踏破薄雪的同时,呛啷一声,无垢剑出鞘,不再藏锋。
  风雪满眼,他根本无法看清那名刺客在哪里。
  但他的视线,一直落在风雪里的某处,没有片刻犹疑。
  无垢剑的剑意,顺着他的目光侵凌而去。
  嗤的一声轻响。
  一道鲜血自乱雪里飙射而出。
  那名刺客的身影被他的剑意逼了出来,不停疾退,直至最后重重地撞到了院墙上。
  墙头的积雪簌簌落下,落在刺客的脸上,然后被涌出的鲜血冲开。
  刺客的咽喉上多出了一个极深的血洞。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惘然与绝望。
  他想不明白,陈长生为什么能够看出自己的方位。
  即便能看出来,为何他的剑能够如此轻易地破掉自己的星域?
  陈长生当然能够破掉这名刺客的星域。
  因为他用的是慧剑,有一双慧眼。
  现在的他,真元雄厚如山,神识宁柔如海,剑法更是高明至极。
  他现在的境界修为,与那些真正的强者比起来,或者还有所不足,但在眼光与剑道层次方面,早已经到了某种高度。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可以用俯视的态度,去面对所有同等境界的对手。
  这名刺客同样是聚星境,但修为不如他,用的刺杀手段承自苏离、刘青一脉……如何能够挡得住他的剑?
  血融进雪里,混成有些恶心的浆汁,那名刺客从墙上滑落,就这样坐着死去。
  陈长生继续向前走去。
  他的脚步依然稳定,平缓,神情依然平静,显得很谨慎。
  一剑,杀死一名强敌,终究还是损耗了不少心神,更重要的是,他知道,战斗才刚刚开始。
  朝廷收服了天机阁,那么眼前这座庭院里,必然会有比他事先推算更多的高手。
  他不是周独夫,也不是苏离,现在才能勉强看到王破的后背,哪里称得上无敌。
  那夜他能够闯进那座庭院,杀得周通魂魄俱散,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便意,今天自然没办法这般简单。
  他知道今天肯定会遇到,自己无法战胜的对手,这才是题中应有之意。
  他终究太年轻,修道不足三年,世间有不少强者,可以凭着境界实力,强行碾压他,让他的眼光与剑道层次无法发挥出来。
  比如不再轻敌、不会允许任何意外发生的周通。
  比如逍遥榜前面的那些强大的男人。
  比如这时候出现在他面前的小德。
  逍遥榜第五,妖族中生代第一强者,小德。
  看着他从雪中走来,小德的眼中隐现一分敬意,不似寒山初遇时那般轻慢不屑。
  “今日我会好好送你上路。”
  陈长生知道天书陵之变时,小德与肖张,在皇宫一役里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对小德会应朝廷之请出手对付自己,他不应该感到意外,但他这时候确实有些意外。白帝城的使团,现在还在京都里,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小德都不会出手,除非……
  他忽然觉得风雪里的寒冷越来越真切。
  街上到此时依然没有声音响起,刀声或者战斗声,王破还没有出刀。
  风雪里出现了无数人影,都是些高手,相信还有更多刺客与杀手隐藏在暗处。
  陈长生看着近在眼前的庭院,沉默了。
  因为他明白了。
  庭院如此近,今天却不见得能够进。
  这时候,他只能看到庭院里的一些画面,比如那道如白线的墙头,以及探出墙头的那棵海棠树。
  海棠树早已落完了叶,光秃秃的树枝上承着雪,看着很是凋蔽凄冷。
  一片死寂。
  ……
  ……
  当唐家二爷无声而笑的时候,会显得有些滑稽。
  而在他的对手看来,这时候的他的脸,其实非常恐怖。
  当唐家二爷敛了笑容,没有表情的时候,最是阴冷,就像一个死人。
  王破看着这张多年不见、却很难忘记的英俊的、滑稽的、恐怖的、阴冷的、丑陋的脸,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渴望。
  当年在汶水城做账房先生的时候,他时常会生出这种渴望,只不过因为那四个字,他一直忍着。
  恩重如山,确实就是四个字。
  汶水唐家,对他恩重如山。
  当这座山迎面倒下来的时候,你能做些什么?
  王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的刀是直的,对世界的看法也是直的。
  有仇必雪,有恩必报,这么简单的事情,哪里需要去想。
  直到今天,听到唐家二爷说出那句话。
  ——你不准出刀。
  他的眉耷拉了下来,显得很是愁苦,问道:“这是谁的意思?”
  唐家二爷明白他的意思,说道:“当然是老爷子的意思。”
  王破看着他,没有说话。
  唐家二爷微嘲说道:“如果是我的意思,我怎么会拦你的刀?我会特别高兴地看着你死在铁树的手上。”
  王破想了想,说道:“不错。”
  唐家二爷说道:“但老爷子他像喜欢孙子一样喜欢你,他不想你死,才会让我来说这句话。”
  王破再次沉默。
  “刚才你肯定觉得我们唐家准备挟恩图报,很是不耻。”唐家二爷盯着他的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说道:“现在发现,唐家其实是想保你的命,你没办法瞧不起我们这些商人,是不是觉得很难过?”
  王破静静看着他,说道:“既然你想我死,那么可以当作今天你没有说这句话。”
  “虽然我想你死,但我也不想你就这么死,死的毫无价值。”
  唐家二爷看着他微讽说道:“我不管老爷子怎么想,我只知道,我唐家为了你曾经付出过很多代价,你就是我唐家的一件货物,是我唐家投资的一门生意,你就算要死,也要替我唐家挣足够的银钱回来,怎么能因为这么莫名其妙的原因去死?”
  哪有什么英雄好汉,正道沧桑。
  真是莫名其妙。
  你要死,就该死的有价值,怎么能和那个小孩子去胡闹?
  那么,什么是有价值的呢?
  王破明白了。
  教宗的位置,便是世间最有价值的事物。
  兜兜转转,丝丝点点,到头来,原来还是这件事情。
  京都初雪的这一天,在很多人看来,是他和陈长生杀死周通的一天。
  而在有些人看来,却是陈长生去死的一天。
  ……
  ……


第703章 一把刀与一座城的故事(下)
  ……
  ……
  王破明白了。
  他们想杀周通。
  对方想杀他和陈长生。
  汶水唐家的选择,基于对他以及陈长生两个人不同的态度,而有所偏差。
  但他还有两件事情没有想明白。
  如果把唐家当做纯粹的商人,一切以利益为先,那么,唐家为什么要陈长生死?
  谁都知道,陈长生与唐棠相交莫逆,他如果能继任教宗,对唐家来说,好处极大。
  “白帝城也不同意陈长生继任教宗,这也是很多人想不明白的问题。”
  唐家二爷说道:“那是因为,白帝城有更好的选择,而对我唐家来说,陈长生固然是最好的选择,但对我来说,却是最坏的选择。”
  与陈长生交好的是唐棠,不是汶水唐家,更不是他唐家二爷。
  王破说道:“既然如此,老太爷为何会听你的?”
  唐家二爷说道:“你知道的,老爷子最不喜欢圣后娘娘,陈长生做的事情,让老爷子十分不喜。”
  便在这时,街尽头的风雪里响起一声清脆的剑鸣,然后有剑光亮起。
  陈长生的身影在风雪里若隐若现。
  一声闷哼响起,便有血腥味穿透风雪,来到了此间。
  那边的战斗已经开始,王破的铁刀还搁在桌上,一动未动。
  他的视线从远处收回,落到被雪掩没的铁刀上,说道:“十几天都等不及了吗?”
  整个大陆都知道,教宗的病已经越来越重,随意秋意转冬雪,时随季至,已经到了最后的十数日。
  大周朝廷、白帝城、汶水唐家,就算想要夺得教宗的位置,为何不能再等十几天?
  “教宗陛下是圣人,其死之时,必有雷霆相随,必有安排。”
  唐家二爷说道:“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打乱他的安排,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日后可能最复杂的事情。”
  就算教宗陛下回归星海,举世皆知他的安排,谁敢反对他的遗旨?
  一旦国教众志成城,哪怕强如商行舟、谋如汶水唐家,都很难把陈长生赶出离宫。
  提前杀死陈长生,肯定要比等他坐上教宗之位后再出手,要简单无数倍。
  到此时来看,这是最正确的一种解决方案,但在这个方案出现之前,谁都不会想到这一点。
  谁都不会想到,就在教宗陛下即将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商行舟非但没有耐心等待,却偏要在他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动手。
  “这是谁的决定?”王破看着唐家二爷问道。
  唐家二爷微笑说道:“自然是道尊的决断,我只不过在恰当的时机,提供了一下我的智慧。”
  王破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时隔多年,你依然还是喜欢玩这些手段。”
  “不错,因为我只擅长这个。”唐家二爷敛了笑容,淡然说道。
  多年前,现在的天道院院长庄之涣在汶水见过他。
  从当时到现在,庄之涣都一直惊叹于他的修行天赋,更惊叹于,他会如此浪费自己的修行天赋。
  整个世界,只有唐家老太爷大概明白,他为什么会毫不在意珍贵的修行天赋,弃之如敝履。
  因为他的修行天赋再高,也高不过王破,他再怎么勤勉修行,也不可能超过王破。
  很多年前,他便不甘却无比绝望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所以,曾经前途无量的唐家二爷,变成了汶水城里欺男霸女的纨绔,渐渐无名。
  谁都不知道,他只是放弃修道,他一直默默在别的方面努力,他清楚只有这样才有战胜王破的可能。
  比如智慧,比如谋略,冷酷的设局以及对人心的判断和利用。
  “论起打架,我这辈子可能都及不上你。”
  “但论起别的方面,你给我提鞋都不配。”
  “我最清楚,每个人在乎的是什么,想要的是什么,越不过的门槛提什么,看不到的阴影在哪里。”
  “世人皆言,你王破的刀道是直的,沽名卖直,你最在乎的自然是名。”
  “今天,我就用你要的名来压你的刀,你又能如何办?”
  唐家二爷看着王破,笑了起来。
  就像平时那样,他张着嘴,没有任何声音。
  先前每句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都是对王破的嘲弄与奚落。
  王破看着他的脸,那种渴望或者说冲动变得越来越强烈。
  但他能如何做?
  他不是沽名卖直之人。
  但恩重如山。
  这座山就这么压了下来,他难道能够一刀砍过去?
  ……
  ……
  牧夫人走到殿外,抬头向天空望去。
  天空正在落雪,雪自云里来,无论旁人怎么看,在她的眼里,雪与云都是羊,有着白而软的毛。
  她的目光所及之处,雪花飘散,层云渐动,如牧羊群。
  看着这幕画面,茅秋雨的神情变得异常凝重,双袖无风而动。
  她收回视线,望向殿旁某处,露出一抹微寒的笑容,问道:“我幼妹就是在这里被你们责罚的?”
  除了妖族皇后,她还有个身份是大西洲的大公主,她的幼妹便是曾经的国教巨头——牧酒诗。
  当初商行舟想要把陈长生逐出国教,推动牧酒诗成为教宗继承人,当然,与她有极大的关系。
  听到这句话,茅秋雨的神情反而变得平静下来,双袖轻拂。
  有风卷起殿前的雪,向四周荡去,漫过诸殿间的阴影,露出数道身影。
  白石道人。
  凌海之王。
  桉琳。
  司源道人。
  国教实力最强的五位巨头,尽数到场。
  而且这里是离宫。
  就算她是圣人,也不见得能够纵横无敌。
  更不要说,教宗陛下虽然重病,但依然是教宗。
  茅秋雨看着她沉声问道:“娘娘,难道您真的想与我国教为敌?”
  “与寅意见不同,便是与国教为敌?”她平静说道:“难道商就不能代表国教吗?”
  茅秋雨与凌海之王等人神情不变,道心却已彻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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