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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精校]-第3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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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树下,看着这幕画面,陈长生默然想着,太阳下山不会再回来,离开的朋友,好像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整个世界仿佛都是金黄色的,于是那口井的颜色便显得更加幽深。
  当皇宫里的光线微微黯淡的那一瞬,陈长生的身影从树下消失,井沿处卷起一阵微风,金叶飘卷而起,很是好看。
  皇城外的银杏叶,是京都很著名的风景。
  很少有人知道,在京都外有座叫潭柘的道庙,那里也有相似的风景,甚至更加美丽。
  道庙后方的庭院中央,种着一根极老的银杏树,相传是太宗皇帝亲手所栽,到了秋时,古树上满是金黄的树叶,仿佛金云,也像是烟火,树下也满是树叶,厚厚地堆着,仿佛金云落地,如果隔得远些去看,就像是一片金色的瀑布。
  在金黄色的银杏叶深处,有个石桌,桌旁有个石凳,这时候凳上有个人,他没有喝茶,而是在悟刀。
  整个大陆都知道他来京都了,无数人在京都里搜寻他的踪迹,却一无所获,因为他虽然来了京都,却没有进城。
  如果让世人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会很吃惊,因为这与他往常的行事作派都不同。
  在人们想来,他既然来了京都,便一定会进京都,因为他的人就像他的刀道一样,都是直的。
  周通也是这样想的,结果也错了。
  王破在潭柘庙已经住了十一天。
  他每天都会来银杏树下静坐。
  他悟刀而不练刀,那把铁刀始终在鞘中,鞘在膝上。
  古树不停地落着树叶,将大地覆盖,显得格外纯净,美丽夺目,以至于很难想象树叶下面的模样。
  那些金黄色的树叶当然也会落在他的身上,堆积在他的衣衫里,渐渐掩住刀鞘,以至于很难想象鞘中刀锋的模样。
  王破的刀道,在这满天黄叶里,隐隐发生着变化。


第692章 秋有雨
  时间流逝,秋意愈深,满天黄叶落尽,潭柘庙里的古树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干与树枝。
  入山的道路上还铺着落叶,只是被昨夜开始的一场秋雨打湿后,不剩半点美丽,只是像湿透了被褥般令人心烦。
  湿漉的落叶,总归还是有些好处,那就是行走在上面,不会发出什么声音——借着阴暗天色与雨丝的遮掩,数十名大周军方高手,还有数量更多的清吏司刺客及密谍,踩着湿漉的落叶,悄无声息地穿过山道,潜入山腰间的秋林里。
  潭柘庙通往山外的通道,全部被控制住了,任谁都无法离开。
  簌簌的声音响起,有些清脆,有些干燥的感觉,仿佛有人行走在数天前的金黄落叶上,踩碎了无数片枯叶。
  不是落叶破碎的声音,那是秋风穿过雨帘,不停拂动着纸张。
  山道间走来了一个男人,脸色覆着一张白纸,遮住了口鼻,只是在眼睛的位置有两个黑洞,看着异常恐怖。
  ——画甲肖张。
  自天空落下的雨丝,来到他的身前便自动避开,那张白纸上没有半点水痕,干净并且干燥。
  在这个野花盛开的年代,涌现出无数修道的天才,霸道的强者,他是当中最可怕、最强大的那一个。
  与荀梅相同,他这一生所向无敌,唯独没有胜过王破,一次都没有,无论是当年的煮石大会,还是逍遥榜,他都只能排在次席。
  但他并不害怕,更没有气馁,不停地向王破发起挑战,且败且战,哪怕走火入魔、险些身死,也没能让他的意志有丝毫的动摇。
  一人之下,这似乎已经是很了不起的地位,但他不想接受。
  今日秋雨凄迷,他从山道里走来,自然是要与王破再战上一场。
  他没有想过王破会不会接受,因为此时朝廷强者云集,包围了潭柘庙,王破想要活着离开,首先便必须战胜他。
  ——再一次战胜他,或者,被他战胜。
  秋风吹拂着白纸,发着枯叶破碎的声响。
  秋雨落在山道上,湿漉的落叶哪里会发出声音。
  肖张没有走到潭柘庙前,因为有个人出现在他身前。
  踩在湿漉的落叶上,确实不会发出任何声音,那个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穿过了山道上的数道封锁线,甚至就连肖张都没能提前感应到。
  此人是谁,居然强到了这种程度?
  那个人一身黑衣,任由雨水打湿,给人一种极其冷硬的感觉。
  他的衣衫,他的眉眼,他的肩部线条,他负在身后的双手,都仿佛是铁铸的一般。
  他就这样站在山道前,便把秋雨与地面隔开,把秋风与白纸隔开,潭柘庙与四周的山野隔了开来。
  他就像是一面墙,而且不是普通的泥做的或者砖砌成的墙,是一面铁墙,绝不透风。
  肖张知道这个人是谁,白纸上的两个黑洞显得更加幽深,隐隐可以看到狂热的意味。
  “你想阻止我?”他看着那个铁墙一般的男人说道。
  那人面无表情看着他,仿佛觉得肖张说的话极其愚蠢,根本不值得回答。
  举世皆知,画甲肖张是个真正的疯子,行事风格异常暴烈嚣张,谁都不敢轻易得罪他,更不要说蔑视。
  此人却这样做了,而且令人震惊的是,肖张那双幽深眼睛里的战意虽然越来越浓,但最终……没有出手。
  肖张想着那个传闻,以此人与大西洲的关系,没有任何道理为了王破出手,说道:“既然不是,那你为何要拦在我的身前?”
  那人说道:“既然我来,你们自然要走,你不是他的对手,我不想你打草惊蛇。”
  肖张极其愤怒,脸上的白纸哗啦哗啦响着。
  忽然间,秋风从他的脸上消失,他沉默了下来,因为他明白了此人的意思。
  “这对他不公平。”肖张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那人明显是要去潭柘庙与王破战一场。
  肖张说这对王破不公平。
  这说明在他看来,此人的境界实力远在王破之上,按道理来说,不应该自降身份与王破对上。
  王破是逍遥榜首,更是世人心目中,神圣领域之下的最强者,世间有谁的境界实力可以说远胜他?
  如果真的有,那么必然是神圣领域里的那些大人物们,那些一双手都能数得出来的老怪物。
  这人究竟是谁?八方风雨里的哪一位?还是哪位隐世多年的高人?
  肖张知道此人是谁,所以说不公平,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怕对方。
  他仿佛看到稍后,王破倒在那棵古树下,浑身是血。
  这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就像荀梅一样,他这辈子都在试图超越王破,他无法接受,自己还没成功的时候,王破就被人杀死了。
  在这一刻,他产生了强烈地阻止这个男人的想法。
  这人能杀死王破,王破比他强,他却想要阻止对方,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个极为疯狂的想法。
  他本来就是一个很疯狂的人。
  雨水落在铁枪上,打湿了手。
  那是肖张的手,很紧,很有力。
  “你们,有什么资格与我说公平?”
  那个男人看了肖张一眼,神情漠然,仿佛无物。
  如铁墙般的他的肩,被秋雨洗过,仿佛被打磨了无数万次,散发出金属的光泽,然后,锋芒毕露。
  一声闷哼,穿透白纸而出。
  秋雨洗铁枪,指间略白。
  肖张终究还是没有出枪。
  或者说,他没能出枪。
  他只能看着那个男人,在秋雨里,向着潭柘庙走去。
  如铁墙般,一身寒光。
  ……
  ……
  铁树,八方风雨之一。
  他生于大西洲,幼时因故堕海逃难,横渡汪洋,险些身死,幸被海岸上一人所救,那个人叫观星客。
  过往十年间,他在南海漂泊以悟天道,现在终于归来。
  他悟的是天道,修的是肉身,无比强大。
  铁树开花,与别样红的那朵小红花齐名,但从来没有人亲眼看见过。
  他来到潭柘庙里。
  古树的叶子已经落尽,地上残着些黄叶,在雨水里浸泡着。
  铁树走到那个石凳前,坐下,闭目。
  就像这些天的王破一样。


第693章 风有信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铁树睁开了眼睛,闪过一抹厉色,然后是一丝惘然,显得情绪格外复杂。
  在古树下、黄叶间、石凳上,他感受到了王破前些天留下的气息,他没有想到,王破的刀道,竟然更加精深了。
  修行到了王破这种境界,想要再往前走一步,都无比艰难,然而,此人却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提升如此之多……当初在浔阳城的时候,王破面对着朱洛,铁刀虽强,却寻觅不到任何机会,而在潭柘庙里静悟多日后,情形已然非前。
  如果任由王破再继续提升下去,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迈过那道门槛。
  铁树第一次感到了压力。
  然后,他的杀意变得更加浓烈。
  无论是朝廷还是他,都不会允许王破有刀道大成的那一日。
  从石凳上起身,他望向潭柘庙,静静地感知着天地间的所有气息流动。
  庙里有人,境界很高妙,距离他也只差了数线。
  他向那边走去,湿漉的黄叶在靴底片片碎裂,变成最细的丝缕,仿佛盛开的菊花一般。
  秋风破开雨帘,推开了潭柘庙的门,在他离庙槛还有十余丈的时候。
  寒冷的秋风没能肆虐,被两道清新淡然的风冲抵,那两道风来自一双衣袖。
  庙里的人不是王破,是茅秋雨。
  庙侧的篱芭被推开,白石道人从雨中走来。
  凌海之王与司源道人,自东西两面的山野里行来。
  秋雨里,还有很多红衣的影子在山林间若隐若现。
  四位国教巨头,各执重宝,带着无数境界高深的红衣主教,把潭柘庙紧紧地围了起来。
  这阵势真的很大。
  想要杀死一名神圣领域的强者,便必须要有这样的阵势。
  铁树看着茅秋雨,眼睛缓慢地眯了起来,杀意未有丝毫减退,反而变得更加可怕。
  离宫果然出手了,是想要护住王破,还是真的趁着这个机会杀死自己?
  他很清楚,如果是后者,今天自己就算能够活着离开,也必然要付出极惨重的代价。
  他把双手伸向雨里,任由寒冷的雨水不停冲洗。
  他看着从缓步从庙里走出的茅秋雨,面无表情说道:“这是教宗大人的旨意吗?”
  茅秋雨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望向了更远处。
  铁树已经感知到了,所以才会问出这个问题。
  远处是群山,秋意带来的黄红浓艳之色,早被寒雨洗至极淡。
  不知何时,一座王辇出现在那片山崖的边缘。
  相王,亲自到场。
  这场朝廷对王破的杀局,有可能变成离宫对铁树的围杀。
  如果山崖上没有出现那座王辇,如果山后没有隐隐传来大军如雷般的蹄声。
  无论是对谁的杀局,至此,已经便成了明局。
  “陛下要我问你一句话。”茅秋雨看着铁树问道:“你们都忘了当初的星空之誓吗?”
  很多年前,以教宗为首的神圣领域强者们,曾经以星空为引,立下过誓言。
  誓言的内容是,一切以人族的利益为先,绝不会主动对那些承载着人类将来与希望的修道天才动手。
  王破,当然是那份名单里的首位。
  当初在浔阳城里,朱洛对他出剑,已经可以说是破誓,但他还可以找些借口。
  他的剑,刺的是苏离。
  只不过,王破非要站在苏离的身前。
  今天呢?铁树带着一身秋雨来到潭柘庙,明显就是要杀王破,他能找到什么借口或者理由?
  教宗陛下让茅秋雨问他这句话,他能如何回答?
  铁树没有回答。
  茅秋雨看着他说道:“既然你无法回答,那么就不要动王破。”
  铁树的目光更加寒冷,被雨水洗着的手变得更加洁白,仿佛莲花一般。
  这代表着他现在很生气。
  人无百日好,花无千日红。
  他带着微讽之意笑了起来。
  教宗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陛下还要我对你说……”
  茅秋雨仿佛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平静说道:“如果他回归星海之后,你还是坚持对王破动手,那么离宫会灭你全族。”
  如果说离宫也是一种宗派的话,那么必然是世间最强大的那个,因为它就是国教。
  没有哪个修道者能够与国教正面抗衡。
  哪怕强大如铁树。
  哪怕曾经是八方风雨之首、拥有天机阁这样可怕组织的天机老人。
  当然,一位神圣领域的强者,只要不像今天这样陷入重围,就算不敌离宫,也很难被杀死。
  可是,修道虽然是孤单的,却很少有真正孤单的修道者。
  他会有家人、亲人、朋友、同窗、同族、同道。
  茅秋雨说完话后,场间一片死寂。
  灭你全族。
  这四个字就像铁树的人一样,很强硬,很冰冷,有一种令人生畏的金属味道。
  铁树看着他说道:“你们应该很清楚,王破来京都是要杀人的。”
  茅秋雨神情不变,说道:“他若杀人,触犯周律,自有朝廷官员惩办。”
  很多人的视线落在远处那片山崖上的王辇。
  相王没有出辇。
  铁树笑了起来,带着讥诮与嘲弄。
  茅秋雨的说法,代表着离宫的态度。
  这种态度,很是冷漠。
  “他要杀人,你们不管,我还没有杀人,为何教宗大人却要管?”
  “因为你有心。”
  “这不公平。”
  茅秋雨没有回答铁树的话,转身向着山外走去。
  凌海之王等人,也随之而去。
  教宗确实没有杀死铁树的意愿。
  就像当初在国教学院那样,离宫只是在展现自己的力量。
  所谓保驾,横刀在前便是,所谓护航,横舟在前便是,不需要出刀,也不需要真的去撞,便够了。
  铁树看着在秋雨里离开的国教众人,眼角微微抽动。
  这些人都是国教里的大人物,但没一个人是他的对手,他却不敢出手。
  确实不公平。
  就像先前在山道上,他对肖张说的那样。
  在教宗与国教面前,他有什么资格谈公平?
  ……
  ……
  黄叶落尽,寒意渐深。
  京都今年的冬天,仿佛比以往都要来得早一些,看日子还是深秋,却已经落了好几场雪。
  北新桥的民众,对此感受更是真切,躲在家里,不停地搓着手,咒骂着天气。
  没有人注意到,这般严寒与那口废井有关。
  寒风从井口不停地向外吹着,呜咽不停,像是吹箫,也像是哭泣,喜极而泣。


第694章 云无心
  潭柘庙一役,没有发生真正的战斗,但其间隐藏着的凶险,要比世间绝大多数战斗更加可怕。
  那个落着秋雨的日子里,朝廷与国教出动了太多高手,根本没有办法瞒住消息。
  世人很快知道了铁树自南海归来的消息,并且知道他抵达京都,要杀王破,同时,也确定了王破的目的,他是来杀周通的。最重要的是,人们最终确认了,朝廷与国教之间的裂痕已经越来越深,随时可能出现大问题。
  在天书陵之变里精诚合作的两大势力,没过多少日子便反目相向,这是很难理解的事情,但现在人们都很清楚为什么。
  因为陈长生。
  没有人留意到北新桥那口底里散发出来的寒风,也没有人知道现在的陈长生在想些什么。
  他没有离开过国教学院,安静地坐在藏书楼的窗边看书,不看窗外的景,也不问窗外的事。
  很多人都在猜测,圣后娘娘的遗体应该就被他葬在国教学院里,只是没有办法证实。
  林老公公这样的大人物都铩羽而归,离宫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谁还敢强行闯进国教学院查探?
  朝廷没有继续下旨要求国教学院交出圣后娘娘的遗体,但谁都知道,这件事情不可能就此结束。
  很多人都不理解陈长生为什么要这样做,包括国教里的某些大人物,比如白石道人。
  如果只是为了国教的继承权,有了教宗的旨意,他只需要在合适的时机,向皇宫释放出自己的善意,对方一定会收回原先的打算。
  可他没有接旨,也没有请旨入宫,没有通过任何人传话给皇宫里的人,一直沉默着。
  现在整个世界都已经知道,他是遗族之后,身上流淌着陈氏的血,但与圣后娘娘并无母子。
  往过去数年望去,他与圣后娘娘之间,也应该没有任何情意才对。
  他为什么要接而连三地抗旨?为什么要通过对周通的态度表达对朝廷的不屑?为什么要用沉默对抗自己的老师?
  薛醒川已经入土安葬,薛河被捕回京,被关在周狱里,因为某些复杂的原因,暂时应该没有性命之忧,薛府重新回归宁静,但没有人会忘记前些天薛府设祭时的热闹,很多势力都派了代表,这是对旧朝的怀念,还是对新朝的仇视?这是对教宗的敬畏,还是对商行舟的挑战?
  如果还在天海朝,周通绝对会借此事掀起一场极大的风雨,但现在的他一反常态,表现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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