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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精校]-第3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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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无法保证,她在皇宫里见到陈长生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你不用担心我。”陈长生看着她的神情,知道她在想什么,说道:“入京前你才施展过一次圣光术,昨夜师叔用圣水替我浴身,又多了一道屏障,短时间里应该不会有问题,而且南溪斋的剑阵不是会一直在外面?”
  徐有容没有再说什么,就此离去。
  站在窗畔,看着渐渐远去的她的背影,陈长生的神情变得有些沉重。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现在的情况,比她清楚,比教宗清楚。
  他的经脉尽数被星辉烧蚀而断,没有办法修复。
  他的神魂随着鲜血渗进骨肉里,无计可以消除。
  他的伤势现在看似被压制住了,但生机正在不断地流失。
  他的身体与命运早就已经千疮百孔,破烂不堪。
  换成别的人,在这种时候,只怕早就已经失魂落魄,但他却依然保持着平静。
  他直接走下小楼,向布缦那边的国教学院走去。
  徐有容不在,南溪斋的弟子们根本没有办法阻止他离开,剑阵虽然可怕,但又如何能够落在他的身上?
  国教学院的主楼外有很多雕像,还残留着十几年前那场惊天之变的痕迹,喷泉已经修好了,石兽像却还有些残破。
  他看着苏墨虞说道:“今后这里可能就要交给你了。”
  他望向唐三十六说道:“如果可以的话,能把回汶水的时间推迟一年,那是最好不过。”
  接着他望向轩辕破说道:“你不要总想着伤已经好了,还是得坚持吃药。”
  最后他望向折袖说道:“我没办法继续给你治病了,但我会争取尽早把医案拿出来,你千万不要放弃治疗。”
  ……
  ……


第607章 后事
  苏墨虞他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了看彼此的眼睛,发现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到底在说什么?”唐三十六盯着陈长生的眼睛。
  “我要死了,大概还能再活二十几天。”
  陈长生的声音很平静,神情很淡然,仿佛在讲述一件非常寻常的事情。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屋顶的衣服谁来收?
  瓦坛里泡的新鲜辣椒已经扎好了眼,平时不要忘了随时加坛沿水,不然坛子里生了白,再限的泡菜都得扔掉。
  从长辈那儿听说,泡菜坛子里如果生了白,可以放烈酒来救,只是那泡菜又如何谈得上完美?
  看那边黑洞洞,好似贼人巢穴,看起来,真的要下雨了啊。
  安静,仿佛死寂。
  只能听到喷泉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唐三十六终于再次开口:“你在开什么玩笑?”
  他们都很清楚,陈长生是一个最不会开玩笑的人,更不会用这种事情开玩笑,所以他们的脸色都很难看。
  看着四人的神情,不知为何,陈长生觉得有些抱歉。
  轩辕破的声音有些发颤:“你怎么了?”
  唐三十六和折袖随他一道去的寒山,知道他被魔君重伤,看着他破境聚星,然后倒下,却不知道原来问题如此严重。
  因为陈长生没有说,他们便不问,哪怕到了此时此刻,他们依然没有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着他。
  有些事情终究是需要解释的,因为只有解释清楚了,才算交待完毕。
  陈长生看着四人说道:“我有病,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我的经脉一直都有问题。我很久以前就知道自己活不过二十岁,一直没有对你们说,这是我的不是,我本以为自己能解决这个问题,没想到在寒山上发病了,经脉尽碎,没有办法重续,所以可能要死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刚才那些话算是交待遗言吗?”
  唐三十六剑眉微挑,看着他嘲讽说道:“有病就去找医生,和我们在这儿扮悲情作甚?”
  所谓嘲讽,只是为了掩饰听到这段话的不安与恐惧,还有莫名的怒气。
  “我就是最好的医生。”
  陈长生看着他解释道,声音很平静,神情很真挚。
  他不是在自夸,只是在陈述事实,然而还是像以前那样,让人无话可说。
  如果不是现在的情况特殊,或许唐三十六会做出相当激烈的反应,但现在,他只是沉默了。
  “教宗?”折袖忽然开口问道。
  陈长生摇了摇头。
  苏墨虞说道:“那圣女呢?她的圣光术可以说是举世无双,怎么会治不好你的病?”
  唐三十六也是这般想的,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忽然间想起了些事情,把那些话尽数咽了回去。
  从寒山归来的万里旅途里,他和折袖亲眼看到徐有容没有离开过陈长生身边一步,再联想到回到京都后,徐有容不顾那些风言风语,不在意东御神将府的颜面也要留在国教学院里,表明她早就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而且她也没有解决的方法。
  场间再次陷入沉默,大家的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陈长生带着歉意说道:“对不起。”
  唐三十六再也无法压抑住心头的情绪,咬牙寒声道:“你要死了,和谁说对不起呢?”
  “世间万事,只有死是自己的事,但我觉得你的态度有问题。”
  在知道这个震惊的消息后,折袖表现的最为平静,他看着陈长生的眼睛说道:“你既然现在还活着,就不能想着自己是个死人,哪怕这些天你只能怀着必死的心活着,也要把重点放在后面两个字上。”
  陈长生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风雪连天的北方原野上,被狼族部落赶走的折袖,身有恶疾,却还战斗不辍,他对这种事情最有经验。
  “是的,但总要提前做些准备,有些事情需要安排一下。”
  陈长生望向唐三十六说道:“有容她……与我曾有婚约在身,她是我的未婚妻,虽然现在婚约解除了,看情形我也没有办法娶她,但我会把她当作妻子看待,不过该分的财产年初的时候就已经分清楚,我会整理一些事物,到时候你帮我给她。”
  唐三十六习惯性地想嘲讽几句,比如像你这种穷酸能有甚值钱的遗物,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陈长生接着说道:“落落是我的学生,把我的财产给她留三分之一,我师兄那里也留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一留在学院里,那些家境差些的学生可以申请着用,至于你们,我送过你们剑,别的就不留了。”
  折袖和轩辕破并不富裕,但有唐三十六在,不用他操心。
  “国教学院真让我来接手?”苏墨虞说道:“我有些不安,因为这担子有些重。”
  说话的时候,他望向远处那些在楼里在廊下读书的学生们。
  去年秋天的时候,国教学院招收了一百多位新生,按照大周朝和国教的规矩,这些新生再也没有办法改投别的学院,也就等于说,他们把自己的命运和国教学院的命运连在了一起,如果陈长生真的死了,国教学院自然没有现在的风光,那么还能撑多久?
  “还是我来吧。”唐三十六面无表情说道:“没奈何天生就是主角的命,再说院长嗝了屁,可不得我这个院监出面。”
  陈长生闻言微惊。当初在湖畔一番长谈后,他比谁都清楚,唐三十六承受的压力有多大,他在京都在国教学院过着自由的生活,然而随着成长,汶水唐家一定会要求他尽快回去继承家业。
  唐三十六说道:“我那个老子虽然不成才,但终究是我老子,再说老头子的身体看着也挺好,应该不会太着急。”
  陈长生知道这是假话以汶水唐家就算不着急培养继承者,也不愿意看着唐三十六身处险境,长时间停留在京都。
  “如果你真的死了,我晚回去两年,他们应该也能理解。”
  唐三十六看着他正色说道:“所以你可千万不要骗我,到时候可一定得死啊。”
  这自然是玩笑话,只是不好玩,很生硬,尤其是在这种时刻,硬的就像个放了两个晚上的冰馒头,噎的人说不出话来,很难过。
  苏墨虞看着陈长生说道:“放心吧,我会留下来看着他的。”
  折袖说道:“如果你死了,我办完那件事情后,就会回北方。”
  他是来自北方的狼,只是偶尔在繁华的京都停留,治病养伤,伤好后自然就要离开。
  只是他要办完哪件事情?
  场间的气氛有些压抑沉重,听着折袖的话后,更添了几分寒意。
  他们都知道,折袖在离开京都前一定要做的那件事情就是——杀周通。
  ……
  ……
  陈长生是国教学院时隔十余年后的第一个新生。
  国教学院也正是因为他而新生。
  要说在京都他最放不下的是什么,除了那些人,自然便是这座清幽的学院。
  他离开这个世界后,国教学院可否还能继续存在?是否还能像现在这样存在?
  唐三十六和苏墨虞给出了自己的承诺,折袖在唐三十六承诺会给够足够的银钱后,向陈长生表示自己会随时替国教学院出手杀人,请他放心地离去,在那一刻,陈长生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闭上眼睛,做出溘然而逝的模样?
  当他们望向轩辕破,想要知道他的打算时,轩辕破忽然说了一句话便走了,他说的那句话是:“我走了。”
  轩辕破走的非常快,毫不拖泥带水,没有任何犹豫,仿佛有谁在追杀他,又像是国教学院要垮了一般。
  “这就是树倒猢狲散吗?”
  当最后确认轩辕破连灶房里的玄铁重剑都拿走后,唐三十六吸了口凉气。
  折袖面无表情说道:“他明显是急着回白帝城。”
  唐三十六不解说道:“他回白帝城做什么?”
  “去找落落殿下,告诉她陈长生要死了,只有落落殿下才能请动白帝陛下来京都替陈长生治病。”
  折袖说完这句话,望向陈长生继续说道:“你看,很多人都不想你死,落落殿下肯定也不想你死,而且不要忘记,你要替我治病,如果你死了,我可能过两年也会跟着死,所以你最好活着。”
  陈长生说道:“我会尽量争取。”
  天道或者说命运对他来说向来不公平,很是残忍,但这个世界对他来说还算不错,有很多人都不舍他的离去,比如落落,比如轩辕破和唐三十六,而且他如果死了,折袖怎么办?黑龙怎么办?谁会管她?
  就在他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国教学院来了一位访客,这位客人身份尊贵,却也是极大的麻烦。
  如果徐有容这时候没有被召进皇宫,陈长生还在楼里,那么一定没有办法与陈留王见面,更没有办法说这些话。
  “你……真的是昭明?”
  天光透过喷泉的水花漏下,落在陈留王英俊的脸庞上,变成很多光斑,组成复杂的图案,恰如他此时的神情,复杂而且感慨。
  在过去的两年时间里,陈长生和这位陈氏皇族的代言人见面次数不多,但相处的极不错。
  他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直接地问出这个问题。


第608章 何以度余生?
  “我不知道。”
  陈长生没有办法承认或者否认,因为到现在为止,他都无法确认自己的身世。
  现在他唯一能够确定的事情就是他应该也是陈氏皇族的成员,换句话说,他和身前的陈留王应该是兄弟。
  从友人变成兄弟,这种感觉有些奇怪。
  陈留王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他此刻的心情,转了话题,说道:“昭明太子自出生后身体就一直不好,我那时候年龄还不大,一直住在皇宫里,但却没有机会见过他。”
  陈长生心想如果自己真的是昭明太子,在圣后娘娘的肚子里便日轮崩散,那身体自然不可能太好。
  “如果你真的是昭明太子,你会怎么做?”
  陈留王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淡起来,望着陈长生的眼神却变得炽热起来,里面满是希冀与渴望。
  陈长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直到这一刻,他才忽然想明白,昭明太子这个身份最重要的地方在于……他是大周皇位的法定继承者。
  “无论圣后娘娘这些年做了些什么事情,杀了多少皇族的长辈,但有件事情无法否定,她是先帝的妻子,昭明太子是她的儿子,更是先帝的儿子,如果大周皇位空悬,再没有任何人比昭明太子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
  陈留王看着他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道。
  因为陈长生没有承认自己就是昭明太子,所以他这句话里没有直接说你,而是说的昭明太子。
  但所谓心意在其间早已昭昭若明,谁都能听明白。
  圣后娘娘执政二百余年,将整个朝廷打理的铁板一块,这十余年里借着数件大案以及周通的手段,将陈氏皇族打压的极为凄惨,现如今的京都根本看不到任何陈氏皇族的影响力,至少在表面上,陈留王这根唯一的独苗,在很多人看来,只是圣后娘娘给皇族留的一丝颜面,给世人的一些安慰,更多的只是象征意义,完全就像个孤魂野鬼,没有任何实力。
  然而,当年出天凉郡拥有天下,连续涌现出陈玄霸,前太子、太宗皇帝这般才华天赋惊世骇俗的人物,陈氏皇族的底蕴远远超出世人想象,又哪里是这般容易便被清除掉的,他们在京都里必然隐藏着很多实力,那些力量或者藏在国教里,或者藏在朝廷里,甚至有可能就藏在皇宫里,而在京都之外的诸郡里,皇族的实力更是保存的相当完整,甚至有动摇朝堂的可能。
  比如现在的天凉郡,如果大周真的动荡起来,郡中无论官员还是百姓,都会极其坚定地站在陈氏皇族一方。
  陈氏皇族有数百名子弟散布在各州郡之中,各成派系,其中最强大的一派,便是相王一系。
  相王,是陈留王的亲生父亲。
  陈留王这时候对陈长生说的话,不知道有没有经过相王的首肯,但他有资格代表相王表态。
  如果陈长生真的是昭明太子,真想要登上大周皇位,那么得到相王一系的支持,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然而,陈长生没有什么反应。
  陈留王的眼中流露出遗憾与不解的神情。
  大周皇位,谁不想得?
  陈长生不想,至少他这时候不想,他这时候完全没有心情去思考这些所谓的大事。
  生死之前无大事,便是这个道理。
  陈留王没有办法在国教学院里多作停留,有了陈长生是昭明太子的流言,这种相见本来就是忌讳。
  圣后娘娘的人肯定一直注视着国教学院,先前那道圣旨就是明证。
  他看着陈长生说道:“不要因为有容,站到娘娘那边,不要急着做决定,多看看,多想想,我大周朝现在究竟需要什么。”
  陈长生看着他清俊的容颜,看着他眉宇间的坚毅神色,想着自己初入京都便知道的娘娘很器重陈留王的传言,有些不解。
  陈留王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说道:“娘娘对我不错,但她是错的。”
  陈长生没有问凭谁来定对错这句话,因为对这些年的朝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判断,每个人都有眼睛。
  “娘娘之错,不在于用周勇,不在于用程俊,不在于用所谓八虎。”
  陈留王说着那些著名奸臣的姓名,神情趋肃:“……娘娘之错,不在于用人错了,不在于用错人,而在于她想用这些人,故意用这些人,她不在意任何人的死活,只在意自己的权位,她把精力尽数放在朝堂之上,杀了无数她以为的敌人,却忘记了我大周朝真正的敌人在哪里。”
  大周是人类世界的正统王朝,代表着全体人族的根本利益,它的敌人当然在北方,就是魔族。
  “看看这两百年的山河吧,大周国力正值鼎盛,在北方却无寸进,甚至多有败局,故国故民犹在风雪之中苦苦煎熬,却依然不时被那些魔族夺去充作军粮,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因为娘娘的心思根本没有放在那里。”
  陈留王看着他的眼睛,沉声说道:“她境界再高,实力再强,权谋之术再如何出众,但终究是个女人,眼光与格局先天不足,她没有办法带领我们打赢这场战争,那么她就没有资格继续坐在皇位之上。”
  日头渐渐西移,尚未近暮,天空里却已经多了些红暖的感觉。
  陈长生走回布缦那面,在南溪斋女弟子们不安且犹疑的目光注视下爬上了大榕树,站在树臂上向远方望去。
  京都笼罩在初秋的阳光里,处处都是黑檐粉壁,街上行人如织,车水马龙,热闹至极,平安喜乐。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很难想象在北方雪原里,人族的军队承受着怎样的压力,那里的民众又过着怎样惨淡的日子。
  正如生活在现世的人们大概已经早就忘记,千年之前魔族的军队前锋曾经把洛阳城围困了整整三个月,前锋距离京都只有四百里地。
  想着陈留王先前那番话,他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不再继续去想,开始思考自己的事情。
  大榕树在湖畔,湖在国教学院里,这里有青青的草地。
  他在这里已经生活了两年多的时间,当初他第一次走进这里的时候,刻在石上的国教学院的名字被青藤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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