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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精校]-第1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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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坪外观战的那些少年,直至此时,才知道荀梅的境界竟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不由震惊无语。
  到了此时,凉亭下的守陵人抬起了头。
  始终被盔甲笼罩着的幽暗,终于被照亮。
  那是一张苍老而漠然的脸。
  一声断喝!
  无数灰尘,从盔甲的无数缝隙里迸散而出!
  他在神道前坐了数百年。
  这些灰尘便是数百年。
  数百年前,人类与魔族的战争已经进入到了末期。
  他是王之策的最后一任裨将。
  他终于抬头,望向荀梅,目光便是最锋利的剑。
  而他的剑,也终于真正地离鞘而出!
  星光被切碎成屑,缓缓落下。
  汗青神将的剑,在风雪之中纵横,如金戈,如铁马。
  凉亭之前,已是雪原!
  ……
  ……
  对荀梅来说,被切碎的星光,是当年先生门前的雪。
  对汗青来说,被切碎的星光,是当年战场上的雪。
  不同的雪,代表着不同的坚持,各有各的坚持。
  隔着百余丈的距离,荀梅看着那张苍老的容颜,仿佛就在眼前。
  这场战斗,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到了要分出胜负的时刻,两名强者,都释放出了自己最恐怖的手段,在石坪外观战的那些少年们,再也无法支撑,哪怕一退再退,依然被这场暴烈的风雪吹的东倒西歪,随时可能倒下。
  便在这时,苟寒食伸手握住了陈长生的左臂,陈长生会过意来,用力地抓住梁半湖的胳膊,彼此紧紧把臂而立,总算是稳住了身形,就像是风雪里那些看着并不如何坚韧的小树,紧紧地并作一排,努力地抵抗着大自然的威力。
  在远处观战便已经如此辛苦,可以想见战局中的那两个正承受着什么。
  百战将军与寒门书生这场风雪之战,究竟谁胜谁负?
  ……
  ……


第208章 谢谢你,不客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
  碎如雪片的星屑,在天书陵前的夜空里悬浮着。
  荀梅与汗青静静地对视。
  一片雪花,从凉亭的檐上落下,落在汗青的盔甲上,迅速融化成水,紧接着,蒸发为汽。
  时间重新开始运行。
  苟寒食神情微变,毫不犹豫松开把着陈长生的手,握住七间腰间铁尺剑的剑柄,闪电一般把剑抽了出来。
  陈长生的反应也极为迅速,呛啷一声,从旁抽出唐三十六腰间的汶水剑。
  两把剑刺破少年们身前飘着的微雪,横挡于前。
  轰的一声巨响,在神道前响起!
  紧接着是无数声碎响,无数冰块裂开,再接着是呼啸的风雪声。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场间才重新变得安静。
  星屑不是真的雪,凉亭前的神道上,自然也没有积雪。
  荀梅在神道上留下了数十道足迹,最前方的那个脚印里,却积起了雪。
  那个脚印本来是湿的,带着浅渠里的清水,此时却被冻成了雪屑。
  那些足迹,从最前方开始,逐渐变成雪色。
  步步成雪,足迹也随之变得模糊。
  仿佛就像先前走在神道上的那个人,开始后退。
  那些脚印不停化成雪,不停消失,不停后退,直至退到那道线。
  荀梅的意志,退了回来,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他前倾的身体,如遭重击,变得挺直。
  轰!荀梅离开地面,向夜空后方掠去,黑发飘舞,其间隐着的几络白发在星光下依然醒目。
  但更鲜艳的,却是他嘴里喷出来的那道鲜血。
  啪的一声,他重重地摔倒在那些扭曲的水渠上,溅起一大片水花。
  看着这幕,陈长生不顾依然危险的气息余波,向着那边跑了过去,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荀梅很亲近。
  石坪上的夜空与地面一样,到处都是裂缝,非常恐怖,只是数十丈距离,陈长生的衣衫便被切出了无数道极细密的口子,同时皮肤上也出现了很多道白色的痕迹,如果不是完美洗髓,肯定会鲜血淋漓,甚至可能都没办法跑到荀梅的身前。
  夜风渐静,雪屑尽数化为星辉,天书陵回复了安宁,苟寒食这才放下手中的铁尺剑。
  先前最后那刻,场间响起无数碎响,便是两位强者气息对撞产生的锋利气流,横扫四方的声音。如果不是苟寒食和陈长生见机极快,以剑势相抗,少年们肯定都会受伤。好在这场战斗虽然恐怖,但那些气息冲撞到了他们的身前只剩下了些余波,而铁尺剑是离山剑宗戒律堂的法剑,在百器榜上都有位置,并没有什么损伤,只是苟寒食的手背上却出现了很多道细密的伤口,正在向外溢着血水。
  他把铁尺剑递给七间,也向场间跑去。
  陈长生已经把荀梅从水渠里抱了出来,正在替他把脉。
  荀梅躺在地上,喷到衣服上的血水被渠水冲洗掉,也看不到什么伤口。
  苟寒食和陈长生一样,不知为何就觉得荀梅很亲近,先前荀梅闯神道时,都在默默替荀梅加油,自然不想他有事,问道:“怎么样?”
  陈长生把手指从荀梅的脉关处收回,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
  两个聚星上境、甚至可以说快要接近从圣境的强者之间的战斗,要比先前神道前的那些呈现出来的异象更可怕,荀梅的身体表面没有伤口,但实际上身体里的经脉都已经完全断裂,幽府已破,虽然识海未损,却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这和陈长生自己的身体情况完全不同。
  苟寒食默然无语。
  唐三十六等人这时候也赶了过来。
  凉亭里,汗青神将低头,苍老的容颜再次被盔甲所覆盖,幽暗一片,除了依然在飞舞的灰尘,仿佛根本没有动过。
  没有人留意到,那处响起隐隐一声叹息。
  ……
  ……
  “麻烦送我出陵。”
  荀梅看着少年们,虚弱地说道:“我在这里呆了三十七年,实在是有些腻了,可不想最后还要死在这里。”
  虽然虚弱,但他的神情很平静,对修道者来说,求道而能得道,哪里会有什么不甘。
  苟寒食想了想,问道:“您……有什么想交待的吗?”
  “我还有力气说遗言,不着急这一时。”
  荀梅艰难地笑了笑,然后看着他们,很认真地说道:“谢谢你们这些孩子。”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郑重道谢。
  折袖面无表情说道:“我们没有做什么。”
  荀梅看着他说道:“我最终能知道自己为何而死,全因为你那句要清醒地死,怎么能不谢谢你?”
  陈长生看着他欲言又止。
  荀梅微笑说道:“是不是想说借宿的事情?”
  陈长生心想您都要死了,我怎么会问这个。
  荀梅说道:“就一间破屋子,你们想住就住吧,我在这里面呆了三十七年,每年大朝试后,总会看到有些孩子风餐露宿好些天后才醒过神来,到处都找住处……不过我喜欢清静,你们住便是,别的人就不要了。”
  这句话隐隐有些别的意思,只是陈长生他们此时哪里会注意到这点。
  ……
  ……
  苟寒食把荀梅抱了起来,搁到关飞白的背上,少年们送着荀梅向天书陵外走去。
  那些碑侍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始终没有出现。
  来到天书陵正门,没有等唐三十六开口喊人,石门自行缓缓开启。
  地面微微颤抖,陵外的灯光也变得有些摇晃,守陵的军士已经在外等着了。
  荀梅示意关飞白把自己放下来,向天书陵外走去。
  陈长生等人看着他的背影,心情异常复杂。
  这位曾经的天道院骄子,在天书陵里读碑三十七载,今夜终于可以出去了。
  只是,大概也只有今夜了吧。
  荀梅自己却似乎没有什么感慨,很随意地走了出去。
  进天书陵,出天书陵,三十七年不过是石门一关一闭之间,生死也不过一关一闭之间。
  天书陵外,有两个人一直在等荀梅。
  陈长生等人认得天道院院长茅秋雨,站在门内纷纷行礼,又有些好奇,另外那人是谁?
  如果换作平时,茅秋雨看见陈长生和苟寒食这些年轻人,肯定会劝勉数句,但此时他的眼中除了荀梅,哪里还可能有别人。他急走两步,上前扶住荀梅,嘴唇微抖,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荀梅强行退后两步,行礼,然后声音微颤道:“师兄,我让你失望了。”
  茅秋雨听着这声师兄,老泪顿时纵横,说道:“这是何苦来,这又是何苦来!”
  见着师兄流泪,荀梅再也忍不住,眼眶微湿说道:“终究还是醒了过来,已算幸运。”
  然后他望向另外那人,说道:“真没想到,你会在陵外等着我。”
  那人的情绪很复杂,说道:“我总觉得你今天会出陵,却没想到,你会这样出陵。”
  荀梅有些惭愧说道:“这些年也让你失望了。”
  那人神情骤肃,极不赞同说道:“何来失望一说?今夜一战,你化星为雪,已窥神圣大道,如果汗青神将不是守陵人,不是穿着那身盔甲,未必能胜过你,若以境界修为论,你已经超过了我。”
  荀梅闻言微怔,有些不自信说道:“你是说,我已经超过了你?”
  那人说道:“你知道我从不说假话,即便是此时。”
  荀梅愣了愣,说道:“从十二岁开始,我和你交手一百二十七次,我从来没有赢过,没想到,最后却让我赢了一场。”
  说完这句话,他开心地笑了起来,极其开心,如天真的孩子,眉间那抹寒意也尽数消散不见。
  听到此时,陈长生等人才知道那人是谁,不由好生吃惊。
  只见那人一身布衫洗的极为干净,眉与眼之间的距离却有些近,所以显得很是愁苦,难道他就是那人?
  是的,这个明明已经握有槐院半数财富,却依然让人觉得无比穷酸的男人,便是当今世间最著名的强者之一,天凉王破。
  王破看着荀梅,认真说道:“待将来,我修至从圣,代你登陵顶一观。”
  荀梅笑着说道:“那也是你,不是我,到最后了,你还要气我?”
  王破说道:“那最后应该说些什么?”
  荀梅对这个问题明显也很感兴趣,好奇问道:“你最想对我说什么?”
  王破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道:“谢谢你。”
  他说谢谢的时候,神情非常真挚,没有丝毫虚假,也不是安慰。
  是的,没有当年那个惊才绝艳的天凉王破,荀梅何至于自困天书陵三十七载。
  没有那个坚毅不肯认输不停追赶的踏雪荀梅,又如何有现在的天凉王破?
  荀梅静静看着他,说道:“不客气。”
  石门缓缓关闭。
  陈长生等人最后看到的画面,是荀梅在茅秋雨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回到草屋里,少年们或坐在门槛上,或踩着篱笆,或看着天书陵,都沉默不语。
  苟寒食年龄最大,境界最高,按道理来说,他这时候应该说些什么,但也没有。
  大朝试获胜,进入天书陵,对年轻人们来说,这是他们最应该意气风发的时候,谁曾想第一夜便见着这样的事情。
  将来他们这些人中,谁会对谁说谢谢,又是谁会对谁说不客气?
  ……
  ……


第209章 于晨时观碑
  庭院里一片安静,气氛很是压抑,打破这一切的是陈长生。
  他走到屋里,看着唐三十六吃剩下的小半碗茶泡饭,不知为何,忽然很是生气,如果是平常,他大概会自己去把碗洗了,再把桌子仔细地擦两遍,但他这时候没有心情,对众人说道:“我要去睡觉。”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进了正屋,找到一床被褥,盖到了自己的脸上。
  其余人还沉浸在那种复杂而感伤的情绪中,见他居然真的就去睡了,不禁有些讶异,关飞白微微挑眉,不悦说道:“真是个冷血的家伙。”
  苟寒食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
  唐三十六冷笑说道:“你丫就是一争强好胜的武夫,和凉亭下那个老家伙有甚区别?”
  这时折袖忽然说道:“血冷点比较好。”
  众人闻言怔住,便是唐三十六也觉得这说法太过牵强。
  “血冷点才不容易发烧,更不容易发疯。”
  折袖面无表情解释了一句,然后转身进了里屋,找到另外一床被褥,躺到床上开始睡觉。
  唐三十六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跟着向里屋里走去,说道:“我说一共有几床被褥?你们不会都给用了吧?”
  关飞白闻言,从门槛上跳了起来,对里面喊道:“不管几床,我们这边至少得要两床!”
  ……
  ……
  荀梅临死前把草屋留给了这些年轻人,那种郑重其事的感觉,仿佛就像这间草屋是他在人间最大的遗产一般。但实际上,这间草屋非常简陋寒酸,看着有三个房间,除了灶房,还有正房与里屋,但灶房不能住人,剩下的两个房间非常狭小,住七个人真的是有些拥挤。
  陈长生、唐三十六和折袖住了条件相对好些的里屋。毕竟他们是先来的,而且荀梅把房间留给众人,绝大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们的缘故,所以离山剑宗四人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只是关飞白拼死拼活硬是抢了两床被褥。
  荀梅只留下三床满是酸臭味道的被褥,被抢了两床,便只剩下一床,好在折袖从小在雪原里长大,对普通人来说春寒料峭的时节,对他来说像初夏一般惬意,根本不用盖被,唐三十六这个富家子竟是随身带着块裘皮,所以陈长生很幸运地不用与人大被同眠。
  夜色渐深,陈长生依然睁着眼睛,没有睡着。
  不是因为被褥上传来的酸臭味道,虽然那肯定也是原因之一。
  一个在这张床上睡了三十七年的人,刚刚在他们的眼前死去,谁能睡得着?
  像他一样没有睡着的人,还有很多。
  “值得吗?”唐三十六看着窗外夜空里的那些星星问道,情绪显得有些低落。
  折袖闭着眼睛,没有睡着,也没有说话,因为在他看来,这是不需要考虑的问题。
  陈长生也没有说话,只是在被褥下方,握着那块黑石的手变得紧了些。昨夜在凌烟阁里,他懂得了一些事情,今夜在天书陵里,他遇到了一些事情,这些事情来的太多来突然,让十五岁的他太过措手不及,他其实要比唐三十六更加惘然。
  看着星空,感知着那颗遥远的属于自己的小红星,他沉默想着,如果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首先要去改命那些自己相联系的人的命运,让那些星辰变化,那么如何知道哪颗星辰对应着身边的哪个人?荀梅……他又是哪颗星辰?自己与他之间已经发生了联系,他的死亡会改变什么?还是说正是因为自己进入了天书陵,他的命运才会发生变化?自己要改变命运,真的会对身旁的人带来苦厄与死亡吗?
  那如果影响到的星辰是师兄的怎么办?是唐三十六的怎么办?是落落的怎么办?就算是徐有容,难道自己就能冷漠地看着她的星辰黯淡?就在他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事情的时候,唐三十六忽然爬起身来,把裘皮掀到了一旁,然后不停地扯着衣襟扇风。
  “怎么了?”他问道。
  “有些热。”唐三十六说道:“也不知道家里人是怎么准备的。”
  陈长生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唐三十六忽然转头望着他,很严肃地说道:“陈长生,我有句话要对你说。”
  陈长生有些不解,问道:“什么?”
  唐三十六认真说道:“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要对你说谢谢,你也不要对我说不客气。”
  听着这话,陈长生默然无语,他知道,唐三十六是看到荀梅和王破最后那番对话,有所感触。
  关飞白的嘲笑声从门外传来:“为什么是你谢谢陈长生,他要对你说不客气?你就这么确定自己将来会变成王破,陈长生就一定不如你,只能扮演激励你前进的那个角色?不要忘记,他已经通幽了,你还差得远呢!”
  唐三十六说完那几句话后,正在兄弟情意深重的情境之中,忽听着这话,不由老羞成怒,冲着屋外喊道:“说得你比我强多少似的!”
  关飞白冷笑说道:“强不了多少,总之还是强。”
  苟寒食喝道:“不要吵了。”
  陈长生说道:“早些睡吧。”
  屋里终于安静了下来,然而没有过多长时间,大家又听到了七间怯生生的声音。
  “二师兄,我……我……好像饿了。”
  一片安静,然后笑声四起。
  七间的小脸涨的通红。
  陈长生注意到,折袖闭着眼睛,唇角却微微扬起。
  嬉笑怒骂几个来回,众人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些,渐渐睡去。
  陈长生还醒着,静静望着窗外那片满是繁星的夜空。
  今夜荀梅说从他和折袖处学到了一些东西,其实他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折袖说,活着最重要的事情不是活着,而是清醒地活着或者死去。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便是顺心意地活着。他在西宁镇旧庙里,跟着师父读道藏,修道法,修的不是飞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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