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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精校]-第1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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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要做什么?难道他要闯神道?陈长生、唐三十六和折袖看着这幕画面,心情变得紧张起来。
  “前辈!”陈长生冲着荀梅道。
  先前在草屋外的园里,借着星光,他看到了荀梅鬓间多了很多白发,同情之余,又多了很多担忧。
  荀梅停下脚步,转身望向站在石坪外的那三名少年。
  与陈长生三人想象的不同,荀梅的神情很平静,没有什么惘然,更不像一个失魂落魄的可怜人,微笑问道:“年轻人,有什么事?”
  陈长生看了眼凉亭,发现那位传奇神将仿佛依然在沉睡,稍一犹豫后问道:“您要去做什么?”
  “我要去登陵。”荀梅指着身后夜色里的天书陵说道。
  他没有回头,手指的方向却没有一点偏差,他的语气很寻常,就像在说自己要回家,给人的感觉是,这条神道他已经走过了千百遍。
  是登陵还是登临,陈长生没有听清楚,但无论是哪个词,意思都相同,这让他和唐三十六、折袖都变得更加紧张。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陈长生总觉得在荀梅说出这句话后,夜空里的星海仿佛变亮了一瞬,落在天书陵南石坪浅渠上的星辉变得浓了一分,凉亭下覆盖着灰尘、看着很破旧的那件盔甲,也因此而亮了起来!更令他感到心悸的是,凉亭下的守陵人一直低着头,盔甲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脸,但在星光变亮的那一瞬,头盔下方却有一阵清风徐起,带出了些许灰尘!
  陈长生不敢再往那边看一眼,哪怕是余光,望着荀梅问道:“为什么?”
  如果荀梅能够战胜凉亭下的守陵人,通过神道直接登上天书陵顶,那么怎么会在天书陵里苦熬了整整三十七年?只怕早就已经来闯神道来,既然他始终没有来,说明他自己很清楚根本没有什么胜算。
  是的,荀梅就算境界再如何深厚,又如何能够过得了凉亭那一关?如果那人能够被轻易战胜,盔甲上如何会积了数百年的灰尘?哪怕荀梅曾经与王破、肖张齐名,又在天书陵里观碑三十七载,境界更加深不可测,可依然很难战胜凉亭下的那人。
  大陆三十八神将,汗青居于首位,这位在亭下坐了数百年的强者,只在五圣人与八方风雨之人,逍遥榜中人固然境界高深莫测,但无论是天凉王破还是画甲肖张,也不敢说自己有资格挑战他。
  听着陈长生的话,荀梅安静了会儿,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认真说道:“谢谢你们。”
  道谢的时候,他的目光在三个少年的脸上拂过。
  折袖自出生经脉与识海都有问题,无时无刻都要忍受心血来潮的痛苦,如果是一般人,只怕早就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但他没有,这种少年的勇气实在少见。陈长生炒青菜,煮饭蒸咸鱼,这种平静心境他很向往,唐三十六在天书陵这样神圣的地方大呼小叫,让他看到了久违的青春的热血。
  荀梅没有说什么,但这便是他为什么要去登陵的答案。
  今夜遇到的这三个少年,用勇气、心志、青春,让他醒了过来。
  三十七年的天书陵观碑岁月,就是一场梦,梦醒之后,总要做些事情。
  “你们让我醒了过来,我要去见真实,所以我要去登陵。”
  荀梅再次指向身后夜色里的天书陵,平静而坚定。
  “如果您真的醒了……难道不应该是出天书陵去找王破一决高低?”唐三十六不解问道。
  荀梅闻言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石坪上,让渠里那些如墨般的清水都微微颤抖。
  笑声渐低。他看着三名少年平静说道:“我的敌人真的是王破吗?”
  陈长生和折袖隐有所悟,唐三十六也渐渐皱了眉头。
  “不,三十七年之后,我修道生涯的阴影,早就已经不再是他,而是它。”
  荀梅继续指着身后夜色里的天书陵,微笑说道。
  陈长生三人闻言微怔,然后沉默。无数年前,天书化作流火,落在这片大陆上,开启民智,直至教会了人类修行,毫无疑问,这座天书陵对人类来说具有无法替代的作用与地位,但对无数修道者而言,这座天书陵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那些石碑上难以理解的文字或者说图画,是他们必须翻越的高山,是他们必须战胜的对手,然而天书陵看着并不如何高险,实际上却将抵苍穹,单凭人力极难攀越,甚至击溃了无数修道者的勇气与精神气魄。
  荀梅醒了过来,见到了真实,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对手是谁。
  所以他没有选择离开天书陵去找王破,而是选择来闯神道。
  ……
  ……
  天书陵外的那片树林里,非常安静,没有任何声音,陵南神道前的那番对话,按道理来说,根本传不到这里,但树林里的两个人,却明白了荀梅的心意,茅秋雨的双袖微微颤抖,很是动容,槐树下的那名男子双眉微挑,如倒八字一般,眼睛无比明亮,直欲夺人心神。
  天书陵南,三名少年也明白了荀梅的心意,一时之间却依然难以接受——刚刚从一场长达三十七年的梦中醒来,回到真实的世界,知道了自己的对手是谁,然后去挑战,这自然是很有勇气的行为,只是如果失败,便会进入一场更漫长的黑梦里,这未免太惨烈了些。
  陈长生与荀梅今日初见,话都没有说几句,按道理来说,不应该有任何感情,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此人给自己一种亲近的感觉,他很同情这个人,很想为他做些什么,不愿意他刚刚醒来便要死去,说道:“请小心。”
  荀梅笑了笑,不再多言,转身向凉亭走去,一路踏水而行,水花四油,旧衫渐湿。
  来到凉亭前约百丈处,他停下了脚步。
  天书陵南这片石坪是黑色的,凉亭前一大片地面却是白色的,与神道的颜色一样,浑然如一体。
  黑色石坪,白色神道,这里便是分界线,或者,也是生与死的分界线。
  凉亭下那人的脸被盔甲的阴影笼罩着,根本无法看清。
  忽然间,头盔的阴影里有灰尘飞舞而出,在星光下,看着就像是极微小的萤虫。
  一道声音也随之从头盔下的阴影里传了出来。
  那声音很低沉,很浑厚,浅渠里的水跳跃不安,似喜又似惧,天书陵南的山崖里,到处都是回响。
  仿佛那人沉睡了数百年,直至此时才醒过来。
  于是天书陵也醒了。
  天书陵北面那些隐约可见的灯火,随着这道响彻山崖的声音,微微有些摇晃,然后有些凌厉的破空之声响起,嗤嗤嗤嗤。
  夜风微作,衣衫带风,苟寒食最快来到石坪边,紧接着,梁半湖、关飞白和七间也先后赶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关飞白向前踏了一步,看着场间微惊问道。
  唐三十六微讽说道:“这都看不懂?有人要闯神道。”
  “居然有人敢闯神道?是谁?”
  茗寒食猜到凉亭下应该便是传说中的守陵人,大陆第一神将汗青,那么此时与他对峙的那个落拓中年男子又是谁?
  “荀梅。”陈长生说道。
  “踏雪荀梅?”苟寒食微微挑眉,显得有些意外。
  七间吃惊说道:“荀梅居然还活着?难道传闻是真的,他一直藏在天书陵里观碑?”
  折袖在旁面无表情说道:“同样的话,我们已经说过了。”
  七间这才发现是他,小脸上顿时流露出愤恨的神情,握住了剑柄。
  折袖看都没有看他,只是看着神道之前。
  “怎么就你们离山剑宗的四个人来了?刚才动静这么大,那些家伙难道没听到?”唐三十六有些不解问道。
  苟寒食说道:“那些人在观碑,不舍得离开。”
  如此深夜居然还在看那些石碑,陈长生有些难以理解,心想难道天书的诱惑真的有这么大?再想着荀梅这样天资纵横的人物,也被那些石碑困了整整三十七年时间,再望向夜色里的天书陵时,忽然觉得有些阴森起来。
  “逾线者,死。”凉亭里传出一道声音。
  这道声音起于那件破旧盔甲的阴影里,很是平淡,却带着一股沧桑的意味,仿佛古老的城墙,表面上看着已经密布青苔,斑驳无比,甚至表面都已经开始酥松剥落,但实际上依然无比坚固,再强大的攻击,也无法损害其丝毫。
  荀梅站在那道无形的线前,看着凉亭说道:“我不想退,总不能一直这么站下去,那么总要试着看能不能越过这道线。”
  “数十年前,王破也是这么说的,但最终,他在这里站了一夜,也没有向前踏一步。”
  破旧的盔甲覆盖着凉亭下那位传奇神将的全身,他的声音也要通过盔甲才能传出来,显得有些低沉,又有一种奇怪的味道,像是锋利的刀刃,更像是伸出舌头舔了舔刀刃,微甜的铁腥与血腥味便混在了一起。
  ……
  ……


第207章 战风雪
  听着这话,石坪四周变得安静无比。
  众人明白,那必然是王破当初在天书陵里观碑一年,确认再留在这里是浪费生命,却如很多人一样不舍离去,于是他也尝试着想要走捷径,然而最终他只是在这道线前站了一夜,晨光起时,便转身离开。
  天书陵外,茅秋雨望向槐树下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沉默不语。
  荀梅沉默片刻,明白了汗青神将身为守陵人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句话:“原来前辈您知道我是谁。”
  亭下的盔甲依然纹丝不动,那道沧桑的声音从阴影里传出:“我当然知道你是谁。数十年前,大陆修行界开始迎来最近的一场野花盛开,天惊王破、画甲肖张、不动如山、踏雪荀梅……你们的资质最好,最有前途,与魔族对抗的希望,本就在你们身上……你在天书陵里看石碑看了三十七年,我便看你看了三十七年,你真的不错,今夜既然破了心障,为何不离开,却偏要来一试歧路?”
  “不,我的心障就在眼前,只是看到,并未破去,至于歧路,未必不是正道。”
  荀梅的目光掠过凉亭,再次落在天书陵上。
  汗青的声音安静片刻后再次响起:“王破是聪明人,你既然以他为目标,至少也要表现出相同的智慧。”
  “不错,我这辈子就想超过他,现在看来,至少在这件事情上,他不如我。”荀梅说道。
  汗青淡然说道:“他不如你蠢?”
  荀梅想了想,说道:“他不如我笨。”
  汗青沉默片刻,说道:“有理。”
  天书陵外的树林里,那个男人的手落在身前的槐树上,依然沉默。
  “一百多年来,你是第一个闯神道的人。”天书陵南的凉亭里,汗青继续说道。
  荀梅说道:“我比较笨。”
  蠢和笨这两个字的意思似乎相同,其实有很大的区别。
  “笨人可能有福报。”
  汗青说道:“我这个守陵人,本身就是天书陵里的一部分,胜了我,你便可以上神道。”
  荀梅神情平静,揖手为礼。
  这就是天书陵的规矩,也是应有之义,能够胜过大陆第一神将,必然是五圣人或八方风雨这种层级的强者,这种大人物要看天书,难道还要依足大周朝的规矩?只是陈长生总觉得,汗青神将这名话是对坪外这些少年说的。
  荀梅看了眼脚下,石坪在那里结束,神道在那里开始,黑的尽头便是圣洁的白。
  然后他抬膝。
  凉亭下,汗青依然没有抬头,容颜尽在盔甲阴影之中,声音也变得冷漠起来:“荀梅,虽然你活着对人类来说更有意义,但我是守陵人,守的便是天陵的规矩,所以我不会留手,你也可以尽情出手,不要有任何犹豫。”
  三十七载长梦醒来,要去陵顶见一眼真实,荀梅哪里会犹豫,就像是没有听到这句话般,向前踏出一步。
  这一步,他走的很寻常,脚落在地面上,很随意,没有什么声音。
  凉亭前的声音,依然是水声,西面山崖里的瀑布落石声,以及坪上浅渠里的清水叮咚。
  荀梅的脚,越过了那道线。
  夜色笼罩下的天书陵,忽然变得明亮了些。
  深夜时分,灯火微渺,能够把整座天书陵照亮的光源,只可能来自天空,来自那些繁星。
  陈长生抬头望去,只见夜空里的繁星无比灿烂,下意识里眯了眯眼睛。
  事实上,满天星辰并没有真的变亮,就算有,肉眼也不可能分辨出来,这纯粹是一种感觉,或者说是神识的感知。
  石坪旁的人们都有感应,却没有谁比陈长生的感应更清晰,因为没有谁比他的神识更宁静厚远。
  他甚至隐隐感知到,夜空里的无数颗星辰中,究竟是哪颗在先前变得明亮了起来。
  那颗星辰远在东南星域的深处,或者便是荀梅的命星。
  向前踏出一步,去见真实,命星有所感应,骤然明亮,荀梅……究竟修到了什么境界?
  陈长生想着在凌烟阁中静思时看到的那片星空,生出震撼的感觉。
  明亮的星光,将天书陵的山野变成了银色的世界。
  荀梅站在凉亭前,先前在庭院里束起的发,不知何时重新披散,那些污垢竟似瞬间被星光洗去,长发飘柔,那几络银白的发丝格外醒目。
  他站在神道与石坪之间,身体留在原地,明明没有向凉亭走去……但已经向凉亭走去!
  神道上清晰地出现了一个脚印!
  神道由白石铺成,那脚印是湿的,自然无比清楚。
  荀梅踏水而来,他的鞋自然是湿的。
  看着这幕画面,陈长生睁大双眼,折袖也愣在原地,他们在西宁镇旧庙和苦寒雪原里长大,很少见到这种真正强者之间的战斗,无法理解,不知如何解释这些脚印,相对而言,离山剑宗四子和唐三十六则要显得平静些。
  湿漉的脚印在神道地面不停出现,便像是个隐形的人正在行走。
  荀梅静静地看着凉亭下。
  没有用多长时间,脚印已经向凉亭方向延伸了十余丈。
  锃的一声厉响!
  凉亭下,夜风乍起。
  汗青依然低着头,未曾拔剑,然而身畔鞘中的剑,却已然跃跃欲试,离鞘半寸。
  只是半寸,却已似完全出鞘。
  数道灰尘,从剑鞘的边缘处迸发而出,弥漫在凉亭间。
  随着这些剑尘的弥漫,一道极为强大的气息,从凉亭间生出,横亘于神道之上。
  这道气息,依然如铁,依然有血,肃严方正,如一道古旧的、染着无数军士血迹的城墙。
  没有人能看到这堵城墙,但所有人都知道,城墙就在这里,就在神道之上。
  荀梅的脚步停了下来,过了很长时间,湿漉的脚印,没有在神道上再次出现。
  他的视线穿过凉亭和亭下那个强大的人,落在远处的天书陵上,就像是火绳触到了炭火,嗤啦碎响里,便开始猛烈地燃烧。
  视线开始燃烧,目光开始燃烧,眼睛开始燃烧。
  荀梅的眼睛变得无比明亮,就像是新生的星辰。
  他的身体缓慢地前倾。
  神道上再次出现一个湿漉的脚印。
  一剑为城,他便要把这堵城墙直接撞碎!
  神道上,水迹渐显,脚印继续,那就是他的路。
  他要走神道,走到凉亭下,直至走到天书陵顶。
  他一步一步地走着,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越来痛苦,但眼睛里却充满了喜悦。
  生命,就是要痛苦才真实。
  他要见的便是真实。
  随着时间的流逝,神道上的足迹不停向前,快要接近凉亭。
  荀梅与凉亭之间依然隔着百余丈,但他已经能够看到,盔甲下那片幽暗里的那双眼睛!
  两道极其强大的气息,在天书陵南沉默地对抗着。
  浅渠里那些清水惊恐地翻滚着,然后逐渐向四方流去,柔顺无形的水,竟渐渐有了形状。
  甚至就连坚硬的黑色石坪地面,都开始变形,被那两道气息碾压的微微下陷,变成一道曲线。
  仿佛有个无比巨大沉重的、无形的石球,落在了地上!
  石屑迸飞,水渠边缘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
  陈长生等人不停向后退去,才避免了被波及,看着眼前破裂下陷的地面,再望向神道上那两人,眼中满是敬畏。
  两道气息的对峙,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荀梅盯着凉亭下,清啸一声!
  这一声清啸仿佛是戏台上的咿呀,一声为令,便有人在上方洒下纸片。那些纸片是假的雪,而此时,居然有真的雪落了下来!
  不,那不是雪,而是星光!是被切割成屑的星光!
  星光成屑,簌簌落下,与雪没有任何分别。
  荀梅站在雪中,仿佛回到当年。
  那时他还是个少年,在先生门前站了三天三夜,直至积雪没膝。
  当年是哪一年?是三十七年前,是更早的那一年。
  将近五十年的苦修,三十七年观碑,他早已不是当年弱不禁风,被风雪冻至重病的孩童。
  他已经是快要抵达从圣境的真正强者!
  坪外观战的那些少年,直至此时,才知道荀梅的境界竟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不由震惊无语。
  到了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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