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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那声熟悉的呼喊，李晔没来由心头一颤，那是滔滔黄河的一个小堤口，蕴含了饱满到无法用语言表述的深情。
　　　　“感觉怎么样？”李晔收拾心情，露出一如往昔的温暖笑容，来到石台面前。习惯性想要伸手摸摸对方的小脑袋，动作到一般才如梦初醒，不得不讪讪收回。
　　　　“没什么感觉呢。”吴悠歪着头说道，随即就是一连串问题轰炸，“晔哥哥已经削平贼人了吗？现在晔哥哥该被封宰相了吧？晔哥哥还在平卢坐镇吗？现在天下成什么样子了？大唐太平了吗？我父亲母亲还好吗？晔哥哥”
　　　　小丫头仿佛永远都没有长大，说着话就激动的脸通红，好似熟透的红苹果。每说两句话，她都要带上一声“晔哥哥”，仿佛那是世间最美好的字眼。无论重复都少遍都不会厌倦，反而会倍觉亲切，又好似每叫一遍，都有新的情愫。
　　　　李晔看她的样子，时光好似回到了从前。他双手沾满泥巴，在夕阳下堆一座城，而她蹲在一旁满含期待的静静看着。岁月不老，繁华落尽，原来初心就在那里。
　　　　李晔盘膝坐下来，漂浮到跟吴悠一样的高度，温声细语一一解答她的问题。
　　　　不知不觉间，时光流逝，石洞外已经是夜幕低垂，星海高悬，清辉遍野。
　　　　直到次日的晨曦洒进石洞，落在吴悠肩头，李晔这才惊觉已是一夜过去。吴悠依旧是兴致勃勃的样子，跟她不停说着话。
　　　　恍惚间，李晔有种洞外沧海桑田，洞内时光永恒的错觉。
　　　　李晔不愿起身，但也知道，天下未平，天地未定，他还有许多事要做，无法长久呆在这里。
　　　　“我会常来看你的。总有一天，我会为你重塑肉身，让你回到长安。”李晔伸出手，悬在光柱前，就算是摸过吴悠的小脑袋。
　　　　李晔手掌前，吴悠闭了闭眼，小脸上浮现出回忆之色。
　　　　半响后，她睁开双眸，不舍得望着李晔，水汪汪的大眼睛已经蓄满清水，轻声问道：“晔哥哥的那座城还没修好吗？”
　　　　李晔怔了怔，默然片刻：“待到天下长安，我送你一座长安城。”
　　　　吴悠眼前一亮，用力点头。
　　　　李晔走出石洞，在晨光下长吐一口浊气。望着东升旭日，他清晰感受到了岁月流逝。时光在金灿的树叶间跳跃，为万物生灵都打上了光阴的烙印。
　　　　在圣子等人目光中，李晔沉默了一会儿，禁不住呢喃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猴子终于没有坐在大青石上发呆了，他现在躺在树梢间，姿态说不出的怡然闲适，有种格外洒脱的意味。
　　　　李晔来到树下，在斑驳的晨光下抬头问猴子：“大圣，可否为郦郡主重塑肉身？”
　　　　猴子晃了晃二郎腿，依旧是望着长天的动作，懒懒散散道：“如果只是一般的肉身，那有何难。可要是想要三太子那样的肉身，可就不容易了。”
　　　　李晔心头一动：“三太子那样的肉身？”
　　　　猴子淡淡道：“若无玲珑琉璃身，如何上得了仙廷，下得了地府，纵横天地间，长视久生？”
　　　　饶是以李晔的心境，也禁不住神色一变。猴子的意思可谓是十分明确，就算没有仙廷接纳，就算不能证道飞升，有了那样的肉身，也能和仙人一般无二，在某种程度上不死不灭，得大逍遥。
　　　　怪不得，以猴子的修为，把吴悠接来此处，却没有立即为她重塑肉身，原来竟是这般打算。那样的身躯，自然不是想要塑造就能塑造的，光有修为不成，还得有灵材。三太子的藕身可不是随便的藕。
　　　　意识到这一点，李晔不禁为吴悠感到庆幸，若是能得如此，吴悠也算因祸得福。他向猴子深深一礼：“谢大圣！”
　　　　猴子摆摆手：“谢什么谢，还没成呢。好了，你们也该走了，这么多人围在这，闹哄哄的，扰得我不得清净。”
　　　　最后那句话，却是对所有人说的。
　　　　圣子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过来攀过李晔的肩膀，就把他拉走了。
　　　　临行前，圣子忽然想到什么，又腆着脸跑回树下，一脸谄媚的仰头对猴子道：“大圣，给个飞行法宝呗，我那盾牌太小了，挤不下这么多人。”
　　　　猴子干脆利落的给了两个字：“没有！”
　　　　圣子一点都没有放弃的打算，笑容更加灿烂，叫声温柔的让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大圣”
　　　　“没有！”
　　　　圣子一扭腰，一手绕到脑后，竟然开始搔首弄姿：“大圣”
　　　　“没有！”
　　　　圣子猛抛媚眼儿：“大圣”
　　　　“他娘的，你要不是那只大鸟的儿子，我早一掌拍死你了！拿去！”
　　　　快要崩溃的猴子从脑门上猛地拔下一根猴毛，丢给圣子。
　　　　圣子接过一点都不轻的猴毛，嘿嘿笑着道了谢，屁颠屁颠的跑到李晔等人面前。他全然没有一点羞臊的意思，反而仰首挺胸，一副大胜归来的得意模样，还不忘朝李晔挑了挑眉，“你看我屌不？”
　　　　李晔果断拒绝：“不看！”
　　　　圣子得意的哼了一声。
　　　　猴子给的是一艘轻舟，四个人总算都有坐的地方，还很宽敞。不过这是一次性法宝，用一次就没了，不过圣子明显很知足，能好生回平卢他就很满意。
　　　　众人乘舟翱翔云端，穿山越海，很快来到青州城上。
　　　　就在圣子控制着轻舟，要落入城中的时候，这时候，城门处有名负剑修士，抬头看到轻舟，面色一变，当即拔剑而起，十丈剑气猛地斩过来：“妖孽受死！”

第十八章　下马威
　　　　出手之人修为不弱，尤其是剑道修为不容轻视，剑气瞬间临面。但与轻舟上的苏娥眉与九尾妖狐相比，来人修为之力终究还是差了一线，就更不必说李晔和圣子了。
　　　　如此剑气空有速度，并不能让众人受伤，众人也没有在意，唯独圣子脸色一变，手忙脚乱的大叫道：“快下去！”
　　　　众人正不解其意，轻舟已经剧烈摇晃起来，忽然嘭的一声破碎化为虚无。众人没想到这法宝如此不经事，一时没反应过来，下饺子一般纷纷下坠。
　　　　不过众人都是修为高强之辈，很快就稳定身形飞起，而这时又是两道剑气临面。李晔定眼一看，就认出了这是步月三剑，威力最大的第三剑，正当头到了他面前。李晔不敢小觑，连忙挥舞卢具剑，将剑气劈散。
　　　　既然是步月三剑，那出剑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李晔已经看到了南宫第一。收了卢具剑，正要上去招呼，圣子已经冷笑一声，抢先一步向南宫第一扑杀过去，长袖一挥，就是一片黑气浓云卷向对方：“一个灵池真人，竟然也敢向本圣子出手，这世道还真是变了！”
　　　　圣子阳神真人的境界，一出手便是天地变色。长天黑云翻滚，青州城一片阴暗。
　　　　南宫第一却是浑然不惧，一点后退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提剑逆势杀向圣子：“兀那鸟妖，竟敢在青州撒野，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头安王？”
　　　　李晔劈散南宫第一的剑气，便赶了过来，拉住大怒的圣子。看到李晔，南宫第一惊讶不小，想起自己的剑气，方才竟然被轻描淡写破了，看李晔的眼神就更显怪异：“你的境界又提升了？”
　　　　话说完，南宫第一就闭了嘴，李晔阴神真人的境界，已经摆在那里，自然无需多言。这让他咧了咧嘴，感觉格外别扭。
　　　　当年李晔刚成就练气的时候，他就已经是练气九层，牛首山一役，他在天上杀退终南山四剑客，李晔还在下面仰望。而如今，李晔已经走到了他前面。这速度，还真是非一日千里不能形容。
　　　　“本圣子在此，你竟敢无视我？！你还毁了我的法宝，我要宰了你！”圣子见南宫第一只是盯着李晔打量，眼中压根没有他，顿觉心里不平衡，又要出手。
　　　　在妖族他身份特殊，天资非凡，时时万众瞩目，现在被虎士，自然大感不快。虽然他觉得李晔不错，但比起他来肯定差得远了，一是对方才阴神真人的境界，再就是一介凡人，跟妖族没法比。凭什么他堂堂圣子，要被李晔掩盖了光芒和注意力？
　　　　圣子也不藏着掖着，事实上他也是骄傲的，妖族圣子怎么可能不骄傲，当即咋呼一声，就朝南宫第一冲去。
　　　　南宫第一淡淡瞥了圣子一眼，完全不作理会，冷傲本色尽显无余，又对李晔道：“这个鸟妖什么来头，你怎么什么人都收入麾下？”言语之间，满是对圣子的轻视不屑。
　　　　“你还敢说我是鸟妖？！我吃了你！”圣子怒不可遏，早就要上去把南宫第一撕了，但是他咋呼了半天，也是半步都没迈出去，因为他的手一直被李晔拉着。
　　　　“你放开我，今天本圣子谁的面子都不给，一定要把这个敢骂我鸟妖的小子给撕了！”
　　　　圣子用力抽手，感觉到李晔手劲颇大，转头怒目而视，“李晔，纵然你是安王，纵然你是盟友，纵然他和你有关系，本圣子今天也非得教训这家伙！要不然，我妖族的脸面往哪儿放”
　　　　圣子见李晔神色不变，手却稳得出奇，当即不再保留，修为之力勃然爆发。他周身黑气猛然激荡，一根黑柱更是从身后冲出，瞬间上升数十丈！
　　　　眼见圣子动了真格，九尾妖狐不仅没有上前劝阻，反而眸中异彩连连。
　　　　作为圣子的青梅竹马，九尾对圣子最了解不过，虽然这家伙平日里举止难测，看似不着调，但该做的事从来不会马虎，也能做到很好。要不然，他也不会在混天大圣众多子嗣中脱颖而出，成为那个唯一可以使用圣子名号的人。
　　　　眼下妖族有意跟李晔联合，这个关系看似已经明确，但谁主谁从的问题，就值得好生研究。
　　　　另外，李晔一路杀蜚妖、龙女，气焰节节攀升，再加上圣子劝说李晔结盟，失了主动权，李晔的气势如今已然达到顶点。这个时候，如果不采取什么措施，李晔岂非就成了联盟之主，日后可以对妖族随便指手画脚？
　　　　这种局面，自然不是圣子和妖族愿意看到的，那么扭转局势的唯一方法，就是展现实力。谁实力强，谁就是联盟之主，弱的那一个，自然就只能听命行事。
　　　　眼下，圣子明知南宫第一，是李晔的人，还要悍然出手，看似是受不了对方轻视，实则不过是借题发挥而已。趁着这个机会，展露实力，借教训南宫第一，来给李晔一个下马威，在为蜚妖、龙女出气的同时，也决定日后的主从地位。
　　　　圣子的实力，九尾是清楚的，眼看对方毫无保留，脸上立即有了笑容，兴致勃勃的准备看李晔如何被压制，南宫第一如何被教训。
　　　　这一刻，九尾的目光是痴迷的，她作为圣子的仰慕者，最是喜爱看到圣子大展神威，光芒万千，对手俯首的模样。那个场景中的圣子，是独一无二的英雄。
　　　　想到这里，九尾妖狐向苏娥眉一挑眉头，示威之意尤为明显，那意思就是，你的男人要惨了。
　　　　苏娥眉没有理她，神色也不见变化，依旧是恬静适然的模样，好似一点都不为李晔担心。这让九尾心头老大不快，暗道你就死撑吧，我看你能死撑到什么时候！之前被你们追杀的仇，这回总算要报了！
　　　　一股硝烟味，在九尾与苏娥眉之间蔓延开来。这是两个女人，以各自男人为中心触发的战争。她们不直接交手，却被战况直接影响。
　　　　九尾收回目光，含笑望向场中。
　　　　然而九尾的笑容还未完全绽放开，就凝固在脸上。
　　　　因为场中形势，并未依照她的预计发展。
　　　　圣子气势勃发，好似滔滔大河，眼神也变得犀利无比。而李晔始终平静如常，古波不惊，看不出来动用了多少力气。
　　　　圣子的手，却一直被李晔握着，纹丝不动。
　　　　一息，两息，三息，时间悄然流逝，又好似在此刻变得格外漫长。
　　　　而圣子的手，始终没能挣脱李晔的束缚。
　　　　九尾妖狐惊讶的张圆了嘴，不禁用手捂住，看圣子的眼神，也由信心满满，到疑惑不解，最后焦急万分。她就差没直接喊出来：圣子你倒是挣脱啊！
　　　　圣子脸色变幻不停，他是有苦说不出。他的修为之力向李晔冲撞过去，本以为会直接冲塌李晔的灵气之墙，让李晔撒手。然而事实是，他的灵气却好似突然撞上了堤坝，不说无法冲破阻碍，还被不停反弹回来。
　　　　圣子脸色渐渐涨红，那是反弹的修为之力，已经对他的经脉脏腑造成了浓重压力。
　　　　毫无花哨的修为之力比拼，圣子发现他竟然完全处在下风！这怎么可能？要知道，他可是妖族圣子，不是一般的阳神真人！而李晔不过是一个凡间阴神真人而已！
　　　　圣子不由得向李晔望去，却见对方神色如常，好似全无压力，甚至嘴角还有一丝笑容。那丝笑容，在此刻的圣子看来，充满揶揄与嘲讽意味。圣子老脸一红，李晔的笑容告诉他，对方已经看破了他挑事的用意。
　　　　圣子心头难受，暗想自己堂堂妖族圣子，活了千百年，竟然被李晔以这种目光戏谑，丢人真是丢到姥姥家了。当即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不过圣子也是脸皮奇厚之辈，当即收了修为松了手，一脸和煦亲和的笑容，朝李晔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安王列，厉害！本圣子从来没服过谁，这回甘拜下风！”
　　　　这家伙倒是会给自己找台阶下。不过脸皮厚的人，没有台阶也能下。
　　　　“好说，好说。”李晔笑了笑，不以为意。只是看圣子的目光，多了一些调侃意味。
　　　　察觉到李晔的目光，圣子再是脸皮厚，也禁不住羞愧的转移视线。他本想给李晔一个下马威，现在反而被对方羞辱，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还真是不好受。
　　　　不过此刻他体内灵气翻涌，正要费力理顺，倒是没有时间去想太多。
　　　　九尾妖狐看到圣子主动退步认输，脸上布满惊讶之色，甚至不愿意相信这就是事实。在她心中，圣子的形象是光辉伟岸、无所不能的，怎么会败给一个凡间修士，还是一个阴神真人？
　　　　事实面前，九尾再不想承认，也没有办法反驳。因为她了解圣子，知道对方若非明知事不可为，是绝对不会主动退缩的。这也就意味着，圣子和李晔的差距，并不是很小这个安王李晔，竟然强到这种地步？
　　　　就在九尾神思不属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哂笑。
　　　　笑声不大，很轻微，甚至不仔细听还听不到。九尾循声望去，果不其然，就看到苏娥眉正嘴角噙笑的看着她，眼中的戏谑之色分外明显。甚至在她看过来的时候，对方还有样学样，挑了挑眉。
　　　　九尾妖狐恨得牙痒，却偏偏无可奈何，一时间心头难受得紧。连圣子都无法给她报仇，她之前在李晔面前吃的瘪，算是白吃了。眼下这份气，也是白受。
　　　　南宫第一淡淡看了圣子一眼，“原来是个阳神真人，怪不得如此嚣张。虽说是个鸟妖，但有这个修为，也勉强能给安王做事了。”
　　　　圣子刚刚稳住体内乱串的灵气，乍然听到这句话，差些灵气失控，一口老血喷出来。

第十九章　整军
　　　　李晔当然知道，南宫第一这是在变相吹捧他，不过他并不在意，笑着问道：“现在打算常驻青州了？”
　　　　南宫第一收了剑，扬着下巴哼了一声：“我辈修士，天地为家，游历四海，见多识广，方有领悟大道之机遇，常驻青州我没兴趣。”
　　　　饶是圣子，听到这话，也禁不住猛翻白眼。他方才想对南宫第一出手而不可得，反而被对方抱着李晔的大腿嘲讽，正是难受之际，这下哪肯放过嘲讽对方的机会，冷笑道：“一个灵池真人，几十岁的小屁孩，也敢妄谈大道，我真是大牙都要笑掉了！”
　　　　南宫第一正在习惯性的扮高人风范，哪里能忍别人破坏他的形象，立即反唇相讥：“天地大道，人人皆有领悟的机会。你以境界和年龄作为限制条件，可想而知，你对大道的领悟，还完全没有摸到门槛！”
　　　　圣子双眼一瞪，“我堂堂妖族圣子，堂堂阳神真人，我没摸到大道门槛，难道你还摸到了？”
　　　　南宫第一冷哼一声：“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
　　　　眼看两人一见面就要掐，李晔略感头疼，只得让两人闭嘴，又对南宫第一道：“我这里马上就有大战，你要不要留下来？”
　　　　南宫第一看了李晔一眼，故作沉吟，摆了半天谱，这才徐徐道：“既然有大战，那自然不能少了我南宫第一。若是我此时离青州而去，那天下人岂不要说，我南宫第一未战先怯，不顾兄弟？”
　　　　圣子嗤笑一声：“装模作样！你一个灵池真人，能有什么用！”
　　　　南宫第一唰的一下亮出惊蛰剑，“你来，我陪你练练！”
　　　　“来就来！”
　　　　李晔自然没有让两人打起来。回节度使府的路上，李晔介绍了圣子和九尾给南宫第一，也提起了李岘。摆平田令孜，是南宫第一和李岘一起去做的，现在南宫第一来了青州，却唯独不见李岘。
　　　　“老安王去簸箕山找那个褐皮老道了。”南宫第一随口说道。
　　　　李晔点点头，没有再多问。对李岘这个便宜父亲，他的态度向来如一，对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不会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