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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魔_沁纸花青-第2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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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生从前是圣人。他转世重修七情六欲,对于自己所化的劫身也并无太多的认同、归属感。因而在洞庭时“苏翁”可以直言不讳地谈及自己的大限之期,毫无留恋。可即便以他这样的圣人修为……自觉也无法做到李云心这般冰冷客观。这李云心……从前究竟是什么人!?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苏生惊诧地思索了好一会儿,终于喃喃地说出这两句话来,“从前……我曾与画圣探讨过一次太上忘情。她说了这两句话。我当时不明白。在今日之前也未参透。到如今听了你这话……”
  “李云心,我才晓得了这话的含义!你是……将自己比做了天地么?”
  “真正的太上忘情……难道是层意思?”
  李云心倒是略有些吃惊。谁能想得到自己有感而发的几句话,倒叫这位圣人都这么感叹起来了呢。或许是……这家伙重修情欲,总比寻常人更敏感些吧。
  但他可不想由着这苏生继续想下去——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但凡开始考虑什么自身存在、价值之类的哲学问题,人就总容易钻牛角尖儿、把自己搞得不快乐。他辛辛苦苦又从潜意识里拉出了第三个“苏生”问出了仙人骨的法咒来,可不想叫他一会儿又困顿,令自己不得不搞出第四个苏生。
  这种事……做得多了,总是越来越困难的。
  因而拍了拍手,打断他的思绪:“总归等着无聊,我倒有个事情想要问你——”
  说了这句话,苏生仍心不在焉。李云心便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苏生如今是拇指大的小人儿,李云心这响指声在他听来,何止一个惊雷?当下跌了一跤,滑到大袖的褶皱中去了,恼怒地叫起来:“我参详到关键处!”
  “你参详的时间多得很。我死之前,一定把你送走。但我要问你另一个问题,比较重要。”他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想了想,随意地说:“你从前是圣人,对道法懂得比我多。那么——譬如修行神魂化真身这种神通的事情……倘若我化出一个真身去、本尊却死掉了,那么我这真身,是也会一同死掉,还是会独自活着?”
  苏生一愣:“……就为这种事?难道你从前的师长没有教过你么?”
  李云心撇了撇嘴:“我眼下没什么师长。自学很久了。”
  苏生张了张嘴。似乎很想再惊叹或者感慨一番。然而到底是摇了摇头:“也罢。好吧——神魂化真身这种事……这样说吧——”
  “——这种叫法,其实是不对的。”
  “神魂这东西,就只有一份,拆分不得。譬如人死后,神魂受损了,就成了痴呆的鬼魂,可见一斑。”
  “所以说‘神魂化真身’,其实不是真地将神魂分出去。而只是一个投射罢了。你该修习过《玄庭真解》——”
  李云心摇了摇头:“没有。”
  苏生愣了愣,又道:“好吧。那么一定修过《金丹同契》——”
  李云心又摇头:“也没有。”
  苏生皱起了眉:“这两样都没有修过?那么《大成书》、《庄妙法》、《紫薇上人经论》呢?”
  李云心一摊手:“倒是听说过……”
  苏生足足愣了三息的功夫。然后才道:“你……这些东西都没有修过,却去学了道法神通!你没有走火入魔早早死掉了,也真是、真是……”
  “所以很可怜的。”李云心笑起来,“我只是运气好。加上一点聪明才智。”
  苏生仰起头看着他,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不晓得是在感慨此人实乃天纵奇才、还是气运爆棚、还是浪费了大好的资质。如此过了一会儿,才叹气:“好吧。我就浅显地说。”
  “神魂的一部分,融合在你的肉身里。另一部分,只藏在各处经络、关窍里。这东西,是不可能被‘化’出一部分去的。而所谓的‘化真身’,实则是再造了一个肉身、经络、关窍的‘幻象’。这东西,本源与根基还在本尊。只要本尊不灭,这化身便如同本尊无二。”
  “也是因此,化身被斩,本尊就要遭受重创。这重创却不是因为失掉了一部分神魂——真失掉了一部分神魂,人早就痴傻了——而是相当于敌人的灵力通过你肉身、经络、关窍的幻象,也投射到了你本尊的身上。”
  “由此你该晓得,本座便是树干、根基。那化身就好比枝叶。倘若本尊折损,好比树干根基被斩——化身也就不成了。”
  李云心听他说这些的时候,脸色很平静,并无太多新奇之意。倒很像是本就知道这些东西,如今只是向这位天底下最最权威的人求证。等他说到了这儿,他才又道:“但树干倒了,枝叶还能活些日子的。”
  苏生一笑:“你是想说本尊被毁,分出去的化身还能留些时间——倒的确如此。然而这情形……也很难见。”
  “真境之下,修不了这神通,也就无所谓化身不化身。真境之上,肉身已经强悍至极。寻常的小伤不至死——要通过斩杀肉身至死,要么将肉身整个轰爆,要么如你杀这金光子,捏碎头颅。”
  “但头颅为百窍之主。一旦重创至死了,关窍大残缺,神魂也受重创——即便肉身还算完好,神魂也停留不了多久。分出去的化身自然也只有弹指一挥的时间罢了。”
  李云心便淡淡地“哦”了一声。
  苏生便也不说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道:“但你今夜不畏死……是因为的确还有活命的法子。是不是?”
  李云心没有犹豫,嘻嘻一笑:“是。”
  又伸了个懒腰:“漫漫长夜枯坐无聊啊……这东西你要不要?”
  说着,手掌一翻,取出只酒壶来。这壶是只银壶,同他此前在营地外、揉碎了丢给那酒铺老板的银壶一模一样。小巧精致,底座上有三枚阳文:木南春。
  可见壶中盛的,乃是木南居所独有的美酒。


第四百二十七章 为我而活
  苏生此刻神志清明,看着并不想饮酒,便摇头。
  李云心也不劝他。用一根手指挑起了,叫壶中美酒化作一道银线,倾入口中。
  约莫一口气饮了一半,才放下来,神情倒是黯淡了些——
  “唉。这酒,老刘最爱喝。”
  苏生听他说了这话,微微皱眉打量他一会儿。倒是觉得而今他脸上突如其来的些许落寞是真的——便道:“倒是知道你那老刘。但也听说……你在君山遇袭、他被擒之后,供出了你座下的两个护法来。那两护法与你有传法的缘果,也算是你的弟子吧。你倒不恨么?”
  李云心放下酒壶、一条胳膊撑在身后,一条隔壁搭在膝上,仰头往天上瞧了一会儿,叹气道:“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胆子极小,唯唯诺诺。但后来慢慢晓得他这人其实胆子是藏在骨头里。既然如此……就要么没胆。倘若有胆了——比谁都要大、比谁都要狠。”
  说了这些话,又沉默好一会儿。才低头看苏生,认真地说:“如果是我,也会那么干。”
  苏生皱眉:“供出你那两个弟子——为自己活命?”
  李云心笑了笑,摇头:“他供出他们,不是为了他自己活命,是为了我活命。”
  重修七情六欲的苏生,对人世间的种种奇特情感都有着异乎寻常的好奇心。如今又听李云心说了这种话,便生出了兴致:“这是怎么说的?”
  李云心略一犹豫,看了看他。苏生微微一愣,会意,嗤笑一声:“刚才你在火云里命悬一线、问我仙人法咒的时候没有提防我——到如今却起了戒心?”
  李云心便笑了笑:“也罢。我是说……当日那情形。我与他被突袭,是真真正正地毫无防备。我这人势单力薄,战战兢兢活到现在,无非是因着起初许多人并不在意我,我又总能多多得到些消息罢了。”
  “所以当时那情景,以力破巧,实在凶险无比,一不留神,就真死了。我明白这一点,刘公赞也明白这一点。”
  “因而最后我护不住他、借我的龙宫遁走了——我也不能带他走。我带了他走,他就是个累赘。有一个累赘,要么他被追杀我的修士杀死,要么,他和我一起、被追杀我的修士杀死。他那样子的境界……掺和到那种事情里,是断无活路的。”
  “所以就只有一个选择——他留在那里。也许有一成生机——那些修士,你知道,都修成了妖魔。说性子冷漠也好、偏执也好——不按常理出牌,或有活路。”
  “于是他毫不犹豫将那两位供出来了——玄门的人去了一瞧,他说的是真的——于是杀了。晓得这是他纳上的投名状。你看,没骨气,怕死。遇事立即倒戈——同妖魔为伍的,不就该是这么个德行么?”
  “其实这么做——牺牲了那两妖——能活下来的机会也很渺茫。倘若是为了他自己活……这种事他做不出的。”
  “然而在他那里,倘若是为了我……”李云心略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呵出白雾来,“倘若是为了我……这老家伙,大概是可以屠尽天下人的吧。”
  “何况二妖。”
  “他知道我遭遇这种极度凶险的状况……任何一丝希望、助力,对我而言都是极度珍贵、要不惜一切去试一试的。也晓得我这人……爱下闲棋。于是他把自己当成了一步闲棋。”
  “他想要活着——哪怕不晓得他活着能活成什么地步、能不能再见到我、再帮到我,也得先活下来。实际上……许多事我就是这么做的。不管这件事有没有用——只要觉得‘或有可能’,我就随手走一下子——或许什么时候,就派上用场。”
  “所以用那二妖的命,加上自己的命……赌了一下子。”
  听到此处,苏生皱眉:“这些都是你自己想的?何以见得他当真这样想?”
  李云心提起酒壶,又将剩下的半壶酒一饮而尽,长出一口气,斜眼看苏生:“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金光子带了道器出云山的?”
  苏生惊诧:“难道是……”
  李云心将手指放在嘴唇了,嘘了一声:“怕外面的人听不到么?”
  苏生便闭了嘴。但终究未忍住,又道:“然而金光子……重伤了你座下的黑猫妖,你便要杀她泄愤。这刘公赞则供出你座下两员大将——你又要如何?”
  李云心便慢慢将手中空了的银壶捏成一个小团,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
  “唉。这种事呀。”苏生叹了口气,“我倒是真想亲眼瞧一瞧你见了他之后,会对他说什么话、如何处置他。这种事真是——难得遇见的奇闻奇景了。倒勾得我心里痒得很。”
  李云心一愣,然后将手中捏成一团的银壶砸下去:“你他妈是个变态吧?”
  他砸得偏,苏生也避得及。倒是并不见怪,反而……似有某种微妙的气氛渐渐两人之间缓释开来。
  一个是从前的圣人,散功重修。一个是盖世的妖魔,从来孤苦。但在今夜这两个本该势不两立的人却在月色下嬉笑闲谈——都不晓得这样子的时光还会不会再有、还会有多久。
  于是……将近半个时辰过去了。
  原本远处的联军营地中升腾起了火光,似乎是走了水。但而今火势渐渐小了,人声也渐渐平息,又似乎局面得到控制。枯蝉子以及真境高人自是修为高深。但慢慢的,一些化境修士的心中却又生出了愤懑的情绪——
  那妖魔当着他们的面,虐杀了一位剑宗高人。而今却悠闲地坐在禁制里,甚至偶尔还会笑。何等狂妄乖张?可他们却只能在这里看——越看,心里的怒意就越盛!
  因而便有人站起身来,不耐烦静坐了。有人如此就有人效仿。最终化境修士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低声商讨,认为如此消极等待实在堕了玄门的气势。况且与妖魔大战在即,一旦那妖魔明日来攻,这龙子岂不就可以脱困了?明明就在眼前却被他白白走脱了,这种事——谁能忍得住?
  却就在这群情激奋的时候,忽然有一个眼尖的,往西北方的天际一指:“来人了!”
  一时间数十道神识都往那处投了过去。
  修士们筑在前线的黑塔,本是在此地的东北方的。显然来者并非黑塔来客——西北方,乃是云山的方向。
  可即便如此,这些化境的修行人却都微微皱了眉,神情之中似有一丝疑惑。
  这是因为——道统与剑宗的修士,主修的道法虽不同,可灵力气息却都是极相似的。用玄门的话说,便是“自有浩然正气长存于胸”。可来者……并没有刻意收敛自己的气息,反倒故意外放了,似是怕有人不辨敌友将她伤害。但问题是即便如此,他的气息也很叫人疑惑。
  有些玄门的浩然之气,却又有些……妖邪之气。
  这些化境修士心中疑惑,便去看四位仍旧静坐的高人——但枯蝉子与三位真境修士都没有什么异色,于是他们的心也略放下来。再等了半柱香的功夫、能远远地在天边瞧见来者的模样了,才微微一惊。
  来者是个女修,却未穿道袍。倒是穿了身红红绿绿的袍子。
  寻常人穿红绿配色,总会显得俗气。然而远来的这一位,却将这红绿色穿出了生气——仿佛是盛夏里翠绿的叶子衬着怒放的红花,不但有生气,还有些妖娆气。
  她座下法器也不是旁的,而是一只丹顶白鹤。鹤伸展着巨大的羽翼缓缓而来,女子的衣袍披帛也随风轻舞——再衬着如水月华,真如仙子降世一般。
  这女修很快就到了禁制外,距那些化境修士不过一箭之地。见他们一副疑虑的模样、甚至还有人捏起了法决,便忙在鹤上摆手:“且住且住,我从云山来呀!”
  说话的语气倒是青春跳脱,也不是寻常的云山修士中常见的。
  见她并无恶意,相貌也可人,便有一个化境男修道:“仙子从云山来?贫道怎么从未听说有如此……如此……”
  话说到这里,倒不知怎么形容好。
  这女修便掩口一笑:“没见过我是常事呀。我呀,既非道统,也非剑宗。而是个无门无派的可怜女子——诸位师兄师姐去哪里见我呢?”
  云山上不属于道统、剑宗的人,便是山上数量庞大的凡人仆役了。但这女子竟可御空,足见也是化境的修士,也非凡人。问话的修士疑惑,他身后却有人一愣,“啊”了一声:“她是……”
  “丹青道士呀……”
  一时之间便都发愣,齐齐安静下来了。
  丹青道士,便是画修。在云山上是有画修的——数量极少,被各大洞天供奉。云山上许多低阶弟子用来渡劫的画作,便多是这些画修所作。
  他们这些人,身份很特殊。一则,他们的本领的确好用——画道未成之前,修士们渡劫的法子只有一个。便是下山历练。如今多了这种简便的法门,是断不会任由它白白消亡的。


第四百二十八章 邪门外道
  然而另一方面……画圣又“入了魔”,画派也成了魔道,被从史书中抹去,再不许人提及。这些丹青道士的身份便也敏感——道统与剑宗的修士都有道号,丹青道士却无道号,只称名字,可见一斑。这些人,平日里养尊处优,但实际上一言一行都有诸多限制,说是待遇优渥的囚犯也不为过。
  因而许多修行人晓得云山上有几位丹青道士,却从没人见过。
  到如今……忽然在云山之外、战场之上见到这么一位,且模样讨喜,言语可爱,岂能不惊呢?
  见他们这模样,女修也不局促。她从鹤上起身跳下,便翩然落到了云上。手掌再往半空中虚虚地一抓,那丹顶白鹤就化成一张小纸片,被她收入掌中了。这乃是画派的手段,更证实她的身份。
  她一落下,挨她近的几个修士倒是微退了退。仿佛这女修的身上有可怕的疾病,不想染上一般。然而这退避却只是下意识的举动。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女修已经穿过人群、往四位高人那里走了——她似是早习惯了众修的反应,并不以为意。倒是脸上始终有淡淡笑意,仿佛只是从一群同门师兄弟之中行过罢了。
  数息的功夫,便走到枯蝉子与三位真境修士身后。离着三四步远停下,也不是行道礼,而是如是俗人一般福了一福:“凡女辛细柳为圣人给枯蝉子掌门传来消息。”
  诸修当中自然也有女修。然而道统与剑宗的女修与男修并无什么分别,都要绝情欲的。又是讲究一个“浩然正气”,因而在世俗人的眼光里,这些女修或许容貌可人,却总是少了些女子的妩媚风流气。同一干男修站在一处,一眼扫过去无什么分别,都只是“修行人”罢了。
  但这自称辛细柳的丹青道士,却是声音温婉动听,模样身段也娇俏可人。福了一礼,袅袅婷婷,全不同于那些玄门女修的气质……倒是叫不少未渡情劫的化境修士心旌稍荡了荡。
  再听她声称“为圣人传来消息”——微愣之后,又是欢喜。
  这是否意味着云山之上的双圣已晓得了此处发生的事情、震怒了,因而叫这女修传来消息——要将那妖魔就地格杀了!?
  枯蝉子与三位真境修士听了这话,却并未立即答她。再坐了一会儿,那琅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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