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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京有张床-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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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伦王朝”坐拥寸土寸金的王府井,与我曾经相对而泣的大教堂隔街为邻。装修的主色调是镀金色,宫殿般亮堂。我从金牙般的旋转门进去,就像掉进了一团富贵逼人的金色梦幻。矩形大堂据称是全国最大的宾馆大厅,由四面城堡式客房和硕大无朋的房顶玻璃天幕构成,足有一个篮球场大。厅内散布着高大的椰子树芭蕉仙人掌、模拟喷泉和形形色色的雕塑作品。卡座散乱而有致。高耸的角落形成一个音乐台,一个年轻优雅的黑衣裙女钢琴师摇着脑袋晃着腰肢,神态迷醉。女迎宾身姿婀娜,男服务员标致严峻,五颜六色的客人们光鲜而体面。穿着短衫短裤懒汉鞋的我一定是这座宫殿里最有碍观瞻的一个活物了,好在这个粗鄙与高雅、奢华与寒碜熔于一炉的双面城里,你的钱包顶不住了,还可以拼气质;气质拼不住了,你还可以在装A和装C之间玩太极。
我在大堂晃了一圈,没见武彤彤。正疑虑重重准备离去,忽然面前茶座站起一人,我有些迟疑盯着一个戴着墨镜的女子,极力压制住当众行凶的冲动。那人摘去墨镜,露出武彤彤的脸,向我伸出手:“看来你把我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是我忘了,而是你变了,越来越有美国派了,除了——”
“怎么啦?”武彤彤疾速检视一下四周,就像一个即将上台的演员忘了一件饰物。
“没事,不来个拥抱亲吻礼什么的?”
“Daydream! Here is China; not America。(白日梦吧你,这儿是中国不是美国。)”她的英语美国味十足了。
我看着周围的辉煌,局促还没结束:“师太别后七年,当刮目相看啊。”
“啥意思,这是航空公司合作伙伴,可以打折,再说也不长住。你以为我暴发户啊。”
“真快啊!”我端起咖啡,手微微发颤,嘴巴成了漏斗,用纸巾慌乱地揩胸前,感叹道,“这一去一回,博士帽戴上了,抗日战争也打完了,天朝足球也彻底玩完了。”
“这都哪跟哪啊,果然没逻辑。”
武彤彤确实变了。一套浅灰色条格T恤衫、湛蓝牛仔裤、耐克鞋。棱角分明的她显出少许珠圆玉润。头发修剪得像运动员一样短,更显精悍干练。她一点没胖,反而健美了些。比以前爱笑了,不时露出被美国牙医脱去四环素色素后的白净牙齿,也顺带牵扯出几缕岁月的风霜,惟独一对母鹰似的眼睛,逼人依旧。
“你也变了些。”武彤彤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无非是小戈变老戈了。”我摸了摸头顶,感喟道,“岁月不饶人啊!我是越来越顾全大局了——地方支持中央,很吃力啊。”
“就油腔滑调这一点还没变。”武彤彤笑起来,又问我,“怎么样,这些年——”
“托您的福,还行。”
“跟我有啥关系啊,讽刺我吧?”
“当然啦。”我很谦虚,“不是你把我弄到北京来,恐怕我还在靀城对城管开展敌后游击战争呢。”
“你吃了不少苦。”
我狼狈一笑:“很失败,Loser嘛。”
“真的和未婚妻分手啦?”
“就别提这事了。”我一丝隐痛,咬牙切齿,“我已下定决心不结婚了,傻逼才结婚呢。”
“不致于吧?”武彤彤很惊讶的样子,“你以前是哭着喊着想结婚呢。”
“以前我不谙世事,——你知道我发育晚嘛。”
“你正经点吧,你就这么恨女人?跟我有关系吧?”
“没。”我嘻笑着说,“我一点也不恨某个具体的女人,我崇拜一切女性,包括性工作者,除了女骗子,我博爱着呢。别说这个了,你说说你回来干嘛?”
“听听你的口气,就跟中国是你家不是我家似的。”
“哦,我忘了这一茬了,拿你当国际友人了。您是拒绝花花世界诱惑和资本家的高薪聘请,报效祖国吧?”
“你怎么说话老是这么一阴一阳的?还耿耿于怀呢,要不我还是走吧。”武彤彤突然有些激动。
“注意风度——!”我看了看四周,道了歉,又说,“您现在是海外学者啦,别跟我这样的人一般见识。”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我要是跟你一般见识我都不搭理你。你就一小人!”
“呵呵,不愧是知己啊。”我连连点头,诚恳地问,“那你这次回来了,有哪些议程啊?”
“一是探亲,我快八年没回家啦;二是我刚拿到博士学位,回来和几个单位——”
“你要海归啊?”我打断她。
“你啥意思?就跟我往火坑里跳似的。”
“不是火坑也不是金窝银窝。当初你不是哭着喊着出国吗?”我放下咖啡,“现在国内竞争多激烈呀?你还回来和我们这些土鳖抢饭碗啊!你忍心吗?行行好吧,我都顶不住啦,一套房子就要了你的命!十年前我只买得起北京一间厕所,现在只能买个马桶啦。”
“我就是跟他们谈这些具体问题的,只是一个意向,初步接触一下。”
“有啥好接触的?现在吹得天花乱坠的,回来就由不得你了。我见过美国海归倒霉蛋。你是不是在国外待了几年待傻了?我以前在‘纽东方’的室友,八个走了六个,现在只有一个回来,还拿着绿卡,有一个宁愿黑在那儿也不回来。啥叫爱国主义,这才叫爱国主义,不给祖国添麻烦不抢同胞饭碗不给农民增负担,齐心协力把美国吃垮了事。”
“得了吧,听你口气好像我是吃白食的。”
“你误会啦。现在海归都成‘海带’啦。敢跟你打赌,要不了几年,就有海归——我说的不是那种野鸡大学‘客来蹲’什么的——跳楼、做鸡、流落街头的。你回来干嘛啊,对得起你二十年寒窗苦吗?对得起生你养你的父母吗?对得起我——,我就不说了。”
武彤彤勃然大怒:“你啥意思?觉得我在那边混不下去了?告诉你我在那边已经谈好啦,我的选择多了去了。现在有的海归是不咋地,怎么也比土鳖强。因为他们是海归,这事儿被放大了,成新闻了,就跟前几年北大的卖猪肉清华的收废品立马成为新闻一样,那是极端例子,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你去当屠户当拾荒匠当鸭子看看有没有媒体理睬你?”
武彤彤这句话刺得我气血失调花容失色,我讪讪地笑,不置一词。稍过片刻,我和颜悦色:“你说得太对了,我一下岗职工,练摊当板儿爷才是我的份儿,我有自知之明。一番狗咬吕洞宾,仅供参考。”
武彤彤气咻咻地:“当然仅供参考啦,你算我什么人啊?”
“同胞呗。”我一阵灰头土脸,“咱们说点别的吧。”
“和你有啥说的?一说就吵,一点就着。我跟谁也不这样。你咋这么好斗啊?公鸡、蟋蟀还是野狗啊?”武彤彤泄气的样子,“万里迢迢跑过来就是为了和你吵架?本来说给你个惊喜,早知道不来了。啥玩意啊!前世冤家啊?”
我意识到自己失礼,努力将面部拧到“憨豆”频道,一字一顿:“咱就是前世冤家,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说实在的,跟谁——也不是这样,跟警察城管保安联防小脚侦缉队铁道部证监委……都不是这样。”
武彤彤扑哧一笑:“惹不起呗。”
“谁都惹不起,咱就一只蚂蚁。”我一脸谦卑。一看时间快午饭了,就说,“你大老远地来看我,我还是做东请你吃顿饭吧。”
“你不请谁请啊,看我怎么宰你!”武彤彤一点也不客气,说完自己都笑起来,“你来美国我请你。”
“估计难点儿。”
“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我给老洪打了个电话,又问武彤彤余下几天咋安排?
“明天回老家,一月后回美国,就一个月时间。”
“回来度蜜月啦。”我打趣,她也笑:“谁和我度啊?”
“当年去美国没送你,前天回来又没接你,下次我送你走吧。”
“好啊。”武彤彤说,她看着窗外感叹,“北京变化真够大的!”
“帝国之都,万国来朝啊!大国崛起啦。”
路过“大冰箱”时,武彤彤问:“你住这一块吧?”
“就住那大冰箱——后面一破房里。”
武彤彤说:“我倒想去看看你住的地方啥样。”
“饶了我吧,怕吓着你,那是蜗牛和蚂蚁住的地方。”
“看的就是这个。”
我应付着:“先吃饭,再说吧。”
4
四川驻京办装修了,新增了菜肴,价格也水涨船高。武彤彤还记得八年前我们坐过的那个位置,径直走过去坐下来。她很挑剔地点了几个菜,都很便宜,我加了一道东坡肘子、泡菜和肚条汤。武彤彤抱怨这些年来胃被西餐给喂坏了,她想回国原因之一就是太怀念中餐,她说:“那边中餐馆都是福建农民一统天下,而且严重Americanized(美国化),也就哄哄老外。”
“咱中国人就是一群吃货。”我揶揄道,“你回来,给你啥条件啊?”
“给你说说也好,给我参考一下。”她说,“几家高校都给副教授,硕导,月薪五千,福利和项目基金看情况了。”
“中国人民的币还是美国人民的元?”
“当然是中国的了。”≮我们备用网址:≯
“惨了点。有房吗?”
“没有,但有点房补。”
“瞎掰!这也叫优厚条件?我都不去!当然他们也不会鸟我这一壶。”我说,“房子是大头,其他都是小恩小惠,我这么跟你说吧——你肯定也知道,在国内你要是没房没车,就是另类,就是非正常人类,就是‘不成功罪’!”
“你也太小看我了,这些年我怎么也有些积蓄了,五六万美金有了。”武彤彤有些得意。
“得了吧,五六万美金那也叫钱,还一个劲地贬值。”我呵呵笑起来,“当年你说我七八万人民币在北京也就买个厕所,现在你这五六万美金买个厕所可能有点夸张,也就一厨房加一卫生间,不过进出口问题倒是提前解决啦……”
武彤彤停下筷子,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看得我头皮发麻,我赶紧住嘴。她藐视我似的虚着眼睛:“你现在是逮着机会就刺我,痛快了?”
“我不痛快行吗,我心理阴暗着呢,多一个房奴就多一个同志嘛。”我陪着笑,“你也是一人文学博士了,你说说我这种心理属于啥心理,正常么?”
武彤彤偷偷看看周围,低声说:“你这叫太监心理,自己不行,就推测别人也不行。”
我们都咯咯咯地笑起来,一股辣椒油被我吸进气管里,咳嗽不止,武彤彤过来给我捶背,那几下就像复仇的大锤砸下来,差点没把我五脏六腑砸成一肚子“乱炖”。
走到朝阳门地铁附近,武彤彤指着那个街心花园:“我们在这张石椅子上坐过,还有那个石台阶。嗨,那几个风轮还在转呢?”
我强忍悲愤,一言未发。
下午,我以武彤彤朋友的身份陪她见了一名校的人事部头儿,他们提供的条件大同小异,啥都好说,房子没戏。为了表示诚意,那人请我们吃了一顿晚饭。
到了槐树街武彤彤就觉得紧张,到了我的蜗居,她像卫生检查团的官员一样里里外外巡查一遍,长舒一口气:“比我想像的要好点,和我以前住的地方差不多。”
“凑合。这墙去年才刷的,我也就这水平了。”
武彤彤在电脑桌前坐下,差点摔下来,她抱怨:“啥破椅子啊,暗器啊?”
“拿它当刑具呢,几本书都坐在这椅子上写出来,不破行吗?忘了大英图书馆地板上马克思的脚印了?写作就是服刑,你以为度假村呢?”我得意地说,给她沏茶。
“你以前和女朋友就住这儿?”
“嗯。”
“这房子结婚是差了点。”
“这儿除了这个床垫,啥都不是我的,凑合着用,如果不计较,坐床上吧。”
武彤彤浏览了一会网页回了几封邮件,打着哈欠坐到床上,半靠半躺浏览了我的书。我坐到电脑前,无所事事地浏览新闻,一边心不在焉地和武彤彤说话。她停下阅读,埋怨:“你就不能好好和我说会话?”
“你不是在看书吗?”我只好停下来,不知道该说啥,甚至想她早点离开,七年前的激情荡然无存。时间真残酷,无数次的人类大劫难自然大灾害,都早已湮没在流沙之下,何况一段男女纠葛。
“你找个话题吧,你见多识广的,和你在一起我只有当听众的份儿。”
武彤彤叹气:“看来你是跟我无话可说了啊。我知道你恨我。”
“以前后,早趋于麻木了,人就是贱皮子动物。”
“是吗?那就好。”武彤彤直视我,“你能不能老实说说,你激烈反对我回国,是不是没一点私心?”
我思忖片刻郑重其事:“我说过我麻木了,只是像绝大多数俗人一样,出于朋友好意提醒你,这儿不好玩,仅供参考。”
“好一个仅供参考!看来你确实是麻木不仁了。”武彤彤淡淡地说。
我一笑:“你以前怕的不就是我唧唧歪歪没完没了觅死觅活吗?”
武彤彤没说话,半晌,她问:“你还想出国吗?”
“无所谓了,哪儿都是混吃等死。”我微笑着看着她,“何处青山不埋人?”
“我以前挺自私的。”
“人都自私。”
“我有难处。”
“太理解了,留学嘛。”我宽容地说,“我也看过一些关于你们这些人的报道,学业经济感情身份工作文化差异都拧到一块了,能不艰难吗?”
“你怎么不问问我以前?”
“以前问得还少啊?差不多都成妇联主任街道大妈啦。”我笑,“现在就别问了,我怕你尴尬。”
“你无非是问我怎么还没嫁出去,是吧?”
“也是哈。”我百思不得其解状,“我听人说,你也对我说过嘛,中国女的在那边个个都是珍稀品种,八国联军围追阻截啊什么的!是个女的都能嫁出去。你咋搞的啊?”
“那是我丝毫不愿委屈自己,明白吗?”武彤彤瞬间声音高了八度。
“不不,你误会我了。即使我的逻辑再糟糕也明白——在美国的华人中,是个女的就能嫁出去,你没嫁出去,说明你不是女的呗。这是最简单的三段论。敢情问一句,你——是不是做啥手术啦?”
“去你的!”武彤彤扬起书要砸我,我闪开了,笑道:“你看你看,有你这样的女人吗?灭绝师太、食人鱼、母夜叉三位一体,全世界有你这样的女学者吗?”
“那是老娘卓尔不群!”武彤彤昂起脖子。
“那是你高处不胜寒!你麻烦大了!”我阴阳怪气,“根据乙女嫁甲男丙女嫁乙男丁女嫁丙男的婚恋生态原理——TMD又一个排列组合题呵呵——你这甲女和我这丁男也就成了剩男剩女,要么永远剩下去,要么,凑合着过吧。”
武彤彤大笑:“我才不找你这样的丁男呢。”
“就知道你不会委屈自己。”我非常郑重地说,“不过我倒有个主意保证你今天就嫁出去。”
“说。”
我老调重弹:“你呀,就穿件T恤衫,或举一块白布,作访民状,就写几个字:美国女博士,孤守春阁孤枕难眠什么的。然后呀,你就到大街上那么一晃悠,哪儿人多去哪。保管把甲乙丙丁各等男人、狼以上的品种以及交警城管联防记者小脚侦缉队卫生防疫站统统给招来。”
武彤彤来了一句以F开头的美式国骂,纵身跃起,和我撕扯搏斗起来,几个回合下来,已经赤身裸体如蟒蛇交织。我们就像被仇恨和饥饿折磨得头昏眼花的非洲猛兽一样,把对方当作美味和天敌撕咬殆尽,片刻已成杯盘狼藉。
5
晚饭后,武彤彤建议移师再战,说钱已付了,条件也好多了。此后,在那个大金牙似的酒店足不出户,连战两天三夜。饿了电话订餐,我披着浴巾开门接餐,她则躲进卫生间。
八年前和武彤彤做爱,就已经不仅是男女相悦,水乳交融中拧着一种对抗。历经几年欧风美雨的沐浴和奶酪黄油的滋润,又戴上货真价实的博士帽,武彤彤不但心理上演化成一个变本加厉的女权主义者,生理上又恰逢波峰浪尖,比以前更富进攻性、创造性和不屈不饶的毅志,已非我温良华夏食草种族,活生生上演一幕春天里的“动物世界”。如果哪天她拿了海归运动会女子铁人三项赛总冠军,我一点也不吃惊。
高节奏的动作中,我断断续续地哀嚎:“人生最大之不幸,就是和女博士上床,这哪是做爱啊,搏命啊!”
“瞧你那熊样,跟我斗!”武彤彤扬起脖子,扭曲着脸,“只有累死的牛没耕坏的地,看老娘榨干你!”
和多年前相比,武彤彤更喜欢女上位姿势。四肢铁钳般遏制住我,眼里冒烟,嘴里喷火,身板铿锵。我就像被压在五指山下的那只倒霉的猴子,除了伸出个脑袋一个劲地折腾,无法动弹。
“你还是饶了我吧,我们是全面不和谐。”一阵紧似一阵的凌厉攻势后,我终于抛锚了。弹尽粮绝,油尽灯枯,枪栓再也拉不开,瘫软如泥的我除了俯首称臣别无出路。
“你是资源全面枯竭型。”武彤彤哈哈大笑,又咬牙切齿,“要在床上斗,你们这些臭爷们永远不是娘们的对手!”
做爱中除了对骂,她有时突然大哭起来,吓得我差点当场举而不坚,欲停下却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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