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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京有张床-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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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很得意地说:“二十多年了!那时候出国多难啊!公派的。说是技术考察,研究部门就给了三个名额,其余八个都是领导或领导老婆。你说这还叫技术考察吗?”
“您哪儿人啊?”
“我呀,老北京,1928年生人,属龙;我老伴1932年人,昌平人氏,属狗的——”他示意我在旁边坐下。
“姥爷,废话咋就那么多啊,就不能直奔主题嘛!”小羽打断他,又对我说,“你和他聊,聊死你,他是超级话痨,肯定从八国联军进北京那会儿说起。”
姥爷不悦地说:“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咋就叫话痨了?这孩子。”
“没事,您说。”我赔上笑脸,做洗耳恭听状。姥爷一拍脑门:“我说到哪了?你看我这人。”
和小羽母女在外面包饺子的姥姥高声提示:“说我属狗的。”
“对对。”姥爷接着说小时候如何读书刻苦,考上名牌大学(和几位国家领导人同系同级),如何含辛茹苦把一家人拉扯大,子女安排好,还得拉扯孙子辈——比如小羽什么的,直听得我兴趣盎然,他总结道,“我这一辈子啊,没当官,没发财,但也没犯啥政治上和生活上的错误。”
“您呀,功德圆满。”我对他的话来了个精确拦截。姥爷很受用,又叹气:“惟一遗憾就是小羽没安排好,这孩子太受娇惯,不好好读书——”
“说您就说您,别把我拉进去!”小羽在外面抗议。姥爷呵呵笑起来,转问我:“听说你父亲也是离休干部,已经去世了?”
我有些黯然,说了说老爸情况,姥爷拍膝盖一把,唉声叹气:“唉呀呀,真是亏了老人家了!搁在北京怎么也得司局级离休,两套大房子,孩子也不遭罪。现在这搞法,动不动轰人下岗,上有老下有小的,还叫社会主义吗?我们这些老头子是看不懂了。”
小羽在外面插嘴:“书上说这叫中国特色社会主义。”
“小孩子懂啥,动不动就是书上说的,书上还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呢。”姥爷笑着抱怨,又问,“兄弟姐妹们干些啥?”
“打工,小生意。还能咋样?就像电视里那公益歌曲唱的,心若在梦就在,大不了从头再来呗。”
“我一听这歌就讨厌!”姥爷很激动,“四五十岁的人了,从头再来,闹着玩呢?那么容易你咋不从头再来?说的比唱的好听——不,唱的比说的好听。”
小羽插嘴:“咱小戈是从头再来了,下岗再就业啦。”
姥爷又关切地问起我母亲,我说她身体还好。〖Zei8。Com电子书下载:。 〗
“那就好那就好,她要一病呀,你们孩子负担就重了,上有老下有小的。你喝茶你喝茶,喝茶清心明目,降血压。”姥爷殷勤地款待我,又说,“我呀,现在眼睛耳朵没问题,吃饭香睡觉甜,就是腿脚不灵便了,幸好有电梯。”
“还有,话忒多,返老还童了。”小羽在外面笑,她妈妈制止,姥姥说:“没事儿,他就话多,我都烦。”
“听说你是做文字工作的?”这时姥爷才摸着主题,问我用电脑了吧,我说简单用用,他指指脑子,“不简单,这工作既费脑子又费眼神儿。劳逸结合,多喝菊花茶,多吃豆制品。”
“嗯。”
“列宁说了,只有休息好才能工作好。”
“嗨,这正确的废话我也会说。姥爷,引经据典也不能来点新鲜的?”小羽又忍不住插话了。姥爷责备道:“姥爷我又不是做文字工作的,姥爷和细胞打了一辈子交道嘛。”
“老头咋说话呢?”姥姥笑起来,“敢情我们都成细胞啦?”
“咋就错啦?”姥爷振振有词,“科学上讲每个人都是由无数小细胞组成的特大细胞。受精卵,知道吗?”
“越来越不像话了啊!”姥姥呵斥道。
我立即将话题引向主旋律——老一辈激情燃烧的岁月什么的,老头谈兴蔚然,我也睡意盎然。旋风般的检阅终于告一个段落。
事后,小羽隆重地向我宣布:“虽然有些噪音,诺大寰球几只蚊虫嗡——嗡——叫,最终的结果是——验收合格——初步。”
“都过五关斩六将了,咋还是个初步啊?”我哭丧着脸,小羽说:“大伙一致认为,你这个人本质不坏,可以继续谨慎交往,就看你的造纸——不——造诣——咋样了。”
我哭笑不得:“直接说造化得了。”
“你要有信心,就拿出成绩来。”像一个将士兵送去做炮灰的将军,小羽很有煽动性和挑衅性地大声问我,“老公,有没有信心?”
“有!”我瓮声瓮气。
“声音不够大,到底有没有?”她提高了音频,死死盯着我。
“有!”我赵老蔫似的,她闭上眼睛:“不够坚——定!”
我脑袋一扬鼻子朝天,双脚“啪”地并拢双手紧扣裤缝,嚎叫:“有——!”
此后一段时间,我常被小羽带去她姥姥家吃饭,有时也招来她妈妈。我帮他们做点零星家务,更多时间是跟她老骥伏枥的姥爷唠叨唠叨。和他爸爸继母的见面大多在餐馆,中规中矩的。一次临睡前,小羽眼泪汪汪地说:“我有四个家,哪个都不属于我,我就是一个可怜的野孩子!”
“你会有一个新家的。”我紧紧抱住她,热泪盈眶。
第33章
1
“言归正传。哥们现在是一家新杂志的执行主编了,今天没别的,就拉哥们入伙,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而且——”消失一段的夏一帆冒了出来。我打断了:“省省吧,和当初于江湖说的几乎一模一样。”
“哥们,咱这是环保杂志,绿色、人文、时尚元素,咋和《人精》那种狗仔队杂志一个档次呢?”他强调,“新刊号,咱们一去就是元老啊。”
“什么元老,寒秋和于江湖不是元老吗?元老有几个好下场?元帅也白搭。”我不以为然,“杂志这玩意,说垮就垮,TMD中国股市似的。你就别忽悠我啦,我不会去的,我适合干个体,和自个玩。”
“老兄——”他呵呵一笑,“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你找其他人吧,现在大学生找工作多难啊,我就发扬一下风格吧。”
“哥们,实话实说吧,我就是希望你帮兄弟一把,这是新刊物,我真怕搞砸了……”夏一帆还不罢休,软磨硬泡。我没吱声,他马上说,“忘了说这个杂志在西山脚下,环境多好啊,现在城里多热啊!经常出差,尽是风景名胜之地,公费旅游啊哥们!”
“得了吧,每天往返四五个小时,你不怕我这把老骨头路上散了架?”
他打消我的顾虑:“杂志社答应马上找房,一周回城一次,那边有食堂,也不用做饭啦。”
“你笼络了多少喽罗啦?”
“报名的太多啦,我正看一北大才女自荐信呢。”他哈哈笑起来,我仍不想去,他信誓旦旦,“这样吧,哥们,就做一期,创刊号,满意就接着做,不满意走人,保证不拦你。”
想到新书进入瓶颈位置,弄得我七窍冒烟,这差事还不算太烂,我说再考虑一下。我给小羽通了个气,她也很高兴我能出去“换换脑筋”。
杂志社室内环境和办公设备都很落伍,但周边环境真不错。林木密布,花草锦簇,开窗就可以摸着西山的树叶或灌木丛。小鸟和松鼠在树草丛中鸣叫出没。空气清新,也比市内凉爽多了。
投资商吴爽和鲍小琳不同,受过高等教育,也不珠光宝气;她笑容可掬,甚有亲和力。她主编财务发行三位一体,大权在握,似乎不会出现扯皮现象。
这本杂志还没出刊就换了几拨人。我心里有些打鼓,敢情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我想撤退,夏一帆苦苦哀求,说这节骨眼上千万别走,指着另外几拨人说,好几个团队和咱们竞争呢。一听说有人竞争,我就像被打了鸡血似的抖擞精神。天宝说的没错,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在这个牛逼哄哄的大城市,哪怕守大门拉皮条的职位,也有无数人使出浑身解数去抢。
可能是被老板许诺的股权“激励机制”激励了,人人一付志在必得舍我其谁状。仅当天的会上,就有三个编辑团队和两个发行团队轮番登场,向吴爽和几个头儿兜售自己的办刊理念和营销理念。这年头,啥破事都TMD“理念”,不用这词儿你就土得跟元谋人似的。几个头儿听着,不时在本子上记上一笔。
我们团队夏一帆出头。他不急不慢不温不火,眼光比较长远,不计一时得失,靠内容打动人,绝不轻易上稿,人有我舍,独辟蹊径。夏一帆还大量引用成功杂志的案例。强调只有这样,才能在八千余种杂志的市场上稳扎稳打,立住脚跟。吴爽提醒他还没说赢利时间表,夏一帆说:“我真的不敢夸海口一年就赢利,那不成了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了吗?”
会场里一片笑声,那几个信口开河的一脸尴尬。下午接着开会,自由讨论。出于应付,我说了一些无可挑剔的正确的废话,还高度赞扬了激励机制,惟一有点创意的是提出杂志既然兼顾人文和环保,文字风格最好以沈从文的《边城》为典范,清新、恬淡而回味绵长。我说:“开餐馆要抓住顾客的胃,办杂志要抓住读者的心。”
2
这注定是一段不愉快的经历。首先是合同问题,笑眯眯的吴爽用“试用期”这个理由婉拒了。在我们的压力下,总算将试用期由三个月压缩为两个月。惟一豪爽的是及时解决了我们的出入卡饭卡和名片问题。
还是这个笑眯眯的吴爽,这边录用了我们,那边又答应了另一个团队。夏一帆去和她交涉,吴爽含含糊糊,说什么试用期多几人也没关系。反正她开工资,我们也没现成的摄影师,就没再计较。这样一来,就出现了两对矛盾:两个团队之间的主要矛盾和两个美编之间的次要矛盾。
选题矛盾常常成为主要矛盾的导火索。创刊号的选题会异常扯皮,凡是一方提出的选题,另一方总是微笑着拆台。吴爽一会偏向我们,一会偏向对方,最后索性如钟摆保持等距离摇摆;我们眼巴巴等她拿主意时,她总是笑眯眯地留下悬念:“各取所长嘛。”
双方都被这位主编弄得晕头转向,只好各怀鬼胎各取所短。小小杂志社,搞得跟联合国安理会似的。我不想玩了,还没等我开口,夏一帆就说:“哥们,我知道你整天想的就是花果山水帘洞,做山大王,可是这节骨眼上,没你孙大圣在,这经咋取啊?”
他一阵软磨硬缠,其他人轮番苦劝,只好偃旗息鼓。
杂志方以试用期为由迟迟没租房,苦不堪言。我住的最远,每天早上五点闹钟一响,弹簧似的起床,披星戴月出门,迷迷糊糊倒几次车才折腾到,半天缓不过气来。晚上回“家”时,要不是天空顶着黑锅盖,又能仰望星空啦。和绝大多数媒体都不一样,居然要坐班,考勤,哪怕迟到一分钟也记录在案。那个更年期末期症状的办公室主任,面目和原则性都如同木乃伊,毫不通融。她从一西北小县城的下岗教师,折腾到京城坐上如此高位,没理由不珍惜。
一天,我在北宫门倒车,刚下车,一辆自行车从站台和车体间狭窄通道猛冲过来,女人的尖叫中,我被撞倒在地。我还没醒豁,一人体“啪”地摔压在我身上,差点没让我粉碎性骨折。这人双手紧紧搂住我的脖子,弄得我几乎窒息。挣扎一看,面目狰狞的重量级悍妇。我顾不上疼痛挣扎起来,去扶这个沙袋一样的女人,她顺势抱住我大腿,我奋力挣扎未果。围观者们以撒网捕鱼的速度包围了我们。公交司机下车挤进来,简单查看了一下,确认女人没伤着,让女人松开,女人不听。司机呵斥她:“你违章再先,你撞了别人还有理?”
旁人也数落她,有个对我耳语,专门讹钱的。女人坐地上紧抱我大腿,就像抱住一尊财神。我咆哮起来:“搞清楚,是你撞了我!到底想怎么着?”
“看病!赔车!”她好像得理不饶人了。
“你摔我身上你还受伤了?你这车都破成这样了,白送人都没要。”
“我要看病,我是内伤,要全面检查,要住院,还得误工。”她嚷嚷。
听口音也是来北京“发展”的外地人,我更起疑了。公交车上的乘客催促司机开车,司机走前让我甭理她,要不就报警。我并不想报警,那只会把事情弄复杂,我可不想再去那个铁笼子里留置二十四个小时。在这个最牛逼的城市里,我早已意识到自己卑微如蝼蚁,当务之急是尽快脱身。我一边盘算着一边问:“你到底想咋样?我还忙呢。”
“赔我一千块。”
“一千也太狠了吧,我最多给你一两百块。”心里有底了,我观察周边地势,决定突围。
“八百。现在就给我,别想跑。”
“这是做生意啊?”
“那就去医院。”
“我身上没这么多现金。”我掏出钱包翻给她看,我这小农习惯把小钱放几个兜里,大钱放一个兜里——股市。这母夜叉想得倒挺周到:“前面有银行,我们去取。”
“你抱着我我咋走,你背我走啊?”我气咻咻地说。
这个女人犹豫了一下,从地上爬起来,在她一松手的瞬间,我奋力挣脱,拔脚就跑。她在后面边追边骂,抓小偷都喊出来了,听得围观者呵呵大笑。妈的,三十来岁高龄的我身手还是那么矫健,我越跑越快,如摆脱猛兽的非洲羚羊,这女人很快就被我抛得远远的。我回头欣赏她,这女人虽然笨拙,却没一点腿瘸的症状,就高呼大嫂啊你入错了行啦,你该去摔跤或玩柔道,玩田径没前途。忽然,我发现两个骑着电动自行车的壮汉杀奔而来。我从容地挥挥手,从容地拦下一辆黑出租扬长而去,后视镜中的路匪先扭曲成几根麻花,再微缩成几个小点,消失了。司机说我运气好,出事时壮汉碰巧不在场。
迟到是自然的了,木乃伊听了我的解释,看着我磨破的手掌假惺惺惊讶了一下,还是在签到薄我名目下的迟到栏里划了个钩,弄得我火冒三丈。我向夏一帆下了最后通牒,三天不解决房子,老子立马走人。夏一帆罕见地鼓起了勇气,和我一起找吴爽交涉。吴爽看了我的伤情唏嘘一番,终于爽快了一次,承诺我们自己去找房,杂志社报销,报销额度是每月人均三百元。我抱怨:“这点钱,茅草房啊?”
“你放心,肯定不是茅草房。”夏一帆信誓旦旦,“要不你就回你的花果山。”
“什么花果山?比喻不当,现在是高老庄啦!”我没好气地纠正。
“哦,忘了你有媳妇了。”
利用夏一帆找房这几天,我和摄影记者到华北某地出差。这是选题会通过的创刊号重头文章,内容是深度调查北京周边地区的生态恶化问题。因为坐汽车去,路途遥远,上山下乡,地势险恶,我们要求买意外人身险,吴爽再次以试用期为理由推脱了。我感叹着:“试用期的人真TMD不是人啊!”
夏一帆腆着脸:“忍忍吧,你要真的出了事,我立马通知小羽及时改嫁。”
3
和摄影师杜乐在东直门长途汽车站会合。三伏天的华北大地就像热气腾腾的大烙铁,没一丝湿气的干热。长途汽车没空调,乘客挥汗如雨,男人们都光着膀子。一路上我们不停地买冰水喝。北京远郊生态恶化的程度怵目惊心,越往北走越荒凉,大地皲裂,山峦谢顶,河床干涸,“瘌疮”纵横,燥热里充斥着沙尘的气味。什么风景名胜,整个儿流放来啦。
煎熬了五六个小时,下榻一小县城。同样规模的小县城,北方县城比南方县城开阔大气,却更粗鄙凋零,人气不足,生意冷清,靓妹更少,南方城镇那种漂浮在热气里可以拧出水来的纸醉金迷更是荡然无存。先去小餐馆吃饭,吃出沙子来,还好我已领教过,没有莫名惊诧。
即使这等小县城,有空调的旅馆标间不低于一百五,又脏又臭。让三轮师傅把我们拉到当地最好的宾馆,他二话不说就把我们拉到官府招待所。真是再苦不能苦公仆,条件果然好多了,最便宜也要一百八,就此住下。我们的差旅费每天一百二,吃住包干;其他开销,“酌情处理”。这一趟差,赔钱赚吆喝了。
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说一些不着边际的笑话。我和杜乐来自不同阵营,说话免不了做戏。忽然,电视新闻播出萨达姆的两个恶少乌代和库塞被美军射成马蜂窝的尸体,惨不忍睹。二人及萨达姆十四岁的孙子因同胞出卖,被美军101空降师突击队击毙。杜乐哀叹道:“一世枭雄,就这样绝后啦!”
“多少伊拉克人因为他们绝了后你咋不说?”我不以为然。
“我敬畏一切生命。”杜乐忿忿地说,“萨达姆可恶并不说明你美国佬就正当,不过大坏蛋干掉了小坏蛋。美国佬太坏了,到处惹是生非,哥们见一个打一个!”
“佩服!”我竖起大拇指,“迄今为止你打了几个了?”
“那是没见着。”
“去大使馆蹲守啊,当年咱师爷义和团不就这样吗?”
“恐怕老美没见着先被咱武警给收拾了,咱可不刀枪不入。”他笑。我想起了他的精神盟友顺子。
换了几个频道,索然无味。杜乐跳起来神秘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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