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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惶惶地惶惶(谜面)-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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柬耗是一个学者型的人,平时不爱和人闲聊,假如你跟他说彩票或者奥运,他的眼睛看着你,礼貌地点着头,好像听得很认真,其实他的心思也许早跑到非洲热带雨林去了。
但是只要一说起他的专业,他的话语立即就滔滔不绝了。
他说话的时候,身子微微朝前倾,语速极快,眼睛烁烁闪光,好像在看你,其实他没有看你,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发现或者见解上了。
现在,大家都忙着升官发财,没有人对他的学术感兴趣,因此,他的朋友很少,总是独来独往。
他搞的是野生动物的心理研究。在专业上,他也没有知音,因为他有着不被同行接受的观点,而且固执得像一块石头。
他大学刚刚毕业的时候,曾经到神农架、大兴安岭、呼伦贝尔大草原实地考察过。
他最崇拜的人就是英国的野生动物学家珍·古道尔。她青年时代就抛舍红尘繁华,一个人闯到非洲的原始森林去考察猩猩,几十年如一日,取得了非凡的成就。
他至今未婚。
和他同居的是藩奇。
藩奇不是人,是一只猩猩。它是柬耗的研究对象,柬耗和它相处有半个月了。
猩猩——这种据说跟人类是同一祖先的动物,这种外表、表情跟人一模一样的动物,这种基因跟人只差2%的动物,到底有没有抽象思维?有没有自我意识?它的内心世界是怎样的?
柬耗对此极其感兴趣。
人类永远弄不清自己最初从哪里来,最终到哪里去。柬耗认为,研究猩猩,对探究人类的起源、智能、行为心理之谜有着重要的意义。
藩奇是黑色的,它的体重跟柬耗一样,大约有140斤,身高比柬耗矮,大约1。5米左右。
柬耗从不把猩猩关进铁笼子,它就在柬耗的工作室里活动。
柬耗觉得,把它关进铁笼子,只能使它的兽性更突出。他要和它平等地相处,交流,他要挖掘它身上类似人性的东西。
藩奇已经快20岁了,人和成年猩猩在一起生活是危险的。但是,藩奇似乎从没有进攻柬耗的迹象。这两个异类在一起生活半个月了,似乎有了一种感情。
藩奇“卧室”的窗子上安着铁栏杆,那是防止有人把它偷走。
藩奇的房间像幼儿园一样丰富多采,有学说话的复读机,有学算术的黑板,有积木,有画着各种文字符号的彩纸片……
和人类最初的文字一样,柬耗为藩奇创造的都是象形字,比如,“西瓜”是圆的,有三条粗杠杠。“走”是两个脚丫。生气就是一种人脸的简笔画,眉皱着,嘴朝下弯。等等。
藩奇简直不像一只猩猩,它不喜欢动,没有人见过它上窜下跳。
它经常静默地望着远方,像个历尽沧桑的老头,那深陷的双眼不可琢磨。
柬耗一直在考察、开发它的智力。
他教它识字、说话、制造工具……藩奇无动于衷,总是冷冷地看着他忙活,好像在看一个不高明的魔术师在表演。
他撰写了很多研究文章准备投到相关专业刊物上发表。
自从接近了这个在动物中除了人之外智商最高的灵长类,这个和人最相似、最接近的动物,柬耗越来越感到它的神秘和奇异……
李灯到了动物观察中心,第一眼看见的是藩奇。
他坐房子的一个角落里,两条长长的前臂在身上抓挠,好像在抓虱子。
李灯想起小错的疯言疯语,对这只猩猩产生了几分惧怕。
还有一个人也在这里,正与柬耗喝茶。
他很胖,一身膘。
柬耗介绍说:“他叫孟长次,是我的同行;他叫李灯,记者。”
握手,客套。
然后,李灯坐下来,三个人一起喝茶。
李灯进来之前,他们两个人好像在辩论什么,现在他们继续。
对于猩猩的认识,他们两个人的观点似乎不一致。柬耗坚决地认为他可以把汉语传授给藩奇,孟长次不停地摇脑袋。
他说:“人类用嘴说话,未必所有的动物都用嘴说话。比如,蟋蟀就是用摩擦大腿表达互相的呼唤。受解剖结构的限制,猩猩的发声器官不适合人类的语言。我认为,猩猩应该使用另一种符号语言,比如,哑语就很适合猩猩敏捷的手的动作,也具有口头语言重要的构思特性。你记不记得《纽约时报》记者伦斯伯杰说过这样一句话:从舌到手的过渡使人类重新获得了自伊甸园以来丧失的与动物交往的能力……”
那只猩猩坐在几个人的身后,一声不响地听。
李灯好不容易等他们的辩论停了,才讲起自己的来意。
柬耗听了李灯的讲述,说:“那个女孩子可能是因为父母早逝,长期缺乏亲情之爱,才导致了精神分裂症。如果,早些时候有一个男人走进她的生活,给她异性之爱,那么,她也许就不会崩溃……”
李灯又说起了那张去又来的纸币的事。
“一年前,我在几百里之外的另一个城市,把这张钱放在了一个女孩的床头,接着,我就离开了那个城市,从此,我和她人海茫茫两不知。这张钱在成千上万的人中间流通,前些日子,它竟然又回到了我的手中!最后把它传给我的人一个是出租车司机……”
柬耗和孟长次听了之后都十分惊诧。
“你以前见没见过那个司机?”
“没有。”
“那纸币上肯定是你曾经写的字?”
“肯定。”
柬耗笑着说:“这种事找心理学专家没用,应该找记者,你们最感兴趣。”
听了李灯关于那个女售票员的梦,孟长次发表了一通解析:“在你不记事的年龄,比如在襁褓中,你的眼前出现过一个女人。也许她是恶意的,想害你;也许她是善意的,想逗你——不管怎么说,她在你大脑中留下了一个很恐怖的印象,而且极其深刻……你永远想不起她是当年医院里的一个护士,还是当年路过你家门口的一个卖冰棍的女人——那时候你太小了,几乎鸿蒙未分。当你生病的时候,你的意识游弋在你记忆的最深处,她就依托你成年之后的某种恐怖想象,显现在你的噩梦中。”
这天夜里,李灯和孟长次都走了之后,柬耗第一次觉得这个房子空落落的。
半夜他上厕所的时候,他看见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着他。
他猛地站住,伸手打开灯。
是藩奇,它坐在墙角,好像在沉思。它的身子毛瑟瑟,眉棱很高,双眼好似深深的古井,其中一个眼角挂着一粒大大的眼屎。
它整个像个精于算计的老头,惟一不和谐的是,它的嘴唇很红。
看见了心爱的藩奇,柬耗的心不那么害怕了。
他走到它的面前停下来,轻轻抚摸它厚实的肩膀。他希望从它的眼睛里找到一点什么暗示……
猴子可以惟妙惟肖地模仿人类的一举一动,柬耗却认为,那不过是表皮的技术而已。只有猩猩那静默的眼神,才流露出和人类心灵上的通会。
猩猩与猴子的长相更接近,但是有一个根本的区别——猩猩没有尾巴。
也许,猩猩的眼睛真的能看见一些人类看不见的东西?
藩奇没有向柬耗提供任何信息。
它在静静的黑夜里,突然嚎叫了一声。柬耗很少听到它这样叫,很难听,听不出是恼怒,是痛苦,是烦躁,是绝望,是恐惧,是悲伤……
柬耗打了个冷战。
5、 一个从北朝南走的人
李灯那50元钱,确实是前段时间去昌明镇采访时在长途汽车上花掉的。
不过,那个售票员是个小伙子,一个很英俊、很阳光的小伙子。
他为什么要去那个昌明镇呢?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简直是鬼使神差。
有一天,他在报社接到一个电话,是个女读者打来的,她提供了一条新闻线索——昌明镇有一个姓韩的老头,他无儿无女,死后又复活了……
李灯就跟领导请示要去采访,可是,领导对这个线索似乎不感兴趣,没有批准。
李灯偏偏很想采访这个事件,就请了病假,自费去了。
他从小到大,见过两次死人,一个是他爸爸,另一个是邻居关廉的爸爸。
那时候李灯还小,在酱坊市读小学。他家住的是平房,面积很小。
他家的邻居有个小孩,叫关廉,跟李灯同岁,他的父母离婚了,李灯一直就没见过他妈妈。
关廉跟爸爸过,他爸爸平时不怎么爱说话,总是笑吟吟的。
李灯原来不叫李灯,叫李巍巍。
在教育上,关廉的爸爸总是效仿李灯家。李灯的父母让李灯学钢琴,他也让关廉学钢琴;李灯的父母给李灯买棕色七分裤,他也给关廉买棕色七分裤;甚至李灯的父母领李灯去看木偶戏《花木兰》,他也领关廉去看木偶戏《花木兰》……
有一天,李灯的妈妈对爸爸说:“赶快给巍巍改个名吧,不然,说不准哪天关廉的爸爸就会给关廉改名叫关巍巍!”
李灯的爸爸说:“你改什么能挡住他学我们家呀?”
“叫李灯,他就学不了了。”李灯的妈妈说。
果然,这次关廉的爸爸学不了了。
李灯经常去关廉家玩,他印象最深的是,关廉的爸爸头发总是很长,总是坐在他家的太师椅上对他笑。
在李灯读小学四年级的那年夏天,爸爸不幸遭遇车祸,死了。而关廉的爸爸竟然连这件事情也效仿——不到一年,他就撞了车。
他是自杀。
刚刚12岁的关廉被他妈妈领回去了。
关廉的爸爸为什么自杀呢?
当时,李灯不明白,后来长大了,他才隐隐知道,那个总是笑吟吟的男人,好像是贪污了公款,够枪毙的罪了,他走投无路,就自己了断了自己。
在出事的那个深夜里,他给前妻打了一个电话,让她早上来把孩子接走,然后就把写好的遗书装进口袋里,来到郊区的一条的马路上,等待那辆倒霉的车……
清早,有人发现马路上躺着一具尸体,立即报了警。
李灯也跑出去看了,他当时恶心得差点吐出来——他只看见了一团长长的头发,没有脑袋,鲜血淌得到处都是。关廉的爸爸身子完好无缺,似乎比平时还长一些……
从那以后,关廉到另一个学校读书了。
每到黑天,李灯就好像看见那一团长长的头发,没有脑袋,长长的身子……这种阴影直到他上中学才渐渐消除。
从酱坊市到昌明镇大约200公里,他当天晚上就到了。
那是一个很偏僻的小镇。
第二天上午,他在一座独门独院里李灯见到了那个姓韩的老头。
他红光满面,一点不像死过一回的人。
这个69岁的老头过去是说评书的,表达没问题,他对李灯讲述起来——当时,我感觉自己好像走在一座桥上,特别累。
那桥前面看不到头,后面也看不到头,两边是无底的深渊,黑糊糊的。
我越往前走那路越狭窄,最后我就像走在宇宙中的一条钢丝上。我踉踉跄跄,头发都吓得竖起来了。
突然,后面有人大喊一声:“你还不回去!”
我一头就栽下去了……
接着,我“忽悠”一下就看到了病房的灯。
——李灯不迷信,他觉得有两种可能,一是这老头在哗众取宠,二是他的病危后产生了幻觉……
后来,他又到医院了解情况,医生告诉他,这个老头当时是“假死”,在医学上是很正常的现象。
李灯很失望,觉得这一趟白来了。
他回到镇政府招待所里,收拾了一下东西,然后在镇政府门口的一家小饭馆吃了一碗炸酱面,就准备返回了……
这时候,一切还都很正常,没什么可怕的事出现。
昌明镇的车站在镇子的西郊。
李灯背着采访包离开镇政府,由东朝西走,路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忽然看见有个人,他挑着担子,从北朝南走。
他的担子里装的是新鲜的蔬菜,好像是到农贸市场去卖。
李灯的脑海里有一个东西,像蚯蚓一样,在记忆的土壤里拱了一下。他没太在意,继续走自己的路。
他走了几步,他又朝那个人看了看。那个人还是在低头赶路。
李灯记忆的土壤下那个东西又在拱。
这次李灯感到,他觉得那东西决不是蚯蚓,它比恐龙还大,好似一个早已经绝种的怪物,它一直都潜藏在他的记忆里,现在它一声不响地就要崛起了。
李灯感到记忆的土壤像火山爆发一样一点点拱起来,地表微微地颤动,一块块崩裂,深层次传出隐隐的轰隆隆巨响。
他想不出这巨大的东西会是什么样子,他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李灯万万没有想到,那记忆竟然是十多年前最恐怖的一幕,长长的头发,没有脑袋,到处都是血……
是他!关廉的爸爸!
李灯站住了,瞪大了眼睛。
那个人就要走过十字路口了。
李灯不想错过,他急中生智,大喊一声:“关廉!”
那个人猛地停住脚步,像定了格一样。但是他没有回过头,就那样停在那里,好像在思考什么。过了半晌,他好像受了惊吓,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甚至可以说,他不是走,是跑。
李灯追过去,只看见路两旁一丛丛的绿树,没有一个人。
李灯的心怦怦怦地跳起来,急忙找到一部公用电话,拨起来。
他打长途到酱坊市,找到关廉——关廉长大后,变得沉默寡言,嗜烟如命。他爱好网络,几乎整天都泡在网上跟没有面孔的网友聊天……
李灯跟他两小无猜,长大后很少见面,友情也一天天淡了。
“关廉!”李灯紧张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电话那一端的关廉口气很冷静,“你别生我气啊。”
“你说。”
“我在昌明镇,看见了……”
“谁?”
“你爸爸!”
“是吗?”关廉的态度仍然很淡漠,好像他爸爸最近正好在昌明镇出差似的。
李灯想,关廉可能生气了,就说:“可能……可能是我看错了,对不起。”
“没什么。”关廉的声音像飘在空中的一片羽毛。
关廉似乎对父亲有点怨恨。
他到了母亲那里,一直受继父的气,生活很不幸。有一次,他甚至跑到外面流浪,最后被收容遣送回酱坊市。他从来不提父亲。
“你最近怎么样?”李灯没话找话地问。
“挺好。”
“我也挺好。”
停了停,关廉突然问:“你记得姜春红吗?”
他们现在没什么共同的话题,除了小时候那一点沉芝麻烂谷子的事。而李灯都有点想不起来了:“哪个姜春红?”
“咱们小学四年级的同学。”
“噢,记得,那个女生,后来她家搬走了。”
“对,就是她。”关廉似乎对这个话题更感兴趣。
“也不知道她家搬到哪去了。你有她的消息?”
“没有,我只是突然想起她来。”
“她的声音很细,不爱说话,脸上有个痣——在嘴角吧?”
“左边。”
“对,是左边。”
“她的成绩一直是咱们年级组第一。”
“可是后来她辍学了……”
“挺可惜的,如果她不辍学,也许早从清华、北大甚至哈佛毕业了。”
“我觉得如果不是因为我捣鼓的那件事,她是不会辍学的。想起来我有点内疚。”
“小时候,都不懂事。”
停了一会儿,关廉突然问:“你说你在什么地方?”
“昌明镇。”
“噢……”接着,关廉就没什么话了。
李灯放下电话后,来到汽车站。
他发现这个小镇只有一趟车开往J市,下午四点发车,而李灯赶到时,车已经发走了,他只看到一缕烟尘。
李灯实在不愿意在这个地方逗留,又没有办法,只要再回到镇政府招待所,明天再走。
他烦躁地躺在简易的客房里,连衣服都没有脱。
天黑了,他没有开灯,一片漆黑。
他的脑子很乱,不断闪现那个挑着担子的从北朝南走的人。他时不时瞄一眼外面,他觉得那个人随时都可能挑着担子出现在窗外。
一个十年前就死去的人,怎么突然出现在这个千里之外的偏僻小镇?
难道,他用塑料又做了一个脑袋,跑到这里伪装成人,隐瞒被车撞死的那段历史?
或者,当年他根本就没有死?
不可能啊,他有遗书,而且,他的脑袋都撞碎了,大家有目共睹。
也许,那个挑担的人是一个长得和关廉的爸爸很像的人?
李灯很希望是这样。可是,他怎么都说服不了自己。他相信自己没有看错。
接着,李灯想到另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来到这个陌生的小镇呢?
李灯想起了那个电话,想起了那个报告新闻线索的女人。
她是谁?
李灯觉得自己真是太大意了,竟然不知道对方的单位以及电话,就听信了她的话,像被催眠了一样来到这里!
她说这里有一个死而复活的人,而那个姓韩的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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