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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颗子弹留给我-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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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科目我是第23名,我到了终点就没时间犹豫了,因为马上就有科目等着我,而且苗连怒气冲天地瞪着我呢!多能射击我稳扎稳打,打了第一名,算是挽回一点分数。 

  我们在操舟通过复杂水域考核的时候,我看见天上一架迷彩色的机身上有醒目的红十字标志的米8直升机从头顶掠过,去往省城的方向。 

  我知道,那不会是别人,只有陈排。 

  13。把铁从矿石里面取出来,叫做提炼(4) 

  我的身边没有了陈排,总是觉得空落落的少了很多依靠。在以前的集训当中,我们俩是一直在一起的,在很多人眼里,一个少尉和一个小列兵怎么可能成为搭档呢?——我想不是什么军衔不军衔的原因,是因为我们都是年轻人,也就是大家都说的“兄弟”情意在里面起作用。那个时候我还没有18岁,他像哥哥一样关心我爱护我,我对他也真的跟亲兄弟一样。陈排的消失对我的影响是很大的,但是随着比赛的逐步深入,脑子里的杂念头也就没有了。争强好胜的年轻的冲劲使我不顾一切要在随后的比赛中把分数争回来。 

  比赛结束的时候,我得了第21名,离第20名只差一点点分数,具体多少记不清了,好像总分在5分之内;我的3个单项科目成绩是第一的,这就多少挽回了我们苗连的一点面子。 

  苗连的遗憾和失望不是一点半点的,在他的眼里,他最好的两个成果就是陈排和我,而先是陈排进了军区总医院,再是我的成绩不是特别理想,连前20名都没有进——这就意味着我以一名之差失去了入选“狼牙”特种部队的资格。 

  我却不关心这些,因为我就是第一名也是铁定不会去什么劳什子“狼牙”大队,我就是死也不愿意离开我的侦察连,离开我的苗连,离开我的陈排,还有我在侦察连和团里的好多弟兄。我那时候不懂得什么叫真情可贵,但是和他们在一起我很开心,就是吃苦也是苦到了一起。我一直就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一直到现在都是,尤其是兄弟情意,我对女孩反而不是特别看重的——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女孩天底下有的是,但是真正的兄弟,你能找到几个?我后来回到社会上,再也没有像在部队一样,一下子就是几十个甚至上百个兄弟的感觉的那种了…… 

  写现在这个东西是我最费劲的时候,因为我不得不一再停下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很多事情是我不敢回忆的,也是不忍回忆的,我常常想,如果我不去参军,我应该是个什么样子?也许和很多刚刚毕业几年的大学生一样没心没肺地快乐着游戏着,但是我当了这个兵,我的快乐背后总是藏着这些沉甸甸的隐痛。 

  因为,是感情,你说,这能不沉吗? 

  比赛结束以后,我才有机会问苗连,陈排的情况怎么样?苗连的脸色不是太好,最后说我给你准假,你明天一早搭基地后勤买菜的车进省城去总医院看看陈排吧,晚饭以前回来。他没有说什么情况,但是我已经从他的眼睛里面看出来不是很好,具体怎么不好,他不说,我也不敢问。因为我知道他还在恼火着我们连的比赛成绩——哪怕有一个进了前20名也好啊! 


最后一颗子弹留给我(15)
但是后来我知道,他已经不再是为我们的比赛难过了—— 

  我当天晚上一夜未眠,心情激动得不行不行的。我赶紧加班替陈排给对象写情书,因为快一个礼拜了,本来一天一封的,这下子这么多天没有可是件不得了的事情。虽然我那个时候距18岁的生日还差一个多月,但是对女孩心理的了解在我们连绝对是舍我其谁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进了省城了。我就不再说进城市的感觉了,只要在野战部队当过兵的都会有一样的感觉。以前我在连里总觉得自己气质什么的好得不行不行的,这回我真意识到自己和当代都市文明之间已经出现差距了。军人的牺牲往往不是战场上的,很多小地方的牺牲也是很严重的,如果我不是这个身份,也不会有这个感慨——因为大多数的军人都觉得这是和他们没关系的两个世界,他们只有部队和老家两个世界,我呢?我本来就是大城市的大学生啊。 

  我到了菜市场,跟炊事班长道了别,就去找陈排。什么职业的人都有自己的职业习惯,侦察兵的职业习惯就是依赖地图和自己的判断。我买了一张城市交通图,给钱的时候那个大妈笑眯眯地说:“解放军同志,走好啊!”我当时眼里一热,真的有了一种人民子弟兵的感觉。我在最短时间内就找到了自己和总医院之间的位置,然后标出了最近的路线,结果一看没有直达的公车,只有环线的,要绕一个大圈子。我再看看街上的公车慢的跟老牛似的,心里想这要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陈排啊? 

  我想见陈排想得不行不行的,就把大檐帽一摘,里面的压簧取出来,然后把帽子塞进那个挎包,把袖子一挽,常服的风纪扣打开,裤脚卷到膝盖以上,然后开始向着那个方向猛跑。 

  我向着军区总医院猛跑,我向着我的陈排猛跑。 

  省城是个很大的城市,军区总医院在城市的另外一端。中间的直线距离我心算是20公里左右,只是不知道这种旅游交通图的比例尺准不准。因为是平坦得不得了的公路和人行道,我估计跑完有1个半小时足够了。而坐公车的话,如果堵车——因为我来自大城市,所以我知道繁华的城市一般都会堵车,时间就不一定了。而我必须尽早见到我的排长。那个城市的朋友,如果在那年的那天,正好在我经过的街上走,不会不注意到有一个黝黑消瘦的小列兵光着头挽着裤腿在狂奔。 

  那个小兵,就是我。 

  结果在跑了大概15公里的时候,我被军区散布在街上的纠察拦住了。两个纠察一伸手,我一下子赶紧放慢速度停住,赶紧把自己的士兵证给他们看。一个纠察就问我:“你跑什么?军装怎么穿成这样?” 

  我上气不接下气:“我……我要去看我们……我们排长……”他们看看士兵证,知道我是哪个军的,再看看我胸前别着的“某军区侦察兵大比武某某年度纪念”的胸徽,上面是一个豹子的美术处理过的矫捷的侧面剪影。 

  一个纠察就问我:“你是来参加侦察兵比武的?” 

  我这时候稍微缓过神来,点头说是。 

  另一个纠察就说:“你们排长怎么了?你去哪儿看他?” 

  我就赶紧说:“他受伤了,我……去军区总医院看他。” 

  俩纠察对视一眼,又说:“去军区总医院你往这儿跑什么?” 

  我一怔:“地图上不是写着的吗?”我赶紧拿出来,我不相信自己会看错。侦察兵会看错旅游地图?一个纠察看看:“你也不看看哪年的?这是前年的了,你跟哪儿买的。” 

  我一下子就说不出话了。另一个纠察就说:“总医院去年就搬了,在这个位置。”他在地图上一点,我脑子一下子就炸了,在另外一端,我跑过来的方向,只有3公里就是总医院。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当时就急得要掉眼泪。我靠!那个卖地图的老太太为什么对我那么笑眯眯的?原来是把前年的积压货卖给我了?! 

  眼泪啪嗒就下来了,我的陈排,我要见你!我转身就要往回跑。 

  “哎!你站住!” 

  我回头:“班长?” 

  一个纠察就说:“别跑了,你这么跑影响军人形象。” 

  我着急地说:“我要见我们排长,我要见我们排长……我晚饭前就得回去!”这时候已经是上午11点半了,要知道从省城到我们集训的湖泊足足有30多公里的山路啊! 

  俩纠察就看看,然后就说:“你把军装穿好了。”我就穿好。一个纠察就发动三轮摩托车,另外一个坐在他的后面。我还在傻着。一个纠察:“上来啊!”我反应过来,就赶紧上了侧面的挎斗。 

  三轮摩托启动了。警灯开始转,警笛开始响。我们风驰电掣冲向总医院。我风驰电掣,搭着纠察弟兄的摩托冲向总医院,冲向我的陈排。我那个时候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天下当兵的是一家的道理。 

  虽然我知道街上的人都会误会我是被他们抓住的违纪小兵,但是我顾不得了。 

  因为,我离我的陈排越来越近。 

  14。把铁从矿石里面取出来,叫做提炼(5) 

  很多年以前,在一个离我很远的城市,一个小列兵,坐在纠察弟兄的挎斗摩托里。 

  很多年以前,在一个离我很远的世界,曾经是有那么一种情感在我的心里流动着。 

  一路上的飓风撕扯我的脸的感觉,一路上红灯径直闯过的画面,一路上市民们好奇的目光,一路上纠察弟兄默默无言的神态,还有一路上由于堵车我们冲上路边的人行道耳边掠过的高楼大厦,像一股久违的泉水一样一点点渗入我已经变得干涸的有如干旱的黄河滩一样四分五裂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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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颗子弹留给我(16)
然后我的心就一点点被这股泉水侵蚀,由于干涸而没有感觉的心一点点被重新浸湿而产生撕裂的痛楚。如果说回忆真的是这么痛苦的话,那么我不要回忆。 

  但是我的陈排,我的陈排的故事,又有谁知道呢? 

  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少尉排长,在人民解放军中这样的少尉不下数万。如果我不说,那么永远没有人知道了。他的故事就和很多平凡的军人一样,在这个变得浮躁势利的城市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在梦里,曾经和他在一起的战友会梦见他的笑脸,还有那嘶哑的笑声。 

  但是我想,谁都不敢再提起他,因为每一次的提起,都会让我们每一个人心中如刀割一样难受。 

  但是我想,我必须提起他,我要告诉大家,在我们的军队里,有那么一个平凡的少尉排长,是不应该被忘记的。 

  哪怕自己的心被撕碎,流出鲜红的血,我也是要这样做的。我已经是个害怕受伤的人,但是为了我的陈排,我的弟兄,我宁愿再次受伤,哪怕伤口不会再次愈合。 

  我们半个多小时就冲到了军区总医院的门口,我下车跟纠察弟兄道谢,他们摆摆手就走了——我至今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我当时忘记了问他们的名字,后来就没有机会去问了——他们现在应该已经脱下了军装,可能天各一方,如果他们有幸能够看到我的这个小说,请和我联系,我想和你们一起喝酒。大醉一场,然后高歌一曲最俗的但是几百万军人都会唱的《咱当兵的人》。 

  我冲进总医院,这时候我遇到了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在我的小说里面占据重要地位的人。但是我现在不能说,不是故弄玄虚,因为这会冲淡大家对陈排的关注,我现在还不想让大家从这种情绪中摆脱出来,因为,陈排是值得大家在现在集中所有的注意力的。 

  我冲进了陈排的病房。 

  我再次见到了我的陈排。他在一个向南的三人病房,窗子开着,阳光洒进来。他的同屋两个地方的病人,周围都有亲属陪床,在削水果在读报纸。但是我们的陈排在最里面的一张病床上,孤零零的。我们的陈排没有人照顾。 

  我的泪水一下子出来了。陈排一转脸看见了我:“小庄?你怎么来了?”我跑过去扑在陈排的床前,眼泪哗啦啦的:“陈排,我来看你……”然后,所有的语言都是多余的了,只有我的眼泪在哗啦啦地流。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但是那个时候我知道,一切坚硬的心在真挚的感情面前,都是脆弱的。 

  陈排就笑了,眼中隐约也有泪花闪动,但是他没有哭。这时候我才能认真打量我的陈排,他的胡子长出来了,脸依然英俊,但是神色黯淡。他穿着病号服,躺在床上,很痛苦地转着身摸着我的光头。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有含泪地微笑。 

  我缓过神来以后,陈排的第一句话就是:“成绩怎么样?”我说第21名。陈排遗憾地叹口气。我问他病情怎么样,他说没关系,过几天就好了。我知道他心里很伤心,除了因为我的成绩没有进前20名,还有一个原因是他自己再次失去了冲刺特种部队的机会,那是他一直的梦想。但是我就是不明白,看起来这个病并不是很轻,他为什么还要参加比武呢?我问了他这个问题,他半天没说话。最后,他问我:“你怎么看待军人这个职业?” 

  我想了半天,茫然,因为我确实没有这个概念,我不是个想把军人当作职业的人,我当兵是为了爱情的冲动,后来是被老炮锤得不练不行我也赌气,然后是因为环境逼得当文书不能不这样,最后是为了我热爱的苗连陈排和我热爱的弟兄们我愿意和他们在一起吃苦,所以我成为优秀的侦察兵是一个绝大的误会。 

  陈排笑笑,说:“你的理想是什么?”我说是导演是艺术家。 

  他说:“我没你那么高深的思想,我从小就喜欢看人民子弟兵,喜欢看《地道战》、《地雷战》、《渡江侦察记》这些老电影,我的理想就是当兵。那时候老玩打仗游戏,后来上了中学就看《兵器知识》、《世界军事》这些杂志,知道什么叫特种部队,什么叫职业军人。再后来我就上了军校,家里不富裕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我想当兵,就是想当侦察兵,想进特种部队。到了咱们军区,我就知道‘狼牙’特种大队,就一直想进去,想得不行不行的。” 

  我说那你也不至于不注意自己的身体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今年你养一年养好了明年再来啊,“狼牙”特种大队又不会明年就撤编。陈排苦笑,我后来才琢磨过来这种苦笑的含义。他最后说一句:“如果我一定要倒下,我宁愿自己以特战队员的身份倒下。” 

  说这句话的时候很认真。我不知道该怎么写他说过的这句话,虽然看起来可能大家觉得好像是很俗的国产电影里面的很俗的对白之一,但是陈排真的是这么说的。我当时一蒙,不知道他说的什么,又不打仗什么倒下不倒下的?他就不说这个了,我就给他讲了好多好多我们比赛时候的趣事,譬如操舟的时候哪条船打转啊什么的。他笑得很开心,我尽量讲得详细点,我知道他想听这个。 

  我当时坐在一个小马扎上,位置很低,就一边说一边悄悄地把自己胸前的胸徽摘下来握在手里。最后我不得不告辞的时候就把这个胸徽塞在了他的枕头下面,我知道这个可能只值几毛钱的胸徽对他的意义,因为上一次他就没有得到。只有全部比武完成的侦察兵才有这个,虽然我知道一些官把这个当作小纪念品送给很多无关的人譬如地方干部譬如大款譬如小蜜,虽然我知道他们手里成把抓而接受的人也不会多珍惜会到处乱扔,但是我不认识那些官我只有一个,我的苗连也不认识,他也只有一个,我的弟兄都不认识我们都只有一个,但是我的这个是属于陈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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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颗子弹留给我(17)
我知道,这个胸徽对于他,是什么意义。 

  后来我到了“狼牙”特种大队,虽然上面明令所有的臂章和特种部队标识要严格保管不得丢失否则要记过处分,但是我还是说自己丢了一套,我把这套保管得很好宁愿挨一个记过我也要把他给我的陈排,结果等到我打电话给苗连的时候才知道陈排已经转业了,我拿着电话愣了半天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我的陈排。此一别直到今天我不敢见他,因为我害怕让他回忆起这些往事——他无论如何不要看到我的小说千万不要万万不要,我不想在他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我只是觉得他不应该被遗忘而已。 

  后来我到了“狼牙”大队跟军医打听才知道“强直性脊柱炎”大致是什么,我不懂得这些医学,除了野战救护我对别的什么都不懂得。我印象当中,就是陈排的症状当时还不是很严重,他的身体底子好所以一般的大运动量训练还挨得过去,但是军区的侦察兵集训就是两回事了,因为不是大运动量的观念是超负荷不断逼你突破极限的观念,这就顶不住了,而且好像就是在训练结束的时候是他顶的一个极限点,所以连着两次都是最后比赛的时候不行了。 

  强直性脊柱炎的医学原理我不懂,我查过的资料都说原因不明。但是我要谈一点自己的看法:长期大运动量的结果,练出来的毛病——陈排的训练量是很大的,从中学就是体校田径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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