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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未远去的背影-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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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如果说遗物本身的故事是果仁果核,那这种强调艰苦朴素的话语就是果壳果皮。但这种果壳果皮和果仁果核,总让人觉得不是从同一棵树上长出的,核桃壳包裹着的,总是南瓜子的仁,也像是毛泽东爱吃的苦瓜外面,贴了一层哈密瓜的皮。
这本书中,几处说到毛泽东喜欢用竹木筷吃饭,视金银筷、象牙筷为仇雠。他不但自己平时吃饭用竹木筷,即便很正式的请客场合,也要用竹筷。《与寻常人家无异的竹木筷》这一篇中,说1949年9月,毛泽东在自己家中宴请国民党“起义将领”,中央办公厅主任扬尚昆亲自来给卫士们布置任务,强调要弄得像样些,“不然人家会笑话我们的”。卫士于是借来新餐具,其中筷子是象牙的。开饭前,毛泽东来餐厅检查,见到象牙筷,勃然大怒,喝令撤下。作者就此发表议论说:“他一生都致力于使自己在生活上保持普通劳动者的生活水平,反对任何形式的特殊化,拒绝任何形式的感官享受。从这个意义上说,毛泽东的确是‘甘心做平民,不愿当天子’。”但作者同时又告诉我们:“毛泽东的家乡湖南在了解到毛泽东这一生活特点后便特意为他制作了一些漂亮的木筷送到北京。当时,他们派了专人专车去湘西寻找一种黄羊木。因为他们听说这种黄羊木质地细腻,做出来的筷子不仅美观耐用,而且无论使用多长时间也不会长霉变色。经过苦苦寻觅,他们终于在一个老乡家门口找到了这种木材。……他们花费几百元买了老乡家的木材运回省会长沙,由木工赶制了一批木筷,然后派人专程送往北京。毛泽东用过这种木筷后,感到很是满意。此后,毛泽东便一直使用家乡父老赠送的这种木筷。毛泽东辞世后,发现这种木筷尚且留下不少。毛泽东身边工作人员噙着热泪说:‘这是主席一生中用过的最高级的筷子。’”从湘西农民家门口的黄羊树,到中南海毛泽东餐桌上的筷子,这一过程中人力财力方面的成本是多少?够买多少金银筷、象牙筷?在当时的中国,还有比这更“特殊化”、更“高级”的筷子吗?——可见,如果毛泽东真的只用竹木筷吃饭,那也仅仅是一种生活习惯,与“艰苦朴素”实在扯不到一起。
《毛泽东遗物事典》中,有一篇题为《别具一格的马齿苋菜谱》,说的是毛泽东吃马齿苋的故事。毛泽东从小喜欢吃马齿苋,并且终生按照家乡的叫法,称之为“马屎苋”。延安时期,这种野菜“给予过毛泽东无比的安慰”。作者说:“解放后,毛泽东住进北京,生活条件明显改善。但这位亿万穷人的领袖,却不好山珍海味,依然钟情于霉豆腐、马齿苋等‘土产’。”这是在强调:毛泽东“解放后”依然保持“艰苦朴素”的生活作风了。但作者同时又告诉我们:“为了保证毛泽东的不时之需,便与京郊的农场联系,要求农场落实种植计划,每年种植少量。在1967年5月13日中南海《对农场种植计划的要求》中,一组(引按:毛泽东在生活管理上被编在‘一组’)将‘马齿苋’列于‘重点保证供应的蔬菜’一栏的首位,要求平均日产一斤,‘常年供应,肥嫩,没有籽。’这样,毛泽东便能天天吃上肥嫩的马齿苋了。”马齿苋这东西,我小时在乡村也吃过,当它长在山坳地头时,的确是低贱的野菜,但当它一年四季每天都以肥嫩无籽的姿态出现在中南海的餐桌上时,它便决不低贱,身价恐怕远远超过“山珍海味”。所以,中南海里的毛泽东之所以仍然常常要吃“马屎苋”,仅仅因为喜欢吃“马屎苋”;他之所以不吃“山珍海味”,仅仅因为他不喜欢“山珍海味”。这与“艰苦朴素”一点也不搭界。其实,每个长大后离开家乡的人,都会怀念家乡风味,只不过寻常人只能怀念一番而已,因为有些东西,是即便有钱也买不到的。我就常常怀念小时在家乡吃过的东西,但我去命令哪个农场定量种植、常年供应呢?
当然不仅仅是“马屎苋”。《毛泽东遗物事典》让我们知道,毛泽东的许多日常用品,都是很特别的。毛泽东嗜烟。1968年,李先念向毛泽东推荐一种特制的雪茄。毛泽东先让身边会抽烟的工作人员试抽。试抽人员认为不错,毛泽东便自己“试一试”。“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这种雪茄烟倒真是特适合患有气管病的烟民抽。从此,毛泽东便开始抽特制雪茄。”而“这种雪茄本来产于四川,当毛泽东等喜欢上该烟后,有关部门便在北京南长安街81号开了一个分厂,烟叶的技术人员都是从四川过来的,卷烟的封口设备则来自越南。该烟包装普通,外观仅为白纸制成,毫无装饰,而且有一个与众不同的特点,即暂停未吸20秒后便可自动熄灭,不致于因乱丢烟头引发火灾。”(第177页)毛泽东喜欢一种双面梅花瓷碗,先是由江西景德镇特制,毛泽东回湖南时也用这种景德镇特制的瓷碗,“这使湖南人觉得大为不妥”。江西人能办到的,湖南人也能办到。于是,“湖南省委接待处的肖根如接受了去醴陵为毛泽东制作日用瓷器的任务。为了慎重起见,接待处邀请了毛泽东身边工作人员吴连登同行。因为吴连登一直管理毛泽东的日常生活,由他监制能够保证万无一失。肖根如、吴连登手持中共中央办公厅和湖南省委办公厅的介绍信到了醴陵,联系了瓷厂,提供了样品。后来,在醴陵瓷厂的制作过程中,他们又几度上醴陵,解决一些细节问题。不久,第一批试制品出来了,肖根如、吴连登带了试制品回长沙征询意见,得到大家一致认可,然后便开始正式生产。”“醴陵生产出来的这批梅花瓷器十分精美,无论是图案,还是瓷质、烧制工艺,均可堪称上乘之作。毛泽东见到这批瓷器时,真是高兴异常。此后,毛泽东便改用家乡产的这种梅花碗。”(第113页)
《毛泽东遗物事典》的编写者反复强调毛泽东生活上的“艰苦朴素”和“平民作风”,本意是要人们向他老人家学习吧。然而,如此豪奢的“艰苦”、如此考究的“朴素”、如此特殊的“平民作风”,让我们如何去“学”呢?
传说1960年前后的所谓“三年困难时期”,毛泽东宣布“不吃肉”,与民同苦,这事儿地球人都知道。《毛泽东遗物事典》里多次强调了这件事。但《毛泽东遗物事典》也让我们知道,著名的韶山滴水洞别墅也正建于这一时期。“滴水洞位于韶山冲西北,是一个三面环山的狭长山谷。1959年毛泽东回韶山时曾在滴水洞口的韶山水库游泳。游罢上岸,夕阳西下,清风徐来,松竹摇曳。毛泽东乡情浓浓,指指翠绿的滴水洞山冲,对陪同前来的湖南省委第一书记周小舟说:‘小周,咯个地方很安静,我退休后,在这儿搭个茅棚给我住住好吗?’1960年5月中旬,毛泽东回湖南,又与张平化谈起韶山有个滴水洞,这个地方很好。张平化尔后专程到实地察看,发现果然是个好地方:这里环境幽静,树木葱茏,空气新鲜,泉水清甜,安全保密,在山谷中盖房子,飞机也无法侦察到。于是决定在此搞些建设,据说开始规划宏伟,准备在山谷里建一片片楼房,包括大礼堂和高级宾馆;在牛形山山顶建直升飞机场,从湘潭到邵阳的铁路干线上引一条支线,让火车直开滴水洞。但当时国家正处于严重的困难中,这个计划无法实现,只能因陋就简,修建了一、二、三号主体工程,一号仿毛泽东中南海的住房式样,供毛泽东及中央首长使用,双回廊,内设主房、副房、会议室等。”(第260—261页)
这里需要做一点说明。毛泽东1959年第一次回韶山,是6月25日至27日。在滴水洞口的水库游泳从而看中这里,并向周小舟要“茅棚”,也就在这几天内。本来修建滴水洞别墅的使命应由周小舟来完成。但毛泽东从韶山回来后,即上了庐山,主持著名的“庐山会议”。“庐山会议”从7月2日开到8月16日。周小舟在这次会议上成了彭德怀“反革命集团”的成员,湖南省委第一书记由张平化接任,修建滴水洞别墅的历史使命也就落到了张平化肩上。
1966年6月中旬,毛泽东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回韶山。6月17日,入住滴水洞别墅。“17日下午4时左右,毛泽东又乘坐赵毅雍驾驶的吉姆车行进在通往滴水洞的专用公路上。”“毛泽东事先知道,这次回乡是住滴水洞。此时他压抑不住临近目的地的激动,情不自禁地拉开了吉姆车的窗帘。”“11天后,即6月28日,吉姆车拉严窗帘,载着毛泽东离开韶山”。(第260—262页)滴水洞虽好,但毛泽东却不能久留。发动“文革”的“谋略”已在洞中成熟,他要赶回北京去写《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
滴水洞别墅一、二、三号主体工程1960年下半年动工,1962年竣工,建筑面积3638。62平方米。这处按毛泽东要求修建的别墅,毛泽东仅仅使用过11天。如果说在他生前没有哪个“中央首长”敢住,在他身后就更没有人敢住了。此地当年神秘万分,今天已对游人开放。面对这“三年困难时期”修建的别墅,不知是否有游客算过其当年耗资可买多少斤猪肉。
相信红烧肉能够补脑的毛泽东,也不知在滴水洞期间是否用家乡红烧肉补过脑。这时候,他多么需要补脑。
三
从一个人的遗物,是很能看出这个人的生活质量的。毛泽东的遗物,当然也让我们明白毛泽东当年生活质量的真实状况。这众多遗物中如果没有两样东西,谁都不能说,毛泽东的生活质量不好。但有了这两样东西,我们实在应该说,毛泽东的生活质量,其实是很差很差的。这两样东西,一样是小药箱,一样是灌肠器。
小药箱是用来装常用药的,外出时必带着。别的药也许可有可无,但有一样药却是一日不可或缺的,因为毛泽东每天必用,这就是安眠药。从战争年代起,毛泽东就患有异常严重的失眠症。《毛泽东遗物事典》中有一篇《长放床头的小药盒》,透露了这方面的消息。作者说:“延安时期曾有过工作人员为毛泽东一星期内总共睡了20个小时觉而进行专门庆贺的故事。”平均每天不到三小时,却居然是值得专门庆贺的喜事,这说明毛泽东的失眠有多严重。毛泽东“很不喜欢服药”,但“惟有服安眠药很自觉”。并且说:“世界上发明安眠药的人真大有功劳。”世间服用安眠药的人很多,但像毛泽东这样服用的恐怕不太多:“随着国事的操劳和年龄的增长,毛泽东的失眠症也越来越严重。50年代初,小药盒里常放‘速可眠钠’、‘安米妥钠’等药,后来,又不离‘米尔顿’、‘南不妥’等安眠药了。毛泽东临睡前约半小时,护士长或护士送给他第一次服的药,服下后他停止手头工作,拿起毛笔,练练书法,此时写字可算消遣型,也就抄抄现存诗词,或临摩王羲之、王献之、怀素字帖。约20分钟后服第二次药,服后工作人员一般不再与之谈话。有时只由值班卫士帮他搞搞按摩,促进睡眠。正式入睡前,有时再服第三次药。服药多少,睡多长时间,由保健医生根据毛泽东当时的具体情况,灵活或协商而决定。”(第302—303页)这样说来,毛泽东每天睡觉前,都像是准备一件大事、酝酿一场战役了。问题是,即便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服药,仍不能保证睡得着、睡得好。“庐山会议”上,向彭德怀发难时,毛泽东一开始就说:“昨天晚上吃了几次药,睡不着。”(见李锐《庐山会议实录》)可见“安眠药”并不能一定让毛泽东“安眠”。——这样的日子,不是很苦吗?
《毛泽东遗物事典》中,又有一篇《晚年常伴常用的灌肠器》,说的是毛泽东便秘的事。作者一开始就说:“毛泽东生活起居中有一个难以启齿的问题,那就是大便困难。毛泽东在其它小疾小患方面极不愿寻医问药,但在便秘上却每每主动垂询。然而,医生面对毛泽东这一痛苦也无可奈何。毛泽东生前,工作人员一般用最原始同时最有效的办法帮助他度过便秘难关。毛泽东遗物中,当年使用的灌肠器依然保存完好。”从文章中,我们还知道:“毛泽东便秘的毛病由来已久。井冈山时期,毛泽东便秘已十分严重。……红军长征时,毛泽东因患重病,只能坐在担架上行军。其间,因为劳累和饮食不正常,毛泽东便秘十分厉害。李银桥说,部队里常常为毛泽东拉出屎来而欢呼雀跃。”“毛泽东与江青结婚后,江青时常为他的便秘发愁。转战陕北时,毛泽东便秘严重,江青急坏了,经常带着警卫员,骑着贺龙给的那匹铁青马到山上寻找野生酸苹果。因为她听医生说,多吃水果、蔬菜对便秘有好处。解放后,医疗条件、饮食状况均有所改善,但毛泽东便秘的毛病却不见好转。”而解决这一问题的最好方式,就是灌肠:“毛泽东每周一般要灌肠2~3次,有时也有过八天十天灌一次的,晚年那几年,消化功能不行了,灌肠的次数便更频繁些。给毛泽东灌肠很有学问。因为要考虑到使毛泽东不难受,因此水热了不行,水凉了不合适;动作快了不行,动作过慢也不适宜,可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每次灌肠时,工作人员得准备一大盆凉开水待用,他们不用肥皂水,只用凡士林。毛泽东有时相当配合,而且大概因为‘久病成医’的缘故,他本人对灌肠器的操作十分在行。”问题是,灌肠的效用也在递减:“1971年后,毛泽东大便日见困难,灌肠后都效果甚微。有一次,毛泽东在便盆上蹲久了,怎么也站不起来。……他大便困难时常常因为太使劲而憋得满脸通红。”(第163—165页)——这样的生活,能说得上适意吗?
曾经在报纸上看到这样的说法:一个人身体健康的标志是“三快”,即吃得快、拉得快、睡得快。对此我十分信服。而这三者却又是紧密相关,互为因果的。严重失眠和严重便秘的毛泽东,不可能胃口好(吃得快)。《毛泽东遗物事典》也说到,他其实吃得很少。毛泽东长期给人身体好的印象,其实这是一种假象。我们可以说,毛泽东其实长期身体并不好。一个每天能睡几小时觉便值得身边人“专门庆贺”、偶尔“拉出屎来”便令身边人“欢呼雀跃”的人,能说他身体好吗?而如果一个人严重失眠、严重便秘、食欲不振,能说他的生活质量高吗?
毛泽东平时不大与医生配合,可在睡觉和大便这两件事上,却十分听医生的话,可见这两件事真的令他极其痛苦。任何人生理上的病苦,都值得同情。毛泽东也不应例外。当我读着《毛泽东遗物事典》中对毛泽东失眠和便秘的叙述时,同情和哀怜之心虽不是“油然”而生,但也缓缓升起。更令我同情和哀怜的,则是这样一个老迈而又严重失眠和便秘的人,却要扛着偌大的中国和八亿多人口,并且还要想着“解放全人类”。——换过角度看,这真是一件十分残酷的事,不能不说是对人道主义的严重践踏。
当然,值得同情和哀怜的,还有被毛泽东扛在肩上的我们自己。毛泽东的生理状况,实际上与其时的每个中国人都有着或隐或显的关系。失眠和便秘,对人的心情是有直接影响的。我在互联网上搜索了一下,发现几乎所有失眠和便秘患者,都谈到了心情问题。而如果失眠或便秘是长期性的,就会影响人格、影响心理。我在互联网上还搜索到一篇文章,其中强调“排便不仅是一个生理活动也是一个心理活动”,而“长期便秘会引发心理障碍”。如果说排便不仅是生理活动也是心理活动,那睡眠就更是如此了。长期严重失眠和长期严重便秘,任何人二者有一,都够悲惨了,而毛泽东却二者俱备,怎不令人同情?而长期的严重失眠和长期的严重便秘,是否影响了他的性格和引发了他的“心理障碍”?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了他的性格和引发了他的“心理障碍”?这是否也是值得研究的问题呢?毕竟,他的性格,他的“心理障碍”,与他的政治行为不能没有一点关系。
在睡觉和大便这两件事上,毛泽东听医生的,但在其他场合,却不大买医生的帐,有时还要用他特有的方式对保健医生进行“整风”。《毛泽东谋略》中,有这样一番十分“精辟”的话:
要打掉知识分子的尾巴,就必须剥夺知识分子的资本——知识。但这种资本很特别,既没法共他的产,也不能用定息来赎买。怎么办?
毛泽东有办法。那就是贬低知识分子的所谓“知识”:我历来讲知识分子是最无知识的,一不会耕田,二不会造桌椅板板凳,就只会看书。书不可不看,但光看书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真正有知识的是天下实践着的人们。(第301—302页)
其实关于知识分子的知识,毛泽东还说过些更坦白的话,例如:“知识分子的知识还不如狗屎。狗屎还可以肥田,知识分子的知识有什么用?”按《毛泽东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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