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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风归-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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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跋珪点了点头,有些心不在焉。
  “魏王,我一直有个疑问,现在要走了,也许能冒昧一问?”
  “问吧。”
  “魏王就是这点好。”道生笑眯眯的眼儿弯成了月牙:“记得当初我与魏王在长安外相识,我很好奇,彼时魏王为什么跑到他们那儿去当一名无名小卒呢?”
  “啊,哦,那时我正四处游历。”
  “就这样?”
  “就这样。”
  少年对答案似乎并不满意,他歪着头凝视他一会儿,神秘地道:“魏王,你知道我是谁吗?”
  “诶,为什么这样问?”
  “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连赵王也不知道哦!”他停下步伐,拓跋珪只好跟着停下。
  少年卷起左臂的袖子:“你看。”
  五个如指甲盖大小的朱红圆点团成一朵花般栖息在他雪白的肘窝中央。
  只够瞄一眼,他就放下:“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拓跋珪摇头。红与白映衬得如此艳丽,纵然袖子已落,他却一时难以回神来。
  “这是流花帮的标记。”
  “流花帮?”这下年轻的魏王完全清醒了,他讶道:“你说流花帮?‘周流天下,遍地龙游’的那个流花帮?”
  “看来魏王知道。”
  “只知道一点点,听人讲过。”拓跋珪笑笑,猛然想起什么:“这么说来,莫非你是——流花帮的人?”
  “嗯。”
  “流花帮的人都有这样一个标记吗?”
  “对的,凡我流花部众,必然有花印。”
  “花印——挺好听的,用什么涂上去的?”
  “非是涂抹,而是一种蛊。”
  “……蛊?”
  “吓到了?”
  “还好。”
  “其实没什么,”少年轻描淡写,“只是牵制部众的一种方法。我们用蛊,龙氏用毒,周家用名,游驼用利——说起来,除了方法不同,谁不是一样?”
  拓跋珪想,这话倒也有一番道理。他问:“流花帮主要做什么营生?”
  道生轻笑:“魏王看我像做什么的呢?”
  他靠近了一些。拓跋珪慢吞吞道:“我认识你的时候,你也是一名无名小卒,再见时却成了慕容麟的属下……说实话,光凭这两点我根本猜不出来,不过——”
  “不过?”
  拓跋珪以手环胸,带着思索的目光探究眼前之人:“你有游驼帮五根胡子的脂珀,知道当年刘显杀叔真相,阿仪生命垂危的消息也是你及时告诉我的,想当然,你,或者说你身后的流花帮,必非等闲之辈。”
  道生笑了,“说起来,那时你怎么会毫不犹豫的相信我——哦,对,因为那五根胡子——看,魏王,我是不是一直在帮你?”
  “但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跟周家帮一样派子弟入朝作官?”
  “不不不,他们怎么能跟我们比,他们是大撒网乱捕鱼,我们可不一样……啧啧啧,我又要泄露帮中的秘密了。”
  拓跋珪没在意他的语气,兀自揣摩道:“这么说,你两帮有异曲同工之妙。”
  “哈,聪明,再接着猜?”
  “不,仅此而已,感觉上还是很模糊,毕竟对四大帮,我从未真正了解过。”
  道生又笑了,“对别人是秘密,对魏王我倒想说说。所谓‘周流天下’,实指周家与流花图谋的皆是天下——天下怎么会归我们呢?不错,它是归天子的,于是周家采取的手段是一层层把官铺上去,最终目的如我刚才所说,结网。我们不同,我们的目标从来只有一个,那就是天子。把天子控制在手里,是不是也等于天下在手了呢?”
  拓跋珪黑线:“天子不是那么好控制的吧?”
  “如果说控制不太能接受,那就叫影响吧。”道生说这话的时候有点揶揄,拓跋珪道:“可我弄不明白,你们怎样来实施影响——成为丞相,或诸如此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不不,实施影响的人可以分多种,近臣、宦官,或者爱姬?”
  拓跋珪半天没有说话。道生欣赏着他受打击的神情:“啊,意料之外?”
  “……确实。可是仔细想想,又何尝不是意料之中呢……事实往往如此……真是一条捷径……”
  “所以你明白了?”
  拓跋珪又一阵子没说话。
  “魏王,人是有弱点的。”少年轻轻道。正如我的弱点,是——
  “但这样说的话,你不应该跟在慕容麟身边,慕容垂或者慕容宝才是更好的对象吧。”
  道生的眼皮眨了眨,让拓跋珪觉得自己是不是问得太直接了。但少年没有责怪的意思,他道:“每个人身边都有我们的人。”
  每个人——拓跋珪咀嚼着,蓦然手指自己:“那我——”
  “魏王当然也不例外呀。”
  “嗬!”他倒抽口凉气。
  “魏王可不要小看我们唷。”
  “……你们的任务有没有失败过?”
  “可以说没有。最多上一任执行人死了,下一任接上。有时候帮中几个人同时执行一项任务,彼此之间互不相识,自相残杀,最后的就是最好的……魏王是在想自己身边的那个人是谁么?”
  “是个人都会想吧。”
  “觉得不舒服?”
  “那倒没有,有点好奇而已。”
  “……还是会不舒服的吧,毕竟有人暗地里想控、嗯,想影响你。”
  “一个人的心如果够坚定,是不会轻易受影响的。”拓跋珪答:“除非你们流花帮主想自己当皇帝,要不然,即使派再多人在我身边,我不听,又能怎么办呢?”
  “所以我们的任务就是让人不由自主的听从啊。达不成任务的人,结局会很悲惨呢。”他的目光温柔的落到自己左臂。
  拓跋珪道:“与……花印有关?”
  “嗯。任务一旦失败,帮主催蛊,一簇簇虫痕从花里爬出来,噬咬你的身体,钻进你的心里……那是一种描述不出的疼痛,花开了,你的躯体也没了……你看那些树,离冈的树,烧过之后,什么也没了。”
  “难道就没有可解之法吗?”
  道生似笑非笑:“有可解之法的话,就不会称它作‘花印’了。魏王,不要露出这种表情,一开始的入帮是自愿的,所以后果我理当承受——能活这么多年,已经是偷来的了。”
  “道生。”
  “嗯?”
  他拉起他的手。少年有些愣愣的看着,拓跋珪像托着一件什么东西般,放到他手里。
  “我的命也是偷来的,当年我们全家几乎都被杀光。但是,你看,不管它怎么来的,既然到了我们手里,就是我们自己的东西,对吗?”
  长孙道生微愕的看着自己掌心。
  他把他的手合上。“你的命在你自己手里,它是你的。”
  “魏王……”
  “你比我小对吧?”
  “嗯。”
  “所以你的命会比我长呢。”
  魏王把一番强盗逻辑说得头头是道,道生想笑,可鼻头却酸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急忙抽回手,转了头,往离冈看去。
  离冈在远处肃立着。分离,别离……
  “是谁为它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嗯?”
  “离。”
  “离冈吗?分离?以前不懂的时候对人说,分离是为了相见。”
  少年的眼睛像落下了星星一般亮起:“分离——是为了相见吗?”
  可是后来才知道,相见多么难。
  看着眼前少年如此欣喜的模样,拓跋珪把可是压下心里,就当一个乐观的愿望吧。
  “魏王,我相信我们以后还会再见的。”
  “啊——对,会的。”
  “你晓得了我的身份,如果到时我投奔你,你会接受吗?”
  “欢迎。”
  “咦?”
  “洪龙说,人与人的接触都是有目的的,所以也不差你一个,明白吗?”
  “要是我要害你呢?”他得寸进尺。
  “这样啊,”魏王苦恼的皱眉:“那你还是换个任务吧?”
  道生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笑够之后他道:“魏王放心,如果是那种任务,我一定不来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  

  ☆、黄河之滨

  “燕军已撤,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追,还是不追?”
  面对骤减的部队,拓跋虔抓着脑袋,问拓跋珪。
  拓跋珪征询在座意见:“各位以为如何?”
  长孙肥道:“依我看不如追,如今独孤正是疲敝,合当一鼓作气击之。”
  “哈哈,光头这次可与我想到一处了!”拓跋虔鼓掌道:“咱们打得痛快,慕容家的却临时抽脚,太不够意思!”
  李栗道:“马邑不属我国范围,燕之援我,是独孤侵我们在先;如今我们再追下去,就变成我们去侵犯人家,他不帮——是有他道理的。”
  叔孙建颔首:“没错,这便是制衡之道。”
  “只要我们征讨不休,燕国的北方就永远安全。”拓跋他加一句。
  长孙肥道:“那如果——我们一定要打,他会反过来帮刘显对付我们吗?”
  “不会吧!”拓跋虔怪叫。
  拓跋珪微笑:“应该不至于,实在不行的话,就有劳安叔再跑一趟了。”
  安同摸着红胡子:“我可不赞成一直追啊追的。”
  “哦?”
  “我军一路长途,师老势末,主上当知,再强悍的兵也有需要休息的时候,更何况我们魏国是新起之师,很多地方……哦呀呀,不用我明说,能跟燕军比?”
  拓跋虔嚷道:“安叔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这是事实,大伙儿可不能骤胜而骄,就认为天下无敌了。”
  拓跋虔脸色乍红,张口要驳,但听拓跋珪问:“洪龙的意思呢?”
  张衮坐在安同对面,他似乎在盯着他腰间的笛子发呆。
  “洪龙?”
  “啊,”他飞快地抬起头来:“主上。”
  拓跋珪惊奇地,“我问你对接下来的局势有什么看法。”
  “哦,”他想了一想,缓缓道:“臣以为,刘显志大意高,希冀非常,若不趁今日之机,此后千载难逢矣。”
  拓跋珪变得很高兴:“兵家宜进不宜退,我与洪龙想法相同。刘显不除,拓跋窟咄亦在,实教人寝难安枕!”
  “但现在我们人数少了大半,”叔孙建忧虑道:“而闯入的是刘显的地盘,他随时可招兵买马。主上决计何如?”
  “唯速战速决而已。”
  众人散后,拓跋珪单独找到张衮:“洪龙今日心思不宁,可是遇上了什么事?”
  张衮避席让座,道:“主上见笑了。”
  “何出此言。”拓跋珪温言道,嗅到一抹幽香,循息望去,见入门不远处焚着一个香炉,里面插了三柱香。
  “这是——”
  张衮顺着他视线,神态有几分惘然:“四公主去了。”
  “——姑姑?”
  张衮苦笑:“是的,昨天我才知道,她已经去了一年了。”
  “谁告诉你的,消息确切吗?”
  “受我嘱托跟在四公主身边的一个人,我交待他公主若有大事一定要想办法通知我,结果他找了我一年才找到。”
  “——那姑姑是怎么死的,病死的,还是——”
  “他说她是病死的,染了寒气,缠绵病榻数月,然后……去了。据说她的侍女也一齐殉了葬。”
  ……那个叫丹珠的活泼伶俐的小丫头?拓跋珪深深吸了口气,走到香炉前,持一根新香,点燃,拜了三拜。
  张衮忽而流泪:“主上,臣想吹奏一曲,不知是否叨扰主上?”
  拓跋珪没有转身,点头。
  经过帐外的勃勃停下脚步。
  碧玉笛的声音,他听出来为张衮所奏,后来有另一种乐声加进来,他一时分辨不出,像竹笛又像树叶折的口笛。他自己会吹芦笛,有时也听听人家的,但他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悲哀的笛声。
  越日,经过稍整的魏军赶至马邑,独孤列阵以待。魏军以奴真率领的须卜部为前锋挑战,一再被强弩击退,从晌午至傍晚,拓跋部众不免心焦,拓跋珪徐徐道:“我观他半日,精兵尽在中军,长孙、阿虔,你二人速率一支队伍冲他左右两翼,以助奴真。”
  长孙肥、拓跋虔领命而去。
  果然,分军并进起到良好效果,长孙肥与拓跋虔又均是勇猛过人之辈,横冲直撞带头便闯,独孤稍怯。一见前军得势,后头督阵的拓跋珪不再迟疑,麾众齐进,鼓噪呐喊,独孤大溃,一些小的部落甚至举旗倒戈,奔降魏军。刘显见状,一咬牙决定过黄河。
  收集了黄河边几乎所有的船只,艄公愿掌舵的便掌,不愿的统统杀掉,独孤勉强赶在魏军杀来之前渡了河。望着滔滔河水,跟脚而来的魏王也下令搜船,得知刘显已掠大部分后,便令造船。消耗数日,终于过河上岸,经休整半天,探子来报,独孤于前方三十余里处安营扎寨。魏王大喜,发令道:“独孤止有此数,统共擒之,此后无忧矣!”遂命奴真等前往踹营,后队放火,襄助声威。
  到此份上,独孤部的也未免愤怒起来,齐声对刘显道:“单于!想我匈奴祖先,横跨朔漠,白山黑水,所向无敌,何时轮到他鲜卑嚣张至此!愿速出击贼,决一死战!”
  刘显等候多时,便是等待此刻,惺惺流了两滴泪,道:“哀兵必胜,去罢!”
  也许老天此次站在了独孤一边,才刚迎战,东北风遽起,飞沙走石,刮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这下不单掩盖了独孤部反击的行踪,更要命的是把火往拓跋自己方向吹了!
  天昏地暗,不辨南北,猝不及防之下,魏军只得后退。
  那独孤凭着一股奋勇杀出,变得纵横驰骤,锐不可当。刘亢泥带人杀了一阵,见魏军撤围,找到刘显,问:“敌军已沮,我们是回营,还是再追?”
  刘显道:“苍天有眼,正宜长驱取胜,也让拓跋那小子尝尝我们的厉害!”
  刘亢泥于是吁集部众直追,一口气追出二十余里,将魏军逼到了黄河边上。
  天阴沉沉的,河边的风如同妖怪发出的嚎叫。
  “看见须卜部的人了吗?”
  “还没找着。”
  “叔孙部的呢?”
  “主上,我在这儿。”
  “好。阿虔跑哪里去了……小弟!小舅也不在?”
  “主上,我们再去找找。”
  “不用了,长孙,你把到了的人先点点——这风刮得!护佛、莫那娄这几个部的也没回来吗?”
  红发少年策马过来:“喂,船找得七七八八,快上吧。”
  “行,安叔、洪龙,你们先上。”
  “那主上你——”
  “我随后跟上,时间紧迫,快!”
  “但是主上,洪龙身为臣子,岂能弃主先行?”
  “嗐,你留下来也没用,快上吧快上吧——喂喂,不要挤!”
  安同道:“千金之子不坐危堂。主上小心。”
  说罢不复多言,与张衮和其他人上了第一艘船。
  拓跋珪注视了一会儿,回过头,见拓跋仪在身侧,问:“小舅他们找到了吗?”
  拓跋仪摇头。
  “阿烈呢?”
  “他在那儿。”
  “待会儿你和阿烈一人分坐一条船走。”
  “不。”
  “阿仪!”
  “你不走,我不走。”
  “我会走的,但败军如山崩,所以我不能先走。”
  “你觉得是你的责任?”
  “那难道我不该承担责任?”
  “要我说都是天气的错,”勃勃插进来:“这都什么时候了,赶快上船最重要,检讨个什么劲呀!”
  拓跋珪闻言一笑:“也是,此刻救亡图存最是要紧,阿仪——”
  “反正我不走。”
  “阿仪,不要忘记,除了是我弟弟,你还是魏国顺位第一的继承人,你——”
  “我不稀罕。”
  “大哥!”拓跋烈冲过来,“小舅他们找到了!”
  “很好,阿烈,你跟他们一起上船。”
  “是!”拓跋烈拖着剑离开。
  “拓跋烈。”拓跋仪唤他。
  “嗯?”见二哥召唤,拓跋烈马上笔直身体,剑也不当拐杖使了。
  “魏国顺位第一的继承人是谁?”
  “啊?——那、那不是你吗?”他小心翼翼地。
  拓跋仪笑:“不,是你。去吧。”
  “啊,哦。”
  他的身影淹没在陆陆续续回来的人群中,同时独孤的追兵亦到了。
  “人撤得怎么样?”拓跋珪逮着拓跋遵,问。
  “走了将近一半,剩下的……除了眼前这些,应该都牺牲了。”
  拓跋珪的眉间挤出深深的皱纹。“奴真呢,还没有找到?”
  “没有。”拓跋遵沉默了一下;“还有一个问题,这儿有百余人,可是,船不够了。”
  “还剩几艘?”
  “三艘。”他答。
  “你们,”拓跋珪果断地:“阿遵、阿虔、叔孙、长孙——还有勃勃,你们马上走。”
  “不行!”被点名的几个人异口同声。
  “没有不行,你们看,前边已经打起来了,我惟有尽量拖延时间,否则即便上了船,也来不及逃走。”
  “主上,你难道想亲自涉险?”刚赶过来的受伤的拓跋虔睁大眼:“留下来只有等死的份!”
  “不会,即令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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