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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健-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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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将军你要是集合……”
  我一阵心烦,喝道:“不用你管。”
  这时,门口有人道:“统领。”
  那时金千石的声音。我道:“金将军,进来吧。”
  他抱了个坛子,一手还拎了一大块肉进来。苏纹月一见他,脸色变了变,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颊上有些沱红。我看了看他手里的肉,那是一条腿,不过绝对不是人腿,也不会是蛇人的肉。我道:“这是什么肉?”
  金千石露齿一笑,道:“将军,我把飞羽杀了。”
  飞羽是他的座骑。那可是龙鳞军的第一匹好马,脚力极快,我到龙鳞军后,给我的座骑够好了,可和他的座骑比起来还差一筹。前些日子这马前腿上中了一枪,因为吃得太差,一直没好。武侯要各营斩杀病弱马匹时,金千石却死活不肯杀掉飞羽。这个金千石,侍妾可以送我,马却看得比谁还重,他竟然把飞羽杀了,那其实也是为了做给我看的吧。
  我不知是感激他好也是怨恨他好。飞羽这等好马,好好调理还能复原的,杀了连我都觉得可惜。可是,他为了劝我,连爱马也可以杀掉,我也实在有几分感激他。
  他把坛子放在案上,道:“统领,这是最后一坛酒了,今天一醉方休。”
  我虽然没什么酒瘾,但一闻到酒香也不禁有些心动。他将那一只马腿也放在桌上,拔出腰刀割下一块后放到炉上去烤,一边道:“统领,今日我的来意想必不说统领也明白。”
  我点了点头,道:“这哪有不知道的。但我意已决,金将军不必多说。”
  我也割下一块肉,放在炉上烤着,叹道:“就象你的飞羽,你今日杀掉它时不心疼么?”
  我在说话时偷偷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苏纹月。她也许以为我在说马匹的事,脸上也平静得很。
  “统领,我说过不谈这些,只是一醉方休。”
  马肉在火上烤得热香四溢。我把烤好的一块放到碗里,道:“苏纹月,你吃吧。”
  那倒也不是在金千石面前故作姿态,我分到的吃食一向和苏纹月平分。她接了过去,道:“谢谢将军。”
  金千石看着她,脸上浮出一丝微笑,对我道:“来,干杯。”
  我喝了一口,只觉这酒醇厚得非同寻常,有几分当初张龙友在城头浇下去的两桶那种样子。金千石将他烤好的马肉割下一半,道:“统领,请。”
  马肉的味道很是粗糙,但是在饥饿时吃来却是无尚的美味。我咬了一口,正想说什么,金千石已给我倒上了酒,道:“统领,再干吧。”
  这一天我不知喝了多少,只觉越喝头便越醒,可看出去却越来越模糊。终于,在喝下一碗后再支持不住,倒了下来。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喊了我一声,我也没答应。
  醒过来时,我头痛欲裂,周围已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我也知道那不过是睡起时的暂时失明的正常现象,也不用担心,只是努力睁开眼,让自己适应这一片黑暗。
  此时眼前也渐渐能看到东西了,帐中没有灯,外面的一枝火把燃着,把一团不停跳动的光投射到营帐壁上。
  帐篷里,暗得象什么也没有。在一片黑暗中,忽然,一个柔软的身体紧紧地贴在我的身上,两朵将要开放的蓓蕾压在我的胸前,柔软而又不象真实。
  我吓了一跳,但醉意却让我无法动弹。马上,两条手臂围住了我的脖子。在黑暗中,苏纹月轻轻地说:“阿红,你醒了。”
  她从来没有那么温柔地叫过我。这十七天来,虽然她名义上是我的侍妾,却一直只象以前的白薇和紫蓼一样,只给我洗衣服,擦拭战甲,恭恭敬敬地称我为“将军”。这么叫我,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
  我有点局促不安。这样的肌肤相亲,我也是第一次。我道:“你……是你……”
  “是我。”她轻声说着,“天还没亮,现在还是夜里。”
  她紧紧地抱住我,双手按在我的背上,让我觉得有种很舒适的刺痛。也许是她的指甲刺入了我的皮肤,但是这种刺痛却让我有种想忘却一切的冲动。
  “天还没亮,睡吧。”她喃喃地说着,象是梦呓。也许这也真的是场噩梦吧,一梦醒来,什么蛇人,什么共和军,全都不在了,而我还在军校里,等着明天和同学去那军校之花的酒店里喝上一小杯。可是,我左臂上那还没有彻底好的伤口不时传来一丝丝刺痛,却告诉我那不是个梦。
  那不是梦,即使我宁可那是个梦。
  我抱紧了她,无声无息地吻上她的嘴唇。在我嘴里的一片酒气中,她的嘴唇象枝头过早开放的花瓣一样,带着一股清新的芬芳。她扑到我的身上,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坠入了一个深深的幽谷。
  象是忘记了一切时的一失足,沉没在一片蔚蓝色的天空中,穿过白云,那些絮状的烟气从我身边,从肋下,从指缝里不断划过,任是绝望地挣扎,依然是一片空虚。
  只是那绝望也是美丽的。
  雨还在下着,但已小了许多,现在打在帐篷上的是些温柔的碎响,细细密密的,象一张用无数小珠子穿成的珠帘,被风吹得起了波纹。
  她低低地呻吟着,外面的火把透过帐篷,我也只能看到她的一个淡淡的影子在动,更象一个虚像而不是真实。
  我再也忍不住,用无力的双臂一把搂住她,让她伏在我身上,低声地抽泣起来。
  她紧紧地抱住我,象要融合在我身体里一样,只是喃喃地说着:“夜还长,睡吧,这是我生命里最长的一个夜。”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知道拼命地抱紧她,象是生怕她会象一片羽毛一般飘然远去。可是醉意让我的手臂象不属于自己一般,我都感觉不出自己怀里的那个人。
  她抚摸着我的头发,喃喃地说着:“这一切有你这样一个人的话,那也已不枉这一世了吧。”
  我没有说什么,只觉得她的身体又开始发热,象一块渐渐融化的冰块。
  “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我忽然抬起头,看着她的脸,道:“你听到什么了?”
  她的眼里满是泪水,象一朵已将要凋零的花,已不胜一涓滴晨露。
  久久无语。雨洒在帐篷上,沙沙的,把透进来的火把的光也逼得暗淡了许多。
  醉意又开始一阵阵袭来。
  等我醒过来时,天已大亮。床上只有我一个人。一根红色的发带缠在我手腕上,象是血。看着这发带,我感到一阵茫然,象是从心底抽去了什么,连站都站不稳了。我穿好衣服,走出营帐。
  金千石站在门口,背对着我。我走过去,站到他身边,小声道:“是你跟她说的?”
  金千石看了看我,又躲闪着我的目光,也没回答我。我拍了拍他的肩头,叹道:“那不能怪你,我只觉得我是个卑鄙的人。”
  金千石抬起头,道:“统领,你别这么说……”
  我不敢再看他,只是抬头看着天空。今天是阴天,也许过一阵仍然要下雨,灰云堆满了天空。我背起手,道:“金将军,我只以为自己算是个正直的人,可是事到临头才知道不是,我只是个卑鄙的小人。”
  他叹了口气,道:“统领,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儿女情长,你可不要怪我……”
  他还没说完,我忽然抽出了百辟刀。他脸色一变,还不等再说什么,我已在自己的左臂上割了一刀。
  血象泉水一般喷涌而出。
  金千石惊道:“统领,你做什么?”他一把夺掉我的刀,从衣服上撕下一条布条,绑住了我的伤口。我没有说话,好象那条手臂并不长在我身上一样。
  血流下手臂,手腕上那条发带现在隐没在一片血痕中,也看不清了。我看着天空,再也忍不住,泪水滚滚而出。
  我并不是不知道醉了后就会人事不知,但我还是醉了。那也只是因为想借一场酒醉来逃避那个责任吧。可是现在我除了自责以外又能有什么?知道自己并不象自己想的那么高尚,倒更有了种自暴自弃的快意。那种对苏纹月的内疚和对自己的痛恨交织在一处,只怕现在血流光了我也不会在意的。
  天空中,云越来越厚。云层后,恍惚又听到了第一次看见苏纹月时她胆怯的声音,和我一块儿喝粥时的少有的快活,以及,昨夜她那幽幽的叹息。这一切,都会在我不经意的时候象一堆火一样来灼痛我的记忆。
  如果我能有记忆的话。
  信使派出后的第二十三天,依然没有消息。武侯已派出五批信使,按理,最后一批出发的也该回来了,可是一个也没有。
  坐在城头,我捧着一碗刚端上来的肉汤喝下去。那是仅剩的一点马肉,女子被杀得只剩了武侯营中那几个准备班师后献给帝君的女乐了,现在已开始斩杀一些工匠。记得在军校里听高年级同学讲起过在大帝得国时的围困伽洛城之役,那时围城两月,大帝的部队也对伽洛国的坚守始料未及,在四十天上粮草耗尽,城却仍然未能攻下,那时帝国军便曾杀俘而食。那时听这故事时便觉得太过残忍,曾经想过,日后我若有这一天也绝不吃人。我现在吃的也是我的座骑,尽管那匹马其实还很强壮,武侯也下过令说各级指挥官可以保留坐骑,但我还是杀了它,把肉分给龙鳞军上下。
  那也算对武侯那个决议的一个抗议吧。能让我的部下少吃一点人肉,总也是好的。
  我刚喝完肉汤,城头上又有人叫道:“蛇人来了!蛇人来了!”
  蛇人这些天的攻势越来越急,但也很注意分寸,从来不硬攻。如果是单场战斗,比以前那么场场恶战要容易应付多了。但是蛇人的攻击已经相当有组织,那种频率让我们疲于奔命。
  也许,不知道哪一次便是蛇人的总攻了。
  在让蛇人伤亡了七八个后,它们终于退却了。但我们的损失是十七个人,可怕的是,城头剩余的士兵在看那些死者时,眼里冒出的,简直是食欲。
  现在蛇人和我们好象倒了一个个了。我有些想要冷笑,但也笑不出来。
  攻城斧在我手上重得几乎提不住。这在以前是绝不可能的事,但现在出手了一次,还是累得我气喘吁吁。我把攻城斧放到墙边,坐了下来。吴万龄走了过来,道:“统领。”
  我看了看他,道:“怎么了?”
  “再不吃东西,统领你要支持不下去的。”
  我站起身,努力让自己已经有点脱力的身体站直,道:“吴将军,想必你也知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若是要靠吃人才能保得性命,即使活下去了还有什么意义?都不如朱天畏。”
  吴万龄垂下头,不敢再看着我。这些天发的口粮就是女人尸肉。就连这些残忍的食粮也已经很少了,工匠没有多少人,已被斩杀了一半。
  几千个女子,也不过让城中坚持了六天而已。当女子和工匠都吃光了,接下去吃什么?吃那些伤兵和战死者么?以前即使在蛇人面前节节败退,我仍然有种莫名其妙的骄傲,觉得人毕竟是人,而蛇人不过是些吃人生番,是些野兽。可如今看来,我们这些自以为是的骄傲实在不过象是种对自己的欺骗。
  吴万龄没说什么话。他的身体也在发抖,腿也慢慢地弯下去,忽然,他猛地呕吐起来。的确,只消是一个人,知道自己吃下去的东西竟然在几天前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也一定会呕吐的。
  看着他呕吐,我不再说什么,只是抬起头望向天空。天很阴沉,可能又要下雨。南疆的雨季要持续一个月,现在已快到了尾声。蛇人如果要趁雨季发动总攻的话,大概也不会太久了。
  这时,从城下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很是急促。这时候把马打得那么快,已是很少见了。我正要看看是什么人,却听得有人叫道:“楚将军,龙鳞军的楚将军在吗?”
  声音是从城下传来的,正是路恭行的声音。我拍了拍吴万龄,没再说什么,走了下去。
  应该很坚实的台阶,我在走着时也觉得象是踩着柔软的棉絮。好容易下了城,只见路恭行骑在马上,也不下马,一脸惶急,道:“楚将军,祈烈出事了!”
  “什么?”
  我象是被针扎了一下,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惊道:“怎么了?”
  “他被人告发,藏着一个女俘,却不肯交出。现在君侯已命锐步营捉拿他,他带着那个女子逃到了张先生的营帐,绑了张先生,还用一辆天火飞龙车来威胁君侯。”
  我只觉象被当头打了一棒,头嗡嗡地响,不禁一阵晕眩。祈烈在破城时也找了个女子,我也知道的,当初我还见过一次。可是,我没想到,他竟然会做出这等事来,那不正是我想做而不敢做的么?
  “现在呢?我去,我马上去。”
  我语无伦次地看着周围。龙鳞军的马匹现在一匹也没有了,难道我走着去么?我正在茫然,路恭行道:“楚将军,你上来和我合乘一骑吧。”
  我看了看他,他的马倒还不是太虚弱,坐两人走上一两里路总行的。我点点头道:“好吧。”
  我走到他的马上,以前觉得很简单的上马动作我也做得惊险万分,摇摇欲坠。在刚要跳上马背时,我一晃,差点摔下来,路恭行一把拉住我,才免得让我摔个四脚朝天。
  跳上路恭行的马,我扭头对坐在一边的金千石道:“金将军,这里由你负责,万不可出差错。”
  这些天的蛇人攻势越来越凶,我有点害怕我不在时恰好有蛇人攻来。万一有什么闪失,那后果不堪设想——其实也不用设想。真要出了这样的事,那也可以说一切都完了,用不着武侯责罚,蛇人一定可以把所有人全部消灭干净的。
  路恭行在马上仍是很稳健。他虽然已经瘦了一圈,但驭马之术却丝毫未减当初之精。我坐在他身后,都觉不出有什么颠簸。我道:“路将军,小烈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帐中有个女子藏着,他将那女子打扮成亲兵模样,还不叫她出来。哪知昨天被人告发,君侯大怒之下,要将他擒下。哪知他竟然持刀反抗,你也知道,前锋营的人都不想搅进去。”
  我心中更是有如火烧。路恭行带着我拐了几个弯,从一条小路拐了进去。我道:“那是去哪里?”
  “那是张龙友的营帐。君侯专门划出这一块地来的,由五百兵守卫,给张先生试火器。小烈不知怎么知道的这里,逃了进来,捉住了张先生。楚将军,君侯已怒不可遏,只怕……”
  他的话没再说下去,这时也已到了。
  里面是很大一块空地,空地中有几座营帐,都是用些零零碎碎的篱笆这类拦了拦。那是张龙友呆的地方了吧?我以前一直以为他和别的参军一样,都是住在武侯边上的呢,看来武侯对他也是另眼相看了。
  但这时也不是想这些时候。现在足有五六百士兵围着当中的帐篷,在最前面的一个军官手持长枪,作势要冲,而在这支队伍后面,坐在一张大椅上的,正是武侯。我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猛地跳下了马,跌跌撞撞地冲上前去,叫道:“君侯!君侯!”
  一到武侯跟前,我猛地跪下,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君侯大人,请……请君侯准我去说服那人。”
  武侯看了看我,道:“他是继你为前锋五营百夫长的人么?”
  “君侯明鉴。”
  他哼了一声,道:“我给你一柱香的时间。若你也不出来,也视同叛逆,一般格杀。楚将军,你可要仔细。”
  我一阵气苦,道:“末将领会得。”
  武侯搞这么大阵势,也是为了杀鸡给猴子看。军中不少人将女子藏在帐中不交,武侯对这些人手段极狠,若有真凭实据,那女子当场斩杀,本人也要痛责五十棍后降为普通士兵。但即使是这等铁腕手段,仍有不少人隐慝女俘不肯交出。如果照此惯例,祈烈是必死无疑了。
  我站起身,向那帐篷走去。
  张龙友的帐篷尤为高大。我站到门帘前,高声道:“小烈!小烈!你在里面么?”
  祈烈哽咽地声音传了出来:“将军!真的是你?”
  我道:“当然是我。我能进来么?”
  我正要进去,却忽然听得祈烈叫道:“将军,快出去!”我一愕,道:“我只有一个人,没有别人进来,小烈,你不信我了么?”
  我挑开帘子走了进去。
  里面堆满了瓶瓶罐罐,那是张龙友常用的东西吧。祈烈手持长刀,眼上都是泪水,用刀指着坐在一边的张龙友。一个女子站在他身边,脸上也满是惊恐不安,张龙友倒是神定气闲,在不紧不慢地喝着水,见我进来还向我点头示意。
  一见我进来,祈烈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还是把刀对准了我。
  我道:“小烈,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把刀对着我,可是手却在不停颤抖。好半晌,他“哇”一声哭了出来,叫道:“将军,他们要杀了阿菁。将军,你帮帮我,帮帮我,让我们逃出去吧,我不要打仗了,我只想好好地过过日子。”
  阿菁就是那个女子吧。我看了看那个女子,心头隐隐地一痛。那个阿菁依稀也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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