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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西口-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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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前来贺喜的文全葆走向张友和,他笑呵呵地说:“啊,是张大掌柜到了。”
  张友和抱拳道:“文大掌柜!”
  文全葆笑着说:“真是世事难料,想不到许太春死了三年又活着回来了!”
  张友和敷衍着:“文掌柜说得对,是世事难料。”
  文全葆话里有话地说:“张大掌柜,这真是应验了那句话,'人算不如天算',你说是吧?”
  张友和听了文全葆的话显得很尴尬。这时文全葆又说:“张大掌柜,走进去吧,许大掌柜在等着咱们呢!”
  新三义泰开张,照旧是在沙格德尔王爷的大观园招待归化商界名流,酒过三巡之后,人们有说有笑,关切地询问着太春历险的经过。张友和局外人似的自斟自饮,一餐饭吃得好没滋味。倒不是别人把他张友和当局外人,是他自己把自己当了局外人,所以坐在那里走不得走,在不得在,简直是活受罪!
  回到家后,玉莲接过他的外衣挂在衣架上,关切地问:“三义泰开张了?”
  张友和哼了一声。
  玉莲又说:“我到街上去找绥生的时候看见了,挺热闹的。”
  张友和撩起眼皮看了看玉莲,目光怪怪的。
  玉莲笑道:“你怎么拿这种眼光看我?”
  张友和:“这么说你也看见许太春了?”
  玉莲:“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是去找绥生,是无意间遇上的。”
  张友和没有说话。
  玉莲张罗着给丈夫沏茶:“哎,你是喝砖茶还是喝花茶?”
  张友和不耐烦地:“随便!”
  玉莲笑道:“你这一随便我可难办了,你说我是该给你沏砖茶好呢,还是沏花茶好?”
  没想到就这么句话,张友和一下子就毛了,他大声道:“你还有完没完?在外面人家挤对我、给我难堪,回家来你也嘲笑我,这日子没法过了!”
  玉莲不知道自己的话有什么错,莫名其妙地问道:“你这是咋了?”
  张友和像一根点燃的火药捻子,他大声道:“我究竟做错什么事了?当年他许太春被暴客逼下山崖能怨得了我吗?我也进山找过,犄角旮旯都找遍了,找不到我有什么办法?人死了,买卖总不能死吧,我不过是替他许太春照料着三义泰的生意,我又错在了哪里?就说我娶了他的老婆,玉莲你给我说实话,是我逼你了还是抢你了,你自愿嫁给我张友和为妻,我辛辛苦苦替他许太春养活着老婆孩子,难道这也是我张友和的过错不成?”
  张友和嚷着,嚷完了又哭,把个莲子吓得靠在墙角里一动不敢动。
  夜深了,绥生和莲子都睡熟了,张友和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听到张友和的叹息声,玉莲轻声道:“他爹…”
  张友和不作声。
  玉莲:“我知道你没睡着。你别生气了行不?白天是我不好,我没能体谅你的心情。说实在话,我不是专门去看太春的,我是找绥生时碰上的。”
  张友和深深地叹了口气。
  玉莲:“我咋就把自个儿给逼上这么一个难为的道儿呢,这么活着真是累死我了。”玉莲说着,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音儿。
  张友和转过身来,一只手搭在玉莲的身上:“你别哭了。我又不是跟你生气。”
  玉莲:“那你为什么?”
  张友和:“生意上不顺。本来和俄国人谈好的一笔茶叶生意,生生让许太春给撬过去了。你说这个许太春,买卖还没开张就把手伸我这里了,你说我以后还怎么活?”
  玉莲:“是吗?太春他该不是故意吧?”
  张友和:“许太春故意不故意我不知道,文全葆那家伙没起好作用。是他把消息透露给许太春的,整整三十万担茶叶啊!”
  玉莲劝道:“你先别着急,心急吃不得热豆腐。”
  张友和:“他文全葆早就想把我置于死地。看来许太春和文全葆他们是要联起手来对付我了。”
  玉莲:“三义泰哪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你张友和也不是纸糊的泥捏的,说垮就垮了。在归化城张友和也是一个有名有姓的人物。”
  张友和:“你说得对,我张友和绝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整垮的!”
  玉莲把身子靠近丈夫:“消消气儿睡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说。赶明儿有什么话你和太春当面锣对面鼓地说个明白,再咋说你们也是磕过头的兄弟。再说太春他也不是不懂四六的人,有话好好说,啊?”
  张友和没吭声,翻了个身,甩给给了玉莲一个后背。
  钱福常果然是个守信的人,不光在场面上关照着许太春,还在生意上给了他很大的方便。太春的新三义泰自开张以来,生意比老三义泰还红火。黄羊、赫连与路先生都是对脾气的人,经历了一场事情,别看大家表面上不说什么,却是越发把大家的心劲拧在了一起。
  这天下午,看见黄羊兴冲冲走进账房,太春站起来问道:“事情办妥了吗?”
  黄羊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给太春:“办妥了。哥,你看,这是塞北关开列的税票。这一次免去税款一万八千四百三十二两!真是朝里有人和没有人大不一样啊!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够咱苦做半年六个月的。”
  太春兴奋地:“我知道,咱这都是沾了钱道台的光。”
  黄羊:“哥,这么大的事都没见钱道台出面。塞北关的货检员一看新三义泰几个字,二话没说就把税给免了。开始我还以为是弄错了呢。”
  太春沉吟了一下,对路先生说:“大先生,你给我备两千两银子的银票,我去趟道台衙门!”
  道台衙门的后面钱福常的寝室里,太春正与钱福常喝酒。酒过三巡之后,许太春从怀里拿出那张银票推到钱福常跟前,诚恳地说:“钱大哥,这半年多来,承蒙你的关照,三义泰的生意越做越红火,这一点心意大哥可不能嫌少。”
  钱福常将那张银票又推到太春面前:“免了吧!若不是你当年的慷慨相助,我钱福常也不会有今天的荣华,这银子我不能收,这半年来对你的关照权当是还了你当年的人情。”
  太春为难地:“这…”
  钱福常接着说:“你听我说,其实这做官与做买卖是一个道理。当初你把三千两银子交给我,连个磕巴都没打,你没问这银子的用途,也没问这银子能不能还,你对我的那份信任是多少银子都买不来的,你说这银票我能收吗?”
  太春说:“钱大哥,你别把事情说得那么繁琐,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要是算起人情账来那咱俩今后就别交往了。这么着,这三千两银票是万裕长的银票,全国四家分号北京、汉口、太原、成都全都能汇兑。如果你暂时用不着不妨寄回老家去接济家乡的亲朋好友、孤寡弱残,也不枉你当了一回归化的道台。你看可好?”
  钱福常笑了:“都说你许太春不善辞令,没想到你这大实话更让人感动。好,那我就依你所说,将这银票寄回老家去接济亲朋好友孤寡弱残!”
  太春见钱道台收下了银票,说:“钱大哥,今后三义泰全指着你关照呢,我们彼此千万不要见外。你说呢?”
  钱福常端起一盅酒,笑道:“你呀,用当地人的话说…愣精愣精的!”
  太春笑了,他一边给钱道台斟酒一边说道:“钱大哥,虽然你如今是归化的道台了,可咱兄弟俩从当年交往到现在,做事从来不隔心;你是场面上的人,那点俸禄绝不够你的来往开销,这么着,我想出一个法子,干脆在新三义泰的万金账上给你记六厘干股子,到账期按股分红就是,也省得咱俩推推让让的忒麻烦。”
  太春要给钱福常在三义泰的万金账上记六厘干股,这是钱道台没有想到的,他沉吟半晌道:“不急,不急,你让我好好想想…”
  3时间过得真快,新三义泰开张已经是第二个年头了。近两年来,许太春的新三义泰和张友和的三义泰都在暗暗地较劲,男人吗,天生骨子里就有一种争强好胜的劲头,他们谁都不想自己输在对方的手里。许太春的心境还算是平和,反正自己老光棍一个什么都没有了,那就一抔心思地做生意吧!加上黄羊、赫连和路先生等人的鼎力相助,新三义泰的生意眼看着一天天兴盛起来。表面上看张友和也在不动声色地做他的生意,可新三义泰就像是扎在他心上的一根刺儿,什么时候想起来心上就是一阵刺痛,这痛除了买卖上的事情再就是玉莲和绥生,他许太春不呆不傻,虽然嘴上不说什么,自己的老婆孩子成了别人的老婆孩子,难道他就甘心?所以张友和的心总是沉甸甸的,他担心许太春总有一天会毁了他的这个家!毁了他的一切!
  黄昏时分,绥生牵着莲子的手叽叽嘎嘎地笑着,从外面跑进了院子。绥生已经十四岁了,莲子也已经快四岁了,由于兄妹俩的年龄差着十来岁,所以绥生很是疼爱他的小妹妹,没事的时候就带着她到街口去玩儿。莲子也亲哥哥,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动不动就赖在那里不走了,非得哥哥背着他不可。
  兄妹俩来到门前,忽然听到从屋子里传出的争吵声。绥生站住了,他牵着妹妹注意地听着屋里的动静。
  莲子:“哥,我饿了,我要回家!”
  绥生拽住莲子不撒手:“你听,爹妈在吵架呢。”
  屋里传出大爹和母亲的声音,绥生听明白了,总之和他亲爹有关。
  绥生拽着莲子推门走进去,大爹和与母亲立刻停止了吵架。张友和在地上的椅子上坐着,气呼呼的样子,母亲坐在炕上正在抹眼泪。绥生冷冷地看着他们,问道:“你们又吵!烦死了!是不是为那个许太春?”
  玉莲:“你不用管,这里没你的事。”
  绥生:“我就知道是那个许太春闹的!他没回来时我们好好的,自从他回来你们俩就没断了吵闹,我恨死他了!”
  玉莲喝道:“绥生,不许这样说话。”
  张友和往烟袋锅里装烟丝,他说:“绥生到底是大孩子了,看事情也知道个三多二少了。好端端的冒出一个许太春,搅得我们家整天不得安宁,这鸡飞狗跳的我们过得这叫啥日子?”
  张友和的语气里明显有怂恿绥生的意思。
  果然绥生被激恼了,他从墙上取下张友和送他的那把蒙古刀:“我杀了这个许太春!”
  玉莲跳下地,拦道:“胡说!那是你爹。”
  绥生:“我没有这么个丑八怪爹。”
  玉莲一把没抓住,绥生从她的胳膊下钻过去,跑了。
  新三义泰的店铺里太春在照料着生意。刚刚送走了一拨客人,太春稍稍松了一口气,赫连给太春端来了沏好的茶,对他说:“许大掌柜,快歇会儿吧,忙了一下午了连口水都没顾得喝。”
  太春在八仙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来,赫连到后院去了。太春端起茶碗刚喝了一口茶,就见绥生跑了进来。太春看见了绥生很是高兴,还以为是儿子来看望自己。
  太春站起来叫道:“绥生!”
  太春没有提防,只见绥生冲到跟前,晃眼看见绥生手里好像握着一个什么东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觉得胳膊上一阵钻心地疼痛…太春低头一看,胳膊上有血流了出来…
  当绥生看见许太春的胳膊上有血流出来时,呆在了那里。
  太春捂着胳膊问:“孩子,你这是做什么?”
  看见父亲流血绥生自己反倒给吓着了,他看看手上的刀,又看看许太春流血的胳膊,他忽然哭了:“你为什么要回来?你快走吧!就因为你我们家老吵架,你还抢了我大爹的生意,杀了你我们家就安静了。”
  说着绥生又举刀向他爹扑去,正这时,赫连从后院回来,他一把抱住绥生喝道:“你这个小疯子,你这是干什么!”
  赫连夺过绥生手里的蒙古刀,扔到了地上。绥生被赫连的两条胳膊死死地抱着,大约是把他弄疼了,绥生喊道:“放开我!放开我!”
  太春说:“赫连,你放开他。”
  赫连松开绥生。
  太春从地上拣起刀,然后向绥生走过去:“绥生,这刀是哪儿来的?”
  绥生倔强地说:“我大爹给买的!”
  太春的心里忽然疼了一下,那年他走驼道之前曾经对孩子说,等回来时给他买把蒙古刀,没想到却出了事…自己没买成,张友和却给他买了,唉,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阴差阳错的,一件事没做好,事事赶不上啊!
  太春将那刀递过去:“孩子,把你的刀拿回去吧。不然下次你再来刺杀爹的时候手里就没有刀了。”
  绥生从他爹手上狠狠地将刀拿过去,转身走出了屋子。太春不放心随后就追了出去,可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脸色苍白的玉莲出现在太春眼前!毫无思想准备的太春不知道如何是好,他一下子呆在了那里。
  玉莲也在呆呆地望着太春…忽然,玉莲看见了太春手臂上的血渍,她颤声说:“这是绥生…把你给伤着了?”
  太春:“没事,一点小伤。”
  玉莲忽然哭了:“拿刀杀自己的亲老子,老天爷,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太春淡淡地笑着:“绥生这孩子长大了,手上也挺有劲儿的。”
  太春望着绥生背影消失的地方,脸上竟然显现出一丝笑容。玉莲看见太春的胳膊上还在往外渗血,她从身上掏出一块手绢,想给太春进行一下包扎。可是当她走到跟前时又犹豫了,她眼里噙满着泪水:“他爹,疼吧?啊?”
  太春平静地说:“没事。”
  玉莲:“这事怪我,是我这个当娘的管教得不好。”
  太春:“我不怪他,绥生他毕竟是我的骨血,我咋会怪他呢。”
  这时,绥生返回来拽着玉莲的手,要拉她走:“娘,咱走,别理他!都是因为他,害得我们全家不安宁。”
  玉莲:“儿子,可他是你的亲爹呀!跪下,给你爹赔不是。”
  绥生倔强地扭着身子,不给他爹下跪。玉莲急了,“啪!”地打了绥生一记耳光!这情形被赶来的张友和全都看在了眼里。
  4绥生竟然拿刀子去杀他亲爹,这事传出去可丢死人了!玉莲生儿子的气,也心疼太春,也不知道那一刀伤的重不重,亲亲的儿子做出这种事,他那心里还不疼得滴血?
  那天晚上玉莲回来后,一口气窝在心上,心口疼了大半夜。这事要搁在往常,张友和嘘寒问暖地少不得要在身旁精心地伺候着,可是那天夜里张友和却整夜没有回家。天快亮的时候回来了,却喝得酩酊大醉,还是柜上的伙计给送回来的。
  玉莲一肚子的话没处说,一大早她就独自来到太春的坟上。
  远远地望着那坟,玉莲便由不住地悲从心来,到了跟前她扑倒在坟上放声大哭:“老天爷呀,你说句话,我到底该咋办?一边是张友和,一边是死而复生的太春,还有那个搅不清事由的糊涂儿子…我还活个什么劲儿啊,倒不如死了的干脆。哥呀,是你把我带出口外的,如今你不管我了…我眼看着你没人照顾心痛啊,我的好人,你可让我咋活呀…我上辈子造下了什么孽,老天爷让我受这个罪啊,太春哥,我难呀,你说,你说我该咋办呢…”
  玉莲凄婉的哭声在荒草连天的野地里回荡着,让人听了煞是恓惶。
  家里,张友和一直睡到太阳快压山尖儿了才醒了过来。他坐起来一看,老婆不知到哪儿去了,屋子里乱糟糟的。大约是饿了,绥生带着妹妹在吃炒面,俩人脸上鼻子上沾着炒面,看着让人心酸。张友和在心里感叹道:唉,就好像是俩没娘的孩子!
  莲子看见爹醒了,爬过去,手上端个炒面碗:“爹,你吃炒面不?”
  张友和感叹着,把莲子抱在怀里,又把绥生拽到自己身边:“绥生,你娘呢?”
  绥生依旧在吃他的炒面:“不知道。”
  张友和:“唉,你看看,咱这过的叫什么日子!”
  “还不是那个许太春给闹的!”绥生忿忿地说:“原先咱家里多好,自从他回来,啥都变样了!”
  张友和看看天都快晌午了,还不见玉莲回来,他有些坐不住了:“绥生,你娘咋还不回来。不行,咱得找找去!莲子,乖乖在家呆着,哪儿都别去,我和哥哥找你娘去,啊?”
  张友和拽着绥生找了几条大街没有玉莲的影子,他们后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了新三义泰的铺面前。不过张友和没进去,正犹豫间恰好赫连从里面出来,张友和忙过去打听:“赫连兄弟,绥生他娘…在里面吗?”
  赫连说:“张大掌柜!我要说没在你准不信,要不你进去看看,许大掌柜在里面呢!”
  张友和碰了个软钉子,只好转身到别处去找。他拽着绥生又跑了几条巷子仍然找不到玉莲,张友和心里不禁一阵慌乱,她平时不出门呀,能去哪儿呢?忽然,张友和心里突突地跳了几下,玉莲是个要强的女人,莫不是想不开寻了短见…想到这儿张友和有点害怕了…这时,他想到了一个地方,于是拽着锁生忙向郊外跑去。
  在太春墓前,张友和终于找到了玉莲。
  玉莲坐在坟头,看上去已经平静下来了。张友和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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