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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情恨-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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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舌之争是无谓的,必须真金白银地拿出钱来,把问题解决了。
我到罗本堂律师楼去了一趟,计算清楚该负担的堂费与双方律师费,不禁苦笑,这笔欠款,刚好用金信晖留给我的现款,可以偿还掉。
倾出所有,只为保住了身分,值得吗?
连牛嫂都劝我说:“大少奶奶,何必争一时之气。住哪儿都一样,你还是手上捏住几个钱比较值当。”
我重重地叹一口气,把心不定。
小叔子耀晖自从知道监护权落在金旭晖手上之后,一直落落寡欢,当他知道我有可能不跟他们一起搬上大宅去时,惶恐失色地跑到我跟前来说:“大嫂,你得与我们一起搬才好。”
我没有造声。
“大嫂,我舍不得你。”
我只能点头,表示我明白,并非表示我答应。
“耀晖,大嫂还有几个孩子要照顾,必须为他们争取一些保障,不能弄得手中连个活动钱也没有,太险了。”
“你留住在这儿就不危险了吗?如果二哥往后不替你交租,你们岂不一样彷徨。说到底,大宅是人人有份,自家的物业。”
我听懂了,怎么连一个孩子的思路都比我清楚。
对,以现金换回有瓦遮头是重要的。要把我一脚踢开,着实的不容易。
于是,我狠一狠心,提存了名下的现款,结了法庭与律师楼的账。金旭晖就再没有借口,不让我搬到新居去。
新居一共四层,原先计划是旭晖的母亲三姨奶奶住楼下,旭晖与即将新婚的夫人住二楼,三楼属耀晖所有,现今也就是旭晖的管辖范围。他把惜如放到这层去住,耀晖反而是住到三姨奶奶身边。四楼和天台是金信晖的,等于归我和健如分配。
03
搬家的一天,不平的事又发生了。我发觉负责搬运的苦力把我和三个孩子的东西全搬到天台上去。
天台上另搭了间锌铁的房子,那是五十与六十年代在本城相当流行的。举凡拥有天台业权的人,都必定潜建一问木筑的或锌铁房屋,或自用,或分租给一些比较贫苦的人家,总算地尽其用。
我就觉得不满和奇怪,抓着其中的一个苦力问:“喂!干么把这些家具杂物抬到天台去?要放到四楼去才对。”
苦力瞪我一眼:“真是五时花六时变,刚才抬到四楼去,又嘱我们运上天台来,究竟你们主意定了没有?”
“定了,我是金太太,当然是由我做主。”
“一共有多少位金太太?我们都搅不清楚,总之,都是金太太吩咐我们的,听谁的?”
苦力自肩膊上扔下了东西,把条脏毛巾往脸上一擦,没好气瞪我一眼就走了。
我冲到四楼,刚好见着健如,揪着她问:“是你的主意?把我们一家几口的行李家具都搬到天台那锌铁屋去?”
“大姐,你孩子多,天台空旷地方大,正好合用。”健如并不讳言,竟如此直率而无愧地答我。
“嘿,你这是人讲的话?”我咆哮。
“大姐,别栽了一次,就浑身是火。”健如得意地答,“你若再不心平气和地跟我们相处下去,不见得有什么好处。
不是吗?如果你老早听我劝,不跟旭晖争夺耀晖的监护权,到今日,就不至于囊空如洗,还捞一餐闲气。既是坚决要跟大伙儿住在一起了,我们也欢迎你。但,住到这儿来还要斤斤计较的话,是逼着人跟你又打官司去了,何必呢?“
为什么金信晖那次交通意外,不把她一起撞死了算数?
或者死的人是我,由着金信晖活着与她双宿双栖,我还好受一点,反正不知不觉不闻不问,重新为人。
如今,这幢金家新房子内的人,是吸血的恶魔,直逼我吐尽体内最后的一口血为止。
我完全明白方健如的意思。也只有完全地屈服。
金旭晖把四楼及天台分给了我这一房,再由我和健如来分,照道理是我占大份,她占小份。然而,她分明恃着有旭晖、惜如甚至三姨奶奶撑腰,硬把我逼上天台去。要跟她彻底理论,怕只有诉诸法律一条路。
今时今日,我还怎么敢?
人穷志短,千古不易的道理。
别说口袋里没有这个本钱,就算再输一口闲气,对我也会不堪刺激。
健如嘱我心平气和地跟他们相处下去,不是没有道理和深意的,因为她知道自己胜券在握。
在那“新居”之内,我呆坐了一整晚。
锌铁屋顶覆盖下的房子,完全没有间隔,光秃秃的大概有五、六百尺的地方,就是我们母子四人和牛嫂的栖身之所。
牛嫂坐到我身边来,长长叹一口气问:“大少奶奶,我们连如厕,是不是都要走回四搂去了?”
我拍拍她的大腿,轻声道:“牛嫂,以后要你辛苦了。”
只见牛嫂竭力眨着眼睛,阻止要掉下来的眼泪。
我感动了,一把抱住她。身边有个为同情怜悯自己而落泪的人,今日对我似是捡获一箱子的黄金。可恨的是站在自己一边的人少,站在自己敌对一方的人多。
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势孤力弱,备受欺凌。
就在搬进这大宅来的一个礼拜后,有天半夜,咏琴忽然醒了,抱着肚子喊痛,牛嫂起来说:“来,来,别闹别哭,带你上一次厕所就好了。”
牛嫂领着咏琴出去,好一会才回来,哭声更盛。
我微微着慌了,亮了房子灯,只见女儿扑到我身上来,我只悄悄地抱了她一抱,就颓然把手缩回来。
抬头看到了牛嫂那欲哭无泪的表情,牛嫂说:“叩了半天的门,说咏琴要上厕所,楼下说不开就不开,细少奶奶在里头喊:”‘半夜三更,扰人清梦,天台多的是地方。’“听了这话,我的心开始缓缓粉碎。
牛嫂继续说:“我原想带咏琴再下一层楼,就怕都是他们的人,后果不过如此,正犹疑着,咏琴就忍不住拉了。”
咏琴一直在哭,断断续续地说:“妈妈,妈妈,我不是长大了吗?老师说长大了的好孩子,再不会撒尿拉屎了。”
我无言。
翌日,牛嫂问:“大少奶奶,我伯他们还有别的更离谱更厉害的招式要欺负我们。你看,昨儿个晚上就是一例,这几天,从摇电话嘱我们到楼下去吃饭,到我们踏进三姨奶奶的饭厅,他们饭己吃了一半,活脱脱我拖着咏琴几个,是叫化子来了,让他们施舍,吃他们的残羹冷饭似的。开头我以为自己敏感,看来不是了。”
牛嫂又讷讷地问:“大少奶奶,我们要不要搬出去?”
我摇头,咬了咬下唇,很坚决地说:“不,我决不搬出这幢房子,要搬出去的话,是他们搬,而不是我搬。”
牛嫂微微叹息。
“牛嫂,”我握着她的双手,“你给我做见证,今时我方心如说了这番话,是终于要实现的。”
现在搬出去,不只是遂了他们的心意,而且没有立锥之地,更缺了保障。在此再苦,仍算有瓦遮头,这对我和三个小孩是绝对需要的。
金旭晖他们没有预料到我舍得倾囊以能搬进这房子来,紧随着他们身后斗到底,不肯退缩,因而既气愤又无可奈何,就用尽这种种的小人动作,希望迫我忍无可忍,拂袖而去,他们就可以更为所欲为了。
我才没有这么笨。我会一忍再忍,深信总会有一日,我的韧力无敌,反败为胜。
我对牛嫂说:“去叫个木工来,在屋子旁再多搭一间小房子,放进木桶,作厕所用吧!其他的一切,你就算看在我和孩子的份上,迁就一点。”
牛嫂点头,道:“连你都肯忍的话,我是没有话好说了。”
在我苦难的日子里,牛嫂真是我的良朋忠仆,没齿难忘。
在我的故事里,善良的人实在不多,牛嫂是少数人中的一个。
几十年后,金家儿子金咏棋娶妻时,我就跟他说:“老实讲,我才不担心你们对我无孝心,不过,你得给你的那一位说得一清二楚,在我们家,要你们孝敬的还有一人,那就是带大你的牛嫂。”
没有了牛嫂,当年的日子未必熬得过。
纵使我有无比的决心,力敌群魔,力战群雄,那二个牙牙学语的小孩,还是需要人照顾的。
我哪儿可以腾出空闲来?
尤其是终于盼到了伟特药品厂的合约,要面临的挑战,至大至重至惊至惧。
不是要不要签合同的问题,是够不够得上资格签的问题。
当然,只要我跑到唐襄年跟前去,俯首称降,一切就有生机。
可是,一夜风流,白壁蒙尘之后,是否再有余力,无羞无愧地潇洒人前,重振声威,真是太令我没有信心的事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万劫不复时,怨准?
我始终还是金信晖的妻,他孩子的母亲。
再直接点说,宁许金家人负我,我也不负金家人。
除非我真心地爱上了人,那才做别论。
说到底,不带任何条件的赤裸情心是无罪的。
可是,我并不爱唐襄年。
于是,我对金旭晖和健如、惜如说了有关伟特药品厂总代理权的事。只一个目的,希望肥水不流别人田。如果永隆肯承担这单大生意,我就拱手相让。至于欠唐襄年的情,他日再以其他方式图报。
金旭晖听后,随即给他的未来岳父傅品强摇了个电话,查问伟特的底蕴,回来就以奇异的目光望着我说:“大嫂,你真的拿到伟特的合约?”
“有什么真的假的,合约就在这儿,你尽管验明正身去。”我说,“健如应该没有忘记,我曾经签发过公函给伟特,表示永隆行有意总代理他们的成药。”
我这么一说,健如就涨红了脸,她当然不会忘记,当时还把我抢白一番,认为我多此一举。如今有了乐观的回音,无疑有点令她面目无光。
金旭晖沉思片刻,道:“大嫂,让我们想清楚了,再跟你说。”
如此的壁垒分明,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唉!还是在同一屋檐下走动的一家人。
过了几天,金旭晖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内,很凝重地说:“大嫂,我们怎么说也是自己人,不必左遮右挡,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的好。这伟特药厂的生意,好得令我们难以置信,单凭你签发的一封信,可以令美国最大的药厂把东南亚成药总代理权交给你,委实是奇迹。”
“就算天下不乏奇迹,香港更多,我也很怀疑我们是否有足够能力去承担这单生意。”
我张着嘴,原本打算解释唐襄年居中的作用,但,又有点不甘不忿,觉得金旭晖是太瞧不起我了,把唐襄年的这重关系给他说了,也是有害无益。他要信就信,不信拉倒,有哪一门生意不是赌眼光,冒风险的。
这一迟疑,金旭晖又接着说下去:“既然是你独力找回来的好路数,正如惜如建议,不由我们分你这一杯羹,这番盛情,我们担当不起,也不敢领。”
事实上,永隆行的生意正渐上轨道,我也不认为应该冒什么风险,这纸合同一签,投资额是过百万,非同小可,你知道现今好区份的二千尺房子,才售价五万元而已。
“不过,话得说回来,有危才有机。永隆行不入股不等于你个人不可以做这笔生意。如果证明你眼光独到,才识过人,援引强劲的话,我倒劝你不要放弃。”
我完全明白对方的用意。他们怀疑我在设个商业陷阱,让他们踩进去,摔得头破血流,大快我心。
这叫不叫好心遇雷劈?我差点无辞以对,金旭晖微笑道:“大嫂,你有十足信心的话,不妨撒手干去,我知道你现金不足周转,而永隆行可以借给你。”
我精神为之一振,问:“是真的?”
“君子一言。”金旭晖道,“可是要有抵押,你知道永隆行的股份,认真来说,我只占三分之一,借钱出去,当然要保障,只是利息可以少算一点。”
“拿什么来抵押?”
“金家分给你的财产,即使减去健如所应有的,你还是有接近三分之一,可不少了。”
我顿时呆住了。
这就是说金旭晖跟我明码实价地赌一铺了。赢了,岂止不用损失名下各种股份及不动产,且,还能有妙不可言的生机。生机在于能运用要金旭晖点头首肯才挪得动的资产,放在新鲜热辣的生意上头,无疑等于套现,这要比现今跟在他屁股后头干活,百分之一百的受掣于人好得多。
成功了,不只有钱,且还有面,这是太棒了。
可是,输了呢?
那就等于双手奉送了全部我在金家的产业,连住在那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锌铁屋都要双手奉还。
我在不久前,请牛嫂做见证,我说过:“要搬离这幢金家大宅的人是他们,不是我。”
金旭晖在谋臣如雨,精心思量之后向我挑战了,他当然不会安着好心,从助我一臂之力出发,压根儿,他们觉得我会输,才会打本让我输。
我输了就等于他们赢。
这一铺我究竟要不要赌?
足足思量了三天三夜,仍然把握不定。
到第四夜,我睡不牢,自乱梦中惊醒,爬起身来,打算如厕。走出屋外,再推门进那新盖的小锌铁屋,一阵秽物的腐臭味立即扑鼻而来,一定是牛嫂忘了把快要满溢的马桶清洗。
自出娘胎以来,从未曾试过有这种浓重到使我随时窒息的感觉。这感觉化成一股无形的压力,把胃里头的余渣剩滓迫出口腔来。
我呱啦一声,就吐了一地。
重新走出天台,凭栏远望,仍见香江明丽,夜景绚烂、原本应是人上人的自己,何以落得如今的凄然境况。
反正是素食残居,何须多所恋栈?今日他们不迫我赌这一铺,漫漫岁月,直至我儿成长,多的是阴谋机会,防不胜防,那倒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
晚风吹送,夜凉如水,我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整个人头脑焕然一新。
金旭晖精神奕奕地跟我重上律师楼去,我把名下所有全部押给永隆行,套了现金。金额只及我名下那些不动产与永隆股份时值的百分之五十。
“祝你好运,大嫂!”金旭晖说,“你现今是大财到手,得小心点运用,万一亏蚀了,无法偿还,你就将一无所有了。”
我笑:“多谢你的提点,我会小心!当你跟傅菁小姐蜜月归来,自有好消息奉告。”
我再强调:“是我的好消息。”
金旭晖也不示弱,道:“但愿如此。”
说完了这番话,我瞟了妹子惜如一眼,发现她神情怅惆,心不在焉。这是不难想象的,待嫁的姑娘不是她,迎娶媳妇的新郎却是她心上的挚爱,当然的苦不堪言。
我忽尔地轻叹。
惜如是值得同情的。
其实凡是要跟别个女人分享一个男人感情时间的女人都值得同情。
我们姐妹三人根本是同一条船上的可怜人,相煎何太急!
待金旭晖转身走了之后,惜如开口问我:“你叹气,大姐?”
“对。太多的势成骑虎,情势迫人是不是?”
“我是自愿的。”惜如竟这么说。
“好。”我点头,“这就更上一层楼,无悔对你日后的日子会更易过。”
“大姐,你亦然。”
当然了,尤其是我再没有选择,非孤军上路,背城一战不可。
终于签了伟特药厂的合约。
我跟他们指定的一位经理佐治汉明斯联络,研究赴运货品的细则。
作为东南亚的总代理,是有一个定额要包销的。可是,手上的现金还不算很充裕,于是我给佐治提出了要求,头三个月,我要的货量有限,我向他解释:“在安排货仓与销售人手上,还需要一小段日子才能上轨道,故此最好让我分阶段去取货,第一阶段取货量少一点,循步渐进,总之到年底,我们做足包销数量,且只会超额完成。”佐治似乎不是一个刁难的人,他爽朗的声音从长途电话中传过来说:“行。就照你的计划进行。我们的上头对你甚有信心,请代我们向唐襄年先生问候。”
“一定,一定。”
挂断了线,我重重地叹一口气。
根本没敢跟唐襄年交代这件事。
我另以金氏企业的名义跟伟特签了合约,并没有知会他。如果今时今日,他知道我已过桥抽板,也应该明白理由安在?
就算伟特方面发现给我的一纸合约,原来没有唐襄年的参与,也是米己成炊了,只要能做到他们理想之内的生意,我相信,他们不会管对手内部的股份情况。
忽尔觉得自己是如此地心如铁石,无情起来。
我怕是从这个时候起已完全进入商场的领域之内,深深感染了商场中那种为保障自己利益而顾不了其他的心态。
唐襄年在我身上投资了他强劲的人际关系,希望赢回与我的几夕之欢。
结果,他输了,因为他投注在一位并不肯屈服于他势力的人身上。
我根本就未曾做过任何承诺。
此事也给了我一个教训,在未有十足把握回报的保障之前,投资就变成投机,大有可能血本无归。
我是全神全情全心全力,兼全资投入到这盘总代理生意之内。
银行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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