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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州劫案-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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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品:益州劫案
  作者:刘洁矩
  内容简介:
  迷案一再误入歧途,谁在幕后黑手操纵?乱世官匪沆瀣一气,良心能否守护正义?元凶现形,劫案告破,倔强的老公衙为何留下无尽的怅然……
  正文
  楔子
  1932年的成都在历史上叫“三军统治时代”。国民党24军军长兼四川省省主席刘文辉,伙同另外两支川军共同统治四川成都平原一带,军阀之间战乱频仍,各类土匪多如牛毛,杀人的、抢劫的、强奸的、放火烧房子的数不胜数,四川人说那时是小案天天有,大案三六九,哪天不发案反倒不正常了。
  闲话少说,书归正传。
  初冬,萧条的成都平原上夜雾初起。城乡交接处的东胜街上行人渐稀,梧桐树旁街灯昏暗,大多数人家吹灯熄火忙着关门结束提心吊胆的一天,偶尔有卖夜宵的吆喝声远远传来,天上的浓云不时遮住月亮,空气中充满了阵阵鸦片烟的逼人香气。
  夜色里一辆漆黑的小汽车风驰电掣般扑面而来,崭新的车身戛然一跃,轻巧地停在一幢白灰色的两层建筑前。几乎就在车停的同时,左右车门一下拉开,八条身着无标志军装的彪形大汉飞快下车,敏捷得像山猫一样,动作极快地拉下额上缠的黑布遮住面门,只留出双杀气腾腾的眼睛,径直扑向白灰色公馆的大门。
  门早就关了。两个蒙面人架人梯翻过围墙,一人制住看门老头儿,一人悄悄开了大门。
  院里左边那扇大门“呀”的一声开了,一条高大威猛的纯种德国牧羊犬“呼”地一下猛蹿出来,一头扑向当先而来的大高个儿。
  蒙面人不藏不躲,口里骂了一声“杂种找死”,抬手“当当”就是两枪。
  牧羊犬应声倒地。
  枪声一响,满屋皆惊。楼上楼下的门窗都开了,一时灯火通明,有胆大的佣人高声大叫:“有棒老二!”“逮贼娃子!”
  这叫唤反而把左邻右舍仅存的几盏灯叫熄了,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蒙面人早有准备,立即分成两拨沿石阶封住门户,同时亮出手枪低声吼道:“要命的不准喊!进房!”
  蒙面大高个儿目不斜视,带了个兄弟直奔楼上,一脚蹬开了主人的卧室门。
  这家主人叫张材,去年还是川军杨森手下一个团长,可能发了点儿洋财,加上不愿随军漂泊,就在成都悄悄留下,做了个小商人,对外自称金盆洗手,不再过问江湖事。
  张材到底在军队混过,他扶了扶眼镜缓缓从小圆几旁站起身,擦了把额上的虚汗,望着两个突然出现的蒙面人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蒙面人甚至感到他还勉强笑了一下。
  蒙面人也不多言,用手枪指着室内那个暗蓝色的进口保险柜,瞪着张材说:“打开!”
  张材顿时松了口气。他们不是旧时在军队上结的冤家,不是来寻仇的。
  张材抖索着摸出串钥匙,默默开了铁门。保险柜里边上三层空荡荡的,只有下层放有三叠袁大头银元。蒙面人好生失望。
  他闪身一让,身后那大汉立即上前几步,把三十个银元一下划拉进一个大口袋。
  大高个儿略一思索,转身用枪对准张材说道:“张老板,识相点儿,前几天收的那二十万银元呢?”
  张材心里一惊,心想这劫匪是如何知道消息的,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的哟。他知道今天的事不能善了,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你哥子要钱嘛,好说,好说,明天我……”大高个儿朝他脸上甩了一巴掌,狠狠说道:“少跟老子打岔,有钱交钱,不交钱交命,快!”
  张材不敢再开口,只好坐在椅子上干挨。大高个儿一连几拳,把张材打得口吐鲜血,额头也让枪把打烂,鲜血涌了出来。张材无奈,苦了脸说道:“那二十万银元是生意上的往来,钱到的当天我一转手,又汇出去做生意去了。”
  “你放屁!”大高个说道,“钱一进你的屋,我们就有眼线吊着,你家根本就没有人到邮局去过。”
  “我……我派车送……送去的,是送的现银,没去邮局。”
  “什么时候?什么车?”
  “前天下午两点左右,是辆黑色奥古斯汀。”
  大高个儿想起来了。
  当时大意了,没想到那车里会有钱。
  大高个儿不容张材多说,向另一个蒙面人一眨眼,两人一边一个挟起张材就往楼下走。大高个儿说:“请张老板跟我们走一趟,叫你家人三天后拿钱来取人!”
  张老板不肯就范,一路挣扎一路叫唤,跺得柚木地板一阵乱响。但他到底不是两个壮汉的对手,很快就被拖下楼出了大门。楼下警戒的蒙面人一见,立即无声地撤了。
  张材被拖到门外梧桐阴影里的小车旁,见蒙面人一言不发把他往车里按,心知这一去必然凶多吉少,就仗着身高力大,把腰伸直了,双手张开抵住车门,死也不进那道鬼门关。一群蒙面人狂拉猛按,一时倒也奈他不何。蒙面人拉扯一阵,个个累得气喘吁吁。为首那大汉火了,挥手拨开众劫匪,抽出手枪吼道:“进去!自己进去!再不进去老子把你龟儿子毛了!”
  张材右脚抵死车沿不动。大高个儿气急败坏朝他那肥大的屁股猛踹两脚,朝天一连开了几枪。
  张材听得耳边枪响,只以为绑匪开枪打他,就不顾一切拼命地喊:“逮棒老二!抢人哩!”
  张公馆附近驻有一支军队,哨兵一听枪声和呼救,生怕土匪到部队肇事,就胡乱朝着出事地点开枪弹压。没想到土匪比军队还凶,气焰更张狂。为首那大高个儿骂了声:“龟儿子,还敢开枪打老子!活得不耐烦了,打!”
  几个绑匪立即开枪还击。他们的本意是想吓唬吓唬驻军,要他们莫管闲事,不料驻军一听密集的枪声,以为土匪的目标就是闯营抢枪,大兵们赶紧拿出各种长枪短枪一齐朝张公馆方向开火。一时间枪声响成一片,把寂静的夜空撕得粉碎,满天是流弹飞过的刺眼火花,整个城郊都震动了。
  绑匪一看不妙,知道事情闹大了,纷纷看着大高个儿要他拿主意。
  大高个儿上前几步,一把拉开张材,狠狠将他推倒在地上猛踢几脚,说声“便宜了你个龟儿”,头一偏,一伙人往车里一钻,瘦高个儿司机熟悉地发动车,小车转瞬间就消失在越来越浓的夜雾里。
  漆黑的地上不知是谁掉了个亮光光沉甸甸的小东西,可惜谁也没看见。
  张材躺在地上一头雾水。
  他觉得这伙人不像职业绑匪。按说抢劫不成绑匪肯定要当场撕票,绝对不会放了人质甩手就走的。他摸着后脑勺出神地想:他们到底是棒老二还是有目的的军人?无论军界和商界,自己都没有仇家呀!
  夜雾漫漫,像层浓浓的散开的牛奶汁。张家有大胆的仆人悄悄开门出来扶回遭难的主人,东胜街逐渐趋于平静,天更黑了。
  一、小案惊天
  张公馆被抢的当天黄昏,24军军长兼四川省省长刘文辉接到个好朋友的电话,请他立即到仁厚街李公馆去赴晚宴,并说好宴后一定陪他好好玩几局麻将牌。
  仁厚街李公馆是刘军长常常消磨夜晚的地方,打电话的人是熟得不能再熟的好朋友,所以他接电话后一点儿也没怀疑,立即带了个警卫班驱车而去。
  到达李公馆停好车,卫队长杨炳荣带人穿过门廊走近大门口,被一个穿着整整齐齐毛料中山服的人拦住了,他只让刘文辉一个人进去。杨炳荣无名火一下就冒出来了,张嘴刚要骂人,就看见那人身后黑压压站了一排穿中山服的大汉,那些大汉一个个怒目圆睁。杨炳荣心里突然生出股寒气,伸手去拉军长,说了声:“军长,不对头,咱们回去。”
  刘文辉是何等聪明的人,他的反应也相当快,立即回身就要走。为首那个中山服这时开口叫了一声:“子乾兄,请进。”
  刘文辉抬头细细一看,惊得“啊”了一声,回头吩咐杨炳荣说:“你们就在外面等,不用进去了,回去的时候我会唤你们的。”那中山服在身后补了一句:“你们先回去吧,军长回去我们会用车送,不用麻烦你们了。”刘文辉见他这么说,也只好交代说:“叫回去就回去吧,我一会儿就回来。”杨炳荣也不敢深问,眼睁睁看着军长进了大门。
  正堂屋中间端坐着的果然是刘文辉猜到的那个人。他就是一身长袍马褂的蒋介石。
  在门口迎接刘文辉的是蒋介石的贴身督办戴笠。刘文辉一见到他,就猜到蒋介石一定来了。蒋介石当时本来在江西指挥围剿红军,他不时抽空化装在几个省走动,想争取有个巩固的后方给他的武装围剿供钱供粮,四川当然是个理想的地方。可是四川几个大军阀长年累月为争地盘杀来杀去,根本不顾全国统一大局。蒋介石很不满意,决心暗中扶持一个西南王,忠心为自己服务。当时24军占了成都,全川基本统一,蒋介石决定亲赴四川视察,看刘文辉扶不扶得起,可靠不可靠。
  蒋介石说:“子乾,你坐,你把四川的情况给我讲讲。中央最近正在江西用兵,胜利指日可待,你们四川几个军长不要再打仗了,内乱不好,很不好。你把四川统一了,好嘛,如果你真的把四川治理好了,我就把这摊子交给你,我叫其他几个军长就不要难为你了嘛。啊?你把情况讲一讲。”
  刘文辉不知道他的用意,就正襟危坐,一板一眼地开始了他的述职报告。
  突然间枪声大作,戴笠的人一下紧张起来。他们一共只来了二三十人,虽然武器精良,但如果遭遇正规部队攻击,他们肯定是抵挡不住的。老蒋这回是微服私访,没有武力后盾。
  蒋介石也一脸惶恐地站了起来。难道外面发生了兵变?刘文辉突地站起来就往外走。
  戴笠反应特快,这时候可不能让他走。谁知道是不是他手下的人搞鬼?必须把他扣作人质。戴笠拉住刘文辉笑道:“军长莫慌,你在这里陪校长,外面的事我会处理。”
  刘文辉心中暗暗叫苦,他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生恐是卫队长杨炳荣这个烂龙带人来捣乱,又怕是其他两个军联合起来攻打24军,要把他赶出成都去。于是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就在屋内来回走动。他无意之中的这个举动,把蒋介石吓了一大跳,心想:糟了,刘文辉不是个老实人,他在等叛乱的结果呀。
  最后还是戴笠想了个办法,他一边加强警戒,一边派了个李家的佣人出去探听情况。
  李家佣人根本不了解公馆里的情况,也没想到屋里坐的就是蒋介石。成都夜里打枪放炮他是习惯了的,因此大摇大摆就出去了。不一会儿他就回来了,打了个哈哈汇报说:“冇得事,外头在拉肥猪。”
  蒋介石是浙江人,自然听不懂四川话,就问:“拉肥猪干什么?拉肥猪为什么要打枪?猪不走还能用枪吓走吗?”
  刘文辉一脸尴尬,只好讪讪解说道:“拉肥猪是四川的方言,也叫抢人,北方叫绑票。”
  蒋介石听得一怔,随口就说:“刘军长,你的治安是怎么搞的?你们四川土匪好凶哟,在省城你刘军长的鼻子底下也敢抢啊?”说完再也没兴趣说什么别的,吩咐道:“子乾你辛苦了,下去休息休息,我也累了。”
  人倒是下去了,可戴笠哪里敢放刘文辉离开?他怕刘文辉一走真带兵弄出啥事儿来,就让李家的人开了桌麻将,陪他一直打到天亮。
  麻将桌上的刘文辉自然连蒋介石一干人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他在牌桌上越打越输,心里越想越气。第二天匆匆赶回将军衙门街的24军军部,他才感到这次丢失的不仅仅是面子,而是失去的东西太多了。他恨死了那些不识时务的绑匪,立即传令成都军警团联合办事处处长向传义来见,严令他限期破案,一定要查出那天晚上的作案者严办。
  于是这件涉案仅三十块银元的小案顿时成了惊天大案,不破不行了。
  向传义好为难。他整整想了一夜。他明白,以自己这点儿能耐和兵力能把成都维持到现在这个样子,已属不易了。成都哪天不抢个把人?多少案子真正破过?这次军长动了真格的,他该怎么办呢?
  破案是他唯一的选择。
  要说有点破案能力的,他手下只有一个人。这个人叫李辅相,地地道道的老公衙。二十多年前他就是大清王朝总督衙门的捕快,一生不知抓过多少偷鸡摸狗作奸犯科的歹人,赵尔丰督川时他还擒过几个江洋大盗。可惜他不善言辞,功劳大多被上司冒领,几十年一直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直到两鬓飞霜,连官气都没沾到一点儿。
  向传义清楚,要破案,只有依靠李辅相才行。
  第二天一早,向传义就坐在办公室打电话,传令所有在职的哥子兄弟前来应卯。
  直到日上三竿,才有七八个兵拥着个脸色蜡黄的驼背老头儿走进来。
  老头儿其实并不太老,也就五十出头光景,背也不是天生的驼,想必是成年累月的奔波劳累造成的。老头儿身手还算矫健,手里不伦不类提着根铁尺,那是大清朝捕快用的武器,不过现在早就过时了。
  他就是李辅相。
  “开会!”向传义望着他那几个满面烟色不争气的兄弟刚说了半句,门口就有人高声吆喝了一句:“向哥子,吃鱼!”
  哪个有这么大的胆量和气派?
  随着阵“吧嗒吧嗒”的拖鞋声,一个浑身烟酒气、斜戴军帽的大汉流里流气闯进门来,手里拎了条三斤多重皮色发亮发黄的大鱼,口中叫道:“向哥子,走,吃鱼去,锦江河钓得的江团,是个穿绸衫子的伙计(无鳞鱼)哩。”
  来人正是杨炳荣,刘军长三姨太的侄儿,军长的贴身侍卫长。
  心情烦躁的向传义横他一眼没吱声。突然,他想起这小子是个兵痞,别看他在袍哥里只混了个幺排,可是仗着军长的关系吃得开得很,成都黑白两道都玩得转,如果让他参加破案,能调得动的就不只是军警了,恐怕全成都的地头蛇都能调动起来哩。想到这里,向传义变脸一笑,说:“鱼就不吃了,你下去准备一下,帮大哥破个案。”
  杨炳荣一脸茫然,问:“破哪样案?”
  “你别问那么多。”向传义说,“你这一阵一直跟在我屁股后头奔来奔去的,贴得紧得很嘛,一口一个大哥喊得甜得很嘛,怎么要你帮点儿忙就装傻了?”
  杨炳荣一脸江湖浪气,手一甩二吊吊行了个军礼,笑嘻嘻地说:“我听大哥的。”
  向传义一下子就放了心。
  他心里暗中定下了两个破案的方式:一个是让李辅相按常规去侦破,组织和依靠的是军队和警察;另一个是让杨炳荣牵头,动员他所有的袍哥弟兄、码头哥子和地痞流氓、三教九流,黑白两道同时上。他想这两条路总有一条走得通,特别是后一条。你说偷扒抢劫一类的刑事案件,总得与地头蛇勾结,至少得打个招呼吧?只要杨炳荣一插手,那些地痞哪个敢不听他的?
  向传义接着详细把昨晚发生的劫案介绍了一遍,然后宣布:“我任命李辅相和杨炳荣为副组长,组织大家认真破案,破了案刘军长是有奖赏的。”
  大家就问:“那你哥子呢?你干哪样?”
  “我嘛,当然是正组长,不过是挂名的。你们也知道,我要管全城的治安嘛,忙不过来嘛,你们听两个副组长的就是了。”说完双手一拱向四周一拜,说声“拜托,拜托”。张案侦破组就算正式成立了。
  杨炳荣却并不满意,他说:“向哥子你挂个空印又不出马,顶到干的是我和李爷两个人,我们谁听谁的嘛。”
  大家知道他在争权,就有些不服,一齐掉头看定李辅相。李辅相却不屑与他争论,只说了一句,“我听你的就是。”
  向传义也不表态,只是圆滑地打了个哈哈,说:“大家鼓把劲,破案不分彼此,同心协力把事办圆满就成,有事还可以来找我嘛。”
  这杂牌侦破组拼凑成功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太阳早就懒洋洋地爬上中天了。
  二、各显神通
  杨炳荣威风凛凛带着全班人马到达张公馆时,已是下午三点时分。
  他们没想到在张家受到主人的冷遇。
  自古兵匪一家,张材也是个在军界混过的人物,早把这道理看得明明白白,并不指望这群一看就不像样的混混儿破案。因此张材躺在木雕大床上不冷不热地应付,连茶也没叫人泡一盏,心里反倒在想:“老子今天咋又遇到一拨土匪?”
  杨炳荣和李辅相更是个中行家,事主的内心想法他们也十分清楚,可表面上又不得不敷衍几句。李辅相知道昨夜事主被抢钱财数目不大,事主又怕土匪日后报复,肯定不会说出有价值的线索,就悄悄对杨炳荣说道:“杨队长,谈话就此打住,我们出去再问问下人。”杨炳荣沉思了一会儿,说:“李爷,你忙你的,你要怎么破案,完全照你的思路去办,我不过问你,你也不要过问我,我们各破各的案,你看如何?”李辅相弄不懂他话中的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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